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只有他变成那个林平之,他们才能有机会重新在一起?
到底应该怎么做?是冷眼旁观,等待那个林平之出现,然后找回失去的爱情;还是执剑相守,杀死一切试图毁掉现在这个林平之的人和事,留住他此刻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看着他长大,直至有一天成亲、生子,然后一帆风顺的生活,直到老去?
令狐冲吃得不多,林平之也发现了,问:“不是你说要吃这吃那的,怎么到了这里,反倒不吃了?”
令狐冲收拾了心事,打叠起精神,笑道:“人心不足啊,吃了鱼丸佛跳墙,还想吃r_ou_燕。这里有吗?”
林平之说:“r_ou_燕这里有是有,不过他们做的不好。吃r_ou_燕要去潘家老店才行。你现在就想吃呢,还是晚上吃?”
令狐冲笑道:“晚上你还陪我吃么?”
林平之撇嘴说:“那得瞧我高不高兴!”
令狐冲笑道:“你高不高兴有什么用,你回去还得继续在祠堂抄写坐牢呢,晚上的牢饭是什么来着?稀饭咸菜?”他这么一说,林平之想起回去还要继续受罚,顿时苦了脸,嘴里那么鲜嫩的鲍鱼味同嚼蜡。令狐冲“哈”地笑开,说:“我还当你做惯了好孩子,喜欢坐牢喜欢抄写呢。”
林平之说:“我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啊,犯了错就得受罚的啊,咦,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为我怎么怎么样,不如你来帮我坐牢,你来帮我抄写啊。”他根本就没拿令狐冲说的那些话当真,以前生气,现在就当玩笑,还是自己也能随时拎出来调侃的玩笑。
令狐冲心里一酸,林平之不当事不在意,比逞凶耍狠还要让他难过。心里多么难受面上却是懒洋洋的,问:“我帮你?凭什么?帮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小媳妇么?”
林平之登时脸就黑了,愠道:“你这人,不胡说八道,就皮痒难受,是不是?”
令狐冲一笑,说:“好啦,带我吃r_ou_燕去罢。”起身丢下一锭银子,扯了林平之就走。
他很享受握着林平之的手走在他前面的感觉;好在两个少年男子携手同行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林平之也并没有反对。他奇怪的是令狐冲竟然有那么大坨的银子。一边给他拉着走,一边说:“看不出你还挺有钱。”
“钱?我没有啊,”令狐冲无所谓的回答,“刚才那锭银子啊,那是你爹给的。”
林平之一怔:“我爹为什么给你钱?”
令狐冲笑道:“因为我救了他的宝贝儿子嘛。”林平之登时想起来了,前几天令狐冲救下自己之后,林震南曾经端出一大盘银子给他,可他都没要,只随手拿了一个抛着玩。当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害得林平之生了半天气。
潘家老店虽然是老字号,店面却很是马虎,招牌破破烂烂的,里面一间大屋子,外面一个大棚子,各摆了十几张桌子几十条长凳,门口一张巨大无比的案板,六个伙计在那里各举着木槌,捶打埋在红薯粉里的r_ou_片;极细的薯粉随着捶打漂浮在半空中,伙计们都像身在云端。
案板另一端是亲手包r_ou_燕的老板,他一手托燕皮,另一手挥舞着一枚宽半寸长半尺的竹筹,一抹一团便是一枚,包好一小堆十二只,便由老板娘撮进旁边滚沸的大锅里面,三滚便熟,香味飘得半条街都是。
两个人到潘家老店的时候,食客正多。屋里屋外密密匝匝都是人,门口还排了老长一条队伍。林平之有点后悔,说:“都怪你贪嘴,每次我来都赶早的,从没见着这么多人——天气这样热,他们难道不怕热?”说着,想找手帕出来擦汗,一翻才想起来自己在祠堂坐牢,随身根本没带手帕。
令狐冲掏了自己的交给他。他一皱眉,拎着一个角提起来,本是十分嫌弃,想要说几句刻薄话的,结果一阵皂角清香,这块帕子竟然十分干净。令狐冲在旁边凉凉地道:“放心吧,洗干净的。”
林平之顿时乐了,问他:“你洗的?”
令狐冲悻悻的说:“能用就用你的罢,有什么好问的——真丢人,长这么大第一次洗手绢。”
林平之五官都快扭飞了:“你是说这块手绢……你从小用到这么大第一次洗?”
令狐冲眨眨眼,脱口就爆了粗口:“我cao!”他气得鼻子都歪了:“我有那么恶心?”
可是林平之笑得特别开心。他一那样笑,r_ou_鼓鼓的腮帮子看起来更加r_ou_鼓鼓的,眼睛眯得只看见细细密密的两排睫毛。他就那样笑着用手帕子擦了额头上和脖子上的汗,又拿在手里摇着扇风。然后才忽然发现令狐冲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
他发呆的样子并不像是不怀好意。他痴痴地,像是透过自己看别人,眉头微蹙着,眼睛里有些琢磨不定的亮闪闪的东西。看着他的眼睛,世上躁动喧嚣的一切都像不见了,唯一的真实只剩下他眼里清晰的痛楚。
四目相对的两人都似是魂游天外,直到被莫名的力量推开林平之才如梦初醒。
推开他的是赶着排队的食客。他们挡在两面桌子中间,前面的队伍已经空出了老大的一截。身后排队的汉子大概饿得紧了,福州话连珠炮一样的发出,问候两人的神经和智力。令狐冲听不懂,瞠目以对,林平之觉得难堪,拉着令狐冲让开了队伍。
令狐冲老老实实的给他拉着,两个人走到棚子边角,林平之回头看看,队伍比刚才更长了许多,不由得后悔自己太老实,怎么被人一推就自动离开了?令狐冲只是看着他,都已经被人打断了,看上去也没有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还是那样呆呆的。林平之有点生气,又莫名的对他发不出脾气,只得恶人先告状:“你不是要吃r_ou_燕么,好容易排到那里,怎么又跑出来了。”
令狐冲低声说:“我想抱抱你。”
声音虽低,听进林平之乱七八糟的心里,他登时脸色就变了。看也不看令狐冲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出十几步,忽然又不由自主的停下。他知道令狐冲没跟在身边。
回头看一看,果然他还站在之前的位置,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自己。
林平之犹豫了很久,他想一走了之,想发脾气,想骂他,可是犹豫了很久这些他都没有做,他都做不到。他最后回过头,却没有看令狐冲,而是垂着眼帘斜斜的看向前方,说:“你、你还不过来?是你勾我出来连吃带玩的,回去我爹要是罚我,你也得给我垫背!”
令狐冲呆呆地听着。
他终于笑开,大步走到林平之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林平之低头看看自己握在他手掌里的手腕子,又抬头看看他灿烂的笑脸。他说:“走了,回家!”拉着他迈开大步向着前方走去。
第十四章
林平之在祠堂罚跪,罚满了三天,才被父亲允许回到内堂。他母亲担心得不得了,早早的在祠堂门口守着,怕儿子遭这场罪,会不会折磨病了?饿瘦了?结果林平之一出来,林夫人便愣了愣,明明看着他红光满面,怎么都不甘心,搂着儿子摸摸他的脸,他的背,他的胳膊,最后才说:“我儿子眼窝都深了!都怪你们林家这些臭规矩!”
林平之脑门上挂下三条黑线。这几天被勾搭着,除了吃吃喝喝就没干别的,他自己脸都圆了,令狐冲好像连脖子都粗了一圈。
去后堂简单梳洗,换一身衣服,按规矩刚从祠堂罚跪出来应该去见父亲,认错、剖白、保证一个都不能少。但依着林夫人的意思偏不许他去,还要打发人去告诉老爷“就说公子受了惊吓,身子又弱,必须调养十几天才许出门”。
林平之十分为难,他母亲对他的溺爱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林夫人又出门去看小厨房里的海味粥熬好没有,趁母亲不注意,林平之赶紧跑出去,一口气追上派去给父亲的小厮。
结果那小厮笑嘻嘻的说:“公子,你放心,我才不会去告诉老爷什么话呢。老爷这会儿多半是在马厩那边。公子你也去看看吧,大伙儿都说老爷要亲自处死乌云狮子。”
林平之一听,心里疼得刀割一样,拔腿就往马厩跑。等跑到马厩,远远就看见父亲、梁师傅以及几名管事的镖头都在,就在马厩前方的空地上不知道聊着什么。乌云狮子的马槽前却是空的。
林平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奔到父亲面前,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大声叫起来:“爹,你为什么杀乌云狮子?犯错的是我,不是乌云狮子,你为什么要杀乌云狮子?你还我乌云狮子!”一边说一边声音都哽咽了。
林震南脸沉得像锅底一样。几名镖头一看,赶紧围着劝。梁师傅说:“平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还不快赔罪?”
林平之哭道:“我爹奖罚分明、宅心仁厚,从来不滥伤无辜。爹,你变了,你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乌云狮子?就算把它一辈子关在马厩里也比杀了它强。”
梁师傅急得直跺脚,说:“唉唉,平之,你说的是什么话!谁说你爹杀死乌云狮子了?”林平之一怔,睁着泪眼看看梁师傅,又看看马厩,说:“乌云狮子x_ing子最烈了,只肯在自己的马厩里呆着,马厩都空了,一定是我爹把它杀死了!”说着,心疼得不得了,毕竟才十几岁的大孩子,泪珠成双成对的掉。
梁师傅说:“唉,你这孩子,你回头看看,那不是乌云狮子回来了?这么大个男子汉,可不兴再哭了。”
林平之一怔,本来不信的,可是马蹄声踢踢嗒嗒地响起,又由不得他不信,急急地回头看过去,只见令狐冲骑着乌云狮子兴高采烈的奔过来,老远就喊:“林伯父,您瞧怎么样!乌云狮子好样儿的吧!”
他奔近了就发现林平之也在,一喜非同小可,在马背上纵身跃起,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看林平之时却发现他满脸是泪,瞪着自己横眉怒目,吃一惊,紧张得不得了,慌慌地问:“平之你怎么啦?你为什么哭了?谁欺负你,快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