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惊喘着,说:“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你放开我……”可是箍着他的手臂没有放松,反倒越来越紧,他试着挣扎,怎么样都没有用。数不清的委屈涌上心头,忽然就爆发出来:“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个疯子,放开我!”说着,全身用力,又踢又打。他想挣脱,他却只想抱得更紧些,再紧些,两个人纠缠不清地胡乱牵扯,林平之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撕心裂肺的喊起来:“你这样逼我有什么用?你没有爹娘吗?你逼我只会让我看见你就讨厌,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他喘着气,感觉箍着自己的那对胳膊,那个怀抱,一下子就松懈开了,就像忽然就没了生命,成了死物。
终于挣脱开那个怀抱,林平之后退一步,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他本来马上就应该转身跑掉,逃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见到面前这个人。
可是他面前的人只是站着,一动不动,胳膊是软垂着,脖子也是软垂着,就像他的精气神儿一瞬间就完全垮掉了。他就那么安静的站着,定定地看着林平之,巷角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死灰一样的颜色。他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熄灭。
林平之听着自己嘶哑着声音喊起来:“你别这么看着我!”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一下一下的槌着,又闷又重,愤怒得喘不过气。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别这么看着我!”对方睫毛下面闪烁着极幽暗的光,像是游离于体外的魂魄。林平之上前一步,伸出两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喃喃重复:“别这么看我,别这么看着我!”
手掌按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绒绒地刺着掌心,诡异的、麻酥酥的触感,非常细微,然而迅速扩散到全身。
接着忽然,忽然间,手掌心感受到了s-hi润,到底是什么东西?温热的,清晰的,莫名的液体忽然就s-hi润了他的手掌心。
突然就好像伸直双手的力量都坚持不了。身上抖得怎么都无法控制,心是那样一种跳,混乱沉重无所适从。手掌却沿着他的脸颊慢慢滑下去,睫毛的绒刺感,应和着那种s-hi润,顺着掌心缓慢上移,一直到指尖。十指连心的刺痛。
他伸手握住他按在脸上的两只手,把它们挪到自己脖子后面去,然后轻轻地扶住他的腰肢拉向自己,上身微倾,向他靠近。黑暗中他的眸子水润地发光。
林平之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腰肢被他环抱着,躲不开。心跳得很乱,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舌尖被他噙住的时候,身躯轻暖,内心温软,仿佛身处云端。
第十九章
两个人穿过福州城的大街小巷,在黑暗s-hi热的夜里回家。
两个人没有一前一后,也不是并肩。他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横向隔着两个手掌那样远的距离。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他垂着头,他看着他。
福威镖局的门口高高挂着大灯笼,方圆三四丈亮如白昼,大门上鎏金的铜钉亮闪闪的反着光。林平之脚步瑟缩了一下,停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令狐冲也站住了望着他。
林平之微一踌躇,低声说:“我回去了,你,你也回去罢。”
令狐冲说:“好,这就回去。”他看着林平之低垂着头的样子,忽然说:“你别怕。我们不是见不得光的。”
林平之身子一抖,完全不敢抬头,也不敢看他,转身加快了脚步,跑着到了大门旁边的角门处。正要推门,伸出的手却又顿住了。
面对着门,低着头,犹豫了很久,方才转回身。
他看到令狐冲已经走到光亮的地方来,看着他,见他回头,便对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一点都不整齐。
林平之对他笑了一下,心里却想哭。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要冲进他怀抱里大哭一场,急急忙忙的推开角门,闪身进去。
令狐冲见他进去了,转回身,背着手,轻轻吹着口哨,轻快地踮着步子,回家去。
一路上身体和心都在晕晕的摇晃,明明没喝酒却像是醉了,身处的全世界都像是甜甜糯糯的米花糖。
他快乐得像是飞在天上。他现在对世上的一切都满怀感激,看见路边的树木或者谁家门前的石头灯柱都想抱着亲两口。然后他想想林平之……这名字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面温柔的回响,他想念他低头时会露出来的、后颈上覆盖着的,细短的头发,想念他笑起来眯得细细的眼睛,和微微皱起的小鼻梁。
他感激自己能有这样独自一个细细回味那些美好的机会。他无比享受这悠然回家的一路,独自走着,然而身边像是陪伴着一个林平之。他可以这样走一辈子——不不不,他的一辈子必须要留给林平之,完完整整交给他,他要拿来怎么样都行……
他晃荡着回到家,劳德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他,劈头就问:“大师哥!小师妹哪里去啦?”
令狐冲吓了一跳,顿时从云端跌回俗世,二话不说,出门就跑。
岳灵珊还在灯市的小吃摊上坐着。安公子还在旁边陪着她。
小吃摊老板早就想收摊了,可是刚一提,岳灵珊先凶巴巴地叫起来:“收摊?收什么摊?做生意还有赶客的么?”岳灵珊凶完了安公子继续凶:“少爷坐在你这里是看得起你!”
所以令狐冲赶到的时候,灯市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地碎纸,一个空的小吃摊,站着快要哭出来的老板,坐着凶着脸的岳灵珊和笑嘻嘻怎么看都像是等着看好戏的安公子。
令狐冲一看到岳灵珊,冷汗就下来了,苦着脸打躬作揖说好话赔不是,岳灵珊铁青着一张脸,小嘴儿绷得紧紧的,一声也不出,一眼也不看。
安公子在旁边,惟恐天下不乱,笑问:“令狐大哥,你送我平之哥哥回家了吗?他们家伯伯脾气最严厉了,回去晚了,要吃家法的!”
令狐冲无奈,只得回答:“送回去了,还好,不晚……”话音未落,岳灵珊柳眉倒竖,“嚯”地站了起来。
安公子拍着手笑开,说:“如何?岳家姐姐,我说的没错吧,你可是输了东道,说好的你的碧水剑,赶明儿我亲自上门去取。”
岳灵珊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又狠狠地瞪着令狐冲,嘴里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句:“你……你变了……”忽然“啊”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手捂着脸,拔腿就跑。
令狐冲气急败坏,向安公子怒道:“明儿再收拾你!”嘴里叫着“小师妹”,慌慌张张地追着去了。
林平之回到家,胡乱冲了个凉,便睡下了。他心里乱,就没去找母亲禀报一声到家了,结果林夫人惦记儿子,他刚躺下,母亲便带着宵夜来了。
他平时没有闩门的习惯,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林夫人推门就进来,他心虚,吓得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生怕被母亲看穿了什么。
林夫人径直走到他床前,一看儿子圆睁着一双眼,额头上汗涔涔的,就乐了,用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笑道:“这孩子不听话,回家了也不来跟娘说一声,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消了汗再睡。灯市好玩吗?”说着,在床边座下,身旁婢女食盒里捧了宵夜出来。
林夫人笑道:“喝了这个再睡,败火,清凉。”
林平之接过来,见是冰镇的蜜水,养着削成圆球状的几样水果和十来枚指肚大小的白玉圆子。他喜欢吃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娘亲手做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接过来自己一口一口的吃。心里千百般的折磨,翻来覆去的,只觉得对不起娘。
这一晚上也没好生睡着。辗转到了外面j-i鸣,看漏刻才过寅时不久。天气又热,才说起床来在地上走走,又听见屏风外面婢女推门进来换屋子里冰盒的冰。他的惊恐胆怯仿佛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罪过,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听着冰块在铜皮盒子里相互撞击叮叮咚咚的声音结束,婢女出门,方才松一口气。腿一软,在凳子上坐下了。
他心里想着,再不能这样了,以后再不能了。最好是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相见。
可是刚想到这里,便是铺天盖地的舍不得。也不知道那人究竟哪里好了,哪里叫人舍不得?
再舍不得也是不对的。从小到大不是最见不得这些肮脏事么,怎么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可是……可是……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而已啊,真的肮脏么?
他在桌子上俯身下去,脸藏进臂弯里,黑夜好黑,一个人就好了,谁都不需要。
迷迷糊糊地莫名就这么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到第二天早晨,林震南的书童慌慌张张的跑来说老爷唤少爷去。他还没起床,婢女们又传染了书童的慌张,急急忙忙的把他叫醒,告知父亲召唤,刚说了半句话他就吓精神了,自己用冷水洗了脸,慌慌张张的梳了头,换了衣服,到前面堂上来。
他心怀鬼胎,很怕父亲责骂,结果林震南却是一脸和颜悦色,先问了问他睡得可好,又问吃没吃早饭,最后拿了张帖子给他,笑眯眯的告诉他:“咱们每年往青城派送礼物,总算打动了余掌门,这不是,派了儿子和弟子回礼来啦。”
林平之一看,果然拜帖上写了青城派末学后进余人彦、贾人达奉师命前来福州,今日午后登门拜会云云。他前一天已经见过这对儿师兄弟了,印象糟糕得一塌糊涂。有心跟父亲告状,但那两人对他言语无礼,这话对着父亲却又没办法说出口。正在踌躇,林震南看他心事重重的全无喜色,不由得也有些烦恼起来,皱眉道:“你这些日子整天只知道玩耍胡闹,等到人家来了,大家都是江湖一脉,难免切磋。到时候你可莫要在人家面前丢人。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还不快去演武场找师兄们cao练武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