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子才非常惊讶,不由愣住了,直到菊叶开始渐渐枯黄,马子才才醒悟过来,就赶快跑去告诉黄英,黄英一听吓坏了,赶忙跑过去看,这时陶公子变的菊花已经完全枯萎了,黄英伤心极了,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她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弟弟了。
原来啊,这个姐姐和弟弟都是菊花精啊。
我一直看着安安的眼睛,她的幽深的凝思的眼睛,这双眼睛好像总蕴含着一个无限大的世界,里面藏满了奇怪的思想,让我不相信这是一双孩子的眼睛,或者这双深山泉水般的眼睛潜藏着无穷的有待发展的深邃的思想吧,可以让我在里面看到我自己。
“文青,‘陶醉’的意思就是陶公子醉了吗?”安安看着我,可是我感觉她的眼神透过了我,落在一个遥远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嗯,是呢。”
“那陶公子还会活过来的。”安安一点都不难过。
“为什么呢?”
“上次我背《离骚》,你说我背得那么好,好得你都陶醉了。你醉了一个晚上就醒了,还是原来的文青啊。”安安的目光收回到我脸上,轻轻笑起来。
“呃,陶公子也没死啦,只是醉得太厉害,把自己弄丢啦。”我瞧着她的调皮眼睛,开心地笑起来。
“醉到把自己丢了就不好了,以后不许文青那么陶醉!”安安严肃认真地说。
“嗯,文青是醉在心里,人好好的呢!”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噢,那我也经常陶醉的,在心里陶醉。比如听你讲故事的时候啦,和你一起读书唱歌啦,还有冬天躺在暖暖的大洗澡盆里玩泡泡的时候……”安安满脸“陶醉”。
“文青,我们也种菊花好不好?”讲了“陶醉”故事的第二天刚醒过来,安安就说。
“好啊,我们也种菊花,种得满院都是。”我想起了小时候我们满阳台的黄菊。
“嗯,我们要把整个房子都弄得香香的,让它一直香到学校去。”安安兴奋得脸都红了。
等下午一放学,安安就拉着我要到回家必经的原野拔野菊,她拔了满满一抱,回到家就马上要种,我们在院子的墙跟下种了一圈的野菊。
“为什么不把野菊种院子中间呢?”安安奇怪地问。
“中间啊,留着种菊花皇后和菊花公主的。”我说。
“可是我觉得野菊就是公主啊,它编的花冠多美。”安安有点怅然。
“野菊顽强,所以种角落,还有啊,野菊长得快,一下子就能靠墙把整个院子都长满了,像一个巨大的花环,多漂亮呀!”我安慰她。
“哦,原来这样。”安安恍然大悟,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到周末我们把整个院子的泥全松了,然后到各处找来好几个菊花品种,全种上了。我们就都变成了园丁、花匠。安安一边忙乎一边嘀咕:
“安安是个勤劳的小孩子,文青是个勤劳的大孩子。呃,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你的‘愿’是什么呢?”我问笨笨地操着锄头的安安。
“让全世界的人都被我们的菊花陶醉了。”安安头也不抬。
我才知道,这个小家伙对这些诗还是能理解一点的。
菊花粗生,长得快,两三年就满园满屋花香了,尤其是那满墙的野菊,辉煌灿烂而香气馥郁,安安说她真的能在学校闻到我们的菊香呢。
在秋天里,我们都要摘菊花来泡茶,炒菜。安安喜欢跟我一样,不愿意在菊花茶中加糖。
“这样才能闻到菊花的香。”安安说。
有一次我用菊花煮了一顿饭,做了一个菜,安安吃得很“陶醉”,结果整个秋天都让宋妈用菊花做饭做菜。
“哦哦,我要‘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安安歪着脑袋看着白花花的饭中的菊瓣,一边深深地嗅着。
“安安,你念什么哪?谁教你的这些‘只西只西(之兮之兮)’的,像只怪鸟在叫。”宋妈瞧着安安的老成样儿,笑得皱眉挤眼的。
“屈原教的。”安安大赦天下似的看了我一眼。
“屈原是谁?文青的小名么?怎么这么怪的小名!”宋妈温和地瞧了我一眼。
“是啦,是啦,文青的小名呢!宋妈好聪明呀!”安安哈哈大笑。
安安爱长秋痱,我便学小时候妈妈那样,用菊花煮水给她洗澡,她恬然地泡在水中边洗边唱歌,就像奥菲利娅一样,当然不是因为疯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在水上漂的花瓣,想不唱歌就是不行嘛!”安安说。
等穿好睡衣出来,安安就跑到我身边说:
“文青,来闻闻我啊,我是不是很香?”
“嗯,真是个香香的菊花精!”我把慢慢长大的她使劲抱起来,转了个圈。
九、顾客
菊花不易枯,每天更换太浪费了,不更换就不需要每天都买,但每次去光顾老店还是会走到新店去,甚至可以说,去老店买花就是为了看看新店……那浓郁的菊香总是伸出千千万万条纤细又柔韧的触角,拉着我,抱着我,兜着我往她身边飘移,不容半秒钟迟疑地飘移。
最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天天买菊花的理由:
在文联的办公台上放一束,在启慧堂国学班的课室放一束,隔三差五给哥哥家送一束,再设一个“一日一星”奖项,每天奖励国学班里最棒的孩子一朵菊花。另外,花瓶跟花分两次买,先买花瓶,第二天再买菊花……这么分地点分人物分次序来光顾,我就可以天天快快乐乐地到“最初的爱”享受一天里最温馨灿烂的时光了。
起初,芬芳花店的女老板对我买菊花不大以为然,后来见我购物狂似的举动大惑不解,如果她知道《爱莲说》,肯定要骂周敦颐胡说八道了,什么“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这个文青简直是个菊痴。
不过她对我依然热情,一是我每天都一如既往地在她那里买花,毫无喜新厌旧的迹象。二是新花店实际上没对她造成任何威胁,相反还给她的花添了人气,那些从前不买花不知道她花店的,因被“最初的爱”吸引,而“悠然见南山”地“悠然”发现了她种类繁多色彩纷呈的“芬芳花店”,从而加入了她的顾客群。
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最初的爱”的野心又大了,要从味觉和五脏六腑上入侵客人,添加了一个新品牌:菊花茶。那些干爽的小菊花团团都收在一个个小瓶子里,是那种少男少女们放手折的小星星小玫瑰和千纸鹤的瓶子,可这别致的瓶子一点也不俗,瓶盖是原木塞子,系着一根粗朴的棕绳,瓶侧的图案也很脱俗,有古朴的窗,窗下的几子上有两杯茶,另一侧有远山,远山下有四个行云流水般的小字:陶然菊茶。仿佛靠在窗前看过去,就是远方朦胧的远山似的,而远山下似乎还有陶渊明……
我买了一小瓶,一边在心里琢磨:什么时候出菊花沐浴露,菊花洗发水,菊花枕,菊花香囊呢?一边就忍不住笑起来,年轻的花店女孩站在我面前,久久地定定地“看”着我,弄得我赶紧低下头,我在想,她都是这么盯着客人“看”的么?好像我每次来她都一直盯着我看的,呃,还不仅是“看”,而是在“审视”……现在的人真的很狡猾,带上个墨镜来放肆。这么一想我也抬起眼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下好了,她不仅不回避,还咧嘴开心地笑了。最后是我失败地红着脸走了,那么黑的巨大的墨镜!我的眼睛不是对手!
“安安,我们做一些菊花茶好吗?让你爸爸妈妈带在身边喝。”我看着在秋风中绕着菊花丛转来转去的安安。
“嗯,好啊。”安安愉快地应着。
我们拿来两个择菜用的竹筐,一同跑到院子来。
“菊之夭夭,灼灼其华”安安一边跨出门槛一边柔声说,“日出东南隅,照我辛氏楼。辛氏有好女,自名为文青。文青善种菊,采菊院门口……”
“哈哈哈,你胡说什么呀!”我奇怪这个家伙竟能把诗背成这样,“辛氏楼里的好女是辛安,怎么会是文青呢?”
“好女就是你啰,我没你好。”安安“欣赏”地朝我甜甜一笑,就走到密密的菊花丛,一边扬手一边又甜美地念着:
“采采菊花,薄言采之。采采菊花,薄言有之。采采菊花,薄言掇之。采采菊花,薄言捋之……”
我停下手,看着菊丛里无忧无虑的八岁的安安,她的短发在秋风中柔柔地闪,把丝丝缕缕的阳光轻轻地拍打在她脸上,那柔美的童音随风飘着,扬着,飞着……
“安安,你知道你念的是什么意思吗?”这个神奇的孩子是怎么理解诗经的《芣苢》的呢?
“就是采菊花呀,采呀采呀,采呀采呀,采了又采,采了又采。”安安愉快又响亮地说。
我们把采下的菊蕾晒干,装了满满一大瓶,可是安安爸爸妈妈半年都没回家,宋妈也说,我们这样的“茶叶”怎么好喝呢,最后我们就把它做成了几个香袋子,安安要放在书包里带去上学……
几天后,我真的在“最初的爱”见到了菊花香袋!还有菊花蜜!
那个装菊花蜜的瓶子尤其吸引我。一个倒心形的玻璃瓶,上面戴着一顶滑稽的“草帽”,其实也是一个玻璃瓶盖,只是做成草帽的形状,瓶身上有两张微启的嘴,分别居于瓶子的两侧。一张嘴的一半是橙色的一半是绿色的,对面的那张则一半蓝色一半黄色,上下唇的颜色刚好错开。
呵呵,甜蜜的吻,遥远的吻,若即若离的无比渴望的吻,捉迷藏似的孩子气的吻……我忍不住笑起来,而且越看越想笑,结果就哈哈大笑了,再也不管失不失礼了。
我越笑就越起劲了,简直无法遏制,就像黄河之水天上来,什么堤坝都被冲毁并且遁于无形了。我把这段时间储存起来的所有快乐全释放了出来,就像烟花般飞溅、绽放得满天满地。
突然我的笑容定格了。花店女孩异常严肃难过地看着我,两行眼泪像两条平行线,滑下她的脸颊。
我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放肆了,伤了她自尊了。想起这半个月来我的多次“冒犯”,还有她的花店带给我的多年不见的喜悦,我非常愧疚。
我掏出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她并不接,我拉过她的手,把纸巾握在她的手里,她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握得很紧。她的手很暖很暖,刚握上我就觉得我的手心要出汗了。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是你的瓶子很有创意,你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创意,很美,它们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谁知道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猛然转身走到花店里间去了。
我呆立了好一会儿,只好纳闷地转身离开。
十、错觉
第二天,当我惴惴不安地步进馥郁街的时候,我又一次惊呆了。
“最初的爱”大门紧闭,那一扇卷闸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那个开在一朵白菊中心的蓝色的“爱”字像一只凄凉无望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怎么会这样呢?我有点头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跟我有关吗?突然,我感到非常虚无,脑子里出现了一系列类似幻象的记忆,这半个月仿佛是一个梦幻。
这个新花店的出现带给我无尽的快乐和惊喜,它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心灵的一扇窗,让我重温了许多甘醇的片段。它的来是对我平静生活的温情抚拍,它的去却是对我已经慢慢鲜活的内心的敲打。最初的爱,菊花,《雏菊》片尾曲,陶渊明,田野,菊花茶,菊花香囊……我好像突然才惊觉,怎么这里出现的一切都是我喜爱的?怎么这里所销售的都是我认为无价的?怎么这个店好像是开在我心上的?谁这么知道我,谁这么贴心地生活在我的心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