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大漠在印瞳眼里早就已经一片模糊,就连身侧的白影也重叠成了好几个,他想要和小饭那样用眼泪来为自己赎罪,因为除了狐狸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在胡亥和大冲死后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可眼泪这种东西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落下来过,再痛苦的日子,再艰辛的历程都比不上大漠对他的重要性,所以眼泪这种脆弱的东西,他早早的抛弃。
现在想要宣泄,就连个出发点也没有,只能借酒消愁。
愁更愁。
狐狸看着歪着身子倒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秀气的眉心耸起,自己……是伤了他的心吗?所以他才会痛苦?所以他才会酒醉?所以他才会用责备的语气对自己?那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或许想法是对的,只是忽略了情这个字?
世间有多种情,亲、友、爱。自己伤的是印瞳的友情吧?他从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更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两百年来的平淡生活,看透了沙漠中众人的纷扰,却没看透自己这一关,如果不经历,怎么去避免呢?
所以他才会为了帮印瞳而没有考虑到以胡亥和方大冲的死换取印瞳在漠北的地位,对印瞳来说到底值不值,又值多少。
“胡亥……大冲……”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醉意喃喃着,声音很小,小到只要风再大点儿狐狸就要听不见了,靠在他肩膀上的头渐渐垂下,即将滑倒的时候,狐狸及时扶住。让印瞳整个人顺势倒在了怀里,一双扶在印瞳肩上的手此时却不知放在哪儿是好。
将印瞳带回了房间,平稳的放在了床上,又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伸手触碰印瞳滚烫的额头,虽然没喝多少,却醉得不轻,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他不想用醉来掩盖事实对他的冲击,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毫无防备?
可狐狸也知道,即使经历了这件事,印瞳还是信他的,若不信,怎么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喝醉。
离开印瞳的房间往风尘址的方向前去,一路上来轻飘的脚步在黄沙上没留下任何痕迹,顶头的月亮微薄的光亮照在他透白的脸上。狐狸那张倾城的脸,此时却挂着复杂的表情,回想起印瞳的一切,打从初遇开始,他们接触的虽然不多,虽然对对方毫不了解,却难得的在无形中建立了一道彼此信任的墙。
时间越长,就越厚。
从印瞳会对他笑,会和他开玩笑,会给他起名字,会把他逗跑。
一幕幕怎不表示着印瞳那点儿心思,虽说不明显,虽说他自己也察觉不到多少,可狐狸是能感觉到的,他是狐狸,聪明如此。现在重新理一遍,竟然万分清晰,从印瞳给风尘树浇水这一点建立起的好感到答应了帮助印瞳,两百年来空缺的生活终于像是找到了寄托一般将所有心思都全部灌了进去。
付出的越多就越容易深陷,他曾以为自己会在结束之后轻而易举脱身,不留名,就像不曾来过一般如梦一场,现在想起来才终于明白印瞳给他起名字的目的。不是见他一人可怜他,也不是故意拿他寻开心,只是为了让他在这段时间里留个印记,也让他知道不论他多不拖泥带水的离开始终有个人记得他曾做的一切,那人的容貌怎样,身份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叫——狸儿。
来到了风尘树面前的时候,狐狸抬头看向树上挂着的红丝带,上面千年墨写下的一条条真诚悔过,挂在风尘树上一个昼夜也没落下的话就能洗尽罪孽了。上头竟然还有一千年前的笔记,狐狸知道打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这片沙漠上,风尘树本就是灵物,它不成精不成魔,非妖非仙,自己和风尘树同在。
非妖非仙,也不知是精还是魔,掌控大漠的一切,却从不能离开大漠,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却拥有一身操控大漠的能力,或许他的年纪就如同风尘树一般的老,什么时候存在的不知道,即将什么时候结束也不清楚。
不生不死的活在大漠中,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过客,这才可悲吧。
可如今,一个早就该看透一切看透人生百态的他,竟然因为印瞳的话动摇了心里那一块原本以为很坚硬的地方,死守的城池也早晚会被攻陷。
“卫鉴,原来你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谁都独一无二,他却比你独一无二得明显的多了……狸儿,你瞧,多好听的名儿……”这是两百年来记忆中所存在的极少名字中的一个,却最深刻。
……
头有些痛,眼睛还有些酸涩,印瞳醒来的第一反应就这两个,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顶上下来了,还睡在床上,外头天刚有些亮,太阳还未升起。
身上的酒味早就淡了,他毕竟没喝多少,所以昨晚的事还是记得大半的,虽然不真切,不过他的确看到狸儿了,也和狸儿说了许多话,包括胡亥和大冲的事。
一觉醒来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终于不意气用事的去思考整个过程,也正如狸儿说的那样,用几百人的姓名换取漠北和四万多将士的确值得。牺牲了胡亥和大冲虽然过分,虽然不甘,但既然人已经死了,愧疚后悔也无济于事,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他们的死白牺牲。
站起身穿好了衣服,想起自己怎么躺在床上,还脱了衣服,竟然被子都盖得整齐的,漆黑的瞳孔,眼神也缓和了点儿。
或许可以让狸儿站在身边出谋划策,他是个不错的军师,光漠北,还不是他想要的全部。
想到了这儿,印瞳走出了房间,外头没有几个人,只有早起的将士已经开始晨练了,他偷偷从侧门离开黄臻府上。昨天听狸儿说他在自己的房内等了一整个白天才明白为什么在风尘址一直都等不到他回来,这种情况发生一次就够了,第二次再来便显得傻气。
骑上了马,随着领路的枭一路来的了风尘址,天色越来越亮,整个大漠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到了风尘址,他下了马,一路走到了风尘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