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培忍住翻涌的情绪紧紧握着那代表诀别的物件道:“秦寅哥哥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确定。”秦寅并没有告诉方小培这次去杭州只是出差,因为已经有了九成的决心离开。但只要这个孩子在他跟前哭一次,就能冲垮之前好不容易建起的心防。
方小培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只瞥了眼外头等候着的傅晔道:“那……秦寅哥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克制自己的情绪,像一个成年人那样离别,而不是哭哭啼啼地让秦寅为难。
这样的懂事,远比只照顾自己情绪的挽留要更令秦寅心如刀割,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我会的”。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
都想多看彼此几眼,却又怕看得多了,之前所做的努力便前功尽弃。
关了灯,上了锁,方小培被傅晔牵住了手。
这美好的一幕,让秦寅庆幸,在回首这告一段落的人生时,并不只有建筑在伤痛上的倒叙的甜蜜。
希望自己没能得到的幸福,能在他们身上,枝繁叶茂。
秦寅独自提着行李箱上了高铁,没让任何人送行。这样似乎只是去旅行,而不是和过去告别。
刚开车没多久,身边的人就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唯独秦寅望着窗外发呆。思绪在记忆中东拉西扯,将那些毫无关联的画面组合成一些一闪而过的情绪,却偏偏不去触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信息。
这种幼稚的、极端的,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会在痛感麻木以后,配合着时间衍生出失忆般的疗效。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与那人擦肩而过,都想不起这个有些熟悉的面容究竟属于哪一段记忆,即使想起了,也已记不清,当时究竟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自嘲的扯了个弧度,却在收到移动发来的“欢迎来到杭州”的短信时,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那并非出自本意的泪水,似洪水猛兽,冲垮了堤岸,将无法负荷的痛苦带出体外,又似滴水穿石,透过那千方百计构筑的表面的平和,窥探千疮百孔的内里。
这世上当真有无条件的爱情?
信誓旦旦地说不计较,可当被抛弃、被辜负时,生出的想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念头,终究证明了这份感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伟大。
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始终不愿承认付出的同时也抱有俗不可耐的私心,好似这便玷污了感情的神圣。
可感情当真神圣?
自己顶礼膜拜的东西,对方却弃之敝履。归根结底,将感情拉下这神坛的,并不是所谓的“流水无情”,而是一心向往却无法企及的摒弃自我的纯粹。
来接应的人,带着秦寅行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参观对方公司的一路,只是机械地报以微笑,却什么话也听不进。拿了些资料,推掉了饭局,在下榻的酒店附近徘徊,随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公园前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卖气球和棉花糖的小贩们卖力吆喝着收摊价。这里,自然没有废弃的秋千,也没有一脸落寞的等着家人寻找的别扭男人。有的,只是秦寅对于任何与这段感情相联系的场景的下意识的追寻。
等醒悟时,已独自坐在了公园一角的长椅上。抬起头,正见了一轮落日将余晖披散在这座慵懒的城市上,静若处子。
秦寅看得有些入迷,直到身边有人道:“年轻人,不回家?”
秦寅讶异地扭过头,看着身旁那个白发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人,老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穿着洗得泛白却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衬衫。
秦寅环顾四周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闭园的时间。
老人和秦寅一同走到门口,两人聊了几句,都觉得十分投机,分别时,老人说:“有缘再见!”
有缘……
秦寅望着老人的背影咀嚼着这个字眼。
他认定的有缘人,都已经与他失之交臂,或泾渭分明。
“缘”这个说法,不过是将巧合当成命定的自欺欺人的幌子。
退烧了的方锦毅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沙发上微笑着的兔子抱枕。
躯体的不适褪去后,心上的疼痛便一点一点地复苏,直到猛地扼紧他的咽喉。
方小培和傅晔已经被他看似冷淡实则粗暴地驱逐出去。除了眼不见为净,还掺杂著名为心虚的恐惧。
他怕他们问,问秦寅离开的原因,问他是否后悔。
如果不悔,又为何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搜罗着秦寅的罪状,向自己证明这个决定的明智?
脑中浮现的点点滴滴,无不咬牙切齿地叫嚣着他的忘恩负义与卑鄙无耻,用这自相矛盾的痛苦来惩罚他的理智。
分明错不在他,却是由他这个受害者来承担揭穿这场骗局所带来的后果。
无处伸冤,也无从辩驳。
理智一锤定音,感情却掩面而泣。
看似强势的一方,未必就是最后的胜者。
至少此刻,分庭抗礼的两个极端,渐渐的使天平倾斜向了那个他所不愿看到的结果。
那是一座暗无天日、坚不可摧的囹圄,那名为“时间”的看守,不知疲倦地严刑拷打,直到逼得他吐露心声……
但这一日,并不会太快道来。在这之前,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不悔”。
忽然的,手机一震:“甜爱路4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