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
他得感谢三八大盖的穿透力强。虽然能崩石头,但这种鬼子的子弹一发过去能穿两三个人,穿后创口面积又小,要不得命。他算着自己如果主动靠过去,能不能顶着几枪的伤将剩下的人全数干掉。心里琢磨着路线,耳边听着动静,他掐准前排敌人换弹夹的功夫回手又崩掉几个兵。
马车就在身后几十米的转角处。
八爷紧张得汗都要下来了,虽说他是个乾元,但是他家祖上三代单传一根独苗,可从来都是文绉绉的算命先生啊!要不是那次被佛爷从日本人手里捞出来,他上赶着去学了几招防身把式,又央着那张副官教他开枪,恐怕至今连保险怎么开都不晓得。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我的祖师爷嗳——”还好关键时刻他手不抖,只是瑟缩在马车后面显得有些怂。但身怂心不怂,还想着去看小副官怎样了。
眼瞅着对方为了干掉唯一一个拿机枪的,居然将大衣作为诱惑物抖手甩出,在大衣被数发子弹s_h_è 成筛子的瞬间,几个蹬踏蹿上树干,凌空一跃利索数枪,跟着落地又翻滚隐没入竹林Cao丛。直到透过镜片发现那拿机枪的鬼子眉心见红冲后仰倒,八爷才算松了口气。
“我滴个乖乖,够猛!”
他这个戴眼镜的都看清了,车厢内的尹新月自然也瞅见了。她不会用枪却见过世面,知道一支队伍里头最要命的就是机枪,这等重火力压制下去之后,后面的手枪、步枪全是单发,所以灭了重机枪手,压力算是减轻一半。她登时喜上眉梢,忙忙拍了下车厢板。
“快点!乘这机会我们先冲进去!”
“啊?”八爷还在挂心副官,被尹新月一斥恍惚回声。
“你愣着干什么?!”
“可是……张副官他!”八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愣神,“而且这生死线……”
尹新月的小算盘又怎会在这时候掉链子,她唇角一抿:“启山不是在车上么?而且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车这么显眼,不走杵在这里当靶子么?”
八爷一时间没回过味儿,寻思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咽了口唾沫看了眼生死线,眼一闭缰绳一甩:“驾——!”死在这里还不如死在张家古宅呢!
车轮碾地声与马匹嘶鸣成功吸引了日本人的注意,眼见着到口的鸭子要飞,刚刚失了机枪手的皇军怒火暴增,对着马车前看似唯一一道屏障的青年采取了更高强度的火力压制。“殺し——!”
张日山逐渐体力不支,就算手中有枪,几十人的压制也让他越来越难以招架。在发现他这个强劲的挡路者之后,剩下的二十多个日本兵不再胡乱开枪,而是呈三三队形向林中突入——不管是联手击毙他,还是缠斗拖住他,没一个情势对自己有利。副官靠在树干上喘息数下,瞅准队形最散的一组,自藏身的树后纵身一跃,猛地箍住一个日本兵,抱着人就地连滚,躲过数发子弹的同时,手中寒刃横脖一划,顷刻间热血飞溅沾染绿Cao。他来不及喘口气,身后冷枪已至,匕首反手击出,冷锷携风又毙一人。轮到第三人时却已经暴露位置,只得惊鸿一枪利落解决。
穿行、杀戮、拖延时间、保护佛爷。
保护佛爷!
Cao泥土块都变成了随手武器,三八大盖上的刺刀是最好的战利品。在不知又干掉几组人之后,他身上亦多出数道冒着血珠的刀痕——好在衣服够厚,伤势不沉。却架不住被没好利索的内伤带累得额间冷汗迭迭,运动喘息之间胸腔宛如刀割。忽闻一声骏马嘶鸣,他猝然回头,却眼睁睁见马车弃他而去!
经历一刹那被弃的呆然后,旋即又因为他们跨过生死线而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喘匀,他又开始揪心,数年过去,生死线是否还真的管用……
万望佛爷平安。
他想赶过去再护送佛爷一程,但是腿侧刀伤已经让他脚下发软。不成,他必须留下来垫后,防止生死线形同虚设;况且竹林与生死线之间的开阔地根本没有任何掩体,他就算有能力过线,恐怕也会被子弹扫死在入口前面,还不如……他心底一瞬间存了死志:果然,真不必担心回老宅还要和佛爷装一出夫妻那档子事——“装”都没有福份。
多思无益,他将最后一只弹夹换上。
拼了他张日山这条命,也要护佛爷周全!
“吁——!”棕色骏马被缰绳一勒,本来发力狂奔的步态猛然收住。只是收势太猛,整个马车都为之一震。
尹新月差点磕到脑袋,她愤怒地揭开帘子:“怎么停下来了?”
齐铁嘴喘着粗气一时间没作声,缓了几秒才道:“过线了,他们进不来的。”
“那也不安全啊!”
“如果生死线都不管用,就算跑到古楼你也安全不了。而且——”八爷回过头,镜片之后的目光竟透出几许锋锐来。“张副官还在后面。”
“他……”尹新月嘴唇一动就要反驳,却又似被戳中心事般移开了视线——没错,她就是想甩开张日山的。先到先得,抢先去古宅禀明身份,让张日山那厮不能“鸠占鹊巢”!至于对方会不会死在外头……她用贝齿咬着红唇,他不是挺能打么?而且敢和她说“张家不和外族通婚”,那么你是张家人喽?既然是张家人,跨过生死线也是理所当然,根本不需要我们等你来蹭启山这辆车!她持续做着心理建设,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齐铁嘴已经懒得和她理论了——刚才已经不防头被这个蠢物瞎了一眼,再和她说话只怕玷污齐家门楣!他只是凝神想着刚才跨越生死线的事情,过线处倒着不少尸体,但看起来衣服并不很破旧,可见死了没几年。那既然如此,张家生死线又不能隔着马车滴血认亲,肯定是他们来的路上就引起了注意,刚才应当也是有人鼎力相助的吧?副官不是说还有长老活着么?
思及此,他心里一喜,忙忙跳下车就开始向四周挥手:“嗳——过路的兄弟们,张家嫡系掌门张启山在此,还望各位襄助一解困顿!”
“你……”尹新月刚要说小声点,身后的张启山却陡然有了动静。一双鹰目豁然睁开,虽然还是面僵无神,却猛然坐起身,嘴唇奋力抖索着似要说出什么来。
“启山!”
这一声呼唤,让齐铁嘴也回神,连忙凑上前去:“佛爷你醒了?”他期盼着这尊大佛赶紧说些什么,哪怕是叫些人来也好,别再两眼一闭睡过去了!“哎您可别睡了,你家副官落在后头了——!”他本来只是这么一说,抱着微弱的希望,没想到张启山居然真没叫他失望。
张启山的咽喉中发出“咯咯”的闷响,像是陷入梦魇中的人奋力挣扎。双目还是没有焦距地锁定前方,胸膛却开始剧烈起伏。他数日没动过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最后缓缓的移到了胸口,对着自己的胸膛用力拍了拍,力道之大咚咚作响。
尹新月还在愣神,齐八爷却恍然大悟,顾不得搭理那女人,搀着张启山的胳膊就将他扶出了马车。
“不想死就帮忙啊!”
生死关头尹新月也不敢含糊,赶紧搀住了张启山的另一只手臂。
等到三人落地,齐八爷再度高声喊起来:“此处的英雄,张家嫡系掌门张启山在此,还望各位襄助一解困顿——!!”随着他话音落定,熟悉的金铁信香浅浅弥散。
树林中回应出了几声“沙沙”风声——
紧跟着,数十个黑影猛然窜向生死线附近。
张日山吐掉口中被枪托砸出来的血沫,奋力一脚踢飞了一个日本兵的刺刀,眼瞅着有人要从他身边溜过去,抬臂就补上一枪。他且战且退,身边的掩体逐渐变少。但可能他方才过于悍勇,折了一多半人马之后,那些日本人不知道他还有多大能耐,又在张家生死线附近,一时间反倒不敢再逼那么紧了,堪堪被他争出一点时间。
可是他也拖不了太久了。
持续以一顶几十的高强度作战,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先前被佛爷摔出来一直没好全的伤势让周身连带骨缝都在疼痛,再加上失血,眼前视线早已阵阵昏花。但是不行,还要再拖一会儿,让佛爷再跑远些,离得远远的……
他喘着粗气,勉强挤在一颗窄树之后躲过了新一轮攻击,小腿上却又被火器咬开了一道口子,不深,可是疼。他闷咳一声抢着步子要往前扎挣,身后还有十个人左右,张家的地界近在咫尺……终于,他一个踉跄,眼前一黑——
“少夫人!”扑倒之前,他听到有声音这样叫他。
(中)
“这次,还是多亏了二位舍命相助!”耄耋华服的老人自主座上起身,抱拳施礼,目光灼灼,却主要望向齐八爷。
“哪里哪里~既然同为九门中人,佛爷又是我过命的弟兄,相互帮扶本就是分内事。”八爷换了身湖蓝色的缎面长衫,兰Cao银纹暗绣其上,越发显得儒雅端方,玳瑁眼镜后的目光恳切而忧虑:“只是不知佛爷和…少夫人,现下如何了?”
“让八爷挂心了,皇姑屯事件之后张家虽然寥落不少,但毕竟是老本营。老朽已让人去请了最好的大夫前来问诊了,只是一时还没有让家主完全康复的方法,加之我们少夫人又受了伤。所以姑且还是请二位先在敝府小住,您看可好?”老人胡须皆白,谈吐不凡,言辞上恭敬却不失威势。可以想见张启山不在东北的日子里,恐怕就是他率领剩余的一家老小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