“哥,你怎么像个小孩子。”阿次听完毫不怀疑的笑起来,“我哪会笑话你。下次当心点就是啦。”
他接受他的理由,毫不怀疑他的话,相信他,就像从前一样。
潜意识里的,毫无保留的对他信任着。
是吗?阿次。
阿初想哭泣,但是他不能。
“来,我削苹果给你吃。”阿初将那些如同波涛一样翻涌起来的酸楚情绪努力的压制下去,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拿了水果刀开始削皮。
“嗯。”阿次点了点头。
阳光从窗户里撒过来,暖洋洋的,仿佛能将人心里的那些冰封和伤痛一起抚平一般的温暖。
阿次失忆后,阿初要求和夏跃春签一份条条框框分明的协议。不愧是商圈里混久了的,任何时候都不放松,不会让人钻了一点点的空子。
跃春调侃他是商界的一只狐狸,聪明又狡猾还不失高贵,他笑着还击将跃春比喻成一条医界的毒蛇,明明很毒却有着相当可观的医用价值。
当日只见阿初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大纸来到院长办公室,清清嗓子开始宣读,内容如下:
一、不得向阿次透露任何关于他曾经的家庭的事情,凡含有杨羽桦、徐玉真、闸北银行之类的词一概不得提及。
二、不得向阿次透露任何关于他之前身份的事情,凡含有军统、中共地下党、国际特使等凡与职位任务相关词汇,包括荣华、杜旅宁、李沁红等关键人名一概不得提及。
三、不得让阿次看到任何可能受到惊吓的物品,列如枪、子弹、手榴弹等等。
四、不得让阿次经历任何危险,尤其是这家比较容易着火的医院,望院长加强防备。
五、关于其兄的身份,只要说明是生意人即可,而阿次则是其兄长的助手。其兄名为荣初,所以阿次就叫荣次,切勿提起杨慕次的名字,以防有人对其不利。
六、关于受伤住院的理由,只要说明是时局动荡,遭到日本人袭击,不幸遇难即可。切勿提到任何有关细菌弹、黑龙会的事情。
七、关于阿次提出的任何无法解答的问题,只要说明这件事情只有其兄知道即可。切勿多言。
另、以上均为了在阿次重伤期间保护其安全而决定,若是因为违反条例使其受到任何丝毫的伤害,其兄荣初则有权利拒绝其参与各种任何行动。
这份协议被跃春戏为好一个三从四德,三个只要四个不得,并且还要以国家兴亡的地下党组织任务来要挟,真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此类失忆症,最有效的治疗方式不外乎是通过各种曾经印象深刻事件的场景还原,来刺激患者记忆达到恢复目的。不过确有风险,触发点太过多样,痊愈和发疯只在一线之间。
若是刺激过度,很可能情况比不治疗更为糟糕。
想必这份协议,阿初也已经经过了相当周全的考虑,他并不打算马上对阿次进行记忆方面的任何治疗。
在让他想起所有的事情之前,他坚决地认为阿次更加应该好好养伤。
甚至他相信,这次失忆是老天的恩赐,若不是因为失忆,以阿次这样的个x_ing和责任感,根本不可能这样老老实实地在医院住上几个月。
跃春还是签了,这份三从四德,为了阿初,也为了阿次,他答应做到。
当然夏院长很明白,阿初写下这份协议时心中会有多难受多痛苦,他想多留给阿次一天的单纯快乐,就会多留给自己一天孤单寂寞。
当经历过生死与共的无法割舍的爱情,化成了仅仅只有血脉相连的亲情。这种蜕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的。阿初每天看到阿次时候的笑容是真切的,但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份苦涩只能深深藏匿。
为了担起阿次身上的担子,从不打架练武的阿初居然开始硬着头皮跟着阿四练些基本架势,天晓得刚开始的几天他摔得浑身乌青却还是没有放弃。
阿初坦言自己不是练身手的料,可他绝对不会丢阿次的脸。他是商界的王者,他会把任何难关都当做是一笔未谈成的生意,去争取,去攻克。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阿次。
这一天,刚交换好一系列情报,阿初便看见跃春从院长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份协议。
随手拿来一看,他不禁抿嘴笑了。
“怎么又拿这个三从四德出来?”
“亏你写得出来。”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会做得出。”
“这个我相信。就好比荣初能够耍几下身手,虽然有些蹩脚。”
“你有哪次说话能不损我?”
不愧是条毒蛇,嘴里那条舌真是毒得够。
“阿初,你真的只告诉阿次你是他哥哥?”
“那还能说什么?”
“我难道说我是你哥哥,也是你的恋人?”阿初挑了挑眉毛,一副惊讶状。
“恩……也许会治好失忆症也说不定……”跃春笑笑,故意煽风点火,“你居然能忍到现在,不容易!以你当年那个重色轻友的样子。”
“治好失忆症?我看没治好失忆症,他就被直接吓成神经病了!”阿初笑着回应,心中却也感到了话中的意味,有些感伤。
他们是兄弟,是亲兄弟啊,相爱这种事,还真是很难轻易出口。
不是那个和他经历过多次生死劫难的阿次,绝不可能接受这种关系。
矛盾,真是矛盾,阿初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矛盾过。
阿次失忆可以远离危险静心安养,可以好好享受他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快乐,可就意味着他们两人只是单纯的兄弟。
阿次恢复记忆则代表着他会继续涉险,会过着那种把生命置之度外的日子,可也意味着他们两人不光止步于兄弟关系。
明显前者对阿次有利,后者即使自己有微利也会置阿次于危险之中。
所以,他认了,他甘愿放下,他愿意当好一个守护者。静静地守护,默默地关注。
但这个放下,仅限当下。阿次的命,他要守住。
终有一天,他要把一切都夺回来。阿次的爱,他要独占。
当危险不复存在,爱情终将回来。
日本领事馆说是要举办文学会展,地点却是定在了云海美术社。
这一天,阿初如期赴约。
云海美术社里挂上了从东洋而来的纺织品,茶具,屏风,着物以及各种艺术品,阿初踏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陌生,两年前他还替荣升来这里送过一副油画,如今却连美术馆的馆长都已经离开,整个场地都被日方租用了。
世事无常。
阿初笑盈盈地走了进去,友好的同他认识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表面上这里的氛围还算轻松,大家三三两两的交流着,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绷紧着一根弦。
这一局,吉凶未卜。
“啪啪啪”一阵拍手声。
阿初抬起头,看到主讲台上走上去一个男子,面目线条冷硬,眼神尖锐,整个人的气场与日本武士刀非常契合。阿初眉梢微微一动,这个人就是之前在杨家公馆花园外见到的那个人,他委托过俞晓江调查过此人,他是日本驻上海机关新任的机关长,三泽僚。
非常,非常危险的一个人。
三泽僚站在台上,向边上侍从点了点头,很快几个人搬来了坐垫和日式矮茶几,他自顾自的拍了拍衣襟坐下来,然后缓缓地说:“大家请坐。”
他说完,又有一堆侍从走过来,在主台下围放上了许多坐垫。
众人犹豫不觉,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有些人迟疑着挪过去坐下了,有些人犹豫着站在一边。
“坐。”三泽僚又说。那语调是强迫式的。
然后众人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侍从腰边挂着漆黑的手枪。
沉默,气氛出奇的诡谲。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犹豫着站在一边的人也不得不坐了下去。
阿初却站着,看着主台上的三泽僚,那眼神就像在看滑稽戏。
整个场地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如鹤立j-i群。
“荣先生。”三泽僚一眼看到了他:“幸会。”
“幸会。”阿初回答。
“荣先生这是不给我面子?”
阿初娴雅地笑了,然后转头看了看阿四。
阿四默契的点头,跑到边上搬来一张梨花木太师椅,端端正正地放在阿初背后,然后捡起地上的坐垫拍了拍,放在椅子上。阿初整了下西装,这才弯身坐下来,“三泽先生的面子,我岂敢拂了。”他左腿轻巧的搭在右腿上,显得很潇洒,“不过是鄙人膝盖不好,向来坐不得低处,我想以三泽先生的气量,应该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吧?”
阿初的动作可以说是震惊到了全场人,那些坐在坐垫上的商人们,老板们虽然没有窃窃私语,但是眼神交汇都纷纷望着这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说不出是敬佩还是害怕。
当然,阿初的话也完美无缺的堵死了三泽僚的后招。
三泽僚只能森然凝视着阿初,仿佛是为了阿初竟然知道他的名字感到惊奇,又仿佛是为阿初的行为所震慑,一时间,堂之内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眼神除了冷冰冰的恼火竟然带了点佩服:“荣初先生,你是第一个敢这样的人。”
“哪里哪里。”阿初自信地笑了起来:“那是你来中国的时间不长,见到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