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修在筹建北燕的情报机构,颇有成效,不得不除。我把你我的事透露给他的人,随你来渝州。他便设局,以江湖人的身份来渝州探访这柄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刀。他知道我一定会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做了他,所以他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出发前辞了指挥使的要职,我不能以军队动他,只会借助江湖的力量灭了他。而他却暗藏人马,想算计我。只是谁是黄雀,要算清楚呢。你可知渝州城内早就藏了三千精锐。
只是有一个意外。
“我回了火炉子家。”蔺晨涩然道。
二十二、
意外本身也是一个故事,只是对于写大故事的人而言,小到无足轻重。
火炉子与风箱儿是师兄弟,以十年为期,各自铸一把这世上绝顶的刀。风箱儿少年成名,他的刀是万金难求的。火炉子不留刀,又或者,只留一把,最好的一把,最新的一把。
火炉子花了五年的功夫,从名山大川,采集金石,终于凑齐了所有的原料,并且反复实验,即将成功。风箱儿本存了与师兄争一长短的心思,只是他一进来,便知道自己输定了。金石难熔,他便以身饲刀,终成一柄绝世之刃。
“火炉子呢?”
“好刀是要用血开刃的。”
二十三、
蔺晨的袖子里滑出那柄袖中刀。水红色的刀刃,有一抹血,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二十四、
萧景琰看着他擦刀,忽然想起跟他们一起吃火锅的那个汉子。
为了一把刀,值得么?
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这把刀?
不然呢。
这世上啊,有人为情死,有人为国死,还有另一种人为道死。
二十五、
“你像是生我的气。”
“我可气得要命呢。”蔺晨站定了脚步,“我以为你是来陪我的呀,谁晓得是来做正经事的。”
“陪你也是正经事。”
“那你下次做正经事的时候,最好预先告诉我一声。”
“怎么?”
“我今天想救火炉子的x_ing命,却把你扯进一个局来。”
“可你也救我脱困了。”萧景琰笑了,“咱们扯平了。”
“扯不平。”
“那就我说了算。”萧景琰搂住他的脖子。
二十六、
床上要叫萧景琰说了算,那就真没办法收场了。
把这个家伙摁在床上,逼得他神智恍惚,呻吟破碎的时候,蔺晨终于感到后怕:他今日差点没能救下他。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刀真邪乎,红色的。”蔺晨盯着床头刀刃。
二十七、
火炉子把刀交给他时曾说过:刀是有血x_ing的,一旦了握了刀,就再也不会放下了。
那就不放下。
他的春风睡在他的怀里,手伏在床榻上,如起伏的江山。他把自己手覆上去,从手背上扣紧,如同握住一柄利刃。或许会割伤他的手,或许会一起割开昏沉的夜色。
二十八、
刀,他留下了;人,最终还是得送回金陵。
当然,陈大方背了铜鼎入深宫,搞得阖宫尽是花椒和麻酱味,皇上还装作鼻炎闻不见,扣下一堆风纪弹劾,就又是后话了。
第八卷 花灯记
一、
上元灯节,哪儿都热闹。
陈大方这么个喜欢热闹的人,在这么热闹的一天,却忽然冷清了下来。
他的春风在设宴。皇帝的家宴,想想也闷。他听见透过重重红砖墙溜出来的丝竹管弦声,靠着柱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他梦见小时候的萧景琰,蹲在地上哭,边上是一只烧坏了的宫灯。
上元节的金陵还是很冷的,他穿得那样多,蹲在那里像是一个荞麦馒头,实在是笑死人,就跑过去,踢他的屁股。
萧景琰站起来,回过头来打他,蔺晨功夫这样好,哪里能叫他打到。双足轻点,倏忽间从他的两臂里溜走了,带得他重心不稳,摔了一个狗啃泥,哭得更厉害。
他小时候哭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要他哭,只有在床上。把他逼急了,弄出几滴眼泪来,情色得要命,叫人忍不住去舔了,睫毛上都s-hi漉漉的。
小时候哭起来,一点也不天真无邪,简直就是撕心裂肺。
蔺晨从怀里摸了糖给他,他也不要,转头跑到一个年轻人那里。那个年轻人拍着他的肩膀,叫他男子汉要坚强,快抹了眼泪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呸!歪门邪道!
可谁知萧景琰这个小傻瓜居然还吃这套歪门邪道,真的抹了眼泪和他跑了,临走还冲蔺晨做了一个鬼脸。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呢!丑不丑!
气煞我也。
我捉弄我的小春风,到底是哪里来的混账家伙!
蔺晨梦醒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其实从来没有见过祁王。
二、
“你刚才生谁的气?”萧景琰在他的身边坐下,舒展了僵坐一晚的筋骨。
蔺晨斜睨他一眼,虎着脸:“你!”
“别生气了。”萧景琰叹了一口气,眼睛忽然亮起来,“你吃过没有?”
“等你啊,没吃呢。”蔺晨直拍胸脯,“你看饿得肚子都瘪下去了。”
萧景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他的手往下挪了几寸,移到并不平坦的肚子上。
“我也没吃多少。”他收回手来,摸摸自己的肚子。
“撒谎。”
“骗你做什么?”
“吃了一晚上的饭,还什么都没吃?”
“我想你肯定要等我吃饭,就什么都不敢吃。”
三、
御膳房的钥匙,陈大方可以说是贴身收藏的。
萧景琰仁慈,晚膳上了后就各自放假回家团聚,里头没有一个人。两人煮了一锅汤圆。有什么下什么,各种味道的都有。
“你看这个,这个估计是r_ou_汤圆。”萧景琰拨弄着碗里那个,“你不是喜欢这个味道?”
“喜欢喜欢,你不喜欢就给我。我什么都喜欢。”
“你慢点吃。”
“我是真的饿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吃不了热汤圆。
被汤圆里迸出一股芝麻糖烫坏了舌头的陈大方,像一只兔子一样在御膳房里跳了起来。
“跟你说了慢点吃,烫着了吧。”萧景琰把水递给他,看他呼哧呼哧地喘气。
“烫到了,你看我舌头……”陈大方张开嘴。他这在御膳房烫伤——怎么地也算个工伤吧?
萧景琰凑上去,却被一双温热的嘴唇压了上来,吻得七荤八素。
“甜不甜?”
陈大方狡黠地笑起来,可真像只狐狸。
四、
大晚上吃这么多,这下你又要说我胖了。
你没有么?
哪里有?
你自己觉得没胖就好。
我真的胖了?
真的。
痛心疾首的陈大方决定吃完饭,动动。
五、
蔺晨接过天子剑,掂量掂量,拔剑丢鞘。
“舞剑没有琴可不好。”他站在雪地里,回头看坐在台阶上的萧景琰。
“我不会弹琴。”
“那你会什么?”
“我会击鼓。”
“那就击鼓。”陈大方笑了。
他笑着的时候就站在雪地里,蓝衣映着雪光,笑容淌着月色。
六、
萧景琰只会击战鼓。
初者,重锤擂上,大军压境。
蔺晨敛了笑容,缓缓出剑。一剑起,青锋寒光似有万钧之重。
鼓声渐急,似有轻骑两侧包抄,又如烽火绵延千里。
蔺晨的剑在空中织成一张网,庭院之内处处寒光,长剑所到之处尽是风声。饶是萧景琰在一侧击鼓,也觉得这剑势滴水不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鼓声更急,蔺晨剑法忽变,愈加轻灵随意,似有酒后狂态。
跃起,凌空挽出一个剑花,身形一动,竟从那个剑花的残影里飞身而出,挺身一击。回身踏在梅花树上,兴致大起,将那满树梅花全部挑上空中,花瓣纷飞,竟无一片落地。
鼓声密集如暴雨雷鸣,沙场厮杀正酣,蔺晨舞至兴起,仰天长啸, 纵身跃入梅花雪中,萧景琰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望见一个淡淡的蓝影。
院内仿佛忽然静了下来,只是流动着淡蓝的月光。
“好!”
最后一击,一锤定音,鼓面震颤,却隐隐有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意。
蔺晨剑势陡转,横扫破空,负剑而立,院中雪上的梅花瓣儿落成了一盏宫灯。
七、
喜欢么?
陈大方笑起来的时候,这世界才显得真实。蔺春风也才会相信,世上真有这样好的一个人,这个人还偏偏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