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看清楚被带走几个人?”夏跃春心里有了数,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三个。”刘阿四不带犹豫地出口。
“嗯……”跃春点点头,眉宇间还是有些惆怅,毕竟这样被抓的同志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但并不是全部的人员被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阿四没有说下去,他也懂得这里头的规则,二爷被抓那次,纯粹是因为老板孤注一掷地救人,要不二爷也一定会丢了命。
他是个从黑道里滚爬过来的杀手,其实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怎么这会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想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死亡,都有些心慌。
“免不了牺牲。严刑拷问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大家还要做好被出卖的准备。”
不是他不相信革命战友,而是面对那触人惊心的酷刑,难保有人熬不住而松了口。他们已经被人看出了破绽,不能再不小心,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跃春舒了口气,看着刘阿四。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这一句谢,让阿四更加紧张起来,把头撇得更开。
“没……没什么……应该的。”
“干什么?我的脸那么不堪入目啊?用得着你都快把脸扭到背后去了?”
“没……”阿四把头扭了过来,看着一脸没好气的夏跃春。
“你这个人啊,最大的好处,就是话少能干。”
跃春不是第一次夸阿四的优点,也不知怎么的,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就能踏实许多,“你都不问我,还这样默默帮我。”
“对于组织来说,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机会越大不是么?这个道理我懂,所以,你让我干什么,我服从就是。其他的,你不说的,我不会问。”
阿四说的是实话,他并没有夸大,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被抓的人,会和二爷一样么?”
跃春知道,阿四的意思是严刑拷问,只是有一些不同。
那个时候这种残酷血腥来自日本人,如今来自对立的国民党,同样的中国人。
“会。”
“如果没有人救,会死吧。”阿四想起曾经的惊心动魄,他看着眼红的老板冲进极尔菲斯路76号救人。
“会。”
夏跃春心中也是悲痛至极,答得很简短,“要是我被捕了……”
跃春的假设,让阿四一下子心凉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会来救我么?”跃春笑笑。
“当然会!”阿四点点头。
“不许来!”跃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吐出三个字,深深喘了口气,“要是我被捕了,你就跑得远远的,绝对不许来救我!”
“我……”阿四难得犹豫,而不是一贯地服从。
“阿四,你真的是个很可靠的人。所以,答应我。”
“这个……”
“你不是绝对服从的么?”
“是……”阿四愣愣地,曾经是,直到这一刻为止他都是绝对服从的。此刻,他居然说不出一句肯定的,服从的话。
绝对服从,是他进黑道学到的第一课,他用满身的伤痛牢牢记住了这四个字,从来没有反抗过。
而今天,他扪心自问,答应不了夏跃春的话。
“答应我。”
“好……”
不好,心里是这样答的,虽然他口上还是默默应了,他只知道,他绝对不会丢下夏跃春不管。
保护他,代替雪狼陪他走下去,这不就是他留在上海,留在他身边的唯一理由么?
第44章 铭刻心底的服从
初进黑道的刘阿四,学到的第一课,就是绝对服从,那一年他才不过十二岁。
还以为是上天眷顾,给了他再不饿肚子的承诺,怀揣着满心欢喜,踏入了一口比饥饿更为可怕的泥潭,越陷越深,不见天日。
十来岁的孩子哪里会知道黑道是什么,第一次听见枪声,看到血花四溅,看到有人在面前倒下的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怖。
哭闹着要出去,便被凶神恶煞的人打了一巴掌,力量大得让他无法承受,流着鼻血向后倒了几步。
紧锁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就是先前从集市上把他带回来的人。
孩子总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甚至冲上去,拉着那个男人的衣服,吼着我要出去。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那时有多胆大,居然拽着一个黑帮三当家的衣服胡乱撒野。
三当家看上去很年轻,冷峻但是不冷酷,做事果断,帮里的人都称他陈三爷。
阿四第一次有样学样抖抖索索地叫了一声陈三爷,却被三爷一声轻笑拒绝了。
“我有那么老么?叫我三哥。”
阿四又有了一个三哥,可不是和他有血亲关系的阿三,可这个三哥也着实地教会他很多。阿四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和“三哥”这个称呼有着某种羁绊,也许这个三哥便是他已去的三哥带给他的人生导师。
三哥教他的第一条就是所谓的绝对服从,曾经的阿四根本不知道服从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照做么?他是第一次觉得,绝对的服从,是要学习和被训诫出来的。
服从,就是听令,就是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可有些事情真的是无法下手的。
比如让你把手伸进滚烫的水里去捡香烟壳子,这是一种对扒手而言极好的训练手法。
帮派顾名思义,就是要做坏事的,当家老大也不是开善堂的,凭着什么养活你那么多弟兄。收取保护费,偶尔也打砸抢,阿四慢慢发觉,他进的不过是一个贼窝,里头的大多数人,忘记了自己出身穷苦的本质,他们借着这股势力,去欺凌社会上比他们更为弱小的存在。
只有陈三爷,偶尔会做出一些让阿四心暖的事情,他亲眼看到去处决帮中死罪人员的三哥,放掉了那人的妻女。
有时候还会给街边的小乞丐吃的,他对阿四而言不仅是个长者,也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帮中规矩,进帮必从,几天后阿四就经历了第一次惨痛的教训,因为他看到滚烫的热水吓得逃跑,被老大带去堂上受惩。
他被无情地抽打,浑身都像被鞭子撕开了一般,这是真正的挨打,想来当年在舅舅家里那些挨打简直跟挠痒一样。
嵌进r_ou_里的鞭子再向外拉出,划开了皮r_ou_,带出了血花,开始哭得声嘶力竭的他,慢慢地连哭喊的力气都丧失了。
最后,他服从了,受不了这样的痛楚,看到人将那开水端到面前时,毫不犹豫伸手去捞里头的香烟盒,烫也只是一瞬间,热腾腾的东西就捏在了手里。
惩罚的责打停止了,他也就这样没了意识,就在那一刻,他开始明白了服从的真正含义。
无论多不能想像的命令也要服从,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能逼到他迫不及待去服从的帮规。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三哥坐在身旁,有些委屈地转过身,就是孩子赌气的感觉吧,好像在为了陈三爷明明站在身边没有给他说情而难受。
“脾气还挺大呢,是不是怪我没来护你?”
没有说话,阿四只是一个劲地任着泪水落下,克制不住,三哥的手摸着他的头,这种感触他至今记得。
“我要是给你求情,你信不信你被打得更惨?”
那为什么把他带进来,为什么把他带进来?他想起他跟着陈三爷来时候的那种期待,而现在他甚至都不觉得吃饱饭有什么幸福的,人,还真的是贪婪的动物。
有些哽咽地问了出来,他看到陈三爷的脸色变了,吓得蜷缩成一团,怕再挨打。
“三爷……我错了……”
一边发抖阿四一边俯首认错。
“叫我三哥。”陈三爷顿了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手还是摸着他的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恨我把你带进来。阿四啊,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事,有利可图就一定有罪要受。那时候你觉得吃饱饭最幸福,现在天天有饭吃,就没了这种幸福感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救世主,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阿四一直很好奇,陈三爷为何让他喊自己三哥,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人对他关爱有加,他一直没敢问。
也是后来道听途说,陈三爷本来也有个弟弟,和自己一般年纪。三爷本是穷人,就是为了给生病的弟弟治病,才委身黑帮,他有着出色的身手和聪颖的头脑,很得老大的欢心,刚进帮的时候就帮老大干成了一件大事,因为得到了一大笔钱和这个位置。
可惜用尽全力,弟弟还是不治而亡,三爷的消沉至极。他这个人向来谨慎,身边很少有人能真正接近。
怪的是弟弟死后,帮中一直闹鬼,算命的说是他俩兄弟情深,他弟弟担心兄长以致y-in魂不散,见着哥哥身边没人陪着久久不肯离去。
说是只要三爷身边跟一年纪相仿的男童,弟弟的灵魂见着,也罢散去安心投胎。
一是为了帮中安宁,老大老二令老三从流浪儿里去收个相仿的孩子来,二来三爷自己也心疼逝去的弟弟不好好投胎,所以便有了刘阿四的存在。
既然是要选人,便是要最好的,他们是帮派里的人物,自然看中身手体力和是否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