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遥远呢,说了你也不知道呀。”我笑着。
“你……结婚了吗?”
“没。”
“哦。”她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你……我……”她突然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要怎么说。
“你啊,是我永远的好朋友,我呢,也是你的好朋友。”我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去倒茶。
唐昕怡没再说话,走的时候看了我好一会儿,眼里充满着幽怨。
那个周五下午放学以后,唐昕怡又来,她依然对我款款地笑,可是眼神充满惶惑和抑郁。
“唐老师,好!”我给她倒了一杯菊茶。
“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叫我昕怡呢?”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
我无语。
“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她抬起头,直视着我,我看到一些晶莹的东西在她眼里闪动。
我还是沉默。转过身对着小厅的大窗,外面有很明亮的夕阳,还有一片金黄的菊花。
突然我的背后贴过一个热乎乎的身体,唐昕怡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听到了她啜泣的声音。
“昕怡……”我震动了一下。
她马上转到我的面前,抬眼逼视着我,那里有烈火在燃烧。我不觉猛然心跳,很久没这样面对一个女子了,我不觉伸手抱住她的腰。她马上抱紧我,热烈地吻着我的脖颈。
透过她的柔顺的长发,我看到了安安。她站在窗外,披着一身夕阳,背着光的脸静静的,她看着我,随后转身跑了。她看我的时间好像只有一秒,又好像长久至无穷。我松开了唐昕怡。
“对不起!”我推开了她,可能用力过猛,她打了个趔徂,向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我不能。”我重复了一句,没想到自己的语调竟那么冰冷。
唐昕怡紧紧咬着嘴唇,使劲抹掉脸上的泪,转身拉过她的手提包,一声不吭地走了。我感觉到她双肩轻微的抖动。
我开始去找安安,但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回到我的书房。
安安正站在我的窗前,面朝向窗外背对着我。
“安安。”我叫了一声。
安安不动,也不说话。
“安安,你怎么了?”我过去拉她的手。
安安由着我拉着手,还是不动,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沉默了好久,我才说:
“安安,你不了解大人之间的事。我……什么也没做。”我解释得笨拙又好笑。
安安依然不说话。
“安安,你觉得我很坏,是吗?”
“不是。”她终于开口了,鼻音很重。她转过身对着我,满脸都是泪。
“安安。”我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伤心的神情。
安安伏在我肩上,身子在发抖。
“你不能喜欢她。”她说。
“我没喜欢。”
“你不要跟她在一起!”
“我不会……”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安安重复了一遍。
“嗯……”我应着,心里很乱,安安,她怎么了呢?她是怎么想的?是一个孩子担心别人分享了自己亲人的爱,还是……
“安安,文青永远是你的姐姐。”我小心地说。
“你不是姐姐。”
“那我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不是姐姐!”
“我讨厌她!”安安尖刻地说。
“谁?”
“那个唐老师!她怎么能……‘那样’你!”
“她不是恶意……”
“谁都不能那样对你!”安安的声音变小了,几乎是喃喃的耳语。
我抱着的这个温暖柔软的身体,有一种无言的力量,正在销蚀、融化着我的整个身心。安安也是这样的感觉吗?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唐昕怡的事情以后,我们又回复了往日的快乐与恬静。我们似乎比以前更快乐,山野的风那么清新怡人,周围的碧草渐渐变黄但更加壮观,菊野边上的河水更加清冽,远山更加舒展地绵延,日光洒在每一寸土地上,我们在旷野里奔跑,总不知疲倦……
可是,在莫名激动的快乐里,我发现我的内心失去了平静。
安安长大了,我强烈地意识到她长大了,她的神态动作姿势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神采飞扬里满是青春的热情。我欣赏着她举手投足间的洒脱,陶醉在她的一颦一笑间。我恍惚地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心里满是无边的甜蜜。这个美好的女孩,似乎就是我,可又不是我,她充满着神秘的魅力。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不能毁了这个这么纯真美好的孩子。悲伤与黑暗重新笼罩了我的心,这一块净土依然纯净,可我的心已经蒙上了污浊的红尘,我向往一个少女,我竟然对一个那么鲜嫩的少女产生了爱慕之心,而爱慕之心引来的将是占有的**……
六、去与留
安安小学快毕业了,我与辛德康的“合同”也就到期了,对于要到哪里,我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这七年来,我基本是呆在篱笆村,除了寒暑假。
每到暑假,安安就被接到她父母身边住三个星期,寒假也是。宋妈会在S城逗留一个星期,然后去看她的孩子、孙子。
那段时间,我会到各地旅游、采风,我不能让自己完全脱离外界的社会,不能让我的文思枯竭。辛德康夫妇给我的工资一直很高,我也相继发表了不少作品,经济上没有困难。我买了一部比较高级的相机,拍下许多美景和各地人们的生活、风俗特点,冲洗了照片带回去给安安看。
在漫游的时间里,我就跟家里联系,爸爸一直无法原谅我,更不会接纳我。姐姐曾经说,其实他是很想我的,但还是无法面对我和小玲出现在他的生活圈里,所以知道我平安也就继续着他的尊严。除了爸爸,其他亲人都会与我保持一年两次的联系,他们不知道我已经跟小玲分手,以为我一直幸福着。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我从不跟他们写信,只是在街边用固话跟他们联系。
我跟我爸爸一样倔,不愿意他知道我被抛弃,不愿意他知道我像只流浪狗一样无家可归。总之,我不能输给他。
篱笆村,这是我要的生活环境,我没必要让自己去受外界的烦扰。
自从发现我爱着安安以后,我就知道,我将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甚至巴望快点离开,我怕哪一天忍不住暴露了自己……
安安毕业前两个月,辛德康突然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安安休息以后,他找我长谈了一次。
他说要跟我谈一些私人问题,请我谅解。这些“私人问题”就是我是否要急着回家,是否盼望着结婚……当得到我的否定回答后,他恳求我留下来,再呆两三年,因为他碰到了很大的麻烦。我一时无法回复他,心里很乱。
一个月后,辛德康夫妇一起回来了,苏伟英也约我长谈了一次,谈到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我终于知道了他们“麻烦”的真相。
辛德康夫妇已经分居多年,这段时间两人正在进行离婚协议。他们的经历令人唏嘘。
苏伟英毕业后在一家国企公司工作,后来国企转型成了外企。辛德康创业的那些年,她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职业,她的收入一直很有保障,这样可以减轻辛德康的创业压力。在辛德康支持弟妹读书的那些年,她饱尝了生活的艰苦,加上辛德康忙于工作,两个人的交流越来越少。
辛德康创立了公司后变得财大气粗了,动辄把脾气带回家,尤其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和极端传统的思想让受过高等教育的苏伟英受不了,苏伟英忤逆父母与辛德康结婚完全出于深爱,可是多年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温情的逐渐丧失,心里有了严重的失落。安安出生后,辛德康要苏伟英放弃工作当全职太太,苏伟英感觉双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感情裂痕,如果回家做全职太太,将更受丈夫约束,而多年在外企的工作也已经让她的生活观念慢慢西化,她知道保持经济独立对女性的重要性,因此不答应。
关于孩子在哪里养育的问题双方也发生了很大的争执,苏伟英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请婆婆搬到城里住,如果婆婆不愿意可以请保姆,但辛德康是个孝子,他不能委屈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为了照顾母亲留在家乡的意愿,还是把孩子留在了山区。
这些生活观念和脾性的摩擦在不断消磨着彼此的感情。安安奶奶去世的时候,两人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考虑到刚失去**安安不能马上又失去爸爸或者妈妈,他们就一直维持着徒有虚名的夫妻关系。又担心把孩子留在已经分居的夫妇身边反而受负面影响,结果就决定请家庭教师。
他们很庆幸找到了我,更庆幸安安能健康快乐地成长。早两年,两人开始协议离婚事宜。苏伟英曾被公司派到外国考察,强烈感觉到了国内外生活和环境的巨大反差,她打算带安安到外国去。两个人因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一直相持不下。这么一拖又是两年。最近,苏伟英国外的妹妹说父母已老,尤其是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可能不久人世了,很想她过去团聚。苏伟英只好忍痛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
放弃孩子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刚好又碰到了辛德康的公司被卷入了一件诉讼案,估计一年半载都无法解决,辛德康还有可能被提审。在辛德康外地分公司以及南下工作的辛德康的弟弟妹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生育了多个孩子,年龄都还小,辛德康心疼弟弟妹妹照顾不过来。苏伟英心急如焚。
我原来很不满这对夫妇对孩子的无情,现在知道了是因为太多情……
安安小学毕业了,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学校开了个小小的热闹的毕业典礼,辛德康夫妇都参加了。由于父母第一次出席学校的活动,而且是众多家长中唯一有身份有文化的家长。安安很兴奋,也有点害羞。在毕业典礼上,安安代表毕业的两个班六十多个同学发言,安安的文章写得很漂亮,赢得了全体老师、同学和家长的热烈掌声。苏伟英激动得不断流泪,辛德康的眼眶也红了。这一对夫妇,心里的滋味应该五味俱陈了吧。
看着满脸红晕的喜悦的安安,我不觉心酸。今天也许是这个女孩十二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了吧,她不知道幸福的背后正在发生着的东西,极其残忍的东西,这个她终于盼来的团圆之梦马上就要破碎了。
在安安的毕业典礼上,我又见到了唐昕怡。自从我明确拒绝了她以后,她就再没到过安安家里,我也只是在开家长会的时候以家长的身份见她一面。就算在家长会上她也一直回避我,连道个歉问个好的机会也不给我。
她还是那么清纯,但不再明媚而有神采。
活动完毕后,她来到了我身边:“文青,我想……”她因为自尊、难过、激动而结巴了。
“嗯,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坐坐聊聊,好吗?”我对她笑笑。
“嗯。”她放松了下来。请我到她的宿舍去。
我跟辛德康夫妇和安安打过招呼后就随她走了。
唐昕怡的宿舍很简陋,只有简单的睡床、书桌和凳子,一个比较大的书柜,其实就是一个木架子,一个不大的木衣柜。房间整洁明亮,简朴里透着明净和安宁。这个有着一颗难得的爱心的女孩,其实真的很不错……
“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请我坐下后,她犹豫了一下,说。
“没关系,问什么都行。”我说。
“你……”她低下头,似乎在深呼吸,然后再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勇敢地望着我:“你是一个喜欢女人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