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东流不作西归水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起回了一趟生活了六年的母校,学校变化很大,能留下来的当年的景象几乎已经没有,旧的教学楼已经全拆了换上了新的,只有一幢教师办公楼还在。整个学校的布局也变了,只在某些角落,某些围墙,某些大树,某个花丛里能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
我们走走停停,都是她们在说,我只顾走,实际上我是经常回来的,不会像她们那么多感叹,而且大多数的感叹我都无法用言语表达。
“去看看我们开高三毕业典礼的礼堂,好不好?”小玲说。
“礼堂早没了,教师办公楼一楼的家长会室倒还在,要不要去看看啊?以前我们四个不是总在那儿当接待员的吗?文青第一次把她妈妈带进来的时候,班主任还说‘怎么叫姐姐来啊?该叫妈妈嘛!’,害得文青得意了好久。哈哈哈。”郭纯说。
那是高一的时候,妈妈说要给我争点面子,要穿鲜色一点的衣服,就穿了大姐的衣服参加家长会,文菁比我大四岁,那时正在上大学。其实我妈妈并不年轻,当时我大哥文中已经二十五岁,妈妈又一向操劳,尤其是早年在农村的务农,给她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沧桑。
那一次家长会后,我还怪班主任“势利眼”,只看衣服不认人,他呵呵笑着说:“就算错了,也是个美丽的错误嘛!”我们还惊奇这个看似木讷的数学老师竟然说了这么诗意的一句话。
“文青,我们要开家长会。”走出校门后安安就一直闷闷地牵着我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
我才想起来,安安都上三年级了,怎么才第一次听说开家长会呢?
“安安,这是你们第一次开家长会吗?”
“不是。”
“以前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你都不是我家长嘛。”安安撅了撅嘴。
“呵呵,那现在怎么又说了啊?”我忍不住笑。
“老师生气了,说我再不叫家长,她就不理我了。”安安的眼里闪着泪光。
“好,我去开,去好好看看你们学校,还有你的课室,还有你的座位,还有你吃午餐睡午觉的地方……”
安安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望出去是一片菜地,那是学校教职工种的,田边长着青青的杂草,杂草里缀着金黄的野菊花。
“你是辛安的家长吗?”家长会结束后,安安的班主任唐昕怡把我留了下来。
“嗯,是的。”我让安安到课室外面等我。
“你……是辛安妈妈?”唐老师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是她姐姐,她爸爸妈妈在外地工作。”
“姐姐?‘她’爸爸妈妈?”唐老师更惊奇了。
“哦,我是她的家庭教师。”我笑了笑,解释道。
“哦……这样……”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教师坐到我对面。
“难怪辛安比较自闭。”她说。
“自闭?安安自闭?”我大吃一惊。
“你不知道吗?她很少跟小朋友玩,就认住她周围的这几个同学,很多同学她还喊不出名字呢。下课了也不到外面去,一整天就坐在这儿……还有,她不肯换位置,一定要坐在这里,都坐了两年多了。她的性格和思想好像都很怪。”
“是有点特别。”我纠正。
“嗳,对,是特别。”唐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她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尤其是语文,我们都不敢相信一个孩子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还有,她的记忆力也非常好,每次背诵课文都是她背得最好。”
“嗯,你们班的孩子都住在篱笆村附近?”我问。
“差不多一半都是。”唐老师很奇怪地看着我。
“哦,我想邀请安安的同学到我们家做客,要是唐老师方便,也欢迎你来!”我笑着说,“我们家很大,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还挖了个小池子养着鱼和蝌蚪,还有两只小乌龟一只兔子……安安在家里是个快乐活泼的孩子。”
“哦……真没想到……好,我一定去!”唐老师很好奇。
“谢谢你!”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也缓缓伸出来的手。
“怎么又在发呆了啊?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次家长会你在这儿被不点名批评了?”郭纯碰了碰我。
不点名批评?那是高一第二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的成绩下降了,还被发现写了好多朦胧的情诗,学校说我早恋。其实那段时间是小玲和我闹矛盾,我情绪很低落……
“肚子饿了噢,去吃饭吧!”晶晶装出哀求的可怜样。
“唉,一天到晚就会喊肚子饿,你这样怎么减肥!”郭纯亮着大嗓门教育她。
“人家就是肚子饿嘛,有什么办法。”晶晶很“委屈”。
“好啦,走吧!你就记得小时候老饿肚子,现在就整天报仇似的填!”郭纯说。
“那是事实嘛,我是时代的牺牲品啊!”晶晶还在装可怜。看着她那个白白胖胖委屈可怜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进午餐的时候,大家点了一桌的菜,郭纯和晶晶饭后就要回去了,这当做是彼此的告别宴。
餐间,小玲的手机不停地响,小玲满脸红光地跟对方介绍我们这两天的活动,激动,幸福,温情,娇柔……
“是你老公打来的吧?一看你那个样就知道!”她挂了电话后郭纯问。
“是啊,说惦记我了,叫我早点回家。男人真是的!”小玲说。
“我们还打算邀请你到我们那里玩呢,很多老同学都分配到那儿工作!”晶晶说。
“我也想啊,下一次吧!”小玲陪着笑。
饭后,大家一起到小玲住的旅馆,又聊了一会儿天,郭纯就去开车,她们也是下榻在这家旅馆的。
郭纯和晶晶走后,我也打算回去了。
“文青。”小玲叫住了我。
我停了下来,并没回头。
“晚上来一次好吗?我明天就得走了,他很生气,刚才还骂我了,我一直是对着他挂了的电话自话自说的……”小玲的声音变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蓄满泪的眼,为什么这么要强呢?为什么要硬装呢?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矛盾这么累?
“好吧,晚饭后我过来。”
晚上,当我敲响房门的时候,小玲马上就把门打开了,好像她一直就站在门边等着开门似的。
“文青。”她猛地抱紧我,我知道她在哭。我伸手搂住了她。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想你想了十八年了。”小玲继续在啜泣,“我承认我回来就是为了找你的,我跟那个大嘴的陈碧琼说我离婚了,那是为了试探你的,写文章是为了告诉你,我还爱你,那些评论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我发的,我所有的谎话甚至也是为了刺激你的……文青,我无法忍受你的毫无反应,我简直要疯了!”
我没说话,不知道要怎么说话。
“你为什么要那么无情,那么冷漠,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她在我的身上擦着眼泪,“是我先对不起你,但你后来不是也跟男人私奔了吗?我们都是没办法的呀,这是社会现实。你怎么那么记仇啊!”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可以怎样呢?”我静静地说。
“我们可以做永远的好朋友啊。”
“怎样的好朋友?是和郭纯她们那样的呢,还是像我们以前那样的?”
“我们不可能就像郭纯她们那样。”
“那不是朋友。”
“别人觉得我们是朋友。”
“你继续过你的家庭生活,在需要的时候就来我这个‘好朋友’这里逗留几天,是这样吗?”我推开了她。
“我没办法呀!”她伤心地喊起来。
“你总是什么都想要!你自私,虚伪!”我很生气。
“我们总不能不顾社会舆论啊!”她很委屈很痛心。
“那你就不应该再来找我。”我很冰冷。
“你以为我很好过啊!我天天被折磨,被里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折磨!我害怕我疯了,我经常头痛胸口痛,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有抑郁症和躁狂症……”小玲垂下头,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到床头柜给她拿了一包纸巾。在我给她纸巾的时候,她又抱住了我:“文青,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真的好害怕……”
“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吧,忧郁症可以治好的。”我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我不能吃精神药品!”她马上摇头。
“精神药品也没什么啊,生病了就要吃。”
“不行!我不能依赖医生!我不能被别人说成是神经病!”
“没那么可怕!”
“我不能吃,我不能依赖吃药,不能……”她稍稍安静了一点,“我经常去做运动,到处去忙,也可以调节。”
“你能调节那就好。”我放开了她。
“不要!”她连忙又抱住我,“那只能是暂时的调节,其实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我叹了一口气,感觉好累。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会好起来的。”她放低了音量,“我知道你没有忘记过去,要不你就不会到青城山去听泉,我们曾经天天到那儿听泉。要不你也不会逼自己喝糖水喝到呕,你也不会打球的时候还是和我配合得那么好……”
“是无法忘记,不可能忘记,但它们已经无法给我快乐。”我说。我不仅听泉了,我还想起了我们一起唱的那首《听泉》,我不仅呕了,还哭了,我配合,因为习惯……
“我们会快乐的,我会给你快乐的。”小玲急切地说。
“小玲,对不起。”我轻轻地又坚决地把她推离我的怀抱,“我不需要了。”
我走开两步:
“我们不可能,我不需要了。”我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十、此情无计可消除
小玲走了,我又回复了安静的生活,可是越是安静下来就越难耐。小玲出现的这几天,我前所未有地想念安安,满心里都是她的名字,都是她的样子。我在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在沙地上无数遍地画着她的名字,在梦里呼喊她的名字。
安安,我想你,想你泪落满襟。
我不知该如何平复内心的**和苦痛,结果就不断往“最初的爱”跑,好像安安真的就在那里似的。可是跑多了又不好意思,那个女孩会把我当神经病的。最后除了傍晚的散步,我就干脆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就读书,要是不停发呆就背书……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嫂子过来了,我刚睡醒午觉,正坐在沙发上出神。
“文青,我很奇怪呢,你怎么那么喜欢菊花?”嫂子一进来就说。
是啊,我的桌面上窗台上全插满了摆满了菊花,连书柜上都放满了,什么颜色的都有,地上还落着一些不舍得扫去的花瓣。
朴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那天,我第一次杀人后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