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镖局行路大概需要两天,不能耽误且牛喝药。且牛要求每天必须停下来休整两次,以便为且牛煎药。
那人沉默半响终于答应时西,接过药单放进怀里。
行车第一天无话。且牛仍是不肯醒,也不吃饭,也不喝药。时西担心马车上他被咯得不舒服,一直抱着他。且牛的身体又冷又硬,时西紧紧将他扣进怀里,从肩的肩咯在怀里的疼痛感受着他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的休整结束后,药汤被端进马车,时西还是用汤匙撬开且牛的牙关,一勺一勺的往里面灌药。只是且牛的喉咙好像是被堵了一样,灌进去也还是会流出来。时西放下药碗闷声看看怀里熟睡的人,平静安详的脸庞棱角分明,带着年轻的犹如茁壮树木的气息,葱郁葳蕤。
以指当梳为他抚平了额前的碎发,时西满意的望着他道:“今天就要见到你爹了呢,穿得这么寒酸怎么行,还好我带了衣服出来。一会儿为你换件好的,让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见到你爹。”
怀中人并不答话,时西抿唇一笑,解开他的衣带为他脱下身上的衣服。
“叫你睡这么久,身体都僵了吧,脱个衣服都这么麻烦。天都开始回暖了,还穿的这么厚,难道你和我一样,有寒疾不成。回头见了你爹,我可要说你的坏话,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怪不得会……“
语言戛然而止,时西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心跳似是漏了一拍。手还停留在且牛的亵裤那里。
且牛的膝盖上,还穿着时西送给他的那双护膝。
“到死你都没有脱啊……”像是什么东西被戳破了,滚烫的热气从里面喷射出来,所到之处,一片疮痍。
泪不断地涌出来,沿着脸颊滑落,心中似是有千军万马奔腾,可惜兵不成行,马不成列。
因为不愿承认,所以一直假装。
真不愿承认你已经离开,一直假装不知道你再不会醒来。抱着怀中冰凉僵硬的身体,泣不成声。
马车一路辗转抵达镖局,哭闹也好,丧声也罢,时西都仿佛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依稀是记得有人从他怀中夺走了且牛的身体,依稀记得镖局掌柜像是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场,依稀记得管事为他安排了房间供他暂住。
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我该去哪?
你真任性,最后还是要让我为你伤心一辈子。
第九卷(2)
陆泰镖局是那么陌生的一个地方。镖局老掌柜等了那么多年,等来了自己儿子一具失了灵魂的身体,苦不知苦,涩不知涩,哭哭闹闹地为且牛办了葬礼。失去且牛的痛苦撕裂了他的心形成一道裂谷似的疮疤,虽然不忍将且牛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但面对且牛的父亲,他终究是没什么资格和底气讨回那一罐细碎的灰。
时西提出要走。两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时西也无颜再回到那个山中小村里。而正在这时,他遇到了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的人。
那日他在陌生的宅院内迷路,误打误撞进入一片葱郁连林,小桥流水红顶小亭,时西干脆放下心思安静在中间川游,静谧幽深的环境使他难得的好过一些。
且牛死后,他只是马车上抱着他大哭一次,之后表面虽未哭过,可泪是往里面淌的,淹得他几乎溺死。
“时西?”
那一声不确定的呼唤让时西以为他是伤心出了幻觉。
“时西?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撞在面前的人,难道也是幻影?
因为太过熟悉反而有些认不清的面孔,挂着不可置信的惊喜表情,嘴唇微微颤抖,欣笑道:“时西,真的是你!”
激动的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断重复。
未等时西有所反应,那人已抱了他在怀里,享受般的呢喃着闭了眼睛:“三年了,你真还好好的。现在你就在我怀里,真不敢相信,谢谢老天。你音信全无,他们都猜你出事了,我半点都未猜想过你会出事,你总有一天会让我再遇到,我一直坚信不疑……”
“等待……”打断了他激动得逻辑全无的话,时西用力挣脱出怀抱,双手平伸着跟他保持了安全的距离,才以陌生而礼貌的姿态淡淡笑道:“好久不见了,你已经和庄童小姐终成眷属了吧,这些年,你们好不好?”
时西说的越是客套,端城心里也就越是慌乱。惊喜满足的笑容迅速僵在脸上,形成一个难以言语的表情。
“时西,我没有和庄童成婚,她嫁人了,就前些日子。我一直在等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他试探地问。
“回哪里?”时西脸上故作平淡,内心其实早已翻江倒海,各般滋味一齐涌了上来,舌尖有些酸涩,他舔舔唇,无情道,“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好骗的小戏子了,端城少爷。”
“你……是不是有别的心上人了?”端城眼底浮起一层浓浓哀伤,忍不住向时西靠近一步,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是这家镖局里的人吗?怪不得你会在这里,我早该想到的……”
“不是!”时西着急否认,话吼出口才懊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为什么这么急于向他否认?让他就这样误会死心,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这么怕被他误会呢?
虽然清楚的知道三年来自己的心只是封存从未改变,端城这两个字都变成了心里的禁区,一碰就冒血,却也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再陪他相爱不起了。
他从来不能爱得潇洒,只有痛,无尽的痛。然而,他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再承受不起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