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想了想,道:“晚上还不退烧,就去医院。”
“行,听你的。”顾停云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谢谢关心。”
喻宵没再说话,把他背了起来,送进他的卧室,替他掖上被子,问道:“要喝水么?”
顾停云半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不用”,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这是喻宵第一次进顾停云的卧室。未经他人允许观察他人的私人物品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尽管他的确很感兴趣,但还是很快走了出去。
顾停云浑身滚烫,盗汗不止,睡得极不舒服,眉头紧锁着,嘴里直哼哼。
昏昏沉沉地,意识沉入幽深的梦境中。他悬浮在半空,俯瞰人间,见到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
他看到电话听筒从母亲的手中滑落,听到她哑着嗓子连唤了几声他的名字,然后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他在梦里格外清醒,知道这是母亲得知自己死讯之后的反应,心里抽痛,强迫自己不再去看至亲肝肠寸断的场景,眼前一黑,意识又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地三鲜、豌豆玉米虾仁和n_ai油西兰花浓汤,都是他最喜欢吃的。桌边孤零零坐着一个人,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连头发都好像没有平常那么卷曲,刘海沮丧地趴伏在他的额头上,遮住一半的眼睛,令他更显憔悴。
是喻宵。
顾停云记得他那天离家时跟喻宵说准备一桌大餐等他第二天晚上回来吃,其实只是一句苦中作乐的玩笑话,没想到喻宵真的做了一桌他最喜欢的菜在等他。
火车晚点两小时,他又在火车上被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天晓得喻宵等了多久。
钟就挂在他此时正对着的那面墙上。他抬头,看到时针指向数字“9”,顿时一惊。
按照他们六点开饭的习惯,喻宵在这里坐了至少有三个小时。
喻宵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又放下。顾停云猜想他是在给自己打电话,但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喻宵向来表现得无悲无喜,有时候顾停云甚至觉得这个人淡漠到了与人间爱恨都无涉的地步。他从来不知道喻宵这么重视他,一句玩笑话都能让他执拗地等这么久,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他心头一颤。回家吃饭的约定对他来说是一个玩笑,对喻宵来说是什么?
窗边忽然开始飘起细密的雪絮,时针飞快旋转。他看到喻宵离开客厅走进卧室,又出来,在窗前呆立许久,脸上的表情是顾停云从未见过的悲伤。
他第一次知道,喻宵在人后原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失落和忧愁都写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原来喻宵也可以是这样的。无悲无喜是他对喻宵的误解,是不公正的刻板印象。
他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久久看着喻宵,忽然觉得非常难过。
透过窗,他看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临了,而这新的一天与已经踏上黄泉的他再没有半点联系。
喻宵一宿未眠。临近中午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身形晃了晃,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板上。
顾停云的定时邮件设置在这一天中午12点发送。
他开始分不清他所见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看着喻宵,他只觉得害怕,想强迫自己离开这个空间,却逃脱不得。
喻宵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脚步虚浮地顾停云的卧室走去。
明知里面没有人,他还是敲了敲门,说了一声“停云,冒犯了”才开门走进去。
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顾停云看到空无一人的床、书桌上砌得整整齐齐的书籍,还有纸篓里那幅墨梅的灰烬。
紧接着,他抱起顾停云的枕头,跪在床边,蜷缩起身子,昏天黑地地哭起来。
天色y-in沉,大雪正在覆盖这座城市。
梦醒了。
顾停云大脑一片空白,双目无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到枕头上。
流泪的是梦中的人。毫无道理地,梦外的人也莫名其妙地s-hi了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云父亲的原型是我家爷爷。四年前写这一段的时候还在我身边,现在已经不在了。
希望每个家庭都平安喜乐。
第4章 隔世(4)
敲门声将顾停云的意识从迷蒙的梦境里拉回来。那“咚咚”两声极温和,仿佛怕惊吓到房里的病患似的。顾停云呆愣愣地望着门,心里想,这份无言的体贴不是突如其来的,几乎从两人同住的第一天起,喻宵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只是他从未留心过。
这位室友的缄默与冷淡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他赶紧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动荡的心绪,对着房门说道:“阿宵么?进来吧。”
喻宵端着一碗颜色青白的菜粥走进来,看到顾停云仍无血色的脸时,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顾停云懒懒地靠在立起来的枕头上,笑着看他,“你怎么那么贤惠?”
“贤惠”二字一出,喻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顾停云干咳一声,意识到这句调笑相当不合时宜。说来,往常他也是这样跟喻宵说话的,喻宵听了会是什么心情?他没有考虑过。虽则只是几句玩笑话,但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
他赶忙从喻宵手里接过碗,抱在手里,一口接一口地埋头喝起来,余光瞄着喻宵,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背脊绷得有点紧,似乎有点不自在。
还是说,在紧张?
顾停云觉得欲盖弥彰的喻宵有点可爱,于是不自知地微微扬起了嘴角。这淡淡一笑看在喻宵眼里,如一颗石子忽地坠入平静无波的湖心,缱绻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开去。仿佛凛冬已逝,燕子还来,大地春生了。
好吃么?
他很想问,但一如往常,没能宣之于口。
其实顾停云也在紧张。他像是无意间窥见了他人秘密的小孩子,一面恨不得把秘密塞回到主人的枕头底下,权当自己没有听过,一面又觉得愧疚难当,想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迟钝向主人道个歉,希望他解开心结,少一番愁苦。
说白了,无非想找一个体面的借口,把自己从这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里摘脱出来。而他为自己的这份私心感到羞愤。什么都能搪塞,独独真心是经不起搪塞的。
他的确没对喻宵动过非分之想。过去几年里,他的全部心思都被工作、父亲的死以及那段迟迟不肯放过他的旧情填满,别说新的恋情,就连周遭的春花秋月大好山河都未曾认真地看过一眼。在这样疲乏绝望的状态下,要让他注意到一个喜怒皆不形于色的人对他的心意,也实在太为难他。
要是早点注意到会怎样?
兀自思忖间,碗见了底。
“看来胃口不错,很快就能好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喻宵听了,面色稍霁,看向顾停云的眼中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让他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味道很好。”顾停云又补了一句。
“那就好。”喻宵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微微一弯,开口时的声音柔和得让他自己都暗暗心惊了一下。
顾停云盯着他清俊的脸看了几秒,忍不住问道:“你……”
刚开了个头,他便噤了声。
你什么?
你对我的室友情原来这么深的吗?
扯淡,那架势一看就不是奔着寻常室友情去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又叫他怎么问得出来?就算两年后的喻宵的确是喜欢他,但现在的喻宵喜不喜欢他,这不一定。
况且,他作为一个纯gay,从来没有发现过喻宵对他“心怀不轨”的任何蛛丝马迹。
要么是喻宵藏得太深,要么他做的梦真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是说,还能吃到你做的东西,真好。”他改口道。
喻宵不解,“你不是每天都在吃么?”
顾停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味觉也变钝了,尝不出味道。现在终于能尝出鲜味了。”
喻宵仍然觉得奇怪,但没再多问。
他站起身来,“量一下|体温吧。体温计在哪里?”
“没事,你坐着。就在床头柜抽屉里,我自己拿就行。”
顾停云边说边探出身子去够抽屉拉手,摸索一阵后拿出个体温计,甩了甩,夹到腋下开始测体温。
两人相顾无言,喻宵先把头偏了过去,盯着地板。
片刻后,顾停云看了看水银柱的高度,轻松地说道:“37度2,我就说没事吧。”
喻宵放宽了心,说:“今晚还是要好好休息。”
“行,没问题,我也不去哪儿。”顾停云想了想,改口问道,“你这周末轮休么?”
“周六一天。”喻宵答道。
“我请你下个馆子吧,报答你这一碗让我死而复生的粥。”
“一碗粥而已。”
“一顿饭而已。赏不赏这个脸?”
喻宵看了看他,道:“赏吧。”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吧。我下午去秦淮河拍个外景,不定忙到什么时候。”
“省电休息日还要压榨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