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蔺靖]梁帝》作者:chloec
第一卷 梁帝(上)
第一章
萧选领五官中郎将那天,林燮送了一本《金陵女儿实录》。
所谓《金陵女儿实录》,起源于一个关于金陵城里哪家的女儿最出色的赌注。赌注从五十两银子一路飙到三人身上的衣服。输了的,就扒个精光扔到街上去。
赌是赌了,可他们不能都和林燮一样扒人家姑娘闺房的窗户——或者说,至少言阙干不来。
思来想去,最混的那个林燮从江湖上找到一个人。
这个人言阙是认识的,原本是写《百毒集》和《兵器谱》的,据说是战国时期蔺相如的后代,不过他自称是个江湖郎中。
蔺郎中这个人是有点意思的。他要了言阙的玉印和萧选的佩剑,最后让林燮蹲在地上学了半个时辰蛤蟆叫,然后应下了这个差使。
三个月后,他交上了这本《金陵女儿实录》。
内容之详尽丰富叫三人目瞪口呆,分别从长相,家世,才学,气质等多个方面,综合打分,且附有数量可观的闺阁轶事,令人叹为观止。
“小姑娘们都是盼着嫁给你的。”萧选用胳膊肘捅了捅言阙。
“自然不会想要嫁给你。”
“在下这样不堪?”
“除了我们,怕也没人能忍得了你。”说归说,笑意从言阙的眼底浮起来,仿佛整个春天又回到了金陵城。
林燮倒不关心那些姑娘们到底是怎么传说他们的言大人如何如冰如玉。
他关心的是,谁要脱衣服。
他赌了徐家的一个小娘子,萧选押了晋阳,言阙懒得掺和他们脱衣服的把戏,随手跟着萧选投了晋阳。
谁也没押中。综合评分算下来,竟然是莅阳长公主最为出色。
“所以,三位是都要脱衣服么?”蔺郎中忧心忡忡地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三人。
最后脱是没脱,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那日言阙从林燮的手上抽走了这本《金陵女儿实录》,抬头正对上萧选意味深长的微笑。
毕竟,在建康七年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琅琊阁的第一份榜单是关于一群青春年少的金陵女子的。
第二章
建康九年的铁山城下了很大的雪。
言阙骑着马,披着蓑衣,独自出城来。
这匹马原先的主人,眼下在前线。言阙向北望去,总觉得那人正坐在这北境苍茫的夜色里听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箫鼓声。那个人从来都“不大气”——用现在一个正在骂娘赶路的家伙的话来说。
天太冷了。
和林燮不同,他骨子里没有这过了淮河的豪气,从来都没有。姓言的,世世代代听得都是吴侬软语,玩得也是宽袍缓带的风雅——虽然也有的是附庸风雅的人。
然而如果没有充盈胸膛的豪气,一副好皮囊下,剩得也就只有精铁青钢了。
“约好雪夜独来,陈将军难道是怕黑?”言阙下马,踏在雪地里。望着远处一队夜秦骑兵,玄色铠,在雪夜之中,仿佛是天地忽然塌陷进去一块,令人胆寒。
“听闻言大人是江南人士,竟然不怕冷。”
“确实江南人士,亦是大梁人士。我大梁北境之寒,只为难异乡人,不为难我这个主人。只是看将军这么客气,言某倒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那边便是快哉亭,且进亭中一叙?”
“陈将军请。”
“言大人请。”
亭内有酒尚温。
此处并无柴火痕迹,显然是热过了,一路疾驰带了过来。扭过头打量着他们肩头盔上的积雪,言阙侧过头,微微笑了笑。
此酒名为山河。
是前朝高祖和子房先生在此饮的一坛山河?
正是。
陈将军竟有此佳酿?
侥幸所得。
那可一定要试试。
醇酒入喉,甘冽清爽,令人两腋生风,似能乘奔御风而去。满目山河尽在眼底的豪情油然而生,仿佛此刻不是风雪大作,而是当年高祖与子房先生踏着野Cao一路从那边的山头狂奔而下的盛春,河山与天下,俱是生机勃勃。
怎样?
好。
仅一个好字?
早年也曾有人疾驰七天七夜,送了我一坛山河。
味道如何?
又苦又咸,一碗水酒,半碗泥沙。
定是诓骗你。
七天七夜,从金陵到黄河,从大梁到北燕,只带了一坛黄河水,言某以为,说是一坛山河,也不是诓骗了。
此人是谁?
他此时正在铁山城中,陈将军可有兴带着这坛山河酒,同我去见见二殿下?
风雪既大,不如早归。
也好,如果有幸,陈将军可到金陵来,我们言家诗礼传家,不请人饮山河,倒是可以饮一杯新酿的杏花露。
回到城中时,接到消息的林燮正好也到了。
终于可以放心地昏过去。
如果言阙知道在他昏过去的时候他的安排具体是怎样发生的,那他一定会感谢这场风雪,让他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
林燮带着人,江湖人。
蒙着面,借着雪夜杀人。从萧选留下的裨将,倒一个倒班的粮仓看守,八十一个人,如同金陵城里刻枣核的艺人一样,精准,冷静,迅速,不留痕迹。
言阙一直在发烧。
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他在发抖。他梦见自己赤脚走在北境的雪地里,身着单衣,一路走过士族南来那条路,满是女人和孩子的尸骨。字画,玉器都在洛阳的一把大火中消失了,身后是慕容家豢养的战狼。他只能不停地跑。
他在雪里拔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可像是x_ing命一样攥在了手心里,即使烧得血r_ou_模糊也绝不放手。
然后他听见有人骑着马,踏破风雪向他而来。像他伸出手去,把他拉到马上。
冷不冷?我请你喝酒暖暖。
什么酒?
山河。
真的?——呸!是泥水!
不是泥水,是黄河水。我跑死了三匹马,杀了四十个北燕士兵,一路带回来的黄河水。热了么?
还我山河,焉能不热血沸腾!
言阙醒的时候,正握着榻边的那柄剑。他伸出手去,剑柄上的一个选字似乎还带着血腥味,不知道了结了多少人的x_ing命。而如今,却被留在他这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身边,连同那匹汗血宝马一起。
他曾问过萧选如此是否妥当,萧选只是提刀上马一路北去。
“醒了?”林燮把手里的一把j-i骨头丢进火盆里,“料理干净了。”
“真的干净了?”
“琅琊阁的信息,你还不放心?”
“我放心。”言阙闭上了眼睛。
“你还好吧?”
“不好。下不来床。”
“你大婚也下不来床。”林燮嘿嘿一笑。
“放屁。”如冰如玉的言大人忽然睁开眼睛骂了句脏话,“你才下不来床。”
“诶,说正经的。那夜秦姓陈的没难为你吧?”
“没有。”
“唉,要不是你下令,我真是一路追出去要宰了他。乘人之危,夜秦本色啊。”
“他驻扎的地方离快哉亭不远,我料想是在回南谷外。易守难攻,不宜贸动。”
“不过你也是,等我带着人来出去会会他便是,何必独自赴约?”
“殿下此刻在前线,铁山城空虚,且城内也有投降论调。他是来试探虚实的。如果此间空虚,我不敢赴约,他就可以大举进攻,断了殿下的后路,然后和北燕坐地分成。可我去了,还孤身一人,陈威那个人,疑心极重,断不会轻易进攻。且我让你立即除了那些可能被策反的内应,也是这个道理。”
“陈威疑心重我知,不过此法瞒得了他一时,恐不长久。接下来,城中人手不够,你预备如何?”
“等。”
“等?”
“殿下说十四日可归,如今已是第七日。”
“倘若他七日之内引兵破城呢?”
“那言某,就能试试杀人的滋味了。”
言阙拔出那柄长剑,在剑光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如同曾在他旧主的眼睛里看到的那样。
三日后,萧选大胜而归。
四日后,萧选生擒陈威,连同他剩下的半坛真正的山河酒。
建康九年,当时还是皇子的梁武帝带着言阙和林燮,率军力克北燕于梅岭。
这一年,大梁三杰的说法,也第一次出现在南朝的政坛上。
也正是在这一年,林燮表示,死也要死在梅岭,这里的乌骨j-ir_ou_太他妈好吃了。
第三章
夏日长过蝉鸣时,日头正盛,正适合在家养病。
奉命给送萧选送恩旨,杨主簿立在榻边,看着病榻上的萧选忽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