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静静地看他,过了半晌,竟是勾起一丝冷冷的笑,「如你所愿。」
「张起灵你——」
如果是五年前的吴邪,或许会因为张起灵的话语与神情感到害怕,但此刻的吴邪却气到完全忘了要恐惧,几乎失去了理智,想也不想地就是一拳挥过去,只见张起灵眸中的温度一变,一把架住吴邪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往前一顶,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
「你他娘的放手!」吴邪用力挣扎,却因为高烧脱水而无力,只能任张起灵压制着,张起灵单掌扣紧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压紧他大腿,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用力之巨,几乎让吴邪以为自己的骨头会碎裂,他挣扎了几下却挣扎不开,猛然浑身失了力气,而张起灵冷冷地注视着他。一直以来想要找的人就在眼前,距离近到几乎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他却还是觉得,张起灵仍然跟他离着千山万水那么远。
解雨臣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响起,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张起灵给你的鬼玺是假的、他根本就不希望你进去、如果他骗了你呢?而那时吴邪明明心想:我不会让你骗我。
一路以来他苦苦地挣扎着,将五年抛掷成五百年,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吴邪看着张起灵,就象是他们从未相识那样地看着张起灵、却又觉得这的确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张起灵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被吴邪傻傻地忘了而已。
「张起灵,小爷我真会被你逼疯……」不知过了多久,吴邪才哑着声音笑道。
吴邪是真的笑了,那双黑沉沉的眸中看得见自己的倒影,看得见自己双眼发红,透明的水从眼眶侧边滑出,他不想让自己像个疯子,却又觉得、自己即便算不上个疯子,也早已成了傻子。
他明明一直是要笑就笑,要哭就哭,罕识风尘,天真未凿。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笑的意思,目光永远只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什么时候开始、当他想哭的时候也只能够笑着;谁把他变成了别人,让他再也不是「无邪」;是谁让他颠狂潦倒,丑态尽出,痴心妄想以为自己一心为了一个人。
张起灵从来不会领情,他有自己的计划、自己的使命,吴邪不过是这绵延百年的局中、小小的过客。
在台下看着别人演戏,怎能投入至此,忘却自己不过是过路人。
「……你可以打昏我,张起灵。你可以把我丢出去,我一定会守在外面,不管多少次,都会再爬进这道门。」吴邪拼命地压抑着情绪的起浮,艰难地道,而张起灵没说话。
「我绝对说到做到。」
话语后是一片的寂静,吴邪想不出张起灵在想些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以前他总是疑惑,那闷油瓶子什么也不说,一个人就会看着天花板发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但现在的吴邪忍不住想,张起灵或许什么也没想,关于他吴邪的事,张起灵只怕从来也没想过。
身上的压制渐渐地松了,张起灵整个人的温度都包覆着他,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姿势看起来竟象是一种深切的拥抱,吴邪只是想着、不想看见那双眼瞳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因此闭上了眼睛。自己也不知自己的声音为何轻得像呓语,「你说要我来接替你,所以我来了。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听到张起灵的嗓音,那声音既低又沉,就像抵在他的心口间问。
「吴邪,你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吴邪也在心里自问。
——小爷我哪知道自己为了什么?你不就一祸害,还敢问我为了什么?砰地丢下了一句十年后换你就跑,你难道不知道五年前那一句话就等于判了我死刑吗!你要一个十年后就要进青铜门里等死的人再能有什么别的想头!我除了祈求自己的兄弟安好还能怎样?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想说早点进来交个班、学习一下,搞不好还能让自己活久一点!这样又有什么不对,犯得着被你赶来赶去的?
闷油瓶你【这有一只河蟹】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他想要这么对张起灵吼,但却又没有办法,想要哭,却又只能笑,「我不知道。」
只因这几年命运的交换,他们把一个人的生命中所有该有的快乐与伤悲也对半分了,不幸都给张起灵,幸运都给吴邪,从此之后张起灵就成为了吴邪灵魂中的一个部份。因此他才会错觉看见有谁站在青铜门里,悠悠一眼望穿生死的边界,因此他在会在梦里看见张起灵,看见张起灵对他说:吴邪,你没有忘记。
这哪需要理由?吴邪一心一意、自以为是地为了张起灵,哪里需要为了什么。
若真要追根究柢,原因不过就是「你」一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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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后来就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没有话语没有脚步,几乎没有影子,轻巧地翻身,然后就带上了门。吴邪没有拦他,也懒得拦他,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吭。
吴邪睡睡醒醒了三天,其实这次的伤远不如之前下地的时候沉重,但他还是像一万年没睡过似的一睡不醒,彷佛梦境便足以逃避这荒芜的世界。张起灵一直照顾着他,会定期地进来喂他吃饭,甚至帮他擦身子,但吴邪一点都不关心这一切,他在想西湖,在想湖边那青青的杨柳树,吴邪想回家,想回去看看那盏灯是灭了没灭。
直到张起灵跟他说,吴邪,明天青铜门就会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吴邪躺在床上,没有看着张起灵,问道。而张起灵没有回答他,过了半晌,吴邪才笑了起来,坐起身,懒洋洋地一挑眉,「所以你决定明天就把我丢出去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带着厚茧的手突然握住吴邪的掌,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吴邪,我……」
「我没生气。」吴邪扬首截断他的话,脸上的表情竟然又是笑,「我打算回杭州了,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一头热。」
「……」
「多谢你让我发现这点。我想我是有点着了魔了,也难怪,你那时跟我说的那些话,就像我十年后就要死了、而你十年后才能活一样。你是知道我的个x_ing的,小哥,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所以来了。」吴邪褐色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张起灵,脸上的微笑转为柔软,反手握住他的掌,感觉到张起灵轻轻地震了一下,「不过你不需要,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五年后,你也不想看到我,我不会再来。」
「……」
吴邪说着说着,喉咙间也有些哽住了,「真奇怪呢,一直以来执着的事情,只要转个念头就可以放下了,人生一直都很有趣,你说是吗,小哥?」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他,那种表情没有人会描述,而吴邪想着,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他想要指着张起灵的鼻子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他想嘲笑他说「知道小爷我的心情了吧,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吗」,但他毕竟还是舍不得这么做。
「过了五年,我也变了,变成熟了,小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死跟着你了。」
张起灵唤他,眸底是沉沉的色泽,「……吴邪。」
「小哥?」
「……吴邪。」
吴邪想着,怎么会有人这样叫着自己的名字呢。
「怎么了,小哥?」
「你一点也没变,」张起灵定定地看着他,又重覆了一次,「吴邪,你没变。」
那样的话语像从梦里传来一般,既悠远又深邃。吴邪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地想为了张起灵,保留自己笑的能力。想要为他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天真无邪的证据,不论五年、十年。想要让张起灵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错觉这五年沧桑如一瞬,一切都未曾改变。
「别说成这样啊,我会当真的。」
吴邪露出个故作忧伤的表情,张起灵当然不会被他逗笑,甚至没听他的回答,站起身就走了。
又过了半晌,确认张起灵已经离开,吴邪思考了一下这几天来他所观察的规律,判断张起灵大概再隔几个小时才会回来看他,便起身,慢吞吞地爬了下床,蹭起床边的鞋子,第一次地走出了房门。
这里虽然是青铜门里,却建得象是一般的三合院落一样,这显然不会是青铜门固有的,依屋龄看来,也有一定历史了,就不知道张家人要如何在这诡异的环境内起楼房,不过转念一想,张家人一向牛逼,常识与定律在他们眼里都是狗屁,吴邪登时又释然了。
空气中满是青色流离的光芒,吴邪出了房门,依着位子一看,自己的房间被安排在左护龙的第一间,姑计他要找得那人不是在对面,就是在旁边了,他忍不住念了一声,「还真是看得起我,把我摆在自家人前面啊……」
话语方落,对面的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
「啊,吴邪,身子好了点吗?」
张海客看见是他,登时友善地笑了笑,眉目之间倒似真的是担心他,吴邪看他这样子心里就有气,咬着牙哼笑了声。
「少来黄鼠狼给j-i拜年,张海客,小爷有事要跟你谈,不想被你族长撕了,就最好给我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