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脱力地依着矮墙缓缓坐下。他扭过脸,躲在矮墙的y-in影里,身体却暴露在月色下。蔺晨擦了血,收了刀,依着矮墙坐在他的身边。
为何救我?
全京城都在猜,手握禁军和江左盟,梅长苏会不会取殿下而代之。而我在赌坊玩的时候,机缘巧合听见这几个人的计划。他们忧心梅宗主手下留情,要先斩后奏。在下听闻殿下是美人,自然要英雄救美。
笑话。
本来是个笑话。可殿下真的孤身出现在苏宅时,这玩笑就认真了。如果有人置社稷于生死之上,就有人愿意护他周全。
你我竟素不相识。
相逢何必曾相识,况且也并非素不相识。
怎么说?
说起来,五个人,勉强抵得了一碗百合清酿吧。
第五章
天下之大,江湖之广,蔺晨以为他们的缘分终究长不过那晚的月光。
如同夏夜的一个梦,梦醒之后,他依旧落魄在他的江湖里,而他也自在朝堂上孤独地荣耀下去。
可偏偏梅长苏死了。死在萧景琰刚刚见过他的那个晚上。
出城的时候听说这件事,满脑子都是瓦缝里望见的一棵松树。人就是这样,天底下有上千万的树木,每时每刻都有树木倒下,化作柴薪,从未有人挂心过,因为它们与你毫无关联。然而现在有一棵树,你在月下守过他一夜,你们之间就有了联系,他再不是万千树木中的一棵。
“所以,现在阁下的姓名多少有些意义了吧。”萧景琰放下手中的京畿布武图。
“蔺晨。”他苦笑道,“碰巧还是个劳什子琅琊阁主。”
列战英落座的时候,眼睛无法离开那个坐在萧景琰身边的蓝衣人。他瞧着眼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他。
如今他正坐在上首的贵宾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丢着两个文玩核桃。
等人都到齐了,萧景琰看了一眼列战英。
“西北军不得常驻京城,亲兵只有三千人,巡防营一万人。算上各府的府兵,我们满打满算,约一万五千人。不过殿下请放心,这些人都愿拼死报效殿下……”列战英报告道。
“蒙挚的禁军有四万人,还有那些散在城内的江湖人士,他们数量不少,战力更强,若是能有人组织起来,你们一万五千人拼死也不过如此。”
“殿下,有一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沈追站了起来,“事情是否真的已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如果梅长苏能多活一日,或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未等萧景琰开口,蔺晨代他答道,“昨夜他已答应整合江湖力量,离开金陵。即便如此,殿下也遇袭了。如今他忽然死了,而昨夜,只有殿下见过他,假若沈大人是江湖人,试问您会怎么想?再者,没有人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利益拱手相让,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殿下昨夜遇袭了?”
“无妨,多亏蔺阁主出手相助。”萧景琰叹了一口气,“我与诸君戎马半生,并不畏死,然而在京畿重地一战而定生死,我只恐连累百姓。更重要的是,大行皇帝新丧,各国奔丧而来,若见京城不稳……”
话音未落,却听门房来报。
“殿下,言侯求见。”
言阙站在那里,风姿秀拔一如当年,只是萧景琰无端觉得他有了些变化,却又说不出所以。
蔺小阁主也在。
看来在座之中,在下确实鹤立j-i群。每一个人都要试探下来意。
阁下与江左盟宗主交好,焉能不问。
据言某所知,琅琊阁不得参与朝廷之事。
我入京是为一个朋友,留下也只是料理一些江湖事。
如此甚好。言某确有一件江湖事要江湖人出面。
第六章
长上短下,贵不可言。
等黎纲的时候,蔺晨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来。
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从嘴角直到耳边,碧色的眼睛,亮如明星。
听你的口音,阳羡人。
是。
年纪不大,少年英雄啊。
黎舵主与我是同乡,提携小子罢了。
还未开口,黎纲已经从内室出来。
“我以为蔺少阁主已经出城去了。”
“受人之托,替亡友带一句话。”
“什么话?”
“苏兄死前曾言,他林氏三世忠烈,不想毁在他手里。”
“这句话,是他同太子殿下所说?“
“是。”蔺晨笑了,“但也是留给黎宗主的。”
炉烟缭绕,言阙落定了第一子。
自己和自己下棋从来无趣。不过或许连言阙自己也没发现,两虎争食,却是某人最常用的棋路。
第七章
舵主以为,蔺少阁主所言是真是假?
他与宗主交好,也没有什么欺骗我们的理由。
可庐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怎么说?
若真是宗主遗命,为何不召集各个舵主一起宣布,便是有些不在京城,至少也当在您,甄舵主,十三先生面前宣布才是,如此,才称得上名正言顺。否则,别的不说,甄平第一个不服。他那一系下邳人,本来不服咱们江南这些,手上的生意也和咱们不一样,上不得台面,如果是您当了宗主,不服气是小,手头的实惠也没有了,他如何肯答应?若是宗主遗命,也罢,可偏偏只是蔺少阁主一句话,恐怕难以叫他低头。依属下看,这蔺少阁主另有所图。
你的意思是,他想看我与甄平两虎相争?
兴许是属下小人之心。
孙二恭顺地垂下眼,不再言语。作为属下,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
“一人下棋未免无趣。”
“蔺小阁主请便。”言阙微笑着将面前另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茶水尚温,正合入口。”
“我在黎纲那里遇见一个人。”
“一个碧色眼睛的年轻人?”
“您知道?”
“两年前他加入江左盟,有勇有谋,一路成为黎纲的左膀右臂。又与黎纲是同乡,你今日前去,黎纲必会与他讨论你说的话。”
“我出来时,让人查了他的经历和底细。我依侯爷之言,说了苏兄的遗言,但以他的之前所展现出的智谋才略,定能看出我的用心。若他与黎纲分辨清楚,此两虎争食之计,便不可成。”
“和下棋一样,算得不仅仅是棋局,更是对面的人。”言侯在棋盘上敲下一颗子,“以阁下为例,蔺公子x_ing子貌似疏朗开阔,实则当断不断,反受其扰,公子在这一处牵扯了太多精力,泥足深陷,这一局已是败局了。”
“侯爷目光如炬,蔺某可不敢再下了。”蔺晨丢了一颗子,摆摆手,“那京城这局棋呢?”
“黎纲眼中的梅长苏,是一个英雄,将门忠烈,所以他会信梅长苏的遗命是撤出京城。这是其一。其二,黎纲手里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大梁律法所允许的正当生意,上岸对于他而言,有利无害。其三,黎纲是在江左盟成立前就跟着梅长苏的,他对梅长苏的情感大过他对江左盟的忠心。如果真的任由武林人士在京城生事,坏得只怕是梅长苏身后清誉。纵然要吃些亏,他也甘之如饴。最后嘛,在黎纲眼中,蔺少阁主只怕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如此行事,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有趣。”蔺晨苦笑道,“我当初也正是因此入局,侯爷这番话,真是往人最痛处戳。”
“痛则通。”言阙收了棋,面上瞧不出悲喜,“阁下身在江湖,逍遥乃是福分。”
蔺晨不愿多言,陪他收了棋盘上的余子:“黎纲对上甄平,侯爷赌谁会赢?”
“我不喜欢赌。再陪我下一盘吧。”
“不了,只是一盘棋,我就像是被扒光了游街一样,要扒……诶!殿下来了,来来来,扒他扒他!”
伸手拉过萧景琰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扣在言侯的对面。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蔺晨,一双黑眼睛有些茫然。
忽然捻起手来,仿佛怀念某个灵魂深处稍纵即逝的触感。
蒙挚那边可有消息?
如侯爷所料,蠢蠢欲动。
蒙挚在京中多年,历经赤焰旧案,仍深得圣宠,是有他的本事和城府的。一把刀有多锋利,握刀人就须得多谨慎,否则会伤到自己。
可京中禁军尽在他手,真的唯有一战?
到了这个地步,总要见血了。
言阙抬起头,看了一眼蔺晨,笑道:“蔺小阁主方才不是问我甄平与黎纲,谁能赢么?”
“不错。”
“太子殿下怎么看?”
“真较量起来,两败俱伤,没有谁能赢。”
“那依殿下看,甄平黎纲的智谋识度比之殿下如何?”
“此二人皆身经百战,人情练达,我不如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