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之纠葛
那一对父子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三步外的贺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时光渐渐回溯着,恍然回到了那一天。那一日,阴雨绵延,整座城都笼罩在烟雾中,他小小的身体缩在屋檐下,看着那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却始终迈不开脚步。他似乎迷失在这满城烟雨中了,直到一把油纸伞举到了头顶,挡住了飘落进来的雨点。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红衣,如同闪耀的骄阳。那女子如同仙子一般,踏着云烟而来。那女子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笑得贺澜呆住了,那一瞬间,昏暗和寒冷似乎消失了,他的身上如同包裹着阳光一般温暖。年幼的贺澜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子,却不知道从那一日开始,他的命运便彻底改变了。
只是究竟是从天堂跨到了地狱,而是从地狱跨到了天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女子说,我叫扶果。
扶果,扶果,贺澜紧紧地咬着唇,双手握成了拳,又松开,身体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
伯阳侯哭着哭着突然清醒了,当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儿子而不是妻子的时候,伯阳侯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很快地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比起武者,文人心理偏细腻,所以这有名的大儒哭哭啼啼的,也算不得什么奇异的事。
伯阳侯淡定地擦干了眼泪,不甘地看了眼嫁出去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贺澜。这都是他造的孽,如果扶果还活着的话,看到自己将儿子嫁了出去,怎么都会气得来找自己吧。
伯阳侯心中空落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贺澜的脸色早就恢复了正常,朝着伯阳侯行了一个小辈对长辈的礼:贺澜拜见父亲。
伯阳侯被他的那一声父亲差点叫得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来。
只是这亲事是他答应的,他也不能不理贺澜,只能从鼻孔哼出一口气,算是应了。
清雅的琴声突然响起,正是从不远处的小溪边传来的。三个人穿过长廊,走到尽头,便看到那泛黄的树影中,女子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伯阳侯渐渐沉迷在那琴声中,下意识地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孟阙和贺澜也走了过去。
一个女子坐在那里,穿的正是一件纹着凤凰的红色的长裙,将那漂亮的面容衬得艳若桃李。
那女子正是这绣春院中琴棋书画的琴,弹的一手好琴。这女子被唤作琴女,天下人都知她,皆因一传说。传有一日琴女于山中弹琴,引山中野兽驻足,一时成绝景。
这女子的琴声实在好,但是在这天下,却也只能称第二。
因为这天下第一的是唐扶果,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无人知她从哪里来,只是当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名声已经传遍天下了。唐扶果容貌无双,爱穿一身红衣,琴棋书画无一精通。除此之外,据说她还通八卦玄黄之事,可知人命理,改人之祸福。
这样的女子太过神秘了,有人说她是来自西域的巫女,有人说她是来自山中的鬼魅。
然而这样的女子,最终嫁给了伯阳侯孟豁。那时的伯阳侯,出生和才疏皆不凡,但是对比那奇女子唐扶果来,还是太过平凡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伯阳侯才时时担心妻子离开。虽然最后,这成了真。
唐扶果的离开对伯阳侯的打击很大,这位原本的鸿儒,开始沉迷酒色,也被皇帝渐渐疏远,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孟阙看着那女子,脸色十分不好看。这么多年了,他只在自己的院子中,很少踏入绣春院一步。所以他只知道伯阳侯在这院子里养了人,但是却没有真实见过。
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这女子穿着母亲最喜穿的纹凤红衣,弹着母亲最爱的曲子的时候。而老头子还听得如痴如醉。
孟阙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很多年前,那只是一个模糊的片段。母亲弹着琴,父亲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看着她。风吹过,吹乱了她的黑发,男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平。这是映在他脑海中,他们二人相处的唯一一幕,也是孟阙心中关于爱的最初一抹影像。
男女之爱,便是这样,天地之大,而两个人眼中却只容得下对方。
想到这里,孟阙下意识地去看贺澜。而贺澜却只是低着头,孟阙看不见他的眼睛。
孟阙心中烦乱,很想去砸了那琴。虽然他性子儒雅,很少做这样的事,但是这一次,听着那无比熟悉的琴声时,孟阙觉得自己克制不住了。
最终,那碍眼的琴还是被砸了,碎成了两段,砸的人却不是孟阙,而是贺澜。
孟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贺澜,贺澜样貌虽冷,但是却很少有发怒的时候。而此时的他,如同一只野兽一般,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恐怖的气息。那破碎的琴也显示着刚刚贺澜用的力气有多大。
那女子吓得脸色都白了,早就没了弹琴时的优雅,脸色惨白,十分狼狈,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伯阳侯。
伯阳侯并没有看她,脸上的表情痴痴呆呆的,心思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孟阙的目光紧紧盯着贺澜,此时的贺澜太陌生了,陌生地令孟阙有些害怕。那种不安的情绪又开始蔓延了。
小澜,这首曲子叫《梦春光》,学会了吗?
阙儿很喜欢这首曲子,你以后就弹给他听好不好?
贺澜的耳边响起了很多细碎的声音,那些声音如同魔咒一般,折磨着他,折磨地他几近崩溃。
贺澜!孟阙走到了贺澜的面前,当看到他那双赤红的双眼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贺澜突然推开了他,他的力道很大,将孟阙推倒在了地上,而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这个院子中。
☆、第八章 消失的记忆
孟阙摔坐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是空白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向对他温柔情深的贺澜竟然会以这样的暴力将他推倒在地。不过很快的,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是沉溺于贺澜对他的温柔当中吗?在那一刻,孟阙的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清晰起来。他对于贺澜,或许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不在意,那般急于摆脱。在不经意间,他竟然对贺澜和他的温柔有了这么大的依赖。
不过这觉悟的时机似乎不太对。
贺澜消失了,消失在伯阳侯府,消失地那样突然。
孟氏一族,都是文人,最重礼仪。孟阙对这嫁字一直有些抵触,但是这回门毕竟是礼仪,这晚上的宴,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度过的。但是直到晚上,贺澜都没有再出现。
孟阙坐在自己的房中,他在作画,右手握着画笔,慢慢地勾勒着,便勾勒出一番景致来。画中,黑沉沉的,悬崖之上,寸草不生,只孤零零地有一间小茅屋,那里面,隐隐站着一个人影。当笔落的时候,孟阙看着自己画的东西,不禁开始发愣。
刚刚,他的脑海完全是一片混乱的。似乎有一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将他的心啃得空荡荡的。
而这幅画,都是在无意识状态画下来的。琴棋书画,他都有涉猎,但是在画方面尤为突出。但是孟阙最爱画山水,他画下的山水都是灵动而秀丽的,很少有这样荒凉深沉的东西。
孟阙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画,竟觉得自己似乎融入了其中。他似乎坐在了悬崖边上,冷风瑟瑟,吹在他的脸上,他低下头,就看到那悬崖下嶙峋的山石。他转过头,就看到那孤零零的茅屋,一个人站在茅屋门口正看着他。那似乎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是也只看到一个身影,无论怎么看,他都看不清。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但是突然有一股力推了他一下
孟阙猛地醒了过来,身体一震,将那砚台推落在地上,墨泼了一身,将那身衣服染得五颜六色,就如同他此时的心绪一般。
孟阙发现,贺澜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两人相处八年了,他本来以为贺澜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外人面前神秘莫测难以相处的贺澜,在他面前,将所有的情绪都展露出来了,喜怒哀乐,还有一些对他莫名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