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作者:戴林间(下)【完结】(21)

2019-06-09  作者|标签:戴林间

  什么都没有征兆。

  广告牌猝然倒落,老人跌倒发出惨叫,突然坏掉的红绿灯,一阵大风吹起了寒冬腊月里仍衣着单薄的姑娘的艳红裙子。孟潜声站在街对面等我,马路上的车都横冲直撞,踩足了油门,谁都不肯让人过去,行人立在红绿疯狂变换的j_iao通灯底下骂骂咧咧,我忽然发觉孟潜声好看极了,一辆血红的轿车疯驰过来,我直接冲了上去。

  刹车声撕得马路生疼,像一根铁钉扎进耳道深处,半条街上的人都被攫住了目光。司机探出头来,骂得额角青筋暴起,脸皮全都涨成猪肝红。孟潜声面色丕变,几步跨上前,在街沿下一把拽住我:“何遇君,你他妈疯了?”

  血液烧得我全身滚烫,甚至逼出了零星汗意。这话简直像在虚空里开出一朵花,我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笑出来:“你这么怕我死啊?”

  孟潜声的手冷得不像活人,两只漂亮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脸色难看至极,已然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笑了。

  知道他爱我是一瞬间的事,想死也是一瞬间的事,世界一瞬间光芒万丈,如同黄金城池;冲动的潮水滚滚退去,这个世界又蜷回了那个灰败破烂的壳子里,我也还是那个心灰意懒的残次品。

  大风过境后,密云四来,我该像过期的废报纸一样,被卷起来扔掉。

  孟潜声还死死攥着我,我拿目光在他脸上贴了一贴,揽住他的后颈子吻上去。

  我摸到他的背脊瞬间僵直,像足了一块冷冰冰的铁板。

  作者有话说:

  良心长更,周末福利。四姨太颂莲的内容详见《妻妾成群》。

第51章

  买完ch.un节回家的火车票,孟潜声还专门打电话订了几天的酒店。

  为我那天差点在路中间被车撞死的事儿,向来好x_ing儿的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一场脾气,唬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第二天下班也不敢回家,跟罗希林摸进酒吧偷嘴。

  罗希林似乎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唯独好嘴上那两口。政大许多相识的同学听闻我是同x_ing恋的传言后,也不问真假,纷纷退避三舍;他倒像个没事人,公司里见了还笑脸相迎。要说他不知情,我决计不信,只能说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够聪明。

  礼拜五罗希林又把我约去了酒吧,一定要把我请的那顿酒请回来。不知道领导下午跟他说了什么好消息,他虽极力掩饰,得意还是从脸上的细微处泄露无遗。他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强硬拒绝,等到互相搀着醉醺醺地走出来,又已是九十点钟光景。

  立在门口,我先抬手闻了闻外套,才想起掏钥匙。摸遍上下口袋,我确定自己是真的没带,只好夹起尾巴轻轻敲了敲门。

  将近十点钟,孟潜声还没有回来。他今天又加班?我搔了搔头,丝毫没有印象。拿起电话,确实没有短信,号码在拨号屏幕上输了又删,最后也没打出去。

  孟潜声又该烦了,我真是不想烦他。

  一段感情的惨淡收场,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物质矛盾,观念不和,取向相悖……总之都该是伤筋动骨的问题。譬如我爸,念的书多,中意的一直是温慧的知识女x_ing,但只为了我妈从家里偷拿出来的一笔钱和一张去外地的车票,他就把自己牲口似的卖了出去。他早年偷藏着中学一位女同学的半身小相,女同学后来举家迁往外国,对他这个同窗并不深有印象,这件事从此沦为我妈的笑柄,作为我爸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r_ou_的铁证。

  偶尔我会想到他外面的那个女人,想到那年在医院里见到她的场景。也许他对她尚且有一点真心,而我妈什么都没有。

  我笃信自己和孟潜声跟他们不一样。

  没人能体会我有多喜欢孟潜声。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人看,这一团怯懦的r_ou_,怎样为了他的名字滚烫得叫人拿不住。

  现在不了。

  我再也不想为了地上的一截烟灰、一件衣服或者一次失约而大动肝火,为这些费尽了口舌,以致于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一句“我爱你”都力不从心。这感情看似坚不可摧,其实只是个老蚌,一粒沙子就能让它疼得死去活来。

  还不如就这么沉默下去,起码在沉默里我们尚且相爱。

  突然亮起的声控灯刺得我睁不开眼。好长时间过去,我才慢慢缓过劲,放下挡在额前的手,眉头展开,眉心那块地方已经皱得发酸。

  孟潜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带钥匙?”

  我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人还迷迷瞪瞪的,点了下头,脑袋好像跟着动了,又好像没有。我按在门上想站起来,手指找不到用力的地方,他俯身架住我的胳膊扶起来,起身时我闻到隐约的香气,被体温烘热的香水的残香,像火炉边一个缱绻的梦。

  见我站稳了,他才摸钥匙,眉头紧蹙:“又喝酒了?”

  听他似要发作,我怕挨骂,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不敢应得太响亮,只含在鼻子里打了个转。

  他抿唇瞥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打开门进去。我紧跟其后,窥着他的脸色,试探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按亮客厅的灯。我追补道:“我知道错了。”

  孟潜声这才转头望向我,看了好一会儿,像从来没见过我长什么样,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都紧了。

  他径自走进卧室,之后一张大毛巾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蒙在我头上:“洗澡去。我去铺床。”

  我买彩票从不中奖,这大概全因为一个孟潜声,把运气都花尽了。

  年关冷得人一张嘴就要冻掉舌头,偏偏不下雪,天整天整天地y-in着,翻卷着昏黯的黄色,像拍打一块旧毯子,空气里腾起脏臭暗黄的灰尘。

  我没胆子回家送死,大年二十九早上,去姑姑家坐了半天。她像是又老了些,连连心疼地说我瘦了。我见她神色如常,暗中松了口气,我爸那般爱好面子,绝不至于将我这个不孝子的烂事昭告天下。

  我旁敲侧击地问爸妈的近况,她皱起眉头笑:“你反倒来问我!”不待我答,又问,“你是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

  我眼皮一跳,模棱两可地扯了几句不相关的话敷衍。临走时她送到门口,我瞥见五斗橱上摆了个相框,里面夹着张黑白合影,赫然是我在她旧书里翻出的那张。她留意到我的目光,说:“你姨姥爷前两个月过世了。”

  我一时语塞。她拍了拍我的手,说:“别怄你爸妈的气。人一辈子不如意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对上她的眼睛,隐约感到她什么都知道。

  孟潜声很晚回到酒店,他从走廊里出来,我正在露台上顶着冬风抽烟,笑说还以为你回家过年不回来了。

  他说他爷爷住院,在医院多留了一会儿。

  我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他从我怀里摸出烟,拈了一支在指间,只说,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这话叫我接不上,沉默地抖了抖烟灰。打火机在他手里按得啪啪作响,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眼见他眉头不耐地往中间一蹙,我正准备让他管前台再要一个,他忽然衔着烟凑到我面前,烟头抵在我叼着的烟头上,白烟袅媚地升向半空,他浅浅吸了一口,烟头上立马燃亮细细碎碎的橘红的星光。

  我看他的目光一定贪婪得肆无忌惮,他倒很坦然地接受了,唇上的烟气拂到我脸上还残留着余温,像看得见的呼吸。我扔掉烟头,一口烟恶作剧地全吹到他脸上,他这才往后拉开距离,靠定身旁的雕花栏杆。

  孟潜声说本来今晚上准备陪床不回来的,但被他爸硬赶了走。这句说完,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抽烟。

  我也什么都没说。提起家里人,我们惯常这样。

  年三十街上商户紧闭,只能在酒店里吃饭,寥寥三两桌食客,都吃得心不在焉。人数稀少,反衬得顶上的水晶吊灯大得不可思议,如同一个浩瀚的星团。服务生偶尔开门进出,顺风飘来ch.un节联欢晚会独有的喜气洋洋的笑声,远得不真切。

  除夕夜几乎谁也别想能安心睡觉。孟潜声坐在床头看书,我背向他卧着,并无多少睡意,闭眼久了,眼皮也乏累,索x_ing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光影朦胧的房间。我的失眠全靠背着孟潜声吃安眠药解决,想到这几天跟他朝夕相对,就没有带,此时我像个毒瘾犯了的瘾君子,只想到“安眠药”三个字和药效带来的昏昏沉沉的晕眩感,心尖就一抽一抽地痒,神经跟着发出渴求的颤栗。

  暖气落在身上,是一整块滚烫的玻璃板,干热的空气则是无数根烧得通红的针。窗户没有闭紧,留了一条窄缝通风,此起彼伏的烟火声远在天边,仿佛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连绵战火,浩大声势里自有缤纷的热闹。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回来。身在世界边缘的异乡人之感从未像现在这样穷凶极恶地扼住喉咙,看不见的四面八方同时s_h_è 来千万支毒箭般的视线,使我受到巨大的羞辱。耳畔又有人喁喁低语,半边身子压得生疼,我按了按耳朵,想让那声音消失,随即翻了个身。

  余光里的光亮立刻暗了下去,孟潜声挡住光线,把灯挪到照不到我眼睛的地方,问:“太亮了?”

  “不是。我本来就睡不着。”我半坐起来,瞄见扣在被子上的是一册卡夫卡中短篇选集,他顺手拎过一个厚软的靠垫塞在我脑后。

  “吵得慌。”我说。

  “是啊,过年。”他翻过一页书,纸张刮过棉质的被套,发出粗哑的擦声。

  然后我们便不再讲话了。

  我望着沙发边被灯光映得半亮不亮的桌灯,那灯顶了个富丽的彩色玻璃罩子,勉强能辨出上面有老绿、血红、海蓝各种颜色,反s_h_è 出似有若无的微光,似好多只窥伺的小鬼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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