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是不知道,但是日理万机的明大教授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第9章 相隔两地的电话
也许是在一起相处的最后一个新年了,军校都网开一面。
他们几个中国的派过来的留学生约起来去学校里的酒馆喝酒暖身。然而酒馆都关了门,几经辗转,从相熟的苏联同学拼拼凑凑弄了一箱伏特加,什么牌子都有,杂七杂八地塞了一箱,上面盖着许多土豆,r_ou_是稀缺的东西,什么都是国家的。阿诚在能把人耳朵冻掉的寒风了求了很久,最后用怀表换了一块咸r_ou_。给出去的时候阿诚其实颇为舍不得,然而在这个生活物资高度集中统一调配的国度,确实没有什么比一块漂亮的怀表更让分配官心动的东西了。
他摩挲着并不冰冷的表面,想起来自己在巴黎的旧物店看见它的时候。和一堆其他的老物件放在一起,并不显眼,但是细细打量又十分得秀气妥帖。他有点迈不开脚,但是问了价格就又放弃了。跟他一起在店里找旧唱片的明台心细,悄悄买下来送给他作帮忙在拉丁文课上打掩护的酬谢。
分配官十分高兴地把怀表对着路灯瞧了一阵,仔细地用手帕包好收进了大衣的内袋里。他给批了条子,摘下帽子,十分感激地说:“新年快乐,阿诚先生。您知道,我哥哥一直就想要一个像这样的新年礼物。”
“新年快乐。”
他们把土豆和咸r_ou_炖了大大的一锅,然后把酒温上,对瓶吹。本来都不是热情张扬的人,经过这冰天雪地两年多的打磨,一个个坐在一起,居然就是闷头喝酒吃土豆。大家感念阿诚的好意,一个劲地往他的碗里夹r_ou_。
喝到后头,话才多了起来,说起回国后的去向,一个个又沉默了。军校阅览室有报纸,比外界晚一到两周。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空袭南京,也知道上海火车南站遭受日军轰炸。
阿诚不知道明楼会在哪里。香港,重庆,南京,上海。他给La Sorbonne写过信,得知他已经离校了。他收到过香港那边的信,应该是有个包裹的,然而包裹没有到手上,信上有些油香,可能是寄了些吃的。信什么都没问,只报了平安,道了珍重,显然知道不可能收到回复。再后来,就只有南方局的只言片语了。阿诚会忍不住揣测桩桩件件的隐秘而伟大的壮举里有多少他的身影,然而又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
喝得多了,大家终于敢想家了。
一个同学是南京人,说起孩子是腊月生的,这次学习结束回去应该能赶上生日。一个说起自己无牵无挂,只要能回去最需要他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对于组织上的决定,阿诚从来都是服从的。不过内心深处,他当然愿意回家,回到大哥的身边。这一个班,都是搞电讯的,全部都会走上敌后这个战场。那个战场仿佛是苏联漫长的冬夜,而明楼已经孤身在这个战场走了两年。
有宵禁的,故而很早也就散了,回去宿舍里,同宿的苏联人回家了,屋里只他一个。他现在睡不着,伏特加太烈了。桌上是个用来研究电话监听设备的的模拟机,已经熄灯断电,摆设一个。
他坐到桌前,调整好,拨上海明公官的电话号码。
然后等两声,阿香来接电话。跟她问好,问她大姐在不在,然后问她好。问大哥在不在,也问他好。
明楼肯定什么也不会问,只是等他开口。然后他能说什么?说工作?不允许。说学业?也不允许。最后他说起土豆和咸r_ou_来,说起那块不得不送出去的怀表。至于国内的情况,明楼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说起明台的辍学,大姐的唠叨,阿香又煮糊了饭。
在静默的连电流声都没有的听筒里,他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报平安。
明楼比他早三个小时望见了日出。
他昨晚睡得很好,因为一直在做梦。梦见有人同他打电话,抱怨圣彼得堡的鬼天气。阿诚从小就喜欢冬天不要太冷,不想包成一个粽子。大姐的埋怨是有道理的。不知道和谁学的,阿诚在冬天是标准的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小孩子本来要保暖,然而偏学着他的样子穿小大衣,扣子也不扣,搭一条围巾,十分俊秀的少年模样。明台就有样学样,也不肯穿得多,气得大姐骂起明楼这个始作俑者,把小孩子一个一个带坏了。圣彼得堡的冬天听说能冻掉人的耳朵,只能穿厚厚的大棉袄,又重又笨的样子,他一定很无奈。
前些天他得到上级的指示,会有从苏联回来的同志协助他的工作。他心里盼望着是阿诚。平心而论,他是希望阿诚能和明台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的。然而阿诚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并且决定义无返顾地走下去,那他也会尊重他的选择。阿诚接到去苏联进修的通知时,明楼的心情反而平静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终于要成长为自己的战友和同志。不论他是否回到自己的身边开展工作,他们都是彼此漫长潜伏岁月里唯一的、温柔的救赎。
第10章 早安吻
在国内处理完重庆迁都的一些安排,他按照军统方面的指示回到了巴黎。彼时UBS的MD是他的大学同学,得知他回了巴黎后极力邀请他去公司做ED。当时欧洲的金融市场遍地是尸骨与黄金——其实什么时候不是?——明楼同意了。
他在UBS的日子过得很快,名校教授,中国巨富的出身,漂亮的Rate of return, 他很快成为巴黎证券业的翘楚。做Finance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大量代表着金钱的数字牵动着交易大厅的每一根神经。在精神病院、战场和交易大厅能看到的嘶吼的人在数目上是差不了多少的。明楼将自己的经历放在欧洲的战局上,放在黄金的价格上,无比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极为出色的经济金融专家,日复一日地奔波于办公室和卧室中。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把家安在办公室里,至少他的秘书Sylvie一定希望如此。
在投行里生存下来的女人,永远是漂亮女人里聪明得最不露痕迹的。
与Sylvie在一起的日子可算是没有阿诚的时光中最为轻松的一段了,不仅是因为心理压力小,更在于她的能干和得体。她是一个做事情很精准的人。端给明楼的咖啡的浓度与温度似乎都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然而她的精确又融于无声无息。对于她和明楼的关系,她也有非常精密的安排,两周的时间彼此熟悉,掌握了他几乎全部生活习惯,一起的晚餐,偶尔的戏剧和电影。起初只是大热的几部,Paul Claudel的几部,送她回去的路上,正巧引用到他著名的那句“Seule la rose est assez fragile pour exprimer l'éternité”时经过了一个花店。后来又去看了Salomé的纪念场。回来后明楼绕去买了两枚戒指,第二天上班戴在左手的中指上。Sylvie平静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只是不再晚餐和约会。
于是时间就空了下来。周六的晚上,明楼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然而巴黎的天空尽是y-in霾,似乎还下着雨,望不见一丝光一颗星。隐隐地有些头疼,家里阿司匹林的存货却没有了。只得拉了窗帘,多喝了点酒,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前一晚上的酒直到今天早上还没散掉,头还是疼着,陷在柔软的床褥中,他放任自己设想已是百年后卧于泥土的情景。他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他的钟点工——将早饭按例放在茶几上就会离开。他没有胃口,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去避开窗帘缝隙里投s_h_è 进的光。然而那个人走到窗边,拉开了遮光帘,然后俯下身来,手搭在他的肩头,在他的额角印下一吻,熟练得一气呵成。
明楼睁开眼,扭过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翻身将他压在床上。巴黎昨夜的y-in雨散了,阳光温柔地将他们的身影镀上金色的绒边。他抱着这个人,仿佛和他一起陷入了床垫深处,要挤压尽胸腔里最后的空气,然后在快要溺死的窒息感中获得兴奋一般。
嘴唇分开后,阿诚说:“大哥,中秋快乐。”
明楼低头去吻他的鼻尖,“鼻子居然没被冻掉。”
“耳朵,耳朵差点被冻掉。”
于是Monsieur Ming从善如流地去吻他的耳朵,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着耳朵上的软骨,然后耳垂。
这一顿早饭最终变成了早午饭也是明楼始料未及而阿诚早有准备的。不过,明楼左手上的变化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被晃了眼睛一般,却也没有问。
明楼不发一言,笑着吃完三明治的最后一口,走回到桌前,从第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推到了阿诚的面前。打开来,是枚一模一样的男戒,戒指下压着一封电文。抽出电文,是半个月前发出的自己即将到任的指示。
“这是作什么?”
“明诚同志,中秋节快乐。”
第11章 替对方挑衣服
秘书处的生活其实真的蛮无聊的——如果汪处和梁处不吵架的话,大概只能盯着明长官和明先生天天跟画报模特一样到处溜达了。
对于到底是明先生更会穿衣服还是明长官更会穿衣服,秘书处从来都吵不出个结果。有的觉得明先生身材好,有的觉得明长官会修饰。更何况两人风格如出一辙,领带都是同款,硬说起配色来,不过今天你是暗红的,我是宝蓝的,明天你是宝蓝的,我把暗红的戴起来。有好事者猜测两人共用一个衣柜,但是大家都觉得她的想法太不靠谱,因为明显是不是一个尺码。
对于同事间的闲聊,明先生一直很清楚,而明长官则是在洗手间里刚刚得知。
所以说,什么叫明显不是一个尺码?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自觉形象并无不妥,道貌岸然的海归学者,意气风发的汉j-ian形象。从洗手间出来,回办公室,明先生站在柜前整理文件,墨绿的风衣垂下来, 瘦削得像是他们养的那盆文竹。
那盆文竹他们养了许多年,是阿诚刚搬到明家的时候买的。
阿诚到明家的时候,几乎是把自己全部的衣服穿在身上,厚厚得十分不合体,后来才知道夹层里是自己缝的饼干屑。明楼他那个年纪的旧衣服还留着些,身量却大了些,松松垮垮地在身上并不合体。然而十分松软干净,阿诚就兴奋得卷起长出寸许的袖子,大着胆子对他说:“大少爷,这衣服可真好……您还有不要了的……可以、可以赏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