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江起正先放了可可,我才签字,他大概觉得终于逮到一个羞辱我的机会,想要好好享受一下,翻来覆去折腾了我半天……哼,”江起云冷笑一声,“本来我想拖延时间,这下他倒替我拖延了,思和发现了医院的异常,又联系不到我,就带着人来找我……江起正匆匆忙忙押着我跑了,去和他雇佣的黑-帮团伙会和,想要在那里继续逼我签字。”
“可是等我们到了团伙的大本营,那个废弃的工厂,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
“没人了?”童维诧异道。
“没有活人了。”江起云沉声道,“那里一片狼藉,发生过枪战,地上有几具尸体,到处都是血。而可可已经不见了,我只看到他的书包,就在那张翻倒的椅子旁边。江起正看见眼前的情形,比我还要震惊,他紧急联络那个团伙的头目,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没过多久,思和带着警察追了过来,把我救下,我那个混蛋哥哥见大势已去,带着苏琼逃跑了。”
“直到三年后,我找到杜可,警察破了案,才大致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
“说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江起云苦笑道,“可就是那么巧,是黑吃黑,另外一伙黑-帮来寻仇,他们杀了绑架杜可的那伙人,发现杜可是个人质,想着也许能靠他敲点钱,就把他带走了。”
……
杜可再次醒来,已经是4月8号早上,前一天他被摔在地上,又挨了打,头上受了严重外伤,精神也受到很大刺激,变得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除了记得今天是4月7号,记得他要去给一个人上课之外,其他事情竟然全都忘了。
所以当有人问他是谁,怎么联系他的家人要赎金的时候,杜可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他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朝他们要他的书包。
这样的情形一连持续了几天,杜可的状态还是没有恢复。
“老大,怎么办?”小弟什么也没问出来,再次无功而返,急得抓耳挠腮,“这个人质好像是被打傻了,问他什么他都不知道,我们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这个二号团伙昨天去找一号团伙寻仇火并,意外在现场发现了杜可,他们把人带回来,本来是想继续绑架勒索的,可现在人质神志不清,他们什么有用信息也得不到,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要不把他扔出去算了?留着也是个麻烦。”又有小弟建议道。
“扔出去?我带回来的人,一分钱没赚到,就扔出去?那这几天他吃我的喝我的怎么算?”老大朝窝在墙角发呆的杜可扫了一眼,哼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r_ou_,可惜不是个女的,要不还能派点用场……”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咱们手底下乞丐也不少,不如给他收拾收拾,丢到街上去要饭吧。多少还能赚点零花钱回来。”
于是,在这偌大的繁华城市里,某个不起眼的脏乱小角落,在所有人的视线都会忽视的地方,多了一个精神失常、手脚残疾的小乞丐。
他大部分时间呆坐在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偶尔会用左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朵一朵的木棉花。
如果有人去问他今天的日期,他会很确定地回答是4月7号,如果再问他他在干什么,他多半会回答,他在教一个人画画。
就这样过了三年。
……
江起云后来总是想,在整件事情里他最后悔的是什么。
是在没有解决家族纠纷的时候,就忍不住去亲近杜可,把他拐到家里当家教吗?
是没有考虑周全,让对手发现了自己的软肋,又让对手有机会抢先一步吗?
是在知道杜可被绑架的第一时间里,犹豫不决,没有直接放弃一切,来换他平安吗?
是,所有这些都让他悔恨,但最令他痛恨自己的,是在那三年里,他没有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些光鲜之下的幽暗角落,没有一次投向那些卑微的、肮脏的、惹人嫌弃的乞丐。
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坐在豪车里,无数次跟杜可擦身而过,他就恨不得杀死自己一万次。
找到杜可是在三年以后,警方的一次打-黑行动,彻底摧毁了那个犯罪团-伙,拔出萝卜带出泥,杜可他们这些被控制、强迫行乞的受害者被救了出来,DNA信息录入失踪人口网络,和三年前报案时留存的信息匹配上了。
江起云是在医院见到杜可的,当时他穿着病号服,正躺在病床上做身体检查,他温顺地任医生摆布,目光是一片无意义的灰白。
杜可瘦得吓人,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长时间在外面风吹日晒,皮肤黯淡,嘴唇皲裂,营养不良导致头发和指甲脱落,更不用说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断肢和说不清的伤痕。他已经和过去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年判若两人。
江起云只看了一眼,就冲出了病房的门,对陪他一起来的段思和说:“他们找错人了,这个不是杜可。”
段思和叹了口气,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起云,你要接受现实,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杜可治伤治病。”
三年身处地狱的生活,让杜可浑身都是伤病,精神也饱受摧残,基本处于疯疯傻傻的状态,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他的生命力一点点消耗殆尽,像枯萎的花朵,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
江起云让杜可住进最好的医院,找了最好的医生,但仍然无法阻挡死神悄然降临的脚步。
身体没办法恢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和治疗,杜可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父母,也想起了“今天”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个夏日的清晨,昏迷多日的杜可终于醒来,看见有个人趴在他床边打瞌睡。
他开口唤道:“哎,你……”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浑浊,仿佛好多天没有开口讲话一样。
江起云猛地抬起头,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希望:“可可,你醒了?”
杜可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书包呢?”
“什么……”江起云愣住了,杜可的眼神清亮,像是恢复了神智,但却不记得他了吗?
“你能不能帮个忙?把书包给我,里面有一幅画,我要再看看。”杜可温和礼貌地看着他,“我很着急,我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呢。”
“书包……”
江起云知道杜可要的是什么,掉在绑架现场的那个书包被他捡回来了,当他看到里面的那幅画,明白了杜可的心意时,汹涌的悲伤和悔恨,巨大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一齐袭来,让他哭不出来反而笑了,笑着笑着流出眼泪,原来可可那天是要和他表白的。
可可你到底在哪里,我也喜欢你,你快回来。
三年里,他把书包和那幅画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重温和杜可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每次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用烟头烫伤自己,用疼痛来提醒自己——
你找到可可了吗?
没有。
你对得起可可吗?
对不起。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还不能死,要先找到可可,要确定他平安幸福地生活……
“我这就去给你拿……”江起云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找杜可的书包。
就在他要走出门的刹那,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啊——!我的手呢?”
他回过头,见杜可举着残缺不全的右臂,眼神茫然无措,左手在被子里到处翻找,嘴里神经质地喃喃:“我的手呢?手怎么不见了?没有手我怎么画画呢?”……
从那天开始,事情向着另一个谁也没预料到的深渊坠落下去。
医生们说,杜可的情况很复杂,他的神智清醒了,但是记忆损伤却是永久的,4月7号之后发生的事,他都无法记住了。
江起云觉得奇怪,既然他能记得4月7号之前的事,那为什么认不出我呢?
没人能回答他。
但大家马上意识到新的问题,杜可每天醒来,都以为是4月7号,他满怀希望,到处找他的书包,找他的画,要去那个人家里上课,要和那个人告白。
但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右手,也没有腿,他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残废。
这样的事实会让杜可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都陷入混乱崩溃的状态,很多时候,只能靠镇定剂来勉强维持。
江起云已经麻木了,伤害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疼,他心灰意冷,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可可还活着。
三年日复一日的痛苦,一次一次的失望打击他都挺过来了,现在终于找到了杜可,可他却变成这个样子,r_ou_体和精神都在承受无尽的折磨。
这简直是最残酷的玩笑,江起云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命运的恶意在等着他们。
杜可失踪的三年里,江起云步步为营,在父亲死后,彻底掌控了公司,他想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找到杜可之后才有能力守护他,让他不会再次受到伤害。他也报了仇,找到了外逃的江起正,他没有把他交给警察,而是直接私刑处理了,然后把尸体丢进了大海。
当这个哥哥跪在他脚下痛哭求饶的时候,江起云却丝毫感受不到复仇的快乐,他想,如果找不到可可,那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找到杜可之后,那些折磨摧残杜可的人渣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江起云通过关系在监狱里制造了一起假死事件,把主犯给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