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停云点到的同学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宛如一根弹簧。他苦着一张脸,看看投影幕布上的PPT,再看看顾停云,感觉到自己的学分正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被他凌厉的眼神勾走,窘迫得耳根红了一片。
“等不困了再坐下。”顾停云用电子教鞭敲了敲讲台,面向全班同学,“开学第一堂课我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不太好说话,要摸透一个人的脾气哪能光看外表。”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同学立刻搭腔,“老师我建议你下次戴墨镜来上课吧。教鞭已经不能满足你了,带根皮鞭比较带劲。”
“陈欢殷是吧?”顾停云半眯起眼睛盯着他看,“说得好。作为对你的充分肯定,明天请交一份检讨上来,没有字数限制,允许自由发挥。”
陈欢殷被顾停云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但谁叫他从小就以c-h-a科打诨为第一业余爱好,没忍住一句话又从嘴角溜出来,“老师,我写检讨的文采还没写情书的一半,你看我能不能用情书代替?”
顾停云乜了他一眼,“也行,我会带着欣赏的态度去阅读的,不过我不希望在文章里看到‘皮鞭’这种关键词,建议你把其他可能引起读者遐想的词也打个码。以上,下课。”
第二天,顾停云收到了一张被各色荧光笔划满的A4纸。他把整张纸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倒过来看了一遍,没作评价。
“老师,我按照你的要求,全打码了。”陈欢殷用大无畏的眼神直视着顾停云。
顾停云扶了扶眼镜,“你的心意我大概了解了。不过陈同学,写情书应该用小清新碎花信纸,追了那么多年女孩子连这点经验也没有吗?难怪我们院男女比例1:9你也没找到女朋友。”顾停云把手里花花绿绿的“检讨”团成一团往陈欢殷桌上一扔,“差评退货。好了我们开始上课,今天我们讲唐诗。南北朝的时候……”
顾老师开讲的方式大体就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陈欢殷还在心里嘀咕,老师我没追过女孩子。
当然,这都是顾停云第一年工作时的事情了。不是这一个第一年,是他上一次活过的那第一年。
顾停云常常反省刚刚工作那会儿的自己,慢慢觉得,即便要树立威信,他对待学生也太过严苛了。说者无意,但没准听的人就有一颗玻璃心呢。
他没有用温和的语气跟一整个班的学生说话的经验,但这次他想,今后多少也要改善一下自己的态度。
这一年,14级的辅导员扭伤了腰,离职养伤。由于文学院教师资源稀缺,所以院里决定让顾停云暂代14级辅导员一职。
师大的校运会在深秋到来。早晨上课前接到通知,课间顾停云就开始跟学生们商量报名的事。
在顾停云的刻板成见里,现在的大学男生成天除了打游戏就是lū ,锻炼身体的时间越来越少,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差。中学时候一大堆男生抢着参加的100米,现在一个主动报名的人都没有,连耍帅的最好机会也心甘情愿地拱手让出。
顾停云把一排男生一个个看过去,点了几个身材相对健硕的去参加短跑,然后在陈欢殷前面站定。
对于现在的顾停云来说,跟这位同学的初次交锋已经是上一辈子的旧事了。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个男生,觉得他有趣。一看到他,顾停云就起了玩心。
“陈欢殷,报个什么项目?”
陈欢殷如临大敌,“老师,我不会跑步。”
“不会跑步?老实点,报个什么项目,否则冬季三项男子3000米我一准把你名字报上去。报个800米?”
“800不行!”
“那400行吧?”
“400太短。”
换作以前,顾停云可能会遏制不住抄起一支粉笔往他桌上砸的冲动。
而这次顾停云只是伸手揉乱了他的一头卷毛,“那不就800吗?”手感不错,他莫名其妙地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卷毛都这么好摸。
“800不行!”
“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想报什么?”
“1000,1000……”
活了两辈子,他还是觉得这小子多半有病。
第8章 缘起(4)
顾停云把陈欢殷的名字往报名表上一填,又把报名表往班长面前一放。
班长姓陆,名渟渊,人如其名,沉稳冷静。身为一个靠谱的学生干部,具有组织能力强、办事严谨、任劳任怨等优秀特质,唯一的瑕疵是闲来无事喜欢扎小人。
“剩下的都交给你了陆班长。”顾停云拍了拍陆渟渊瘦削的肩膀,对他投以一个充分信任的眼神,“达到表上要求的最少人数就行。”
女生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文学院男女生比例直逼1:9,按照顾停云的尿x_ing,重活累活都是一点也不惮于分配给女生的。她们本以为顾停云会赶鸭子上架,强制她们报名,然而事实是他抓了几个壮丁之后竟然直接撂挑子走人了。
怕是要变天。女生们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停云,他正弯起眼睛对着陆渟渊笑,和善得不似本人。
陆渟渊接过报名表,把手里的圆珠笔按得咔咔响。
他的一天通常是这样度过的。
“陆班长,替我去文印室拿堆A4纸过来。你看着拿吧,复印机边上有多少拿多少。”
“陆班长,古籍整理那边缺个人,你有空没,搭把手去。”
“陆班长,图书馆那边……哎你别走啊!”
“别这么看着我嘛陆班长。明天请你吃蛋挞。”
因此,他扎的那个小人永远都有一头柔顺的深栗色短发,戴一副眼镜,笑眯眯的。文质彬彬,但面目可憎。
顾停云一直觉得姓陆的小班长挺好用。他知道陆渟渊不可能对他没有怨气,不过年轻人多锻炼锻炼肯定有害无益嘛——这么想着,他心头的负疚感便烟消云散了。
深秋的午后十分宁谧,让人昏沉欲睡。办公室外的枫叶被吹落几片,与地上的枯Cao相互交叠,红黄相接,像一团野火滚过Cao坪,却未能把生命都烧尽,于是半死的Cao熬过深秋与严冬,春风吹又生。
午休时间,顾停云靠在椅子上小憩。刚有一点睡意的时候,一小片指甲蓦地弹到了他的眼皮上。
他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旁翘着二郎腿剪指甲的朱文渝,太阳x_u_e上一根青筋突突跳动起来。
“朱老师,你指甲弹我脸上了,泥进到了我眼睛里。”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朱文渝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对上顾停云责备的视线,“我一个教书的指甲里怎么会有泥?别信口雌黄。”
顾停云挑了挑眉,“窗台上那盆新的山茶谁刨进来的?”
“王老师刨的。”朱文渝面不改色。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老师会亲自下场刨土?吹牛皮也要讲基本法吧。”
“讲基本法就不叫吹牛皮了。”朱文渝反唇相讥。
“懒得跟你争。”顾停云轻哼一声。
“哎哎,这次是你先挑起争端的吧?”
顾停云不以为然,“你换个地方剪指甲不就没这茬了?”
“我是能虚心接受建议的人,你和和气气地讲,我自然会听。”
“可不是么,虚心接受,屡教不改。”顾停云揉了揉眉心,一脸困倦,“光这一学期我就提了不下五次了。”
“那是你提建议的态度不端正。”
“犯错误的人要求提建议的人‘态度端正’?”
“什么就犯错误,剪个指甲怎么就……”
两人眼睛里的电火花一触即发的时候,王老师正好端着果盘走进来。朱文渝心想,他们办公室总共四个人,顾停云对其他两位总是和和气气的,独独对他动不动冷嘲热讽恶语相向。有别人在还好些,一旦两人独处,他受到的待遇简直比顾停云那帮苦逼学生还不如。
他兀自想出了一肚子的苦水,举着指甲刀就开始往王老师耳朵里倒,“王老师,姓顾的又欺负我!”
顾停云:“惺惺作态。你比我还高小半个头,又没什么姿色,我能欺负你?”
王老师耸耸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朱老师,都多少年的室友了,你还没习惯啊?”
“王老师你不知道,有句话说得好,不想胖揍顾停云的室友不是好老师。”
“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
朱文渝煞有介事道:“我刚刚想出来的。”
陆渟渊正抱着一叠A4纸站在办公室门口,心想,303这帮祖国大花坛的辛勤园丁又开始任凭空虚沸腾了。
顾停云虽然嘴巴坏,心却不坏。他很少真的动气,而是习惯把大部分的情绪都吞下肚子自己消化。在大多数人面前,他能保持住温文和善的形象,可一旦走进教室或者面对亲近的人,他恶劣的禀x_ing就会暴露出来。朱文渝原先以为这是病,后来才知道是天x_ing。
他跟顾停云当了七年室友,从本科一直到研究生,吵过,痒过,还是互相嫌弃又互相陪伴到了今天。
朱文渝曾经用一句话概括他跟顾停云的这七年:只要缘分深,媳妇熬成婆。
得到顾停云一句评价:不押韵,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