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感觉到不对。
身体膨胀起来,吹气球一般,肿得无限大,最后成了团巨大却轻飘飘的r_ou_,这屋子小得根本装不下我。我吃惊地看向自己的手,它还安详地搁在被子上,但我却分明觉得它膨胀得比整张床还要大,我想牵一牵被角,但根本无法做到,就好像是要Cào纵推土机j.īng_准地铲起地面上的一只蚂蚁。伴随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我一下子跌到地心去了。
大概是睡着之后的梦吧,我想。
年后好歹下了两场小雪,都是落地即化。从公司大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更显得街道泥泞,建筑粗野。也许因为过年那几天都在失眠中度过,我最近头疼得频繁,记忆力也差得多,人成了把懒骨头,只想恹恹地躺着,一下午也不过写三行字。
领导对我的疏懒颇有微词,滔滔不绝地训示了一番,期间我全程盯着地上几何纹样的地毯边缘数数,待他说完,我慢慢地道了句歉,站立和说话累得喘不过气,多的字更是一个也说不出。
领导青着脸让我出去。
刚出公司,下起了冻雨,不大,更叫人烦。路过一家生意红火的西点房,玻璃门紧闭,甜食的暖香还是渗出来,灯光通过明净的玻璃在地上投下蜜金的影子。一个年轻的母亲和孩子走出来,小孩儿脸上挂着淡灰的泪痕,双手捧着个巴掌大的兔子点心,说道:“妈妈,你看它的耳朵好长,你看。”
母亲手里拎着空盒子东张西望,并没有看他:“哎呀,你别玩儿了,要吃快点吃,待会儿掉地上我可不会再给你买了。这么点东西就要二十块,真是抢钱,不买就闹,一点儿都不听话……”
小孩儿扁扁嘴,没吭声,嘬尖嘴唇,小心地咬掉兔子的半边脸,像在偷吃神坛上的供果。
鬼使神差地,我推门走进去。油和糖的闷香滚滚而来,收银柜前排满了人,我站到最后,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前头两个穿中学制服的小姑娘讨论买哪个蛋糕。
店里的暖气太足,排了没一会儿,胸口闷得开始心悸,但我一直忍着。店员小姐笑容甜美地问我要什么,我转头看见冰柜里陈列着的花式蛋糕,忽觉腻得发呕,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随便指了一个。
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外面冰冷的空气汹汹灌入,背上的冷汗才渐渐收住。我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进去,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随手把蛋糕盒子放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孟潜声出差去了,我立马请了几天病假,整天在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做,脑袋沉甸甸的,里面装了十几斤铁,上万个念头出现又死去,沙丁鱼群般聚拢散开,风驰电骋,磷光一闪而逝,最后只剩空空虚无。
我从没觉得这么累过,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在被时间凌迟,一点一点地裂成碎片。你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公司的电话来了又来,实在敷衍不了,我才拖着身体到公司去。
这天下午大家都半闲着,因为有个领导过生r.ì,晚上要请客吃饭。一大群人坐在宽敞的包厢里谈笑风生,觥筹j_iao错,我却止不住地冒冷汗,胸口闷得舌根发麻,吐字都困难,敬酒时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身体像是一道堤坝,深处有腥黑的水升上来,逐渐漫过堤坝,少许已经淌到另一面去了。
我揩掉掌心的s-hi汗,跟领导说不太舒服,想先回去,失陪了。
兴头上听到这种话,无论是谁都会大感扫兴,但又不好发作,他只能说注意身体云云,挥手将我放了回去。
我简直千恩万谢,一出包厢就直奔洗手间,在隔间里干呕了半天,咳得眼前全是五颜六色的光斑。
夜里吃了安眠药,仍旧失眠,我拉开窗帘,夜色是乱葬岗上那种死气沉沉的黑色,很多不该有的可怕念头尖啸着掠过,我打了个寒噤,摸到手机给孟潜声打电话。
响了两声,我意识到现在正是深夜,立刻挂掉,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打了回来。
我刚“喂”了声,他就问:“怎么还没睡?”
“我不想干这个工作了,觉得很累”,或者是“我觉得不舒服,什么都没意思”,这都是我想说的话。但转念又想到这些话听了只会让人心烦,还没说出口,已大感对他不起,于是说:“我想你。”
他那头道:“再有几天就回来了。睡去吧,明天还上班。”
“是不是吵你休息了?”我听他声音疲倦,觉得自己这样任x_ing使气实在该死,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似乎叹了口气:“我还没睡,在写明天用的东西。”
我说好吧,晚安。
他C_àoC_ào应了一声,就收了线。
整间屋子里,只能听见我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好像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生灵。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缩越小,小成了一粒沙,空气不经意地翻个身,沙粒就被碾成齑粉。
“她感到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帘子,横着一道屏障,她第一次发觉,既然是两个人,就永远不能从心底里,从灵魂深处达到相互了解,他们可以并肩同行,有时拥抱在一起,但并非真正的合而为一,所以我们每个人的j.īng_神生活会永远是感到孤独的。”
《一生》里的那段话浮出来,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夏天的下午。我不知道是回忆还是梦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一生》的内容在第八章。开头几章有几个小细节对不上,稍微修了一下。
第52章
徐苗和冯艳玲的婚礼定在年后开ch.un的一个周末。
幸好此前的半个月孟潜声都在出差,我才能放心大胆地把安眠药摆床头柜上按时吃,偷来半个月的安心觉,镜子里总算照出个人样了。
他俩的婚事也算得上一波三折。徐苗父母一直反对小县城出身的冯艳玲,但经不住宝贝儿子软磨硬泡,才松口答应,房子可以自家出,但车一定要冯家准备好。人还没过门,两家先结了怨。赶巧冯艳玲在这节骨眼儿上怀了孕,两边长辈同时哑火,才顺顺当当领了证。
婚宴定在一家中档酒店,不铺张,也不丢面子。孟潜声跟我在路上吵了几句嘴,迟到了一会儿,一进宴厅就被音响里司仪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揉耳朵。
冯艳玲的亲戚举家赶来,尽都穿红戴绿,格外打眼。关庭四下东张西望,看见我们眼睛一亮,连连打手势。我在她预先留好的位置上坐下,左右一看,问:“你家杜勋没来?”
她摇了摇头,笑嘻嘻地招呼孟潜声:“孟潜声又帅了不少呀!”
孟潜声眉间这才浮出点笑意:“就你嘴甜。”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我不舒服地一皱眉头,偏头瞥他,他并没有看我。
婚礼很俗气,也很热闹。俗套与热闹都是真心实意,大剌剌地摆在眼前,任由人们暗地嘲笑,同时也教人们羡妒得红了眼。
酒过三巡,来客们都放开了,没喝酒的也跟着面红耳热。我跟孟潜声不知道怎么和好的,或许因为他顺手帮我挡了一杯酒。徐苗非要跟我们喝,灌得我有点上头,什么时候走出去的也不知道,只记得后来跟孟潜声躲在黑漆漆的应急楼梯间接吻,墙角绿幽幽的紧急通道标志像深山里一点磷火。
手机在口袋里大震不止,他替我掏出来,屏幕上显示关庭的名字,按下接通键,他还轻轻咬着我的下唇,舌尖又伸进来软绵绵地舔了一下上颚,刺激得我腿都软了,这才分开一点距离,容手机c-h-ā进来。我一只手揽着他,电话里传来关庭放肆的笑声,大声问:“你们俩跑哪去了?快回来照相!”
本地的婚礼习俗是吃两顿,晚上又来一场,没了中午仪式的拘谨,放开手脚,直闹到夜里。徐苗小两口忙着给外地来的亲戚朋友订酒店,我们道别后,自己在另一家酒店开了间房。房间可以俯瞰河景,两岸斑驳陆离的光线一股脑儿倾进水里,河水也染上脂浓粉腻的艳色。
我半躺在软沙发上接连不停地抽烟,直到孟潜声从我嘴边夺走:“别抽了,一屋子的烟味。你烟瘾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我抬头吐尽最后一口烟,瘫在沙发上仰视他,说不出话。
饱满高涨的情绪仿佛被一整天的喜庆热闹吸尽凿空,我清楚地感觉到那种乌沉沉潮水样的情绪再次从脏腑深处漫出来,淹过肋骨,没过喉结,最后将我整个人都泡在里面,等着我泡软发胀,一点一点地腐朽烂掉。
我像戴了副口枷,永远没法张嘴告诉他。
他别过身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听见自己喃喃道:“孟潜声,我头疼。”
他闻声又转向我,笑道:“谁让你喝那么多?”朝我伸手,“坐过来,我给你揉。”
我撑起身子,手臂里的骨头被抽走了似的,肌r_ou_一直发抖,他轻轻拉了一把,我顺势倒过去,压在他半边肩膀上,再也不动了。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温热的手指探进我头发里,慢慢地按着头皮。
房间里出奇得安静,这气氛让我难受极了,胸上镇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胸骨全都要碎了。我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又发不出声音,一座五指山压在舌头上,动弹不得。这感觉太过绝望,鼻腔里开始分泌刺痛的酸气,眼眶也熏得酸热,我几乎要落泪,又怕被他看出端倪,万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实在受不住了,眼见眼泪就要滚出眼眶,当即坐起来,反身抱住他。
手臂突然涌出无尽的力气,我毫不吝惜地全使出来,勒得自己的骨头都嚷疼。
孟潜声被闹个措手不及,问道:“怎么了?”
“孟潜声。”
“你轻点儿,想勒死我?”他在我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