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夜宵后,喝得烂醉的两个人坚持要去唱K。顾停云拗不过他们,凭他的身手要把袁千秋绑上出租车,结局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反过来被撂倒在地。
他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唯一不喜欢集体活动的那位身上。
“阿宵,你想去吗?”他问。
喻宵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嗯。”
顾停云认输了。
刚巧附近就有一家KTV,他带着他们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袁千秋走位很风s_ao,脚步杂乱无章,人却能始终沿着一条直线不偏不倚地向前走。顾停云腹诽了一句警校优等生就是不同凡响,谁想袁千秋冥冥之中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褒奖”,突然一把搂过他,凑近他的时候酒气全喷在了他的脸上。
“停云,跟我一起唱小曲!”
顾停云推开他的脑袋,抬起手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安分点。”
袁千秋扫兴地松开了他,转头拉起走在他另一侧的周钰,两个人勾肩搭背,荒腔走板地哼起了不着调的曲子。
喻宵在一旁自顾自走得颠三倒四,顾停云靠过去打算搀他一段,他竟顺势抬起手臂搭在了顾停云的肩上,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不醉不归,你还没醉。”
顾停云的第一个想法是,喝醉以后知道自己醉了的人倒是不多见。
第二个想法是,原来喻宵醉酒的表现跟发烧的症状一样,都是放飞自我。
他笑着拍了拍喻宵的手背,“你们都醉了,我不能醉。”
喻宵酒后公主病发作,干脆挂在了他的身上,贴着他走了半路,忽然轻轻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醉吗?”
“你想听实话吗?”顾停云问。
“实话假话都想听。”喻宵说。
“好吧。”顾停云忍住笑,“实话是你酒量真的太差。”
喻宵愣了愣,又问:“假话呢?”
“我不知道。”
“什么?”喻宵脑子卡壳,没反应过来。
“假话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醉了。”顾停云说。
喻宵感到思考困难,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眼睛亮了亮,“那就是你其实知道我为什么喝醉?”
“回答正确。”顾停云说。
“为什么?”
顾停云笑出了声,“不是说了么?因为你酒量差。”
喻宵:“……”
知道你在寻我开心了。
进了KTV包厢后,袁千秋跟周钰一口气连着二重唱了三首,从最初的梦想到城里的月光再到老男孩,袁千秋唱得鬼哭狼嚎,周钰唱得泪流满面。
周钰自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恍惚间却又如梦初醒。他唱着走调走到中越边境的歌,边唱边慢慢地明白过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没想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梦想。毕竟要先在山石堆荆棘丛里摸爬滚打一番,才算是奋力登攀,才算不负勇往,头破血流与遍体鳞伤都是皇冠,都是勋章。
想通之后,脑海里悬着的一根线放了下来,他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困意淹没,话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人就栽倒在了沙发里。
袁千秋一个人顿觉无趣,随便嚎了几句也倒了下去。
顾停云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消消乐。喻宵以同一个姿势定在沙发上,一只手托着腮,j-i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表情都没变过,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顾停云有意无意地瞟他一眼,良知让他按捺住了要把喻宵醉酒后的呆愣模样偷拍下来的冲动,只在心里暗暗发笑,忍不住觉得这样的喻宵实在很可爱。
不输给记忆里那位收银小哥的可爱。
他兀自琢磨着,手里的游戏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喻宵揉了揉眼睛,喻宵站了起来,喻宵向点歌机走去。
什么?
顾停云回过了神,惊讶地看着喻宵在点歌机前弯下腰,手指在屏幕上乱七八糟地戳了几下,然后走了回来,从周钰手里抽出话筒,坐回沙发上,一副要开嗓的架势。
不得了,喻宵要唱歌了,错过今朝再等十年。
顾停云正襟危坐,准备听他一展歌喉。
声嘶力竭的摇滚切成了柔和舒缓的调子,前奏的钢琴很安静,几乎盖不住两个醉鬼的呼噜声。片刻后,喻宵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声音本就好听,低沉温和,让人想起月色下昏黄的路灯、刚出炉的羊角面包、落叶纷飞的深秋时节,还有湛蓝而广阔的海,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安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般,柔和的声线和舒缓的语调叫人听了心绪便很快沉淀下来。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唱的是《水星记》。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沿着你皮肤纹理走过曲折手臂,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
喻宵歪在沙发上,低着头没看屏幕,却竟然一句词都没有唱错。
这是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他换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有些粗重。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疲惫和困倦,即便唱的是轻缓的抒情歌,也难免有点吃力。
荧屏微光映照下的脸庞比平日更显柔和,旋转灯五彩的光落在他迷蒙的眼里,像夜空上的星点,渺小而明亮,细碎而斑斓。
顾停云想,你是单纯想唱这首歌,还是想把这首歌唱给我听?
如果是随便选的歌,那歌词为什么这般意有所指?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点一点地消褪下去。他没办法再对着喻宵的醉相暗自发笑了,这样的喻宵只能让他感到心酸和愧疚。
喻宵接着唱,咬字已经含糊了起来,“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拥有你……”
顾停云看着他,思绪万千。
你藏得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滴水不漏啊。
阿宵,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现在的我可以吗?有资格收下你的余生吗?
我能保证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如你所希望地那样爱你、陪伴你,不给你带来一丝伤害吗?
我能像你执着于我这般,用同等的呼吸与心跳,执着于你吗?
一曲唱罢。他挪过去,把瘫倒下来的醉鬼接在怀里,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是太阳,你也不是围绕着我旋转不停的水星。
我有点怕了。怕失去,也怕让你得到之后又失去。
等到我做好准备的那一天,不管你对我还有没有心思,我都会告诉你我喜欢你,想跟你共度余生,想让你一直是我的人。
但是,不是现在。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顾停云知道喻宵不喜他人触碰,所以不敢擅自给他洗澡,只帮他脱了鞋子和外衣,把他放到床上,替他掖上被子,自己冲了个澡,回来也躺了下来,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浅眠中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惺忪的睡眼睁开一条缝,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漆黑,说明天还没有亮,没到起床的点。
洗手间的灯亮了一会儿,一阵冲水的声响之后又无声地暗了下去。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响了几秒钟后戛然而止。
顾停云架不住汹涌的困意,翻身向里准备重新进入梦乡,却忽然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正在贴近自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整个人便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三分,下意识地要去推身后的人,却听到耳边一声绵软的“停云”。他伸出去的手僵了僵,回味过来这是喻宵的声音,竟觉得没那么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
“阿宵?”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喻宵含糊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搂着他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鼻息也慢慢地平稳下去,似乎又睡着了。
多半是起夜回来走错床了。
让他抱着睡一晚上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顾停云有坐怀不乱的自信——虽然处境是完全对调的——但早上喻宵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如果是这样一副场景,他无法想象喻宵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总归不会因为占了他的便宜而美滋滋,多半是觉得羞窘和愧疚,说不定还会因为他对顾停云的“冒犯”而从此自觉退避三舍,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最开始冷淡疏离的阶段,这绝对不是顾停云想看到的。
换个姿势就行了。明天解释一下是喻宵起夜回来摔在了他床边,他没力气把喻宵扛回原来的床,就跟他挤了一晚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喻宵怀里挣脱出来,自己往里侧缩了缩,跟喻宵拉开一些距离,没想到这个动作把喻宵惊醒了。
喻宵醒过来的时候,表情像是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惊慌失措,有点委屈,还有点愤怒。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跟顾停云四目相对,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顿时清醒了几分,从床上坐起来,呆愣愣地看着顾停云,嘴巴一张一合,鼻翼翕动,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极度焦虑的样子。
顾停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酒还没醒,于是柔声哄了他几句。喻宵意识混沌,很快又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顾停云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背对着喻宵又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