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里的光,很快就随着车顶的坍塌而熄灭了。
晨光熹微,大雪初霁。喻宵等到的是顾停云发到他邮箱里的一纸遗书。
“阿宵:
我留了张银|行卡在家,在我衣柜中间一列第三个抽屉的报纸底下,密码是994971。
我没有配偶,也没有子嗣,这些年来积蓄的大头留给我爹妈了。我们在一起住了这好几年,你对我一直挺好,我已经把你当家人看,所以剩下这些留给你,烦你替我置办个像样的葬礼,买个奢华的棺材和花哨的花圈——玩笑话,别当真,拿去吃几顿好的,照顾好自己。
下个月的房租我交过了。得劳烦你找新的室友了,给你添了麻烦,很对不起。
阿宵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一定要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
祝好。再见。
停云。”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浅浅的坑,尽量日更,至多隔日更,感谢阅读^_^
第2章 隔世(2)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硕大的山石砸向他的时候,顾停云蓦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片灼目的白光之后,熟悉的都市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但无论如何,总不会跟人间一模一样,而且这双脚踏在地面上的实在感,也不该属于一缕游魂。
此时他正置身于车水马龙的街道,头顶是被晚霞染红的天穹,边陲处,几颗星子点缀其上,若隐若现。正是倦鸟还巢的时分。
他环顾四周,看到几幢标志x_ing的建筑物后,才确定他的所在地就是N市,他生活的地方。
左手边是他常去的24小时便利店,店主养的黑猫正蜷缩在门口的台阶上睡觉。他像往常下班时一样走过去,蹲下|身来,轻轻地在黑猫的背上抚摸一把。黑猫睁开眼睛盯着他看,发现是熟人后,伸出柔软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一切安稳如常,一切恍如隔世。
顾停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2016年10月23日,时间是下午5点。
现在是2016年,他“死去”的两年零两个月前。
他点开通讯录,目光在最顶端的一个“爸”字上滞留几秒,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平复动荡的心绪,手指挪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从顾停云拥有第一部手机开始,这个号码就一直占据着他通讯录的顶端,但在那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他再没打过。
这个号码本该已经被注销两年了,无法拨打,只能留作念想。他不知道现在他看到的一切是不是一个幻梦,一旦按下通话键,就会破碎。
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找到一个固定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喂,停云?”
“妈。”他唤道。
“哎,怎么啦,这个时候往家里打电话?”母亲的语气是他许久没有听到过的轻松。
“没什么事,”他试探着问道,“就问问你……们吃了没。”
“还没呢,差个汤没煲完,马上就吃了。你呢?下班了吗?”
顾停云用力眨了眨模糊的眼睛,微微哽咽着说道:“刚下班,在回去的路上了。”
母亲听出他声音不对,“怎么了儿子,感冒了?”
顾停云连忙解释道:“没没,风有点大,吹得鼻子难受。”
“气温降了,注意身体,小心着凉,别跟你爸似的。”
顾停云呼吸一滞,“我爸……怎么了?”
“他不是对毛线过敏不能穿毛衣么,最近降温,那我想让他多穿一件加厚棉毛衫,他死活不穿,说穿得厚不舒服,这么低的温度穿个衬衫马甲就往外跑,果然就感冒了。”
顾停云擦去眼眶里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压着声音问道:“严重么?”
“没事,昨天发了点低烧,今天体温就正常了。”
“你让他多穿点,别再冻着了。”
“我一会儿跟他说你打电话回来特地嘱咐我让他多穿点,估计他明天恨不得穿三件棉毛衫去上班。”
顾停云笑了,一个鼻涕泡差点圈出来,“好。”
“那你快回家吃饭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那我先挂了妈,有事没事都给我打电话。”
“哇,孩子大了,变贴心了。”
顾停云哭笑不得,“什么孩子,四舍五入三十岁的人了。”
挂了电话以后,他加快脚步沿街往前走,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回家。
日头堪堪下山,还没有错过饭点。
这个时候,应该有一个人在家做好了饭等他。
十分钟后,他穿过每天必经的巷子,一路小跑着到达自己家所在的楼下,飞快地跑上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选定其中一把对着锁眼,试了半天都c-h-a不进去,只好换一把再来。
钥匙串上总共四把钥匙,运气再差,一把一把轮着试过来也总能把门打开,但他此时却连哪一把试过、哪一把没试过都分不清。他双手颤抖着,毫无章法地用钥匙撞击着锁眼,一不小心在门锁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金属划痕。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楼道里除了他快节奏的心跳声外,寂静一片。
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他的手总算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又拿起一把钥匙c-h-a入锁眼,谢天谢地,终于让它们彼此契合。
这是他的家,他原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地方,承载着他关于这座城市的全部回忆。
他旋开门锁,推门进入,站在玄关往里面张望。
客厅里没有人,只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对于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景象。
不是梦,他还活着,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见到熟悉的人。
2016年,他的父亲还在家乡过朝九晚五的日子,时常跟妻子抱怨儿子不爱给他打电话,死神还没有把他带走。
2016年,他跟喻宵已经做了近一年的室友。
他换了鞋,走进温暖的室内,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目光触及到另一件深色大衣时,心头微微一暖。往日里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珍贵的惊喜。
他走进厨房,倚在门边看着正在炒菜的男人,隔过缭绕的热气看他清俊而专注的脸庞,看他被油烟熏得皱起眉眯起眼,黑如鸦羽的短发微微卷翘着,调皮而倔强,跟一贯冷淡严肃的主人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很少这么仔细地观察喻宵,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跟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男人这么耐看。
喻宵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再等五分钟就好。”
“喻大厨辛苦了。”顾停云笑着说了一句,又补充道,“谢谢。”
“你买菜,我做饭,各司其职,不必道谢。”
“行,你继续忙,我就在这站会儿,不用搭理我。”
喻宵没说话,收回目光,开始往锅里加调味料。
顾停云早已习惯了喻宵的冷淡疏离。别说合租刚一年,当了三年室友,他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与人界限分明。
他从不过问顾停云的私事,不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不参与到他的朋友圈子里,永远跟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相应地,也不给对方逾矩的机会。有时候顾停云觉得他似乎在避免与他人变得亲密,并且这种距离感不会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而缩短。
但他无疑是个很好的室友,也是个不错的人,而且做饭很好吃,跟他同住一室很舒服。
顾停云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点发昏,迷迷糊糊地,张口就是一句:“我银|行卡你找着没?”
喻宵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你的银|行卡?什么时候丢的?”
顾停云反应过来,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解释道:“哦,我在发语音。”
喻宵刚要说话,流理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手握着锅铲,一手接起电话,“喂,何主任。”
“好,我马上到。”
他挂了电话,转头对顾停云说道:“抱歉,有个突发事件,我现在得去现场。山药炒r_ou_片可以出锅了,其他菜都在防蝇罩下面罩着,都是热的,可以直接吃。”
顾停云主动从他手里接过锅铲,“那你呢?”
“留点,我回来吃。”
“那你快到家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我把饭菜给你热了。”
“嗯,谢谢。”
喻宵说完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片刻后,顾停云听到了他出门的动静。
他在省电视台新闻中心工作,半夜被一个电话叫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比起喻宵,顾停云的工作轻松太多,一学期只负责两门课,上班晚下班早,没有课的时间就窝在办公室里做自己的事。他天x_ing散漫,无法想象全年无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吃完饭后,顾停云去自己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房间不大,进门左手边是一个灰色的布衣柜,正对着房门的是他的书桌。桌上摆着他的电脑、一个台灯和一摞书本,翠绿的仙人掌盆栽静静地坐在桌角。
他的书架占据了半面墙,是干净的原木色。书架分成五个格子,书都被他一一归类,按开本大小排序摆放,整整齐齐地填满了四个格子。第五个格子是他专门腾出来放戏曲碟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