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安北也笑笑,抱着酒坛孩子气地道:“上天一定会怜悯他,让我找到他,对他好。说真的,以后若是他回来,我一定与你竞争,把他夺回到我身边。绝不让你。”
“我如此对不起他,以后若他回来,我要好好补偿,绝不让你抢了去。”端城认真道。两人同举酒坛,结下约定。
两人一直喝到暮色西垂,喝到夜凉如水。这夜空,无雪无晴,更无悲喜,安详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老天爷就是这样,没了谁,它都照样,谁又能眷顾到小人物的感伤。两人并排躺在空旷的草野上谈笑,这盛世年朝,真是太平啊。太平得,都叫人笑出了泪来……
烈酒的滋味真浓,简直能够浸入骨髓。
安北抬起青衫袖口拭了眼角的泪,继续眯着眼望着广袤无垠的星墓。
“啊……真漂亮……”望了一会儿,安北突然拍着手大笑,眼睛还紧紧盯着夜空不肯移开,兴奋地问端城道,“你看到了没有?凤凰!是凤凰飞过去了!”
端城没有吭声,相比安北的大哭大笑,他好像除了喝酒和沉默,已经失去了其他反应。端城望了望天,这天空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对着安北浅浅逸出一个笑容,对于“凤凰”的事不置可否,见安北还在留恋地望着天,便静静地闭了眼。
醉酒的晕眩和疲倦铺天盖地地覆了他的眼。闭了眼的那片黑暗仿佛是个漩涡般,要将人往里吸。他不想再妄自挣扎,也不想再回忆纠结,就这么陷进黑暗也好。
好累。如果就这么一闭眼,再也睁不开也好。已经无望明天,什么放不下的也都放下了,那人一走,就将他唯一的牵挂都带了去。或许这就是报应,游戏人间的报应。
意识在逐渐干涸,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名为绝望。
也罢,就这么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罢。至少,行尸走肉有着不会为了失去爱人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好处。
安北还在痴笑着,只是笑到豪放高声处还会依稀听出嘶哑的喑咽,这样的笑比哭泣更加悲切。边笑着,涌上眼角滚烫的泪边不受控制地溢出来,沾湿了青衫袖角。
烈酒的滋味真浓,真的能够浸入骨髓。醉得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离开的人,留下的人。故事还未结束,已然全是,绝望的人。
门前石阶泪,暮色葬青衫。谁又能说得清楚,谁伤得更深?谁能说得清楚,谁爱得更深?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却心安理得的事情太多了。不过,也无所谓了。
这夜故事没有讲完,那就算了吧。
第八卷(1)
“我回来了。”
随着一声呼唤,小屋的门吱呀地被打开,冷风立刻呼啸着灌进来。一个少年匀称壮硕的身躯从屋外挤进小屋,一脸的疲倦,脱了厚厚的外袍坐在火炉旁边烤暖。
“且牛,外面如何?”
一声询问,从里屋走出的少年眉目如画,尽管只是穿着粗糙的布衣,却丝毫不减夺目的光彩。他走过去接了且牛脱下来的外袍挂在火炉上面烘烤,又为且牛倒了杯水。
“大雪封山,走不出去,不过我打了狍子回来,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你该补补身子。”且牛笑道,“一年多了,你身子还是那么弱。”
“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觉得很冷,老毛病了。”少年与且牛对面而坐,一起烤暖,“昨天黄婶送了腌菜来,还让我告诉你一声,那镖局又派人来接了。”
且牛好像不愿听这个,没有吭声,只是一味把弄着手里的拨火棍。
“不去就不去,何苦摆出这样一张脸来。”少年见他愁眉苦脸,轻轻笑道,“就是不去见他,不是也有我陪着你呢么?就你我两个人生活,不也挺好的。”
且牛抬起头来,眼睛里亮亮的:“时西,你才是我的家人。”
是啊,已经三年多了呢。
那日艰难睁开眼睛,也是在这破旧的小屋里面,本以为会看到阴曹地府的牛鬼蛇神,没想到却是看到几个面色温和的人。站在床头握着自己手的少年擦着额头的汗笑道,“你终于醒了”,他明白过来,那阴曹地府没有收他。也对,算命先生说,他是要灰飞烟灭的,就这样死去未免便宜了自己。
是且牛将他从崖下救了回来,那时他的凤袍挂在峭壁的突岩上,才没有让他直接被摔得粉身碎骨。且牛打猎时发现了他,将他抱回了自己的小屋,为他请了大夫,又日夜照顾,经历十几昼夜的努力将他从鬼门关给扯了回来。
自那以后,他便和且牛住在了一起。他不肯说自己的来处,也不肯说为何轻生,不过还好且牛也不会问,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过着平淡的生活,倒是不错。且牛说自己是个孤儿,他是靠着村里的大家长大的。不过他也不能算是孤儿,因为他的父亲在几年前找到了他。且牛的父亲是陆泰镖局的掌柜,这些年来一直想将且牛接回他身边作为当初抛弃他的赎罪,所以经常会派人来接。不过且牛却非常固执地不肯见他,来接的人也每次都是失落而归。
这三年多光阴,让两个少年彼此交心,已然成了亲密的家人。
回想到这里,时西搓着手站起身来,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且牛眼前。
且牛抬眼一看,竟是一副兔皮的护膝。
时西弯着眼睛笑道:“这些日子你出去,我一个人闲的没事做,就给你做了双。”
护膝的针脚十分细腻,时西花了不少心思。且牛当然看得出来,如获至宝地将护膝接了过来,抚着柔软的兔毛感激道:“我还正想着买一副来,你就做给我了。如今你我还真是灵犀相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