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满城的宪兵,先是说抓反日分子,接着又去学校里抓学生,乐夫人真怕自家闺女那个爱凑热闹的x_ing子,惹上什么不得了的麻烦。明科长看着像是个好相与的,可听说刚从上海调过来,若是乐倩文真出了什么事,他那样子恐怕也担不起什么事来。
乐夫人揣着一肚子心焦,最后还是去找乐老爷子商量去了。
“她是能圈住的吗?”乐老爷子拄着拐看两个孙子下棋,听了乐夫人的话哼了一声:“倩文要真去干什么危险事,那明科长第一个听见风声。可不要小瞧姓明那小子,看不出他的斤两,我这老头子白活这么多年。”
乐夫人更急了:“那咱们家倩文不是更......”
乐老爷子的拐杖在地上一捣,抬头瞪了乐夫人一眼:“她傻的吗?她能找个汉j-ian谈情说爱,还能干什么危险事?她也得有那个出息。”
“哎呦......”乐夫人忙往窗外看:“您可轻声些......”
“就是的,伯母,您别担心阿姐了,她肯定是玩儿去了。”乐锴抬头说了一句。
“姥爷您甭这么说,要说出息,我们中学私下z_u_o爱国宣传,可费钱,我这个月的例钱都花进去了,您看能不能......”小表弟也帮腔,话没说完就叫乐夫人一手提起耳朵:
“好啊,我还担心你表姐,你就不打自招了,走,给我去祠堂好好说说你怎么长出息的......”
那厢小表弟叫乐夫人拽着一路装腔作势的嚎啕,乐老爷子看了会儿热闹,回头一烟锅敲在乐锴偷换棋子的手,教训道:
“棋中看品行,悔棋是大忌,放回去,”说着坐下来:“残棋要不得,咱爷儿俩下完。”
乐锴撇了撇嘴,收回了手,却见爷爷放到自己眼前一小叠纸币:
“回头偷偷给你表哥。”老人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许私藏。”
乐老爷子看小孙子收钱,窗外乐倩文急匆匆从外面回来,绕过花园往自己闺房去了,老人瞥见,叹了口气,摇摇头。
乐倩文回屋反锁好门,从小提包中拿出三份建筑平面图来,放进自己衣柜里的首饰盒内,里面已经有了一打这样的图纸,上面画满了记号,都是她夜里挑灯标记的。
这几天她联络了北平军统站的成员,大搜捕给他们造成了很多行动上的不便,一直没有聚在一起研究新年和平演讲的诸多事宜,等形势好转,已经是时不待我了。
现在第二方案已经归拢的差不多,每个可能是会场地点的地方都由阿诚画了图纸传递给她,两条街道的袭击地点也已确定,可在这之前,最保险的第一方案还缺个关键人物。
当天,没有人可以靠近市政厅的热水间。
本来军统潜伏人员之中有个是负责打扫市政厅卫生的伙计,不料前几天他得到通知,演讲当天不需要他去工作。
这条线立即断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让他们几乎放弃了第一方案,将行动重点放在中途袭击上。乐倩文将图纸藏好,坐在妆台前稍作歇息。她盯着梳妆镜出了一会儿神,仿佛打定了主意,起身抓起提包又匆忙出门去了。
东郊民巷最近乱糟糟的。整个世界再一次卷入战争,聚居在这里的美国人还没有完全撤离,但几家外国人开的西餐厅都关了门。今天是山田一郎在家中习剑道的日子,他身上的纹付袴还没来得及换下,匆匆披了件厚棉羽织就出了门。山田一郎走进东郊民巷对街的茶楼,有伙计将他请上二楼。
他推开包间的门,看见乐倩文就着一壶茶在那儿认真的吃点心,见他一身和服出现,皱了皱眉,掩下眼中的厌恶,恋恋不舍的将手中吃了一半的豌豆黄放回盘中。
“乐小姐还是那么不拘小节。”
山田一郎坐到她对面,开了句不怎么和善的玩笑,好整以暇的等待乐倩文开口。
乐倩文也不在乎,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还给山田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那边:
“没办法,忙得吃不上饭,不像山田先生,总是这么清闲。”
“哦?乐小姐百忙之中还要兼顾在下是不是清闲,真是受宠若惊。”
“......行了,没完了是吧?”
乐倩文恼了,一摔帕子。
“有完。说吧,你找我干什么?上次找你帮个忙,这么快就来叫我还人情了?”
“差不多,”乐倩文对山田一郎这种态度早就习惯了,他对谁都不错,唯独对军统意见非常大:“新年演讲会,你一定会参加的,我需要你帮我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乐倩文把个中缘由一一说明,手一摊:
“就是这回事,你不帮忙也可以,到时候损失的除了我们军统,还有谁就不用我明说了吧?渡鸦同志。”
山田动了动手腕:
“你要知道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乐倩文捂着嘴笑起来,她眼睛弯着,少女的调皮终于攀上眉目:
“你还要杀我啊?别逗了,咱们可算是校友了,再说你不看我的面子,总得看......当年在抗团相识的面子吧。”
“我可不记得运修是军统的人。”
“我当时还不是呢,你也别吓唬我,上次你们的任务,若不信我,何必让我知道。”
山田一郎站起来,他回头细看了看乐倩文,嘴角扯出一点笑意: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对于我的无礼,很抱歉,我只是对贵党有一些私人的仇恨。”
“哦,”乐倩文点点头,她又拾起那半块豌豆黄,不知想到什么,在手中将它碾碎了,她剔着指甲里的碎屑,嗤笑一声:
“那真巧了,我对贵国,也有很多私人的仇恨,彼此彼此。”
它夺去了我的爱人。两个人在心中想。
前门大街上开来了两队宪兵,来往老百姓也不敢细看,都低头慌忙走自己的。阿诚站在街边交代许池,让他带着手下的人一会儿进广和楼里面去盯着。
“最近正是乱的时候,今天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里面,不仅是北平,还有上海方面的高官,谁少了根毫毛,咱们都得掉脑袋。”
许池捂住心口:
“诶呦,吓死姆们了!”
“快滚进去。”阿诚笑骂了声,抡了许池后脑勺一下,这小子笑嘻嘻的,转身立刻扯着一脸煞气招呼着人进戏楼去。阿诚抬手看了看表,付元士今天死活都不在刘渡江那儿待着了,说是抓了几个学生让他们吵得脑仁疼,要阿诚跟刘署长说说放他回来。阿诚给了批准,也没说破,以付元士那古怪脾气,遇上火爆的刘渡江,肯定是极不对盘的。他估算下时间,付元士也该来了,就在街边等着他接替负责前门主街的安全秩序。
今天,王揖唐设宴,川岛芳子和江朝宗等北平的大小官员作陪,给上海来参加经济会议的各色人物办欢送。转眼这些人来北平也近半个月了,除了一些需要留下出席新年演讲会的,其他人明天即要动身回沪。
明楼就是回沪人员之一。
他的身份在上海这群官员中算是最当权的,所以自然要坐到上宾的位置去。
挨着明楼的是川岛,两个人这几天算是熟识,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明楼今天脸色不是很好,说话声音也不高,温温和和的,笑起来带着点倦意,整个人并不像往常那么有压迫力。可能是兼顾北平人的习惯,他今天穿了件螺纹织毛的缁色暗花长褂,对襟盘扣,挂了块怀表,银链子垂在左胸口,就连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头发也梳下刘海来,凭空散发出一种让女人亲近的贵气。川岛不禁关心了一句:
“明长官今天看起来很累。”
“还好,可能是北平的温度让我有些不适应,无妨,回沪后便可恢复。”明楼的手指随着戏台上的唱腔轻叩着桌子,想了想:
“那日在影院可能冒犯了川岛先生,还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哪里的话,明长官护弟心切,在下可以理解。”
明楼摇摇头,笑起来,他唇角有些干裂,川岛正叫伙计来给他添新茶,就听见明楼言辞恳切的说道:
“我这个弟弟,以后还劳烦川岛先生照看一二。这孩子办事情不错,就是以前在我身边久了,遇事不太会说话,受了委屈也不解释,但对国家的忠心是不会有二的。您应该知道,他的身世......”
川岛忙点头应和了。
“上海方面,如果川岛先生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明楼到时一定尽力。”
“这您就太生分了。”
明楼摆摆手,表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紧接着站起身来,示意众人他离席片刻,点了头向卫生间走去。
戏楼的伙计端了一大茶盘的干果,正往席面方向走,冷不丁叫迎面走来的明楼撞了一下,他吓得一哆嗦,赶忙低头赔礼,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明楼已经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果盘让他带到地上,打翻了一地。
阿诚与刚到的付元士交代好事情,走进广和楼去,进门时正看见明楼倒地的画面,他嗓子一阵发紧,挣着喊了一声“大哥”,几步跑到明楼跟前。
厅中哗然,戏台上的吹拉弹唱也戛然而止,阿诚将明楼从地上抱到怀里,明楼整个人都在抖,闭着眼,面如金纸。
阿诚连叫了几声,都没能让明楼醒来。这时王揖唐等人都围了过来,阿诚心中明白是药的问题,也知道明楼这其中有些作势的成分,还是急的直淌汗,赶忙叫过许池去外面找付元士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