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叶白大喘了几口气,“我想带你回家……”
八月的月色总是分外柔和,映着璃刃的窗棂铺满一地银霜,璃刃提笔扬墨,一笔一画十分认真,却也万分犹疑。
“我想带你回家”……
叶白的话萦绕在璃刃思绪里,一遍一遍,挥之不去。
“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瘦,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常记的离筵饮泣饯行时,折尽青青杨柳枝。欲拈斑管书心事,无那可乾坤天样般纸。意悬悬诉不尽相思,谩写下鸳鸯字,空吟就花月词,凭何人付与娇姿。
一春鱼雁杳无闻,千里关山劳梦魂。数归期屈指春纤困,结灯花犹未准。叹芳年已过三旬,退莲脸消了红晕。压春山长出皱纹,虚度了青春。”
待到来人幽幽念完璃刃写下的曲辞,璃刃才入梦初醒,一蒙面客已然越窗而入,还偷看了自己的曲辞,更大胆的是,蒙面客居然揽上了璃刃的腰身。
“你!”璃刃大惊,他怎么敢来京城!虽然来人蒙面,然而这身形,这声音,分明是……
“嘘……”蒙面客悠长而暧昧地截住了大惊失色的璃刃,左手依旧从后搂着璃刃,右手握起璃刃执笔的手,悠然的在纸上写下了“苍歌”二字,璃刃窝在来人怀里,像刚学写字的孩子,只是璃刃着实是个害羞的孩子,满面绯红,更听见来人嘲弄道,“鸳鸯二字都写了别字,你可要当心月老不给你牵这红线!”说着,璃刃面上更是红如烙铁,煞是一番逗趣的样子。
“王爷……”璃刃迟疑片刻,转过身,望着来人,几分期许几分忧,“他还好么?”
“王爷很好,我回去禀告了王爷北疆之事,王爷亦说此番必是有人从中作梗,特让我来帮你,且嘱咐你万事小心。”
“你……好么?”
“……”苍歌沉默许久,“好。”
“来,我再教你几个字。”说着,苍歌继而提了提握着璃刃的手,布阵图……
璃刃面露忧色,却被苍歌截住了话头,“走,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一马悠悠闲步了许久,璃刃已然就着苍歌宽厚的胸膛沉沉睡去,直到天边翻出微微的日光,苍歌轻扯缰绳,“到了?”璃刃揉了揉迷糊的双眼。
“嗯,醒了?”苍歌下马,继而将璃刃也接了下来。璃刃被带到了一片视野宽阔的山顶,山那边是气势恢宏的皇城,巍峨的宫殿染着初日的金黄,如同曝露在世人眼下的宝藏,熠熠生辉。
“再过不久,那里便是我们的家……”
家……
当璃刃拿着叶白的令牌行于红墙之下,一身娇红的衣衫,仿佛是融进了这皇城的血脉。
璃刃被人一路带至勤政殿,途中所有太监宫女皆退避行礼,对璃刃毕恭毕敬,一时间,璃刃想起了多年前,在萧王府,叶白也是这般独享尊荣,想来叶白大概也是当今帝王的宠臣……
璃刃还来不及想,叶白已然高坐眼前,引路的太监已然十分谨慎的关上了殿门,璃刃甚至能听见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那夜的银靡之音……
红袖之下,璃刃紧握双拳,强压着怒气,转身离开。
“四弟!”璃刃怔住,四弟……这大概是有家人才会拥有的称呼吧……只是,璃刃现下却希望这口口声声唤自己四弟的人,是个素未谋面的路人……
“四弟!”叶白绕过书案,行至璃刃背后,或许因为看不见璃刃的表情,叶白依旧满面欣喜,“我等了你好久,我以为你不会来……我以为……算了,不说这么多了,我带你去逛逛……”叶白顾自说着,牵起璃刃的手边朝外走,“来……”沉浸在欣喜之中的叶白如同十几年前的孩子,牵着璃刃的手不肯松开,直到被僵直的璃刃拖住前行的步伐方才转身,看见怒不可遏的璃刃……
“很好玩吗?”璃刃淡薄的语气却掩盖不住盛怒的颤抖。
“四弟……”
“别叫我四弟!我不是你弟弟!我只是个叛臣贼子,被人睡过的叛臣贼子!”璃刃咆哮着,颤抖着,声嘶力竭……踉跄地退了几步,撞到桌台,沿着大理石的台壁滑下,最终坐在由乌金砖铺成的地面上疯笑,“你说好不好笑,哥哥睡了弟弟,还若无其事的叫我四弟!呵呵呵,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是不是?”
叶白不语,平静地看着璃刃,倾许,叶白走到璃刃跟前,单膝跪蹲,手肘搭于膝盖上,“三岁的时候,我亲眼看见贵妃娘娘为了保住自己的幼子将匕首插进了自己胸口;五岁,目睹额娘杀死了我最喜欢的姨娘;六岁,被亲兄弟雇凶暗杀;八岁,甚至连拿起金玺的力气都不够,却登基称帝;十岁,出巡时被劫匪掳走,被五个劫匪轮番欺凌了一整夜;十二岁,下诏赐死了谋反的兄弟;十五岁……睡了自己的亲弟弟;十八岁赐死了心爱的女子……”叶白细数着过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像是在讲一个索然无味的故事。璃刃听着,不曾言语,只是缓缓的伸出手,他想摸摸叶白的脸,这样明澈的面庞,自幼经历了生离死别,走过了勾心斗角,面对了背叛疏离,太多的坎坷烙在他的脸上,一层层的伤痂为他附上了厚实的面具,叶白翻身坐下,和璃刃一般靠着桌台,“永远不要被自己束缚,只要活着,便赢了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