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声,撑着案几站起来,看着对面的男人。
何韵低头把手收回去,“抱歉……你,没有撞到哪吧?”咬了咬下唇,袖子忽地抬了起来,只是到了半路又硬生生停住,垂了下去。
这动作突兀而古怪,林阕看在眼里,眉头一皱。这时何韵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手边又是一动,最后依旧忍了下来,林阕却是一瞬间明白了。
他强压下心头泛起的锐痛,从袖子中摸出帕子递过去:“拿去,擦干净点!”见那人一时没什么反应,把帕子朝人一丢,也不管那人接是不接,只管转过身,边走向门边边努力使声音听上去淡淡:“还有一杯白水,给你漱口。只可惜,”无声无息地吸了口气又吐出,“只可惜亲也亲过了,我给了你机会拒绝的,现下你实在无法忍受,我也没什么法子。”说着打开门,叫来不远处的小昙吩咐了两句。
小孩疑惑地歪了一下头,看他的脸色,随即听话地转身奔去,不一会儿小心翼翼端了个杯子回来。林阕接过来,转身合上门,见何韵手里垂着那条帕子,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过,目光凝在他身上,心头一悸,面上却一切如常一般,甚至还要挂上与方才一致的无所谓的浅笑。
走上前,道:“杯子,新的,没人用过。水呢,春日里接的雨露,本可以用作泡茶酿酒。听说道家称之为‘无根水’,最干净不过了,可是?”
够干净了罢。
何韵没有接,而是叹了口气,“何须如此?我只是不习惯而已,没有轻视的意思啊。”看林阕并不相信的样子,只好说,“罢了,东西既已送还,饭也已吃过,却平白惹你不高兴不痛快。”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这杯“无根水”,略有迟疑,最终拿过去当酒一般一口干了,“手还痛的话,敷点药为好。我们……就此别过吧。”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没有动,门一掀,脚步声渐远的时候他也没动,直到门终于合上,握着杯子的手一紧,脸上表情终于垮下,变作面无表情。
窗户开得久了,秋夜的阴冷以及雨水的湿气都漫了进来,浸得人手脚冰凉。方才的一点薄酒,当真一点用都没有。
慢慢坐回原地。真是的,被拒绝得这般狼狈惨烈也便罢了,为什么回过头又能这么温柔,这么小心翼翼的不断说:“抱歉,抱歉,手弄痛了没有?”分明那一把,是你推得啊!
手里还捏着那个杯子,幽幽烛光下泛着崭新细腻的光泽。
“其实我需要的,只是你陪我。”曾经没来得及出口的话,缓缓对着那杯子倾诉,热气拂过杯壁,晕黄的微光朦胧了一下,片刻又恢复清冷的光泽,“我要的不多,好好陪陪我便够了,这样都不肯么……”
慢慢转动杯子,突然间一口咬上杯沿,用力咬、狠狠咬,只是无论牙齿有多坚硬也是绝对咬不碎这青瓷杯的。半晌,终于松了力道,下一瞬,便把舌尖抵了上去。
简直,像在细细品味某个人的嘴唇。那么迷茫,爱很无措,那么留恋,辗转回味。
只可惜瓷杯清浅凉薄,非但没能留下任何那个人的气息,质感更是差之远矣。
四回:风雨如晦,与君决绝
“公子,大当家的说想请你喝杯茶。”小昙小心地服侍自家公子起床梳洗,末了在他用完早膳后端上一碗热热的汤药,这才娓娓说道。
“知道了。”瞄了一眼药碗,蹙起眉头,“这伤寒早就好全了,怎么还有?”
小孩认真地端到主子面前:“公子,前几天本该是好了的,谁让您没个仔细,大下雨天的这么晚还大开窗户,加重了也是活该。”
林阕最怕被这小厮一顿唠叨了,没奈何捏着鼻子一气喝完,苦得直咂嘴,小昙马上从衣襟里掏出个小袋子,从里面倒出两颗送到主子嘴边,瞧着他张嘴舔了进去,眉目间一片欢欣。
林阕在嘴里砸吧两下,露出浅笑:“从冰糖换成水果味的,五颜六色不光好吃,倒也好看的紧,你真是有心了。”
片刻之后吃完了糖,又喝了几口白水,便起身道:“走吧。”
穿过重重走廊,来到寤怀楼最高的阁楼上。
一名红衣男子闲闲靠在窗边。柔软黑亮的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一下垂在胸前,领口开得有些低,直可见精致的锁骨以及优美的线条。至于容貌,并没有林阕那么精致好看,却另有一种慵懒欲醉的风情,不愧是寤怀楼招牌一样的人物。
见到林阕,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随便坐。小昙早已乖巧地退了出去。
“开这么低,你不冷么?”林阕并没有为美色所动,只看到这表面下另一个疲惫厌倦的灵魂,于是开口很实际地问了一句,算是打招呼。
朱砂微哂,拢了拢衣襟起身在他面前站了一站,“习惯了,被你一说还真有一点。”随后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瞧了瞧。林阕似笑非笑地任其摆布,得到另一声嗤笑,“病了一场,憔悴不少,对我都这么冷淡了。好歹我也算这里的当家,难得赏脸请你喝茶。”
后者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茶呢?”
“是,这便给你泡。我们的头牌缺月公子,连我也是惹不起。”歪歪给了个冶艳的微笑,转身拿过一整套茶具,认真摆弄起来。
温壶,注茶,刮沫,注汤,点茶,闻香……多道工序忙活良久,这才端了到他面前,道:“第一泡。”
林阕看着小巧圆润的杯盏里,那暖色的棕红色茶水泛着如丝般的袅袅热气,不经意走了一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