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您和前宗主是朋友。”
“所以也不想看着你们打着他的旗号,践踏他的遗志呀。”
“我还以为蔺阁主早已贪慕荣华,背弃旧盟了。”
“利令智昏谈不上,见色忘义倒差不多。”蔺晨笑了,“说起义气,自然是不如孙小将军的。阁下可知,誉王有一遗腹子,如今正在我琅琊阁中。”
“不可能。”孙庐阳勃然变色,拍案而起,“蔺阁主慎言。”
“你带银子了么?”蔺晨笑道,“给我点钱,咱们按规矩走,你来问我买这个消息,琅琊阁是不说谎的。”
“此话当真?”
“陛下仁慈。”
目光在这二人身上逡巡,孙庐阳坐下来:“你们威胁我?”
“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不过朕以为,将军会想见见他的。如果能够讲和,将军可入朝为官,盐铁漕运的生意还能保全,兄弟们也有饭吃。既对得起帮派,又对得起故人。”
“平白无故,不可能释以恩宠。更何况如此恩宠,挖r_ou_疗疮。”
“将军也说了,情势有变。”萧景琰顿了顿,“北燕来犯,若江南未定,何以抗敌?”
“我还说陛下精明呢,倒是我看错人了。消息这么透露给我,不怕我们趁势扰乱军心,一鼓作气击溃朝廷?”
“将军不仅是江南人,更是大梁人。试问赤魂军有抵抗北燕铁骑的能力么?倘若不能抵抗,胡虏入主,大梁百姓,为之奈何?”
第三十三章
大军行至陈留,蔺晨追上了萧景琰。
他就跟在军中,远远地跟着。军中禁酒,他却离不开。
躺在屋顶,喝腰间的一壶酒。忽然想起言侯让他去黄河边带一壶黄河水回来。莫名其妙地想着,酒掺了黄河水会是什么滋味。泥沙俱下,一口下去,也不怕往事烧了喉咙。
言侯哪,到底是个五石散吃得太多的人。
那么他呢?
今夜无月,星汉灿烂。他就站在这屋顶上往下看,看那个小眼睛带着亲兵进了大帐又出去,看那帐内的人挑灯夜战。
他比离开时更瘦了,灯下嶙峋的一个影子支不起金甲的样子。
“先生?”灯下那人忽然抬起头来。
他轻轻唤了一声,无人应答,笑着摇摇头,又低下头看奏折。
孙庐阳自有他的手段。杀甄平,囚蒙挚,软禁黎纲,稳住王海雨。蔺晨说的对,赤魂军里只有只有他和王海雨是真正的实权派。而这个人往日的雌伏,却只是为了取他的x_ing命。
他究竟是谁?又究竟为何要杀他?他与萧景桓究竟是何关系?
这些蔺晨都没有说。他只说:你信我。更奇怪的是,我信。
“这个时辰了,不如早睡。”
他就这样忽然出现在帐内,笑盈盈地,征尘满衣。
我方才还在想你,你就到了。
我跟着你们有几天了,突然很想你,就出来了。
之前怎么现身?
军营禁酒。
对你嘛,我可以通融一些。你算客卿,不是士兵。
那你呢?
我当然得以身作则。
想得美。
一个吻渡过一口陈年的烈酒,饮下时温热,落到肚子里却腾起一把火来,烧得人神思恍惚。
别闹,明天还要行军赶路。
我送你一份大礼,叫我胡闹一下。
什么大礼?
琅琊阁在北燕有七十二暗哨,我送给你。
这么大方?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我们江湖人不说这个。
那说什么?
我们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第三十四章
一战于渭水。
北燕的铁骑黑云压城般压了过来,西北金甲如同一面重盾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
渭水这地方,不管是北燕还是大梁,都是个特别的地方。
各有各的荣耀和屈辱,各有各的野心和不甘,仿佛俱要在这一战里了结。
被什么从背后c-h-a入。一把匕首,一道闪电,一声虎啸。
掩于!掩于!掩于!
鏖战之际被一支天降之兵从背后杀个戳手不及,北燕的骑兵立时溃不成军。可惜这路人马虽然神勇,却缺乏训练和组织,否则能与西北军一起,叫这北燕的前军一个也逃不回铁山城。
萧景琰从帐中迎出,远望见那个面上带血的年轻人。这次他没有拿匕首,却背着一杆枪。红缨染满了血,贴在枪上。
正要迎上前去,蔺晨却踏出了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背着枪的年轻人也立住了,也不跪,只是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丢了过来。
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你不如我。可统帅这千军万马,我不如你。
这些士兵面熟得很。
他们既是杀你部下的江湖好汉,也是千里驰援的大梁男儿。
那么你呢?
我只是我哥哥的弟弟。
孙庐阳带来的人由列战英带下去训练,他没有半点意见,每日也只是坐在那里擦枪。
除了蔺晨外,军营里无闲人。
“是把有些年头的枪了。”
“可杀起敌人,绝不手软。”
“谁是你的敌人?”
“谁是我的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是这把枪的敌人。”
手抚过曾被鲜血浸润的枪头,仿佛能听见淮南城外的野鬼夜哭。
“王海雨是么?”蔺晨丢了一颗石子进湖心,涟漪一圈圈荡开,孙庐阳回过头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他不是。”孙庐阳哼了一声,“说出来你或许不信,北上抗燕,他是赞同的。”
“哦?”
“毕竟他也是一个大梁人。”
“江湖儿女。”
“他不是,你也不是。”
“我不是?”
“蔺阁主不是江湖人。”
“荒唐。”
“天底下,没有哪个江湖人愿意把自己关在金笼子里。”
“如果今天坐在皇位上的是誉王,阁下还会这么说么?”
枪已经足够亮了。拎起枪便走,只是走出几步忽又回头:“掩于是什么意思?”
“是鲜卑语。”蔺晨笑了,“老虎。”
第三十五章
铁山城,是两国边境上的一颗钉子。
据说前头就是快哉亭。
不错。
说来也怪,其实我没来过这里,可是一Cao一木,却有久别重逢之感。
可能因为你本不是坐高堂的人,我记得你说过,马革裹尸才是你的志向。
是啊,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没有赤焰案,大哥登基后,我在西北戍边。
那样快活么?
做梦,哪有什么快活不快活的。不过以我朝的军制,估计不仅仅是戍边吧,还有些地方上的政务,我想想都头大,不是都说边城民风剽悍么?
不错,穷山恶水出刁民,比我难对付多了——对了,你梦里有我么?
萧景琰这个人,不管多少次,永远都是这样。
明明可以搪塞,明明可以撒谎,但偏偏要用他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你,老老实实地承认:“没有。”
蔺晨坐在马上笑起来,想把这个人揽到他的马上,吻他的脸,说他可爱。
你笑什么?你次次都梦见我?
我不做梦。
从来不做?
可能上辈子做够了。
梦还有做够的时候?
当然有,做到吐。
哈哈,那一定是你睡前酒喝得太多了。
两人两马,迎着猎猎秋风,登上山坡,遥望固若金汤的铁山城。
“我父皇曾在这里建下第一笔功绩。不过他是守城,我们要攻城了。”
“铁山城易守难攻,恐不易为之。”
“说起来,咱们的孙小将军现在何处?”
第三十六章
二战于铁山城。这一仗又腥又硬。
战前,所有将领都劝说,皇上玉体贵重,不可亲身上阵。
高台之上,萧景琰笑了笑:“赤魂军三队曹尚何在!”
“……在!”人群中响起一声稚嫩的回应。
“上来。”
这个少年提着剑,有个出乎寻常的大头。他紧张得很,还很少有人叫他的大名呢,更何况是天子。他原先是江左盟阳羡分舵酒楼里的跑堂,孙庐阳见他机灵,又看他老被帮里兄弟戏弄,心下可怜他,就教了他几手,谁料竟多了条尾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