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双手去扶林平之的肩膀,也没想到当着人家家里这么多人的面前。林平之气得脑袋上直冒邪火,狠狠推开他,怒道:“谁让你骑乌云狮子的?”
令狐冲呆头呆脑的回答:“乌云狮子?哦,林伯父说,乌云狮子只要能驯好,就不用死啊,所以我在这里陪它玩了好几天了。”说着回头摸摸乌云狮子的下颚,笑问:“乌云狮子,告诉你家小主人,你喜欢我吗?”
乌云狮子晃晃脑袋,摆摆尾巴,打了个响鼻。令狐冲特别得意,向林平之看去,结果林平之却特别生气,声音也提高了:“乌云狮子是疯的,你不知道吗?谁让你骑的?你个土包子懂驯马吗?”
令狐冲愣愣地说:“我……我不用懂啊,乌云狮子明明很乖啊,只要经常陪它四处遛遛说说话它很懂事的,再说,是你说它不过是受了惊根本就没疯……”话还没说完,林平之恼羞成怒,狠狠推开他,拔腿便跑。
令狐冲在后面叫:“平之,平之!”林平之跑得飞快,眨眼就绕过墙角不见了。他就想去追,脚步还没迈出去,身后梁师傅咳嗽一声,笑道:“令狐兄弟,想不到啊,你还真把乌云狮子给驯好了。”
这才突然想起来身后原有一大群人,转回身尴尬笑笑,没话找话,说:“那个……乌云狮子真是一匹好马。”
林震南微笑道:“令狐贤侄,我那小儿自幼给他娘宠惯坏了,没大没小,无礼跋扈,你别往心里去,别跟他一般见识。”令狐冲笑开,说:“我一见到平之就觉得说不出的投缘,就像我师弟他们,我在华……在我们那里,我们也是整天打打闹闹的,这样才亲近。”他一时没有管住嘴,华山的华说出了一半,林震南和梁师傅相互看看,彼此心里都有数了,林震南心里一宽,脸上也放松下来,心想:君子剑的高足当然不会是什么登徒子。哈哈笑道:“你们兄弟亲近,那自然更好。”停了停,又道:“这匹乌云狮子,虽然惹下了不小的祸端,毕竟是顶级的西洋马,得来不易,贤侄能把它驯好,留它一条小命,正是功德一件。既然如此,这匹乌云狮子就送给贤侄了,还望你不要推却才好。”
令狐冲喜出望外,忙问:“林伯父,你说把乌云狮子送给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林震南笑道:“自然是真的。”令狐冲忙忙的给他做了个长揖到地,说:“谢谢林伯父,太好啦,平之说带我出城打猎,我正愁没有好马骑呢!”说着,喜孜孜的拉着乌云狮子,对它说话:“从今儿起咱俩片刻也不分开,好不好?”
林震南笑笑,不知道怎么,心里却是更加不安了。
林平之每次出门打猎,必然是短衣马裤,腰系掐丝翠玉带,额束八宝錾银冠,足蹬十香玲珑软皮靴,披一领素缎满绣的披风,鞍上嵌宝弓箭筒,内装着雕背弓与玄翎箭,胯下白马小雪龙,披挂着芙蓉辔与暖绒鞍。总之是穿戴得十分利落俊俏,满福州城人们看见都知道这是福威镖局家的少镖头;有时候会着各处官宦贵家的子弟,一个个也都务必打扮得花团锦簇;知道的他们出城是去行围打猎比赛骑s_h_è ,不知道的还以为比美大会。
跟在林平之一群随从旁边的令狐冲看起来就分外的怪异。骑着的是出色的乌云狮子,身上穿的却是布衣短褐,一柄破剑一头乱发,嘴里还叼着根Cao棍。
林平之斜眼瞧着他,一脸嫌弃,他倒很是无所谓,越被嫌弃偏偏越要做出落拓模样;眼看着林平之一声吆喝,和那守备家最爱嘲笑人的小公子并辔走到前面去了,气得胸口好像堵了什么,有心不理,却又忍不住,提着缰绳轻轻踢马肚子,乌云狮子小跑着向前,离得近了,就听见林平之说:“那个人你别理就是了,我爹瞧着他好,说是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我看可不怎么样,整天只会胡说八道惹人生气。”
令狐冲就知道是在说自己。又听守备公子笑道:“怪不得一瞧就是个脏兮兮的土包子,原来是个走江湖的怪人。”
令狐冲气往上冲,自己忍了又忍,只听林平之艴然不悦,说道:“走江湖怎么啦?我太爷爷、我爷爷都走过江湖,我们局子里现在还有好些师傅本来就是走江湖的,你瞧不起走江湖的,你去跟他们比试比试,看谁的本事大?”
守备公子笑道:“平之哥哥,你怎么真生气了,小弟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林平之冷笑道:“说是玩笑,心里准瞧不起我们姓林的呢,哼,咱们这伙人里,除了陈公子他们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科举传家,余下的谁也别瞧不起谁。”
守备公子忙道:“是小弟的不是,你别生气——平常也不是开不得玩笑的,今儿脾气这样大,准是让土包子气着了。”说着,回头狠狠瞪了令狐冲一眼。令狐冲见这位守备小公子眉目清秀,唇若涂朱,比林平之好像更多了三分女气,不由哑然,心想:“就是平之那时候,也比他英气爽朗得多。”
林平之说:“咱俩拌嘴跟外人有什么干系。”守备公子听了,眉开眼笑,便不再议论令狐冲,唧唧哝哝的夸奖起了小雪龙。林平之最心爱的就是他的小雪龙,听得也是眉开眼笑。令狐冲在后面,脑子里反复想着林平之那句“咱俩拌嘴跟外人有什么干系”,心里气苦,嘴里的Cao棍都苦了。
他一苦恼,就不想跟林平之凑得太近,心想:“反正你瞧不起我,我跟在你身边也是给你丢人,那我离你远远的看着你总行了吧?”有意落在后面,等到了郊外山里,林平之他们竖起箭靶,比赛s_h_è 箭,令狐冲带着乌云狮子远远地找了一棵树,把马拴在树下吃Cao,自己上树,两个大枝丫当中一坐,远远看着纨绔们一言难尽的箭法,越看越无聊,打着呵欠睡过去。
他梦里也不踏实,翻来覆去梦见的全是林平之,一个个不同模样的林平之,眼里泣血手中执剑的林平之,用手中长剑刺透不知名躯体的林平之,不能辨认的别人的躯体,痛彻的却是自己的心肺。
还梦见一声声叫着自己名字的林平之,一声一声,许多不同的音调语气,想答应,却怎么都应不出声。他急得头上冒火,心砰砰的跳得焦躁,听着林平之语气越来越不好,又着急又担忧,忽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抓住身边的树枝,接着清醒过来,才知道是生怕又像上次那样摔下树去。接着林平之的声音响起来:“令狐冲,你就不能别在树上睡觉?”
低头一看,他就在树下,背着手,仰头望着自己,脸色不善。
梦中的痛苦和惶恐依然在,胸腔里心脏依然跳得焦躁。可是树下的林平之顶着那样一张圆润的脸,红扑扑的,修眉俊目,长身玉立。他所有的不快乐立刻就被驱散了。他深深吸气,平复心跳,跃下树来,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平之依旧背着手,气哼哼的道:“我来看你有没有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啊!”
令狐冲心里一阵气苦,就有点自暴自弃,哼道:“你心里一定盼着我摔死呢,我死了就没人胡说八道惹你生气,也没人土里土气给你丢人,是吧?”
林平之给他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气得满脸通红,半晌方道:“算我多事,你这人根本不值得人家对你好!”说着,转身要走,一转身便露出背在身后的手里一串烤野兔。
他愣一愣,自己也才想到,举到眼前看看,又转回身往令狐冲手里一塞,怒冲冲的说:“祝你当个饱死鬼!”气鼓鼓地拔脚就走。
令狐冲愣住,看看这串烤野兔,枣红色,油汪汪的,香气扑鼻。
他心里高兴,一时也想不到去追上林平之说点什么,就只是自己傻笑。那边厢林平之走出去好几十步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看他,一看他举着烤野兔只管傻笑,满肚子的牢s_ao突然就没了,“噗嗤”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蹦蹦跳跳地去了。
第十五章
午饭后休息一阵,到了下午,林平之这些朋友们大家也就各自散了。天气正热,山中虽然凉快,毕竟顶着大太阳,哪里比得上家中舒服?守备家的小公子热得都快中暑了,兀自拉着林平之恋恋不舍,一定要他同回家中尝尝用西洋法子做的牛n_ai冰砖。林平之却还想着往山里再走走,婉言谢绝,目送了他出山。
令狐冲在旁边说:“人家走远啦,再看也不会飞回来。”
林平之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气,只笑道:“你不是说,守备家的公子最爱欺负人么?可我看你跟他挺好的啊。”
林平之冷笑道:“爱欺负人,我就不能跟他好么?他欺负过的人多了,就是欺负不过我。”
令狐冲顿时肚子里往上冒酸泡,酸溜溜的说:“那是啊,‘平之哥哥’、‘平之哥哥’,人家叫得多亲呢。”
林平之不理他,自己拨转马头,取了弓箭在手,吆喝一声道:“走啊,进山打猎!”说着,在身边众随从喝彩声中打马当先向进山的小路驰去。
令狐冲没办法,随从们都打马跟上了,他也只得跟在后面,不然乌云狮子急得直喷响鼻。
可惜这一天,除了早晨天气凉爽的时候打了几只野j-i野兔子,到了下午竟然颗粒无收。林平之满山里纵马乱闯,不知道是不是动静搞得太大,越闯越一只猎物都看不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疲于奔命,林平之也累得够呛,无奈下马来找树荫乘凉,一个镖师眼尖,忽然指着山坡下远处山路边叫道:“咦,这偏僻山里,怎么开了个茶馆?”
令狐冲一怔,脑子里印象模模糊糊的,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可惜还没说话,林平之随身的那些武师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议论一阵,林平之也就禁不住撺掇,笑道:“大伙儿出来一天辛苦了,咱们就去那儿讨碗凉茶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