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不懂的了,你没有试过,永远不会懂,我们各自对各自,这辈子或者也只能遇到一个,这样的朋友,碰上便舍不得放了。”朱砂轻轻眯了眯眼,“都是两股冷水,碰到一起也不能暖对方,但是,却可以互相陪伴。”
何韵哑口无言,他的确不能理解这样的感觉。
“你不妒忌么?阕儿心里,不一定你比我重。”后者轻飘飘地有些不怀好意地抛出这话。
“我……”说到底不生出点嫉妒心也不可能,不过——“在我和月儿出现之前,都是你在保护和照顾他,你们,都很坚强,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想他十六岁时,虽痛心没了师父,却尚还对一切懵懂的很,毕竟也同其他孩童一般并不需要忧虑生存,这短短的故事,只能使他在心里更心疼那被世事迫地如此早熟的人儿。
朱砂慢慢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只得做罢。来报的人附在朱砂耳边说了什么,朱砂看了他一眼,又回了句什么,侍者便点头退下了。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讲出自己的疑惑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正是小昙。
小孩大口喘息着,仍很有规矩地行礼,叫了句:“大当家。”又对何韵道:“何先生……”语气有点犹豫,带着点小小的心虚味道。
他乱糟糟的脑袋里捋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点点恍然,眼前的朱掌柜不仅知道林阕在哪里,这件事,恐怕大略也是其着手安排,作为贴身小厮的小昙,一直是最合适的联络者,所以明明该呆在道观里的人,现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朱砂看他表情,便也不做解释,直接问小昙情况。
“我到山寺的时候,并未看见公子与何先生,悄悄找人打听,方知他俩已下山,我恐是与他们错过了。但我心里高兴的很。便在这时,”小昙喘了喘气,朱砂和他都绷直了身子,“便在这时,我听到住持大师在训导哪个僧人,问他为何要为一己私欲,推不相干的人入苦海?本来不知所云的,后来那僧人哽咽地说,他也没办法,他放不下娘亲,娘过不好他无法静心,是他对不起净尘,他愧疚但不悔。我一听‘净尘’讲的是公子,觉得事情不是很对,公子像是遭人害了,又听了两句,只是大师在教诲了,心里吓坏了,便连忙跑下山。”
“有无具体情况?那被住持训诫的僧人是谁你可知道?”
何韵见状倒了杯茶递过去:“先喝口茶,坐下再好好想想。”
小孩一口喝干,他又倒了一杯,小孩接过杯子凑到唇边,喝到一半的时候猛地一阵咳嗽,他耐心地拍着对方的背:“慢点,小心。”
“咳咳咳咳,我……咳咳,我记得住持说,我给你取这法号,原本便是想叫你忘却这些萦心的烦恼,如你娘的愿,好好过日子……”小孩的嗓音模仿着老者的语气,在平时一定使人忍俊不禁,但此时没有人笑得出来,小昙努力模仿每一个字,然后说:“那个僧人的名字,应该就在这里面了,而且声音又年轻,肯定也是‘净’字辈的。”
火光电石间,何韵想起什么,脱口道:“是‘净忘’。我们出发前,那些僧人起哄时有人问过,净忘跑到哪里去了?”
朱砂当机立断,叫人打听这个“净忘”的身世去了。
当晚,林阕打扮好自己后,特地在送来的首饰里选了一根顶端磨得最锋利的银簪。
他一手举起来,狠狠对着指头戳下去,顷刻间手指便破出一抹殷红,眼见凑成满满一颗将要落下,这才凑到唇边舔去,一瞬间舌间尽是血液腥涩的味道。“可惜银太软,戳不深便要弯。”叹一句,拿到咽喉处比划了一下,“不过也足够了。”说完簪到鬓边,吹灭烛火,然后走到窗边,开窗伫立。
时间一晃,那等不及的人便来找他。
“怎么不点灯?”
“反正要熄的,点来何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也是种趣味嘛。”听声辩位,他悄悄让过那人躲到一边,却又离得不远。
“呵呵,美人说的是。话说回来,那个道士,我已命人好生待着,只等明天便放了。”
想来是思虑周全而来的。他咬了咬牙,只得慢慢挨过去挽了那人手臂,开口时却不露痕迹:“这档口说这个多败兴。”
“是是是,美人。敢问美人如何称呼,总不好一直‘美人美人’的叫吧?”那人趁机便搂住他。
“那敢问大人如何称呼?总不好一直‘大人大人’的叫,多疏远?”生生忍住把那只手拨开的冲动,见那人一时没有回答,便激道:“怎么?有胆做还没胆说吗?奴家区区一介斗升小民,能要大人怎的……”
“那好,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秣陵季宏,秣陵县归本关管。美人你呢?”果然离金陵城很近,他捏了捏手指,这名字他记住了。
“奴家说过了,乃寤怀楼缺月,老爷爱叫什么便是什么了。”这一句软软的“老爷”改口地极快,那人很是受用。
“那便是缺儿了。”
这世上他允许叫他做“阕儿”的人只有三个,这句“缺儿”实在让人心头添堵。
“缺儿还是不肯点灯教我看一看么?”
“老爷说点,奴家怎敢说不呢……”几次三番手痒想要拔下头上银簪,都忍住了,总是要从的,他必须忍。当初朱砂教他的第一课便是“收敛性情”,他从前都做的极好,现在居然有些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