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没头没脑,林平之却听懂了。他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任盈盈看着他的目光一闪,随即闭上眼睛仿佛在仔细咂摸这短短五个字里一层又一层的含义:“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才好啊。”
正在这时,贺小梅推门进来,看到桌边的任盈盈也是吓了一跳:“师姐,你怎么……”
“他怎么样了?”
“已经基本上清醒过来,也可以和人说话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说…说什么了?”任盈盈咬咬牙,还是问出了口。
贺小梅明白她的心思,歉疚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他问我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任盈盈一怔。
“这是他对我说的,原话就是‘你们都没事吧?’”
林平之好笑道:“任教主你看,傻子的心一般都比别人宽,不晓得只关心自己最重要的就好,非要把所有人的安危都装在心里。”
贺小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回嘴道:“是啊,傻子只有说梦话的时候才会嘀咕,什么他对不起师姐,心甘情愿把命赔给她,只求她能消解怒气,大发慈悲赏你点黑玉断续膏便好。”林平之尴尬无已,脸唰的一下红透了,与一旁任盈盈一下子惨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任盈盈平静了一下心绪,问道。
贺小梅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林平之才答:“可以。”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得慢而稳。等她进了隔壁房间,林平之才转向贺小梅,带着一种罕见的悲悯一般神色道:“其实,你师姐看得比谁都通透。”
却也是,比谁都更痴。
那两个女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另一个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怎么就能一模一样的死心眼呢?
“冲哥,你……你觉得怎么样?”任盈盈想去握起令狐冲的手,却发现它已经被包扎得一层又一层,叫她压根不敢碰,生怕触到了伤口。
“贺兄弟和我说,并没有大碍,只要再将养上半个月便能好利索,不过左手上这个伤口太深,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幸好我是只用一柄剑的,要是像你一样使一对短剑,那可就糟糕之极啦。”令狐冲努力作出轻快的样子,只是他昏迷已久刚刚清醒,声音里那浓浓的沙哑便很不给他面子。
任盈盈很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道:“其实别说是左手,就是你使剑的右手,你的x_ing命,为了他你也是可以舍的是不是?”
“盈盈,我……”令狐冲望着她的眼睛急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良久,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慢慢道:“我其实一直没想通,直到那天蓝教主赶到之前,我满心以为这次断然再无幸理只剩下绝望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脑中想起的,眼前出现的,全都是……”
“别说了!”任盈盈一声厉喝,随即眼泪就再也收不住地落下来,语气顿时软了下去,“冲哥,我求求你,不要说出来。”
令狐冲凝视着她,眼里满是愧疚与心疼:“盈盈,对不起。”
任盈盈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冲哥,我就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对我……对我……”
“我……”令狐冲本想立刻点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天才道,“我……如今我自己也看不清楚了。”
“冲哥,你一直都是那么真,哪怕明知道我不爱听,也从来不会骗我。你这样,我很欢喜。”任盈盈居然露出了一个比之前自然得多的微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敬重,有感激,有愧疚,有喜爱,甚至有过片刻的心动,只是,你从来不曾真正地爱上我。”
“盈盈……”
“我早就知道啊,可那又怎么样呢?你那小师妹,不管林平之如何待她,也总是全心全意对林平之好。我对你一往情深,不论你如何待我,我也只一心一意地盼着你开心,盼着你平安喜乐啊。”她情绪激动之下,平时绝不出口的许多直白言语,竟全然不加避忌。她说完这些话,突然趴伏到令狐冲身边,把头埋进臂弯里痛哭失声。
“盈盈……”令狐冲没再劝慰什么,只是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就像哄孩子一样在她头顶温柔地抚了几下。
好半天,哭声渐渐止歇下去,任盈盈闷闷的声音从她臂弯里传来:“令狐冲。”
“在!”
“我这副样子,你若是敢告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弄死你,不对,我就喂你吃三尸脑神丹。”
“哦。”
林贺二人在房中干等了半天,贺小梅是想看不敢看,林平之是敢看也看不了,直到日头偏西,任盈盈才终于带着极严肃的表情走进来,瞟了林平之一眼道:“你在这待着,梅梅你跟我过来,有事跟你商量。”她话音未落,林平之就惊奇地看见,这个前几天刚往他师姐身上打了三根暗器的贺小梅,仿佛一个小媳妇一样腾地站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任盈盈身后又进了令狐冲的房间。
想通其实很容易,生死关上走一遭,再想不透的也都想透了。所有潜藏在心里,战战兢兢地不敢露出来给那人看见,却又魂牵梦萦怎么都舍不得放下,直到仿佛缠进了每一根骨头的那些奢望,如今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林平之忽地感到无比释然,就好像久居黑暗之后,一下子站到光明当中,虽然眼睛一时刺痛,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地无限的宽广空阔。可他又忍不住有一点小小的窃喜,为着那人原来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为着唇畔似乎还残留着的一点温暖,为着他那些荒唐却又叫人鼻子泛酸的梦呓。
回来的时候贺小梅是孤身一人,却再不是平常笑吟吟的神情,而是满面的凝重,带得房中的空气仿佛也闷了几分。他在桌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道:“你都不问问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林平之笑笑:“若是我该知道的,你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要问?”
贺小梅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林平之,我不过一个多时辰没看见你,你怎么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好像立时便能上武当出家去了。”
“为何不是少林?”林平之不解。
“你风格不对。”
令狐冲终于能走动的时候,由任盈盈扶着走到了林平之房中,两人这才在那惊魂一夜后第一回 碰了头。他拿出一个墨玉的瓶子放在桌上,望着林平之道:“平之……我要和盈盈到黑木崖去了。”
林平之心里微微刺痛一下,面上却是露出了微笑:“大师兄你路上小心。”
“你…你叫我什么?”令狐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师兄。岳不群虽不配做我师父,可我到底还是愿意认师娘,叫你一声大师兄不算错。”
“这是黑玉断续膏,我们离开之后,贺兄弟会留下来,给你治好伤。还有这个,”他说着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给武当冲虚道长的,请他在武当山上收留你们一阵,这样既能让你安安稳稳地治伤,我和盈盈也能放心些。”
林平之一听“武当”二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贺小梅一眼,心想这位除了易容和医术,莫非还会算命?
令狐冲见他反应平淡,露出了一点点失望的表情,问道:“你,你就不问什么吗?”不问之后如何,不问自己为何要去黑木崖,不问自己把他置于何地,不问…那说好的事情,还做不做数。
林平之笑了笑摇头,令狐冲有点怅然若失,任盈盈却在一边露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贺小梅在旁边围观了这三人截然不同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扶着额头道:“你就不能做出一点泫然欲泣失魂落魄满腹幽怨无处诉只愿君心似我心的样子吗?你师哥为了换你的药,都把自己卖给我师姐了,你如此平静,你师哥现在肯定特别寒心,满脑子的平之心里没有我却叫我衷情更付予何人说,是吧?”说完,还揶揄地瞄了令狐冲一眼。
任盈盈握杯子的手一紧,上面立刻出现了两三道裂缝,她淡定地放下来,又换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上茶,一边说道:“梅梅你话可得说清楚些,如何讲得我倒像那逼良为娼的老鸨子一样,他在我这里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令狐冲的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林平之瞧瞧他,又瞧瞧任盈盈,终于开了尊口:“小梅与我提过,大师兄你曾经发誓不上黑木崖,这次却要破例,恐怕是再危急不过的事情吧?再联系到上次小梅说过,任教主你甘冒奇险强提功力,想来手底下也不大太平,这次,莫非是终于要快刀斩乱麻了?”
冲盈二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任盈盈同情地望了令狐冲一眼:“我现在终于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那日思过崖上,你这小师弟确实是不想杀你。”
“呵,呵呵。”令狐冲嘴角抽了抽。
第二十一章 孤影
——天下风云出我辈,前尘不共彩云飞
大概是林平之这两年运气实在太糟,上天这次终于眷顾了他们一回,贺小梅带着他上武当的时候,冲虚这个长年闭关实则云游的掌门人,居然恰好就在山上。他读完了贺小梅呈上的信,捋着自己的白胡须呵呵笑着看了看林平之,又瞧瞧贺小梅,终于道:“林小友能解开心结,实在是幸事一桩,也不枉那时老道在梅庄中听到令狐老弟对你的一番盛赞。而这位贺小神医功力竟不输当年的平一指,治好了林小友的眼睛,更是可喜可贺。二位既是令狐老弟的挚友,那也就是老道的贵客,只管放心住在这里等令狐老弟把事情办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