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不计较后果,所以只会一直输下去。”
“你以为言氏会赢么?我和你打个赌……”
“我说过,上次赌衣服,咱们都输了。”言阙把最后一颗棋子收回了棋盒,阖上玉盖,“你信或者不信,我是真的不想赌,也是真的输不起。”
永定七年,大梁大败北燕于渭水。北燕内乱由此而起,七年方息。
此战中,北府军护军孙虎为流矢s_h_è 中,不治身亡。梁帝体恤他的忠勇,将他的长子孙舒城,接进宫中恩养。
第九章
金陵城里有两个少年,千万招惹不得。
一个是大将军林燮的公子林殊,年纪轻轻,靠门荫做了副将。家学渊源,武艺超群,又学足了他父亲年轻时的风流模样。你若是招惹了他,金陵城的小姑娘们都要同你红眼睛。
另一个却不是什么门荫贵胄,只是年纪长些,在那些宫里长大的孩子们中颇有几分威信。虽说是入宫恩养,平日里却是住在言府,白天进宫读书,晚上拐着宫里的孩子出来逍遥。
跟他玩得最好的是小他一个月的萧景桓。
萧景桓养在皇后膝下,但也知自己不是言氏亲生,言氏无子,不过是当个依靠。于细末处,到底不似林氏与祁王那样亲厚。
他倒是挺喜欢言阙,和言相时常带进宫来的这个孩子。
他像是一只小老虎,浑身上下都是劲。哪怕外头在下雨,他往宫里一站,满室生辉。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琴前上弦。
忽然感到什么东西砸歪了冠,抬起头来又瞧不见人,只见窗户开着。
他只道是景琰被林殊撺掇着来犯傻,悄悄砸他帽子逗他。
“天底下只有小耗子才偷偷躲起来砸人。”
窗户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生面孔,年纪差不多,俊美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不是耗子,是老虎。”
“面生的老虎。”
“是啦,我同言大人一起进宫来的,我贪玩一转头就找不见人了,兄弟你给我指个路。”
“谁是你兄弟?”
再后来,过了这么些年,萧景桓有时候想起来,觉得这话说得真多余。
偷听可非君子所为。
我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听的,哪里算偷听?
我没有弹给你听,当然算偷听。
是啦,文王cao,你是自抒胸怀。
不可以么?
可以。那你看,外头这些小鸟也算偷听,走廊上的宫女也是偷听,你怎么单单计较我?
因为我计较你,你不会同我生气。
舒城哈哈一笑,揽过他的肩膀:“那是那是,咱们之间从不置气。金陵城里来了个新玩意,有趣得很,跟我出宫去看看?”
“什么新玩意。”
“霸王枪。”
“琅琊兵器榜上的第四名,霸王枪?”
“没错。
“传说这把枪失传很久了。”
“没错,是南楚神枪门的季昌,来我大梁踢馆。美其名曰卖枪,实际上呢,规定要打得赢,出得起钱,在金陵城好几天了,没人能赢。欺我大梁无人么?”
“你还在呢,我大梁怎会无人。”
“所以呀,哥哥我要去耍个威风,你要不要看热闹?”
“走。”
他们到的时候,林殊刚从台上跳下来,冲着站在下头的祁王做了一个鬼脸,耸了耸肩膀。
“平分秋色罢了,你也别气。”祁王拍拍他的肩,向萧景桓点头致意。萧景桓则退开一步,微微躬身行礼。
“我气什么?”
“不气就好,晚上我请大家喝酒,听雨轩,景桓和舒城也一起来。”
“好。”
舒城上台的时候,一身绛色端庄,衬得更是眉目如画。他在金陵城里名声极好,才一上台,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他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所以说,只要赢了你,就能买下这把霸王枪。”
“正是。”
“你用这把枪?”
“不错。”
“我可以自己挑兵器么?”
“请便。”
舒城转过身来,对着他的崇拜者们笑说:“哪位借我一把刀?”
台下刷地一声,无数人拔出刀来,大有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扔刀上台,将季昌砸成r_ou_泥。
挑来选去,舒城指着看热闹的萧景桓道:“这位小兄弟长得俊俏,借我你的刀一用?”
“抱歉,我用剑,不用刀。”萧景桓忍笑道。
“剑也行。”
真是赖上我了。
将宝剑凌空丢了去,舒城接过长剑,挥了几下,似也有些顺手,扬了扬眉毛笑道:“小季呀,咱们比划比划。”
季昌比他大了几十岁,听他出言不逊,心下恼怒,一枪破空,已是带了三分怒意。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此番得了霸王枪,瞄准的便是琅琊榜首的位置,被这一个毛头小子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哪肯甘心。
舒城侧身堪堪避过他的枪劲。霸王枪名不虚传,只是枪风,就刺得他脸颊生疼。
真是好枪!一定要搞到手里!
施展长剑,双足一踏,空中腾跃而起,侧身转至季昌身后,反手一戳。季昌立即杀了一个回马枪。
正中舒城下怀。
横剑于胸,硬生生地挡下这一枪。
枪头与长剑似乎激出了火花,季昌已然目眦尽裂,而舒城却忍不住笑起来。
他长了张娃娃脸,好看得叫人嫉妒。
可他说起笑话来,真是叫人为他死了也甘愿。
胜负已分,偏偏季昌不想认输。
萧景桓看得真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舒城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第一次已经给季昌留足了面子,如果他还不依不饶,那他便要笑嘻嘻地教训他一番了。
舒城回转剑势,剑光织成密网,不论那支霸王枪如何挣扎,都已是四面楚歌。
他在等一个破绽,一个能叫季昌颜面扫地的破绽。
季昌的耐心在他细密的剑网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他的枪法越发的凌厉,然而攻势越凌厉,他后背开合的破绽也就越大。
来了!
剑网破,长剑出。一剑直至背心而去,然后剑尖上挑,竟将他的整件上衣都削成两半,从露出赤裸的上身。舒城的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只是破衣,未伤他皮r_ou_——可这样,却让季昌更加难堪。
解了外套,披在季昌的身上,收剑,负手,微笑。
他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季昌,静静地听着这个因他沸腾的金陵城。
带着霸王枪去赴宴,席上多是些世家子。远远地看见舒城负枪而来,醉笑道:“这只老虎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
“你们的这些俗人的兴致,只要还有最后一杯酒,哪儿能轻易地叫我败坏了。”
“还没到晚膳时候,你大败那季昌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金陵城了。”
“无非是见不得这杆好枪糟蹋在庸人手上。”
“说得好!如此好枪,理当归于英雄之手,上撑天下,下复河山!”林殊举杯,一盏热酒饮尽,“父帅有意北伐,我明日定向他举荐你。如你这等,定是上上无疑了。”
舒城只是笑了笑,饮尽了杯里的酒不说话,娃娃脸上浮起笑意,林殊却醉得厉害,不知他这笑到底藏着什么意思。
饮至兴起,祁王起了头,林殊接了下去,主客对答,言至兴起,问难萧景桓。他只随意应了几句,便即落败,祁王便出言结了一番。最小的言豫津起哄,要惩罚,见他配着长剑,便说要罚舞剑助兴。
也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萧景桓拔出剑来。本以为舒城已经醉在了座位上,这时候却醒了。小老虎瞪着喝得通红的眼睛,忽然喝了一声:“拿筑来!”
于是,他望着萧景桓笑了笑,歌曰:“大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
萧景桓会意,一剑平起,横扫而过,恍如雷霆之势。
“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
萧景桓缓缓收剑,然后刷刷刷刷四剑破空,观者满目碧海初晴之意。
“天下太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出剑愈缓,剑势愈沉,颇有醉态,却更是风流。舒城斟满一杯酒,借着掌力,平推而出,萧景桓引剑托住,顺手一接,饮尽杯中酒。
这一阙歌唱了三叠,萧景桓也喝了三杯酒。
最后一阕舒城已是大醉,萧景桓将酒浇在剑上,酒水淋漓中收剑:“最后一节,你可有音击错了。”
舒城醉了,我送他回去。
出了宴会厅,小老虎活了过来。夺了祁王马舍里的两匹马,背着霸王枪,同萧景桓一路奔出城去,直上梅花山。
那夜星星似乎又多又忙,纷纷扰扰乱得他头疼。
“景桓。”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