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亮起的时候,心彻底绝望,但他笑得极美。
这天晚上,寤怀楼早早关了门,而何韵和朱砂两人却一夜未睡。
大半夜的要打听个事当真很难,情况委实知道得少,连当事人也找不到半个,他们只能一道摸黑爬上半山腰,去求住持大师。一边是多年弟子,一边是亲手挽救的苦主,大师实在为难,最终让那净忘自己挑重点说了。原来净忘的娘原是歌妓,被他爹看中后一夜风流便有了他,只得领进府里养着,但他母亲地位低微,年老色衰后连带着儿子一起过得生不如死,最后勉力将他送到寺中。净忘想让母亲过的好一点,便想办法去讨好贪色的父亲。林阕就这样被扯了进去。住持大师不忍心,希望他们可以念在净忘还年轻,别惩罚太过。
朱砂这人平时看上去嬉笑怒骂全无正经,真的生气起来却当真铿锵如铁,一句话便给堵了回去。但最后到底念了曾照顾林阕的功德,转身去找犯事的正主了。
随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来,他、朱砂以及朱砂找来的一位朋友一起坐车来到一处宅子。
“我和默念去前面堵人,你便在后门等着。”这位朱掌柜真不是盖的,有他在便有主心骨,不叫人乱了阵脚。那位叫默念的小公子来头恐怕不小,脸上犹自带着稚气,在一边却纹丝不乱,与朱掌柜交情也绝不浅,肯大半夜应了跟出来。相比而言他是最没用的那个,所以听完话便点头绕去后门口。
等人是一件极其心焦的事情,他站在那,不敢回想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更不敢想象那当事人这一夜又是怎样过的。他想起朱砂来这之前的一番分析——那时,他发现自己的随身的梳子弄丢了,并且很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摸去的,于是便有了这番话。
“现在,有两种可能。”
“你确定要听?那好。”
“其一,将他掳去的人对其用强,那么一般而言以阕儿的个性,没有办法之下必然从了,屈辱总比没命好。其二,就是用你来威胁了,既是你贴身之物,阕儿还见过,想必他也会从了的。你说阕儿不会这么笨?你错了,就算他看穿是个骗局,但,万一是真的呢?这个‘万一’是他承载不起的,所以,他定会从了的。”
“真不容易,你告诉我你不在意是么?我很欣慰……”
“现在问题又来了。我刚刚说的可能性是一般而言,再加一层你的因素进去,一切结局可能会反过来。其一,对从前的阕儿来讲,性命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但,他也许会认为——你很在意,你在意,便是他在意,这时你猜他会怎么做?你也知道的,用来保全清白的方法自古就那几种。其二,这件事对你存在威胁,就算阕儿屈服,这威胁还是会悬在你头顶,永远解除危机的方法,你应该明白。所以,我们又得出一个结论,他要么寻短见,要么想办法杀人,而以阕儿刚强的个性,选择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最高。”
“我想,我宁愿看到第一种,也绝不想看到他随着性子意气用事,白白赔了性命。但我实在拿不定他会如何想,所以,必须尽快找到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弄出来!”
冰凉彻骨的风一阵阵掠过,他浑身麻木得一丝也感觉不到。不,他什么都不想想,他只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林阕平平安安站在他面前,他便心满意足。
所以那时节,他想了一夜快想疯的人果真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在做梦。
他站在原地,离门两步半,便也是离林阕两步半的距离。那人显然没有想过出门第一眼会看到他,也站在原地,披着发穿着单薄的僧衣,衣袂纷飞,站在风里像一尊易碎的瓷像。这一刻无言的对视给人的感觉相当奇怪——眼光像是隔着两个世界,就是融不到一起。
他原本不稳的心跳得更是乱上加乱。
然后,就像每次见面一样,先开口的一定是林阕。只听对方声音有些颤抖:“你昨夜……昨夜,在哪里?”
这问题他没来得及想,便已张口答,开口是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嘶哑和颤抖:“我在找你。我们……都在找你,一整夜。”
那人的身子以可见的幅度晃了一晃,一只脚退后一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总觉得下一秒林阕便会转身逃走,索性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仿佛抱住的,是整个世界。
林阕眼睛张得大大,一只手搁在他胸前,这姿势感觉是推拒——推拒未遂,大概并未想过他会这么做。抱了一会儿,这单薄却不虚幻的身体使他暂时感到心里定了下来,这才发觉可能抱得太紧,会压迫到怀里的人,连忙稍稍放开。
“阕儿……?”这名字在心头千回百转,忍不住想一叠声唤下去,临到头却只堪堪憋出一声。
“……嗯。”回答地也很短促,压抑着什么在嗓子里,冲不出来咽不下去。
“阕儿,我的阕儿……”他伸手轻轻触碰对方脸颊,有种想要拼命呵护疼惜对方的冲动,却不知怎样才能做到,最后,只是一点点掰开那仍搁在他胸前,捏得指节泛白的手——他想要将对方的手握住,好好暖一暖。
到这时他才发现,林阕另一只手从头至尾背在身后,于是伸手也拉过来。谁知拉起来却生生吓着——那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银簪,锋利的簪尾早已被过大的力道逼得刺进掌心,血正顺着簪子一滴滴往下流,一片触目的猩红,而手的主人竟像没有知觉一般。
“你这是……这是在干什么?”失声问出来,连话都说得疙疙瘩瘩,一边说着小心地拔出那根凶器,狠狠掷到远处,“你这傻孩子莫不是真要寻短见?你这是……这是在要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