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无奈地笑了笑,「是已经通知了族长,但……」
他们在楼外楼开了间特别小的包间,四人座,胖子、解雨臣、张海客,余下那个空位应该是要给张起灵,只是职业级失踪人口惯常地不见踪影,解雨臣看了看表,又道,「别等了,先叫服务员上菜吧。」
「也是,横竖小哥平时根本就不吃多少东西。」胖子点头同意,「为兄弟送行,不用拘束,心意有到就好。」他想了想又开始发牢s_ao,「胖爷我想了想,这事儿太莫名其妙了,咱们三,两个北京人、一个东北人,小哥也算是东北人嘛,全跑到杭州来吃顿饭,何必呢?横竖天真现在这景况,你们又不让见。」他瞪了张海客一眼,而张海客就苦笑。
「也没有不让见,解当家不就去看了一次?」
「对啊,结果让小天真失心疯得更厉害了。」胖子摇头再摇头,「早知道说什么也该让胖爷我进去,你看我这身膘,多亲和啊。天真准是被那死人妖的妖气薰着了。」
解雨臣不怒反笑,「起码我也揍了哑巴张一顿,换作是你你会下手吗?」
「……」胖子无话可说了。
吴邪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的人偶,只对最简单的声音有所反应,这情况是突然发生的,谁也搞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似乎知道些内情的张起灵却是一点话也不愿吐露。最后还是张海杏坦言,青铜铃唤回记忆的方式其实是让受术者接受强烈的幻觉刺激,对于人脑很容易造成伤害,吴邪意志的崩溃说不定就与此有关,但她刚帮吴邪施完术的时候吴邪看起来还是好好的,所以最可能的原因是张启山跟他说了什么,吴邪一方面精神极度脆弱,另一方面又受到张启山的刺激,才终于陷入这等境地。
甫一闻言,胖子几乎就要开口怒斥她,却被张起灵一言打断,摇头道,『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你的错?』解雨臣冷笑了一声,他们都围在吴邪的病房外,却因解雨臣方才一进病房,吴邪就开始不停地抽搐,心跳急速下降而无奈地退了出来。他一腔怒气正没处发泄,听得张起灵的话,登时就是一拳揍了过去。
而张起灵毫不架挡,低声道,『……是我的错。』
『哎哎,你们不要在医院打架!』胖子连忙拦住一口气挥了三四拳的解雨臣,就道,『小哥这脾气就是这样,不是他的责任也往身上担,有一点愧疚心上就过不去。别人不懂他,我们兄弟还不懂?』
『……』解雨臣侧过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张起灵的神态却毫无改变,就像那挨了好几拳的人不是自己,『隔几天之后,我就会离开。』
『族长,你是要去?』张海客连忙问道,而张起灵摇了摇头,没再回答,转身就离开了。胖子追了上去,勾肩搭背地对张起灵说,『哎慢着慢着,小哥你这样说走就走可不行,天真也不会安心的,咱们兄弟给你送个行吧,就定在楼外楼怎样?你何时出发……』
记忆里一胖一瘦的背影拉满了整个楼道,张海客静静地看着,光影消失后一切归为空白。他又想起张起灵后来向自己交代的那些事,在吴邪的病房里,张起灵压低了声音道,『我会循着汪藏海的记载,去找让张家跟青铜树切断连结的方法。只要不把终极封印起来,终极自然也不会向契约者追讨代价……这样子的话,或许还可以保存这个家族的最后一点血脉。』
『那吴邪呢?族长。』
『……一直不能动的话,那具身体很快就会不堪使用。我走之后,过了三个月,如果他还没醒来,你知道要怎么做。』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地道,他知道张海客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张启山不在了,就让吴邪作回张家人也好,你们会好好照顾他,我不担心。』
不知在房外偷听了多久的张海杏猛然闯了进来,推开门就对张起灵怒吼道,『你——』
室内的两个男子怔怔地看着她,而张海杏话语中的哭音突然就浮了上来,她握紧了拳头,颤抖着身体,勉勉强强压抑着哽咽,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吴邪的记忆都洗掉,让他醒过来啊!你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走!为什么不把吴邪也带上——』
话语的终结已是没有办法完结的泣音,而张起灵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走到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我欠他的,已经太多。』
『……』
张海客从来没看过张海杏这样地哭过,突然之间,她为什么帮助张启山、为什么要回复吴邪的记忆,这一切的行为都有了隐约的解答。他想解雨臣所评断的也不一定正确,张家人或许并非「都是一群只有理智的冷血怪物」,像张海杏这样的人,就温柔得很笨拙。
温柔也会造成伤害,人世间总是不断地失去再失去,最终能握紧的只有最深的遗憾,但终归不会一无所得,时间在人的身上刻下祝福与伤痕。张起灵要离开、吴邪不知何时才会再度醒来,张启山死了,张海杏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但他们三个人还是坐在这里,把酒言欢,为即将远行的故人与总会醒来的亲友诚心祝福。
张海客在想,不知道张起灵是否正孤身走在跟吴邪告别的路上,而他绝对是不会过来了。三个月后,如果吴邪还不醒来,他就要看着张海杏坐在吴邪面前,cao纵着青铜铃,对他说:你是张家的孩子,我们的弟弟,你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一场梦幻……
一场梦幻,几场幻梦,人生在世,又有什么是真实的?但此刻的喧哗与笑语却是那样地不容质疑,空无一人的位置上放了满满的一碗饭,上面堆叠了无数众人挟进去的食物,喧闹中,胖子高呼了一声「干杯」。
杯倾便是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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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蒑:
下回完结。
不是HE就罚我lū 十篇r_ou_文!这下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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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无忧》下篇:无忧歌09下*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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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隔了一晚,张起灵真的抛下他走了。
吴邪在心里面直骂娘,但还没到放弃的时刻,他收拾了东西,按照记忆里自己出发的方向,继续走下去。没隔多久,他的眼前就是一片粉红色的光,吴邪闭上了眼睛,心里也不害怕,一个劲儿地乱走,就这样乱冲乱撞着,脚下猛然一松,吴邪心里一喜:来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滑了下去,被埋进松软的雪里,全身上下都觉得好冷,这次似乎摔得比上次要更狠,脑海中满是强烈的晕眩,却没有恐惧,四周一片安静无声,只有很细很细的雪落声。
『不好了!病人的心跳迅速下降!』
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呼声,吴邪不明白,他全心全意地在等着,等着张起灵把他从雪堆里拉出来,心底一片干净澄澈,他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张照片,在他当业余摄影师时,看过举世最美的一座湖泊,湖面粼粼地闪着波光,山色倒映进去,变化成了蓝色与紫色。那座湖埋藏在深山里,谁也没见过、谁也碰不着。在被拍下的时刻那座湖泊就永远地离开了人间,因为太美了,除了傻子之外,谁都没有勇气去探寻那座湖,只怕一时的痴迷酿成了一生的情狂。
张起灵就是那座湖,而吴邪就是那个傻子。
『吴邪!你给我撑下去!我父亲跟我弟弟付出一切,不是要看着你死的――』
张起灵为什么还不来,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吴邪的意识渐渐地变得模糊了,四周的雪因为他越来越细的呼吸而微微地融化开来,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突然地想起那闷油瓶爱的其实是齐羽,但是昨天晚上他忘记告诉小哥了:我不在意,我觉得无所谓了。
只要你好就好,我舍不得你吃太多苦。
他在雪下呆了三天,身体都冰冷得僵硬了,心跳也是。而在第三天早上,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提了出来。吴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睛也张不开,而他感觉到张起灵的脸颊贴上了他的脸,轻轻地颤抖着。
「吴邪,我错了。」
张起灵哑着声重复,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吴邪,我们回家。」
吴邪想抬起手来触碰他的脸,但却动弹不得,他想说:你认输了吧,放心,小爷会给你幸福的。但却又无力言语。他死了,但张起灵还活着,他疯了,但张起灵还活着。
张起灵还活着。
他看着张起灵背起自己,一步一步地下山,他感觉张起灵坐到了自己的病床边,低低地对他说,『我会走的,别再睡了。』
他不是故意要睡的,他只是想要扭转最终的结局,但吴邪看着张起灵削瘦而比以往更显孤单的背影上背着自己的尸体,突然觉得悲伤,突然地又想,他太傻了,这不过就是他的幻境,而外面的世界才是真实,他从来没有能力回到过去,只能躲进自己的心里。就算幻境里的张起灵决定不要进青铜门了,那又怎么样?
张起灵离开了长白山,带着他日渐腐朽的尸体,活在这个世界上。
张起灵离开了他的病房,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邪的灵魂飘飘荡荡,只听见张起灵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吴邪,你自由了。再见。』
是不是这就是他的自由。他不存在了,所以他们都自由了。
时光流转,物换星移,埋在泥土里的秘密与万事万物一同腐烂,他看见张起灵倒卧在不知名的坟墓旁,自己的尸体只剩下一颗作过防腐处理的头,保留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张起灵也是个被世界所遗弃的怪物,孤独而哀伤,长白山的外表再蘶峨壮丽,却仍是眨眼间就夺去人的x_ing命。张起灵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他的头颅,温度是从来未曾体验过的高热,几乎将他的一切都给融化。山体的心脏之处流动着浓烈的岩浆,而被那样的热度所烧死的他终将成为山林里的守护神。如此一来就可以不再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