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万可回到家里时,林百知已趴在桌上喊饿喊了好一会。
他虽累极,还是打起精神做了晚饭,饭毕又检查了林百知今日的功课。
据林百知说,今天乐莘先生教了一篇《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在林万可面前背诵了一遍,又拿出几张涂满乱七八糟字迹的纸,证明自己学得挺好。
林万可便由着他出去玩了,等他玩累了回家,帮着他换了衣服洗了手脚,又给抱到床上盖好棉被,这才去后院洗衣服。
小孩儿顽皮爱闹,昨天才换的干净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他全给洗净晾好,又备好明日要做糕点的材料,已是累得睁不开眼,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这便是林万可一天的结束。
他的每一天似乎都是如此,早起生火打水,揉面做糕点,林百知起床时给他穿衣备饭,送他去书院后再送糕点去素食馆和其他酒楼,要是有什么杂活就做一点,没有就回自家糕点铺待着,做做清扫,理理杂物,得了空闲便去接林百知回家。
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却充实宁静。
而且对于林万可来说,他喜欢一成不变的安静日子。
比起京城里其他的老百姓,林万可过得并不宽裕,但也绝不窘迫。
只能说,他是个很平凡的人。可能你随便找个时间去万安街上溜达一圈,就能看到好几个跟他差不多的人。
当然,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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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万可的秘密,可以说多多少少与他的宝贝弟弟林百知有关。
福寿街的尽头处有一家清言书院,林百知就在那里念书。
教书先生名叫乐莘,是位疏眉淡目的年轻男子,人不太爱说话,一手字写得极好。
林万可平日里做了糕点,总要留下一份,让林百知去书院时带给他。
林百知每次都是空手而回,他以为先生收下,喜不自禁,却并不知乐莘不爱甜食,那些团子糕饼,大多进了书童的肚腹。
有一次,林百知带回来一张浅青色松花笺,上面只得一个“谢”字,一点一横皆是俊逸潇洒。
那张笺纸,被林万可仔细收在盒中。
有时他会拿出来看几眼,手指抚上那个“谢”字,仿佛能看到乐先生执笔题字的模样。
偷偷想一会,笑意就会不知不觉布满眉梢眼角。
这就是林万可的秘密。
他喜欢乐莘。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喜欢。
林万可书念得不多,可也知道男子迷恋男子是不为世人所容之事。
他不能说与别人听,只能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
每日能得空去给林百知送饭食或是接他回家,在人群中看上乐莘一眼,就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
乐先生身边只有一名老仆和一名书童,老仆眼花耳聋,书童倒是伶俐,却免不了年幼贪玩。
林万可总觉得这一老一少无法好好照料乐莘,可他一介外人,纵是有千万个不放心也只能往肚里咽,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送去自己精心准备的糕点,盼能尽到一点心意。
不知不觉,林百知已在书院念了两年书,倒也能背些文章诗句,只是字依旧写得狗爬一般。
林万可也已记不得送去了多少点心,尽管不知道乐先生究竟有没有吃,他还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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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京城,天气已有些热了。
这天送完各家的糕点,林万可揣着还温热的团子去了清言书院。
这个点乐先生正在教课,林万可不好意思打扰,就站在转角处等着。
清言书院的墙头种满了蔷薇,一朵一朵粉嫩得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拨弄离自己最近的那朵,层层叠叠的花瓣中飞出一只小蜂,竟绕着他的鼻子打转。
林万可挥开,它绕个圈又飞回来。他双手一挡,怀里的团子便落在了地上。
本就糯软的团子摔成一片,连豆沙馅都摔了出来,虽然有油纸包着,终究不能再拿去送人。
林万可正在懊恼时,听得书院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是学生们放课了。
一群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往外跑,他伸长脖子朝里看,发现自个儿的宝贝弟弟走在最后,身边是乐莘先生。
乐先生穿了件杏黄的衣衫,嘴角噙着微笑,一手还抚在林百知发顶。
林万可将双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方才走上去。
“大哥!”小孩子眼尖,老远就看到了他,雀鸟一般张开手臂扑过来, “大哥大哥大哥,乐先生今天夸我书念得好!”
“真的?”林万可抬头,正对上乐莘含笑的眼,立时脸上发烫。
“林百知最近进步很多,昨天教的课文,他一字不差全默写出来了。”乐莘道。
“我这弟弟愚笨,是先生教得好。”林万可见他一直微微笑着,脸烫得愈发厉害。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小孩天性有些顽劣贪玩,只要收了心好好学,不会比别人差的。”乐莘说完,替林百知整了整衣服,“回去吃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