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阙听了片刻,说来说去,无非是这些意思,碰了碰蔺晨,用一个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笑道:“蔺阁主似乎有高见哪。”
忽然间满室的目光都投向这边,蔺晨只好丢了手里的一对Cao根,站了起来。
“高见称不上,内情倒是有一些。赤魂军名义上的统帅是蒙挚,但蒙挚这个人贪而不治,且在江左盟中并无根基,实权还是在黎纲、甄平二人手中。而黎纲这个人,果断,但刚愎自用,而甄平呢,专横却犹豫。此二人皆非可主事之人。除却江湖人士,赤魂军中有大半是原先谢玉、誉王的兵马,所以我们大胆地推测,这里头,有他们两党余孽在从中挑唆。这样一支军队,人心不齐,利益纠葛,只怕是只纸做的老虎。再说江湖人,匹夫之勇,一战而擒,并非难事。“
“言相怎么看?”
“此战必胜,却不可速胜。”言阙站起来,整了整冠,“江左盟内部的问题,蔺阁主已经分析过了。我补充一点,黎纲与甄平的矛盾其实由来已久。梅长苏还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梅长苏之命为标准,而压下了许多矛盾。黎纲是江南人,手下主管着江左盟合法的生意,而甄平是江北人,江左盟里见不得的人的事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江南江北的矛盾,诸位也清楚,不可调和。而是否合法,也使其二人在对朝廷的态度中上有分歧。所以,敌方人心不齐,有机可乘,这是其一。其二,他们起兵之时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而如今天时已过,此番炸毁大堤,江南来年颗粒无收,人心尽失,徒有地利而已。而观陛下,军心齐整,哀兵必胜,且天下民心之所向尽看陛下如何动作。所以臣认为,此战必胜,然而不可速胜。”
“朕也正忧心此事。赤魂军声势大而法不整。黎纲甄平专而无谋,晏十三老而昏聩,手下虽多能人异士却不能用。武林人士,乌合之众,更不足虑。朕担心的,是这些人盘踞江左多年,一旦开战,恐不是三五个月可以平定的。若画地而守,进退不得,情见势竭,必定有变,而这个变数,却是朝廷不能承担的。昨夜沈追来书,给朕算了一笔账,算得朕是胆战心惊。”
“是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当乾纲独断,若要战,此刻就是战机。若要和,对于百姓而言,当然越早越好,就要看陛下舍得多少。”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是一句不可多说了。
京城政务繁忙,言阙交了粮Cao,便签马回京,在马厩里碰见蔺晨。
“蔺阁主会一直留在这里,实在是出乎言某的预料。”
“言侯爷洞若观火,却在蔺某的意料之中。”蔺晨玩着马鞭,“阁下在京城定下二虎争食之计时,是否早就预料到了今日?”
“若言某真能预料到今日,必不会叫谢玉活着离开京城。”
“谢玉?”
“看来蔺阁主也并非事事皆知。”
“事事皆知有什么好,事事皆知便要事事决于一心。谁也不能一直做决定,梅长苏不能,蔺某也做不到也不想做。”
“可陛下,却是不得不做。”翻身上马,言阙回头扫了一眼靠在潮s-hi木柱上的蔺晨,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蔺阁主,江湖之大,何处不可安身?你好自为之吧。”
整个马厩里,只余下一抹似有还无的清香。
第三十章
匕首丢出去,c-h-a在王海雨脑后的柱子上,只差寸余便是他的脑袋。
他身边的两个侍从立即拔了刀,踏上一步。孙庐阳也拔出刀来,不退反进,身后四人暗器出手,侍从应声而倒。王海雨这才缓缓放下地图,抬起头来。
你出手的第一招,我便知道你不想杀我。所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你们四个下去。
王海雨望着他小臂上的刀伤,饮了一口茶:“萧景琰的人头,你没有拿到。”
“他并非孤身一人。”
“还有谁相助?”
“蔺晨。”
“他不是梅长苏的朋友么?你没有认错?”
“天下没有第二把那样的刀了。”
王海雨布满伤痕的脸扭曲起来:“孙小将军辛苦了,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此战不可久。拖得越久,苦得只是百姓。”孙庐阳沉着脸。
“倒是看不出孙小将军这样宅心仁厚。”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装模作样?”
“王先生的话,孙某不明白。”
“其实你我虽然各为其主,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王海雨笑了,“我要这天下,可你只想要萧景琰的x_ing命,既然目标一致,当同舟共济才是。”
“如你这等鬼蜮小人,如何敢同舟共济?”
“小将军说笑了。你若是有兴趣,不妨问问九泉之下的令兄,你同我不过都是鬼蜮小人。不仅你我,跟那个位置沾边的,都不正大光明,你是,我是,萧景桓也是。”
话音未落,喉头一紧,他被抵在墙上。
有那么一刻,他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动了杀心。
“孙小将军,你当知道,黎纲甄平,江湖莽夫,今日之赤魂军,只在你我。欲成大事,还需和衷共济。”
“我也是个江湖莽夫,如果王先生不知嘴上积德,我也未必能悬崖勒马。”
“好说。”
王海雨的嘴角扯了扯,整理衣冠,坐回到地图前:“朝廷毕竟是朝廷,我们无法与之长久抗衡。然而扼其喉使之不得进,势穷力竭,必然生变,而这变就是我们的机。”
“依王先生看,这机生于何处?”
“如今朝堂之上,谁在领兵?”
“萧景琰。”
“谁在理政?”
“……言阙?”孙庐阳皱起眉头,“言阙若想反,必不会等到今日。”
“言阙不会,可士族们不会么?萧选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削了士族,可如今萧景琰却不得不依靠士族。一朝得势反扑,纵使言氏当轴,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皇族与士族达成协议,先定江湖风波,再决雌雄呢?”
“誉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对小将军又全无保留,这个问题,要问我么?”王海雨收了地图站起来,笑着。
孙庐阳静静地看着这个丑脸人,忽然感到一丝熟悉,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让他感到了熟悉的危险。
“我可以等,赤魂军可以守得住,也可以在朝廷起事,但只一件事,倘若日后,有谁擅自做主,行那残害百姓之毒计——”他拔出腰刀,他哥哥送他的腰刀,环顾四周,一刀劈下,将那木桌斩成两截。
“——有如此桌。”
第三十一章
江南鏖战正酣,北境鼙鼓动地而来。
消息递到的时候,萧景琰睡得正熟。
这是他三日来难得睡得一个囫囵觉,蔺晨攥着纸条,盯着他的眼睫毛,轻轻地吹了吹。
像是吹开一朵桃花。
“何事?”
“睡得这样浅。”
“不得安眠。”
“如此,我却不想给你看了。”蔺晨叹了一口气,把那张竹筒里的小纸条递给他,“才到的。朝廷的战报,还要两日。”
接过纸条,萧景琰读罢,面不改色地烧了。
除你之外,还有人知道么?
有,但是安全——你信我。
我信你。确定是两日后才到?
不错。然而两日内你无法解决赤魂军。
你曾说过,赤魂军内部矛盾重重,我们一直在等,如今我无法等了。
投石问路?
没有时间问路,投下去必是惊涛骇浪了。
他散着头发,坐在灯下,侧影单薄如一片纸,纸上绘着江山天下。
第三十二章
放下面前的文书,孙庐阳抬眼看着对面这位天子。
说不清自己在找什么。并不是所有的兄弟都相像的。
某人曾经说过,他和他哥哥长得就不像,一点儿也不像,一点儿错认的机会都没有。
萧景琰也不像他哥哥。他谁也不像,若真说起来,眼睛倒有几分像言阙。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孙将军意下如何?
确实优厚,优厚到让人不可置信,所以我认为其中有诈。
你怀疑其中有诈。
有什么区别么?
如果你笃定朕是在诈你,你早就走了,何必大冬天的,在这长亭内陪朕吹风?
陛下比我想得精明。
大约是朕长得忠厚。
王先生曾说过,只要等待,必定生变。陛下深夜约见,定是朝中有变。
朝中有言相,不会生变。至于那个王先生,孙将军同他本不是一路人。朕听闻,他炸毁里下河沿岸堤坝,致使江南百姓流离失所,孙将军对此事也颇为不满。
孙庐阳抬眼扫了一眼抱着手站在边上的蔺晨。黑衣的刀客,只得苦笑道:“舍命陪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