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躲嫡攻略
四十八
裕德三十年正月,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又是一个不眠花灯夜,而此时,同那宫里宫外如昼的热闹喜庆不同,景福宫正殿里却是极为的安静,那些垂首侍立在屋内的宫人们,几乎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生怕弄出一点响动扰到屋里的母子三人……
今年刚刚十五岁的俊美少年,此时正面色肃然的跪坐在案边,默写着佛经为和妃祈福,想是因为一年多晨昏定省,床前侍奉的辛劳,再加上正到了身子骨拔高的年纪,所以少年的身形着实透着几分单薄,但看他此时的端正笔挺,肩平手稳,却是丝毫没有显出文弱之态的,反倒是在他那英挺中尚透着几分稚嫩的精致面容上,还隐隐透出了几分冷肃威仪……
楚闲在以写经静心的时候,余光一直是注意着床那边的情况的,所以在扫到那条小被子动了之后,他就马上侧头看了过去,见是自己的小妹翻身向外一副要醒了的样子,他就放下笔起身轻轻的走向了床边。
楚嫣这个原本有些瘦弱的早产儿,在安逸这一年多的精心调理下,现在已经白白嫩嫩的十分健康了,这会儿小姑娘醒来之后,先是睁大眼睛呆了一会儿,然后才以侧趴着的姿势抬头转动着眼珠子开始找人,而红嘟嘟的小嘴抿啊抿的,看样子应该是饿了,但她却很是乖巧的不哭也不闹,只是在看楚闲这个熟悉的身影之后,撑起小身子就要往他那边爬。
要说楚嫣小公主虽然说不上是笨,但反应略显迟钝,学东西也慢这两点却是真的,不过她身边真正亲近的人,却是没有一个会因为这个嫌弃她。
而且因楚嫣那福气满满的面相和安静娇憨的性格——用安升的话说就是呆萌呆萌的,所以小姑娘还真格外得了几分裕德皇帝的宠爱。
楚闲忙伸出手把自家小妹抱了起来,看到她呆兮兮的举起小拳头就要往嘴里送,又忙不迭的给拦住,让宫女把牛筋熬胶做的‘奶嘴’给她咬上了。
那玩意儿是安升教小厨房做来给小姑娘磨牙的,大人都要费劲才能咬烂,所以一个就能让小姑娘咬上一整天,楚闲倒真是觉得这个有趣方便,不过碍于那形状……所以七殿下从来不曾亲手碰过。
让宫女把妹妹抱到外屋去喂食,楚闲坐到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母妃,神情便不由得一黯。
曾经那个钟灵秀美的女子,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了样子。
因着已有近半年的时间只能吃流食补药维持,所以按常理人应该是十分消瘦的,但此时的她却浮肿的皮肤都绷紧了,粗糙灰暗的面容更是完全没了过去的美丽,如今一整天里清醒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个时辰。
本来楚闲是不该让妹妹离病重的母妃这么近的,但安御医说过母妃的病不传染,又因着是这样团圆的日子,所以他才放纵了这么一回。
楚闲正望着昏睡的和妃出神,候在外间的宫女走进来向他福了福身,轻声禀报说是安御医到了,楚闲闻言点了点头,又给和妃掖了掖被角,这才收拾好心情的起身走了过去,就见安逸正在给他的妹妹楚嫣检查身体。
“安御医,这样的日子还累你呆在宫里,小王真是歉意的很。”
在安逸看向他的时候,楚闲就忙抬手示意不必行礼,见安逸很快的替小公主检查完了,他就让宫女把小姑娘抱到一边喂食,然后向着安逸往坐塌那边比了请的手势,旁边小果子机灵的搬了椅子放到楚闲坐处的下首位置。
“殿下太客气了,这是下官当做的。”
安逸嘴上规矩的答着,在楚闲身边坐下的动作却是不慢,因着和妃的病,这一年多来安逸和楚闲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自家孙儿相处的都多,对这个侍母至孝的孩子,老爷子也是真心的喜欢,再加上安升那边的关系,楚闲的脾气又挺和他胃口,所以在这个小皇子的面前,安逸的言行间也就少了几分客套,多了些亲近和随意。
“母妃的情况很稳定,安御医今晚还是回去一趟吧,这边自有小王担着。”
想到安逸已经在宫里值宿了近一个月,连大年夜都没能回家去,楚闲心里真是挺过意不去的,而且因着安逸是安升的爷爷,楚闲出于某种私密的心理,也是将对方当做自己的长辈待的,甚至可以说,他自己真正的那些亲人长辈,都没有安逸来的让他尊敬亲近。
“多谢殿下的美意,只是真的不必了,我那两个孙儿已经亲自送了元宵过来,升儿那孩子还托下官给殿下送来了一份儿。”
安逸微笑着捻了捻自己颌下那一缕稀薄的长须,旁边的小果子也已经打开了那边桌上的食盒。
因着食盒底下有一层放着火炭的夹层,所以那盅汤圆端出来后,一开盅盖还直冒着热气儿,而因着这食盒未曾经过别人的手,所以在楚闲直接招手示意拿过来的时候,小果子也就没多嘴提什么试毒的事儿。
“升儿特别说了,有个形状不一样的要最后吃,那殿下慢用,下官先进去为和妃娘娘诊脉了。”
看到楚闲眼中惊喜的神色,安逸想到自己刚刚由两个孙儿陪着,用了他们亲手包的汤圆的感动劲儿,面上的笑容也不免更亲切了些。
“请。”
楚闲闻言忙把视线从汤盅移到了安逸身上,在安逸随着宫女走向里屋后,他就又马上重新看向了自己手里这只有碗大的汤盅上,果然发现里面那六个白嫩圆滚的汤圆子中,边上有一个被捏出了两个小包的形状。
往年安升都是过了元宵节就回宫,然后补给楚闲新年和节礼什么的,所以两人还真没在元宵节这一天一起吃过汤圆……
想到这里,楚闲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出了弘文殿,安升将不能再轻易进宫,而自己宫外的府邸虽已建好,短期内却是不会出宫的,于是楚闲眼中的喜色不禁又消散了开去。
“殿下,想必这是安公子亲手做的呢,不知都是什么馅儿的,殿下请快趁热尝尝。”
待安逸进去后,小果子想起安升曾经亲手给楚闲煮过寿面,还听说他只给祖父和兄长煮过,所以这会儿见楚闲笑意淡了的还捏紧汤盅,小忙故作不知的欢喜着用小托盘递上了汤勺。
“也许……”
被小果子这么一打岔,楚闲的心思还真转了过来,他拿过汤勺舀起最中间的那一个,含进嘴里试探的咬开,芝麻馅儿的香甜顿时充满了唇齿间,楚闲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细嚼慢咽之后又舀起另一个含进嘴里,一咬之下却是立时僵住了脸色。
“殿下,这是怎么了?”
小果子被楚闲端起茶杯就灌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凑过去又拎起小茶壶给倒了一杯,然后惊疑不定的看着楚闲抿紧着唇眉头直颤的样子,心想莫不是这汤圆有什么问题?!
“一定是他亲手做的”
终于把嘴里那股苦的想吐的感觉压下去了,楚闲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着,颇有几分恶狠狠的味道在里面。
除了安升这个胆子大的,楚闲还真不信有人敢在给他吃的汤圆里包黄连!
“咳,那殿下,这剩下的……”
从楚闲的反应可以看出这几个汤圆的味道绝对不一样,小果子把放下的托盘又端了起来,楚闲要是不想吃了,自然会把汤盅放到托盘上的。
小果子倒是不担心自家殿下会为了这个玩笑生安升的气,看到殿下刚刚露出了自打安升离宫后就不曾有过的朝气,小果子大概也就明白了安升开这玩笑的用意。
“哼!”
楚闲看着手里的汤盅哼了一声,不信邪似的又舀起一个含进了嘴里,而结果就是差点没把一张俊脸缩成了包子褶——酸啊!
不过七殿下的面子功夫还是很到家的,他到底是生生的忍住了面部神经的反射动作,硬挺着张冷脸等待那股子酸劲儿过了。
“殿下,要不先夹开看看?”
眼看着楚闲在吃第四个和第五个时候,又冷着脸灌了两杯水,小果子从自家殿下表情的细微变化中,猜到了那五个汤圆大概都是什么味儿的,所以对于剩下的最后这一个,他虽然觉得应该也是甜的,但想到那位公子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他不禁也担心起到这最后一个到底会是什么味道了。
“……”
楚闲没理会小果子的建议,他心想着那个坏小子居然真敢给他包辣子和盐巴,然后就有点赌气似的舀起最后一个放进了嘴里。
“殿下,可还想用些其他吃食?”
眼见着楚闲在含进最后一个汤圆后,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愣,随即周身的冷气就迅速散尽了,小果子默默的在心里面撇开满头的汗珠,然后用托盘接过楚闲手里的汤盅,尽职尽责的追问了一句。
“不用,把十一抱过来吧。”
楚闲即便含着糖块口齿也非常清楚,而对于这个有点出乎意料的但又很在意料之中的甜,七殿下此时还真是被拐带的心情都好转了不少。
至于说楚闲对楚嫣亲妹妹的这种称呼,倒不是感情不好的表现,而是因为民俗的关系,皇子皇女们也都为了好养活而叫小名,他们自然不会取民间那些贬义性的词汇,所以都是习惯了直接用排行数代替的。
这边楚闲刚抱到了自家软嫩嫩的小妹子,那边就有宫人禀报说是敬贵妃到了,楚闲忙起身抱着妹妹迎了上去,而与此同时,安逸也正好在里屋诊完脉走了出来。
“娘娘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楚闲还没行礼就被敬贵妃抬手叫免了,这会儿宫里宴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本以为敬贵妃会等放完烟火之后再过来呢。
“又是什么作诗猜灯谜的,我又不会那些个,与其在那里干瞪眼,不如来来陪陪你们娘三个,安御医也在啊。”
敬贵妃嘴上回着楚闲的话,目光却是很快转到了安逸的身上,而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灯笼挂的太多太亮,敬贵妃那双碧蓝碧蓝的眼眸中,竟仿佛是在发着亮。而在她的注视下,饶是强悍如安家老爷子,也会儿也全没心思捏他那美须了,请安时刻意垂低的脸上,还泛起了一丝似无奈的苦笑。
四十九
“安御医,请坐,和妃妹妹如何了?”
敬贵妃从楚闲怀里抱过小十一,然后就率先往榻上坐了,楚闲在她的示意下直接坐在了安逸刚才的位置,安逸则是有宫女另外给他搬了椅子
“谢贵妃娘娘赐坐,回娘娘的话,和妃娘娘情况很安稳。”
对于敬贵妃待自己的温煦客气,安逸在心里暗暗无奈着,面上却是只能安心的受了,否则他相信上位坐着的这位贵妃娘娘,一定不会介意再给他体验回圣罗莱皇室的热情和风度。
其实在安逸刚开始医治和妃的时候,敬贵妃虽然对他很礼待,但那也是贵妃对下臣的正常的态度,可自打这位知道了他的实际年龄,那股子热情和直爽就显露出来了,而安逸应付惯了那些求驻颜术的委婉含蓄的晟国贵女,突然遇到敬贵妃这样直白和兴致勃勃的,老爷子的心脏还真不怎么受得住了。
【我可怜的女孩……】
轻抚着怀里小姑娘的背,敬贵妃下意识的用圣罗莱语低叹了一声,但随即她就又打起了精神,微笑着抱怨起安逸给的养颜食谱太清淡,她不知道有多怀念香肠、浓汤和烤小羊羔腿,不过效果确实是好,所以她还会坚持下去的云云。
要说圣罗莱虽然也是君王制,但那边拥有封地和私兵的贵族们,权利也是很大的,所以圣罗莱的皇族相对而言,远不如晟国的皇族这般高高在上,言行举止都是颇为谦逊和有风度的。
不过圣罗莱的这种国情,显然是晟国皇族不能容忍的,而圣罗莱的贵族们,同样不希望他们的皇帝像晟帝那般独掌权柄,这也就是为什么两国政府虽然建立了所谓的兄弟邦交,但彼此之间却又以月河为界,严禁两国间人口私下流通的原因了。
而两国百姓在领导者的有意而为下,晟人觉得圣罗莱人‘伤风败俗’‘野蛮粗鄙’,而圣罗莱人则认为晟人‘虚伪奸诈’‘不知所谓’,所以彼此之间也都自发的抵触着,不屑于对方的习俗和传统。
“下官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脉,就先告退了。”
在谨慎的回应完敬贵妃关于美容的话题后,安逸就忙不迭的起身告退了,尽管这位娘娘对他一直是以礼相待,并未有任何引人误会的举动,但安逸还是尽可能的避着嫌。
“嗯……闲儿,走,咱们去陪着你母妃去。”
虽然敬贵妃心里对安逸的离开有点可惜,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的,在许了安逸的告退后,他就抱着安静的在她怀里咬着奶嘴玩手指的小姑娘起身,招呼着楚闲一起往里屋去了……尽管敬贵妃对于她真正欣赏的人,从来不会吝啬于热情和尊重的,但身在晟国深宫里,她还是很有分寸的,所以仅把对安逸的热情表现在了求驻颜秘方上面。
若是在圣罗莱,对于这样优秀的充满神秘气息的男人,‘家庭不睦’的敬贵妃,也许还会追求对方做自己的秘密情人,但是在晟国,她可不想给自己和自己欣赏的人惹麻烦。
至于说对方比自己父亲都大的真实年龄,哦,这个无论是圣罗莱还是晟国,敬贵妃相信在任何看到安逸面容的女人……或者也包括大多数男人的眼里,这都不会是问题的!
……
“方糖、芝麻、黄连、盐块、酸脯、辣子,你给七殿下的那一碗也是这般的?否则为何要特地叮嘱他最后吃哪一个。”
倚躺在舒适的卧塌似的马车里,安旭摇头说着抬手狠敲了敲安升的额头,食之五味加上芝麻的香,自家弟弟的这一碗六六大顺的汤圆子倒真是好祝愿,也不知道那位殿下能否收的下,最起码他自己吃的就很挑战,尤其还得当着不知情的老爷子的面,表现得好似十分香甜!
二十岁的青年人身形基本已经长成,虽然安旭于骑射一道很不上心,但有自家老爷子那套强身健体的形体拳跟着,他的体质实际上是很好的,手上也颇有那么两下子,只是因为他满身书卷雅气,又没什么腱子肉,所以单从外表看起来,到真是个十成十的文弱书生……
“疼、疼,哥,你可真行,刚刚完全的面不改色哦,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安升绷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忙捂着额头往后仰躺下来,以避开安旭要继续敲过来的手指。而进入了变声期的嗓子尽管有好汤好药养护着,却仍是显得有些沙哑低沉,好在并不算难听,而且用安升的来说,还挺磁性的。
至于说楚闲那头……安升几乎能想到对方硬撑着吃下去的画面,尽管那小家伙这一年多在和妃和敬贵妃的教养下,棱角已经不似过去那般尖锐了,但程度也不过是附上了一层内敛的假皮,而并非真正磨平了性子。
楚闲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执拗和硬气,怕是这辈子都不好改的了。
“你也不差,一点幸灾乐祸的神情都没露出来……你真不跟我去了?”
安旭没好气的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倒也没有在动手敲了,这会儿马车已经走到了岔路口,他就坐直身体整了整衣袖,准备换乘另一辆马车去赴朋友们的花灯之约。
“不去了,替我给于大哥带个好……珍惜你们为数不多了的‘和睦’时光吧。”
安旭可没兴趣去做沙丁鱼,挥挥手表示自己真的不爱动,而且他也不想去亲身体验于潘的怨气。
“你啊……”
安旭见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却是没再多说什么的下车去了。
同窗六载,安旭和于潘之间,虽然并未在人前表现的多亲密,实际上私交是真的很不错的,只是眼看着他们今年就要科举出仕,那么一个心向太子,一个是三皇子亲信的表兄弟,就各自的立场而言,他们的这份交情却是不该再继续……
待安旭离开后,安升收起了那副无所谓的懒散笑意,神色淡淡的躺平了自己那已经一米七冒尖的身体。
去年裴皇后产下了十二公主,尽管是顺产,但高龄生产和过于精心的休养滋补,还是给她带来了产后高血压和糖尿病——中医俗称消渴症,这也就是使得裴皇后无力在独掌后宫了,而敬贵妃因为前年的一闹,无论帝后也都不放心再让她独自协理宫务。
最后裕德皇帝可能是出于平衡的考虑,着二皇子的生母贤妃,同三皇子的生母淑惠皇贵妃、敬贵妃三人一起,协助裴皇后署理宫务。
尽管这一次,敬贵妃为了和妃母子三人和她自己两母子,没有乱来的真正和皇后结了盟,使得裴皇后仍能稳稳的掌控住局面,但毕竟分权的势态已显,原本的暗争也渐渐浮出水面,结合着晟国几代帝王都是争斗上位的‘史实’,可以预见的是,往后皇子们的冲突必然会越来越剧烈……
说句有点冷血的话,和妃在这个时候到了大限,在安升看来却是对楚闲极有帮助的,三年的禁礼乐宴饮、禁应酬玩乐,甚至是禁女色房事的大孝,将替楚闲挡掉绝大多数的拉拢和麻烦,不至于一头扎进这乱流之中,被打上某某党的标签。
“真是……不放心啊。”
安升本以为在裕德皇帝和裴皇后的掌控下,政局至少能再稳定几年的,可裴皇后的突然病弱,再加上和妃的临近弥留,安升怎可能放心把楚闲一个人扔在京里,自己出外游历逍遥呢?
再说安旭在这个局势下科举出仕,他和老爷子也不可能离开的安心啊。
“没办法了,也不能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呆着,还是跟爷爷去御医院里混吧。”
既然暂时走不了了,在宫里勤奋学习了许多年的安升,这会儿在那个颇为陌生的家里,还真是有些呆不住,正好御医院三年一次的考试也是今年,还避过了科举定在四月中旬,安升完全能轻松的帮安旭处理好琐事俗务再备考的。
不是安升自大,凭着他原本的基础,和这些年扎实的中医中药理论知识,就算考不上三等的‘医士’,他考个四等的‘医生’也是绝无问题的,再说了,他这上头不是还有人嘛,安逸身为一等的正牌御医,安升就是不参加考试直接补个‘医生’的名额,也完全没人能置喙什么。
不过安升不是那些无能混日子的‘衙内’,他可是正经进去跟着安逸学习的,当然得给自家老爷子长脸不是?
无聊的混想着今年的计划,等到马车回到家里时,安升几乎是快要睡着了,而刚分给安升不到一个月的两个小厮,显然已经摸准了自家少爷的脾性,先是进来服侍安升裹好披风戴好帽子,再罩上了披风的帽兜,确保他家少爷不会吹风着凉了,这才扶着人踩着矮凳下了马车。
“今儿个你们俩也辛苦了,叫上甘松和甘草,去街里凑凑热闹去吧……白苏那几个丫头喜欢什么,你们掂量着每人给选一样,再加上你们四个自己的,当是爷送你们的礼物。”
待到了二门处,安升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二两碎银,递到了两个小厮里面年长的那个手里。
安升兄弟两个年底前正式分了院子,安旭还是住在他们远来的院子里,那也是安府未扩建前的主院,安升则是住在仅相隔几十步的新建的院子里头,而早年交给白芨和川贝调、教的丫鬟和小厮,也在第一时间就都选好就了位。
兄弟俩身边的人依旧都取的药材名,安升这边的两个书童叫‘甘松’和‘甘草’,今年都是十一岁,两个小厮里‘芦荟’十三,‘芦丁’是十二岁……安升得承认,故意给一个颇有小管家气势的男孩子取名叫芦荟,他真是有点娱乐性质在里面的,尤其是看到对方对这个很‘雅致’的名字喜不自禁的模样。
总之,这四个都是干净利索的男孩子,安升平素虽然管的挺严厉,但本心里对他们还是很照顾的。
“谢少爷!”
两个小厮惊喜的接过了安升的赏,忍着兴奋之请把人送到二门,然后告诉了来接人的两个书童这个好消息,芦荟和芦丁就先告退回去收拾了。
“今天是元宵节,就纵你们这一回,跟紧芦荟不许乱跑,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往后就别想再有这机会了。”
在两个小厮离开后,安升见两个小书童尽管心下欢喜,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跟在自己后头,便点了点头也放他们离去了。
五十章
“少爷只纵了他们玩去,也不怕小丫头们怨您偏心。”
看着两个小子行了礼欢喜的去了,同样来接人的白苏笑着用帕子挡住了嘴,玩笑的目光瞥了瞥身后两个提灯笼的小丫头。
尽管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但白苏那种娇憨开朗的劲儿一直没改,而因着自小同安升一起长大的情分,偶尔也敢跟他说笑两句,但从来不会失了分寸。
“奴婢们不敢。”
两个刚十一岁的小姑娘听了白苏的话,脸一白就忙福下了身子,她们虽然才分到了二少爷的院子里一个月,但早已经在府里被白芨姐姐教了两年,自是知道两位少爷的脾气,他们待下人虽然宽厚,却也是容不得下人们不恭敬的,尤其是有怨怼之心。
“起来吧,知道你心疼她们,等会伺候完我沐浴,上房不用留人了,你就带她们四个在你屋里玩儿吧,想吃什么自己去厨上领,就说我准的。”
安升本就没想偏心,所以这会儿听了白苏的打趣,也就顺势放了她们一会儿假。
因为白芨已经许给了川贝,加之安旭那边的往来事务多,所以在年前分院子的时候,安升就直接把白芨留在了安旭院子里头,另外山茶、山奈双胞胎也都留给那边,毕竟前几年不在家,那俩丫头他也不熟。
如今安升身边的老人儿就剩下了白苏一个,外加添了四个小丫头,也都是用药材取的名,其中‘石榴’和‘石竹’十一,‘麦芽’和‘麦冬’才刚刚九岁。
“谢少爷。”
白苏带着石榴和石竹又福了福身子,便不再多说什么的随着安升回了院子,他们家少爷可是素来不喜欢呱噪的人呢。
安升的新院子大小和原来差不多,样式也几乎就是原来院子的翻版,三大间上房两间耳房,东西各有四间厢房,其中三间上房中间的是主屋,左右一处为书房一处做了客房。
左边厢房的上两间被预留给了安升未来的侍妾、通房……虽然安升觉得这个真不会有,但他也没在这点事儿上起刺儿,就由着他们备下然后锁着了,至于后面两个一间住着白苏和石榴,一间住着另外三个小丫鬟。
右侧的四间,则是两间库房、一间小厨房、一间杂物柴房了,至于那些扫撒的粗使丫鬟婆子什么的,自然都不住在这院子里,而在晚上各回住所,白日里在院子旁边的一间屋子中候着,随传随到而已。
“……另外,你去哥哥院子里跟白芨姐姐说一声,让她也领着几个丫头热闹热闹,只她们那边不许沾酒,免得哥哥回来时不成规矩。”
安升想到白芨素来严厉,这会儿定是让那院里的小丫头们规规矩矩的守着呢,所以就额外又吩咐了白苏一句。
说话间安升进了屋,白苏福了福身亲自去那院子知会了,而早候在屋里的麦冬和麦芽就迎过来帮安升除了披风帽子,待到缓了缓那一身凉气后,又开始替他脱外衣和换了室内的棉鞋,而刚才提灯笼的石榴和石竹,则是一个去吩咐丫鬟抬水给安升沐浴,一个去里屋收拾替换的衣物去了。
待到安升舒舒服服的洗了澡躺进被窝,不禁一边伸着懒腰抻筋骨,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这一个月的富贵温柔乡生活,不管怎么说,这乖巧伶俐的小姑娘们伺候起人来,就是比宫里那些宦侍们舒服妥帖。
说到宦侍,安升就想到自己今年起就不在进宫了,服侍了自己有八年的小鞠子和小李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安排,之前倒是说等楚闲开府,就把他们俩也带出宫,若是真带出来了,对他们两个而言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毕竟对他们这种没野心又不机灵的宦侍来说,做一个皇子府的管事太监,比在宫里可是要自由安稳的多……安升这么有的没的乱想着,很快就沉沉的睡着了。
……
二月是行冠礼的月份,今年又赶上三年一次的会试——即春闱,考试从二月初九开始,到十八日早上结束,共三场九天,所以有这一年及冠又要参加科举的,冠礼大多都定在月初下场考场之前,安旭就是这其中之一。
“六日的宾客名单,父亲、二娘那边已经对过,爷爷那份也着人送去宫里,这份是哥哥的,看看可有什么遗漏?”
安升拿着安旭冠礼的宾客名单进了屋,见那位正主还在悠哉的练字,不禁有点郁闷的挑了挑眉,将那名单拍在了安旭的桌子上。
自打过了元宵节,这半个月安升为了安旭的及冠礼忙的脚不沾地,他家哥哥倒好,整天没事儿人一样的,悠闲的不得了。
“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这些个……”
对于辛劳着替自己操持的弟弟,安旭面上也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陪笑着拿起那名单看起来。
要说安旭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擅长,但具体到办事实儿上面,他就完全没有安升的条理分明了,就比如说他的冠礼,让他出面请人待客这都没问题,但具体到请什么客人,收的什么礼应该对应什么回礼,当天的冠礼流程,置办多少酒席,贵宾们有什么忌讳要注意等等等等,他就完全没有安升拎的清了。
“得,弟弟知道哥哥就是生而出尘的命格,这些凡尘琐事都不劳您费心的,说起来你的同年有好几个都是今年及冠,你们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却做了替你完礼的贵客,哥哥这回面子可是够大了。”
安升跟着安旭哼哼了两声,随即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了自家的青年人。
他可是听说了,当今的国子监祭酒萧大人,那位当代名儒、清流派系的代表人物,可是十分看好他家美青年的,而那位大人最宝贝的嫡出幺女,可是还没定婚哦。
“萧师确是待我极好……”
面对弟弟的调侃,安旭的面色极为自然,好像一点没听出安升的弦外之音似的,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书童的禀报声给打断了,说是七皇子府上来了位公公,很着急的来请二少爷。
“你先去应一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一听是楚闲府上来人,安升顿时心里一跳,如今和妃正到了紧要关头,自家爷爷都一直没出过宫,这会儿楚闲突然跑到宫外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七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出宫了……你快些过去吧,家里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安旭闻言也是微微蹙了蹙眉,接过安升手里的名单和账目,就催促他快些过去。
“嗯!”
安升也不跟安旭客气,点了点头转身离就走,一路快步走到前门的候客厅里,就见是他熟悉的小鞠子候在那里,神情颇有些急切,而旁边还有些战战兢兢的下人候在那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到宫里出来的公公。
“公子……安公子。”
小鞠子看到安升,习惯性的就想跟他行礼,随即被安升扶住了才反应过来,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在宫里,原本那亲近的称呼却是不合适了,于是他也就马上改了过来。
“鞠公公,好久不见了啊……可是七殿下出宫来了?”
安升先是微笑着同小鞠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挨近着轻声的追问了一句。
“是,殿下刚刚离宫,这会儿正往府里去,奴婢是直接来请公子的,马车已经备下了。”
小鞠子躬着身子保持比安升矮半头的高度,也同样轻声的回答了,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对安升这个少年露出半点怠慢的神态,在他和小李子心里啊,跟前这个他们伺候了八年的小公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他们的半个主子。
“不用,芦荟,去把爷的马牵来,鞠公公,咱们走吧。”
安升说着一挥袖子直接往外走,候在门口的小厮听到自然是一溜烟的就跑去牵马了,而那边的小鞠子也一点没觉得安升的态度拿大,应了一声后就颠颠的跟在他后面走了。
“那可是宫里出来的,皇子府上的管事公公呢,咱家二爷……真了不起啊。”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安府下人某很是敬羡的感慨了一声,而在一身边的其他下人也都复议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散开,去找人分享他们看到的这个热闹事儿了。
以往虽然知道二少爷是七皇子伴读,每次回家都是把宫里赏赐的各种好东西往回带,但毕竟没亲眼看过二少爷在外面的威风,所以总也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可如今看到宫里出来的人对他这般恭敬,二少爷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立刻就跟读书的会有大出息的大少爷持平了。
安升不知道自己和小鞠子那么两句话,就在家中下人心里树立起了很是威风的形象,他这会儿正骑马从上三族专用的正道往楚闲府上赶,而且前面有七皇子府的护卫骑马开道,寻常官员看到他们,无论文武都给他让路。
借着楚闲的皇子威风小小的嚣张了一把,安升仅用了不到两刻中就赶到了七皇子府……说起来,这府邸也是楚闲当初按着他家的位置,在可选的几处府邸里,特意挑的离他家最近的一处。
“殿下可是到了?”
跑到府门前拉住马,安升一甩缰绳抬腿跳下了马背,看到迎上前的小李子面色很不好,他脸上的神情也微微的沉了沉。
“到了,公子请。”
皇子府的正门除了迎圣旨基本不会开,所以小李子就引着安升从招待贵客的那个侧门进了府,自有两个抬小辇的宦侍候在那,安升也不罗嗦,直接坐上去让他们快步抬着往里面走了。
七皇子府是五进的格局,但占地面积颇大,安升被一路直抬到了最里面的主院,按规矩来说他这样的外客是不能进内院的,但如今皇子府里还没有主子正式入住,就是有,楚闲也根本没什么内眷,所以自然也就没人去盯着这条规矩了。
“……果公公?”
待楚闲到了主院门口,小李子等人就没有再跟着进去了,楚闲左右看看连半个人影都无,这时主屋门口探出了果公公的身形,安升就直接的走了过去。
“公子请进去吧,殿下在里屋。”
小果子轻声的跟安升说了一句,就退出屋子并带上了房门,然后自己守在了门口那里。
安升被小果子这样弄的心悬的更高了,索性直接快步走到了屋里,刚一转过屏风,就见一个人影扑来,转瞬间安升就被对方搂着脖子给抱住了,而因为那小半头的身高上的差异,安升还对方的力道带着微微弯下了腰。
“……殿下?”
察觉到怀里少年身躯的紧绷和不可抑制的轻颤,安升原本微抬在身侧的双手向前伸出,一手搂住了楚闲的腰肢,一手安抚的摸上了他的颈背。
五十一
楚闲闻言也不应答,只是仍旧紧紧的抱着安升,两个人就这么站了几十息(呼吸)的功夫,他愤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出什么事了?”
察觉楚闲放松了手臂,安升也就收回了自己搂着他腰的手,注视着对方红红的却很干涩的眼眶——这显然是气的。
安升觉得不应该是和妃薨了,否则楚闲一定出不了宫,那么宫里又有什么事儿能把他气成这样呢?
“自打过了十五,安御医说我母妃日子近了,淑惠皇贵妃那边就一天三次的派人来问,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生怕我母妃在他儿子行冠礼前去了,给她们那边惹了晦气……”
楚闲放开了安升之后,垂下眼帘有些咬牙切齿的说起了事情的缘由,神情倒还算是冷静,但被袖子遮住的双手,却是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
听着楚闲压低声音的讲述,安升扶着他肩膀一起走到榻边落座,然后抓着对方藏在袖子里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的轻轻掰开了握住。
原来,三皇子楚珉也是今年及冠,并且冠礼之日他还要封爵得字,并正式领差办事,所以这一天对于三皇子来说,自然是极为重要的,想也知道淑惠皇贵妃会为他筹备的多么隆重盛大。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晟国妃位级以上的宫妃薨了,除了她亲生的子女要守孝三年,太子以外的其他的皇子皇女,也要在灵前磕头服丧,百天内着素服系白带,禁礼乐宴请,禁游乐房事等等。
所以,如果这会儿和妃真在楚珉冠礼前去了,那么这位三皇子的冠礼就得一切从简,连宴宾客都不行,他还不能有丝毫的逾制和不满,否则就是明晃晃的在昭告全天下,他三皇子是个目无长辈的不孝不敬之人……这也就难怪淑惠皇贵妃会紧张和妃的情况了。
“本来若只是这样,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可他们万万不该为了再拖延两天,在母妃临终时用金针刺穴续命来折磨她,父皇还下旨关了景福宫正殿大门,不让任何人见我母妃!两天……居然要让我母妃临去前,再生生的疼上两天,如果要这样活活的疼到死,我母妃到了地下又将如何能够安稳!”
楚闲紧紧的攥着安升的手,好像不这样他自己就要没有了力气一样。
就在刚刚,楚闲抱着妹妹坐在和妃床头,听着她回光返照一般的叮咛嘱咐,可转眼就被闯进来宣旨的太监和御医打断,在他被宦侍架出里屋时,看到的和妃的最后一眼,是她被扎上金针时的茫然痛苦,听到和妃的最后的声音,是虚弱到几乎无声的痛哼……
“殿下!以和妃娘娘的身体状况,刺激穴位或者能让她清醒片刻,但绝对没可能再延续她哪怕多一刻钟的命,所以,和妃娘娘现在……应该是已经安稳的去了,只是陛下他们,大概是打算晚两天再为娘娘报丧。”
手上的疼痛让安升微微蹙起了眉,但他还是忍着没有抽回手,可眼看着楚闲神情很不对,那股子狠戾劲儿让安升忙扶住他肩膀唤他回神,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安升这么做,并非是在为皇帝和淑惠皇贵妃他们开脱,他只是不想楚闲因为心怀怨怼,而在御前做出什么失仪的举动,到时还得自己吃亏。
说起来这事儿也真是很寸,淑惠皇贵妃那边紧着避讳,甚至给三皇子选了二月一日这个只是中吉的日子,结果还是落到了这份上……想他们也是早有准备,所以这会儿才能利索的把和妃的丧报遮住了,否则真是楚闲把丧一报,淑惠皇贵妃那边不定得把楚闲恨成什么样,反正无论如何,安升确信他们彼此之间的疙瘩是已经结下了。
“母妃……已经安稳的去了?”
满心在为自己母亲的受罪而悲愤的楚闲,闻言精神一振,可以说是满含着期望的看向了安升,在这一年多床前侍奉的时间里,楚闲已经做好了母妃会离他而去的心理准备,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母妃能去的平静安稳。
“嗯,殿下,别让和妃娘娘走的不安心,好吗?”
安升很认真的给予了楚闲肯定的答复,在见到对方脱力一般的往后仰倒时,尽管知道榻上绵软他不会摔疼,但安升还是手比脑子快的揽了过去,结果不但没有拦住楚闲,却反被人家拽着领子一起倒了下去。
“别动……”
拉着安升的衣领不让他坐起来,楚闲用力一个翻身侧趴在了安升的怀里,在搂住他腰的同时,也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
“殿下?”
自打楚闲在和妃跟前尽孝后,春猎秋猎什么的就一概都免了,所以两人还真是有一年多没这般亲近过,安升这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尤其这小子大腿一横竟是直接压在了他的腿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腿放的很不是地方,楚闲慢慢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安升,而因为他身体重心的改变,原本‘搭’在安升身上的腿,也以随之变成了是‘压’。
“什么?”
被楚闲的腿压着蹭过自己腿间,安升反射性的支起一跳腿侧了侧身,这会儿也顾不得鞋子会踩脏榻褥了,他家小豹子这话很有歧义啊喂!
楚闲已经不再是粉嫩的美正太,少年初长成的‘热血’年纪,这样过于暧昧的举动,在安升看来可是有些‘临界’了。
“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这个时候闹脾气对我有害无益,不若暂时退让一步,全了他们的面子,也免得他们在我母妃的后事上怠慢,其他的,往后再慢慢算。”
看到安升难得的尴尬小心模样,楚闲不自禁的勾了勾唇角,心里的阴霾总算是散了些。
要说这一年多来楚闲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安升、和妃乃至敬贵妃的影响下,终于懂得了‘变通’和‘曲线救国’,也意识到原来的想要和安升比成熟的思想多幼稚……他完全可以从安升不擅长的方面着手,比如说他的伴读的‘纯情’。
“大善……不过,殿下这么跑出来终归不太好,今日还是早些回宫吧。”
楚闲的反应让安升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不过随即想到楚闲这样赌气离宫,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探得了消息,安升就觉得他还是不要在宫外多逗留的好,早些回去,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应对。
“无妨,这次回去就又要一个多月见不到面,就让我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楚闲说着眼神又有些冷凝了下来,但他很快就又缓和了脸色,然后也不给安升拒绝的机会,直接又侧趴回了安升怀里,一边听着安升沉稳的心跳,一边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
听楚闲这样说,安升也就没有再劝什么,他索性放松了身体继续给楚闲当抱枕,心里则想着,自家爷爷去年一年基本就是长在宫里了,连新年和上元节都没能回来,所有这回怕是已经请了好几个月的假,所以自己不能托他在宫里照顾了楚闲了,那么稳妥起见,就用七皇子府里的宦侍转口讯吧,毕竟皇子跟外面私通信件什么挺忌讳,还是不留这个隐患的好。
在楚闲回宫前,安升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楚闲很是高兴的把小鞠子和小李子留下,好专门做他们俩的‘信鸽’。而等到安升回家时,就见老爷子果然回来了,也隐晦的跟安升证明和妃确是已经薨了,宫里如今暂时压下了丧讯。
安升闻言望向皇宫的方向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就收拾好思绪重新打起了精神,好继续忙活自家青年的冠礼事宜……
……
皇宫,御书房。
“小七回来后都做了什么?”
正批阅着奏折的裕德皇帝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停了笔后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自有手巧的小内监过来替他揉起了太阳穴,享受中的裕德貌似随意的问了不远处立着的年长太监一句。
“回陛下的话,七殿下回宫后先是在景福宫正殿外磕了三个头,然后去了敬贵妃处看往十一公主,接着就回了西宫住所,换了素服一直抄写佛经到现在……”
回话的年长公公就是白日里去景福宫传旨的那个,那时七殿下差点爆发的怒气让他都觉得有些心惊,可不过出宫转了一圈,竟是完全冷静了下来,而且看他换了素服又闭门不出,想是已经猜到了什么,若真是如此,这位殿下的自制力可真是挺不简单的了。
“他在外的期间,就只见过了他的那个小伴读?”
裕德帝对与老太监的回答不置可否,依旧闭着眼睛的又开口问了一声,但这回他问的显然不是那老太监了,而是站的离书案不太远处的腾麒卫指挥使。
“回陛下,是的。”
年约四旬的腾麒卫现任一把手,是个面容端肃英朗的伟健中年,这会儿听到裕德问他话,便马上躬了躬身的应了一声。
“这小子倒是个懂事的,不过,他放着国子监大好的前途不要,却是一门心思从了医……这安家祖孙也挺有意思。”
裕德皇帝对七子的伴读倒是有些印象,听说他辞了国子监生员名额,本觉得不上进,但再一想他的爷爷,又觉得这祖孙俩还真有几分不俗……至少,还算是有些真聪明的。
“……”
深知他们陛下只是自言自语而非问他们话,所以无论是那老公公还是指挥使大人,都依旧站的规矩,没有贸贸然的去接话茬。
“宣林府同知告老还乡,这次安逸医治和妃有功,就着礼部郎中安沄填补吧,另外,安升既推了国子监生员名额,那就赐其御医院医士职,许着从九品冠带……”
手指轻轻敲了敲写有安家祖孙四人资料的密报,那替裕德皇帝揉太阳穴的小内监离开躬身退后了,而裕德在奖完了官职后,又赐给了安逸和安升不少东西,那边负责拟旨的文官,自然是精于揣摩裕德言辞的,很快就写出了一道花团锦簇的圣旨。
虽然裕德皇帝看完用过印后,就把那道圣旨放到一边不再理会,重新批阅起了自己的奏折,但揣摩惯了他心思的老公公和那个腾麒卫指挥使大人,却都知道这家人是已经入了圣眼的。
朝廷上的隐性规矩是同族三代内的血亲,不得有三人以上同为京官,所以圣上现在放了安沄外任,这就是在给那位深受国子监祭酒青睐的安家长孙道位置呢,而安沄虽然外放后品级还是五品,但地位却是高了一大截的,并且在外任上两、三任,再回京那就最低是个正四品了。
到时候再换他长子外任,幼子往后也能接祖父的职,这兄弟俩宫外宫里呼应着,这一家子,可不就慢慢起来了?
五十二
次日,三皇子楚珉于冠礼时被封郡王,领户部差事,同一时间,嘉奖安逸的圣旨也到了安府门口。
在这次的圣旨里,裕德皇帝大大的褒赞了安逸的功劳,恩赐其六品冠带,外加赏了不少好东西,末了才提起安沄的外放,安升的入职御医院,就连安旭也被提到了在国子监的成绩,得到了两句御口亲言的夸赞。
安沄夫妇以及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有些机灵性急的,已经琢磨起是跟着老爷夫人去外任好,还是留在京里好了,反倒是领旨的安逸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有多欢喜,安旭和安升兄弟俩,也跟在安逸身边很是自若。
“旭儿,除了六日冠礼,其余时间你就在家闭门备考吧。”
待按足规矩送走传旨太监后,安逸随意的让管家赏了府中下人,就带着两个孙儿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屏退了所以人,并着川贝在门口守着。
“是,孙儿知道了。”
安旭和安升并肩侍立在安逸身侧,闻言微微躬了躬身,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而轻浅。
圣旨里他们一家四个男丁都被提到,表面上虽然是他们父子三人只借了老爷子的光,但老爷子人在御医院,跟朝堂各部都扯不上关系,他们父亲又调了外任几日后就得出发,安升年纪还小又是入的御医院,所以这么深究下来,反倒是安旭这个正经的国子监生员,今年就要科举出仕的安家嫡长孙给凸显出来了。
这可是御口亲言的栋梁之材啊,只要文章不是真写的狗屁不通,哪个考官谁敢把皇帝陛下钦点的人给刷下去?安旭这一次榜上有名可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升儿,如今你已蒙圣恩补了医士职,又有何打算啊?”
见长孙并未因科举有保就欢喜放松了,安旭点了点头,转而又把目光移向了幼孙。
自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尽管医者比之其他行业要高尚得多,但毕竟不如正经的科班,所以晟朝从医的人,除了安升这种因为家世自小专攻医术的,大多都是于仕途上无望,才会转为从医的,而御医院又是全国的最高等级,所以里面三、四十岁还是生员的,为数还真是不少,能考到医士往上的,平均年纪自然也就越来越高。
可安升今年才刚刚十五,离着成人都还差着五年呢,却是直接被点为了医士,如果安升这样高调的进入御医院,安逸已经能够想象那些人会说的多难听了。
“孙儿想暂不履职,仍旧参加御医院考试,总要名副其实才好。”
因着安逸当了御医的缘故,安升自然也是把御医院仔细了解过的,里面的医士虽说只是比医生高一等,却已经是从九品的官身,同白丁的医生完全两个阶层了。
御医院里面前三等的‘御医’‘吏目’‘医士’都是有资格独立行医的,按现代的说法就是有证有处方权的,而四等的‘医生’,则只是生员的意思,也就是无证的实习生……安升的年龄本就不足以取信于人,再不凭着真本事在开始时就镇住场子,那往后在御医院里就真不好混了。
“你倒是真不谦虚……行了,御医院那边我替你去说,即日起,我也要闭门研究一个疑难杂症了,府里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安逸笑着指了指安升,语气里却是得意大过于责备的,眼见着两个孙儿都各有主意,安逸也就放心任他们自己应对去了,他之前在宫里忙了那许久,可是要趁着这两个月的假期,好好休息休息自己这把老骨头。
“孙儿知道了。”
安升小小的腹诽着之前不也都是我办的么,面上则是老老实实的应承了下来,他也知道爷爷这是在拿他出气呢,毕竟安逸这一年多的辛苦,都是因为他和楚闲交好的关系,所以安升自然得好好进孝心,让老爷子心里舒舒坦坦的。
安旭的冠礼原本有部分人只是礼貌性的给送了帖子,预计是礼到人不到的,但这回的圣旨一下,怕是大多会亲自来人,那原本预备的席面就不够用了,相应的许多布置也得跟着改动,安升知道几天自己可真是要有的忙。
“小升,辛苦你了。”
见安逸压榨安升压榨的那般理所应当,安旭这个做哥哥的有些心疼了,只他在这些事情上实在不擅长,就怕越帮越忙。
“没事儿,弟弟应付的来。”
安升回了自家美青年一个安抚的笑容,心想他早多少年就认清了,安旭和楚闲一样,生活技能那都是负值!
这也是古代贵族的通病,特权和财富让他们完全不必为生计费心,什么事都是随口吩咐给旁人去做,自己只要日子过的舒坦,其他事就半点不上心,以致家里蛀虫祸害一堆,而这一点却是掌控欲很强的安升所看不惯的——凭什么把我的银子拿给他们挥霍,还纵容他们各种败坏我的名声?
想到这里,安升心里已经开始在考虑了,这回他那便宜爹放外任,文官的妻室可以随到任上的,那么韩氏必是要跟随的,这样一来家里就是他们爷孙儿主家了,爷爷是懒得管的,安旭也不用提了,那么就还得是他来管这个家,那他可就要不客气了,咱不说军事化管理,但至少不能白养闲人吧?
……
二月二日,楚闲上报和妃丧讯,裕德皇帝下旨进封其为和贵妃,以贵妃仪制厚葬入皇陵,命嫡皇七子闲为其守孝三年,五月起入刑部实习,列朝排班……
裕德皇帝的一个‘嫡皇七子闲’,使得楚闲由原本公认的半个嫡子,抬成了实实在在的皇后嫡子,又将他生母的位份抬为贵妃,还准其守孝三年,明摆着告诉众人这是母以子贵,皇七子深得圣宠。
而且楚闲和皇八子跃交好,亲妹又养在敬贵妃身边,所以一时之间,他的风头竟是完全不输给前一日才受封郡王的三皇子珉……
楚闲由默默无闻的普通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圣上宠儿,这就使得很多人动了心思,觉得裕德皇帝这是为了平衡,在给皇后一脉加恩?还是真单纯的喜欢七皇子的孝顺?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心思在里面呢?
不过因为楚闲守孝的避开一切话题,使得各方的种种试探都无处伸展,所以宫里宫外的有心人们,也只能暗自揣摩思索,面上则还是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
安升知道和妃应该是二日报丧的,但没有消息渠道的他并不知道宫里的风波变故,所以只是在二日起来后换上了素布腰带以示礼敬,就为自家的事情忙活了起来,他家现在是安沄的赴任和安旭的冠礼、会试都赶在了一起,乱的不能再乱了。
因为安沄任期紧道路远,所以他和安逸商量之后,最后决定初九一早送完安旭下考场就动身启程,韩氏带着两个女儿随行,先只带些银票和轻便的行李走,等到任上安顿好了之后,能就地置办的就置办了,实在缺的再从京里运过去。
韩氏本就对安旭的冠礼不那么上心,这回要准备行装,自然就更‘忙不过来’了,幸好这种场合女宾方面并没什么人,所以有赵昭一家回门来帮衬就够,众人也也就不理会韩氏那点小家子气,让她尽管顾着自己那些事情了。
原本安逸因和妃的病不得离宫,所以安旭冠礼原定的主持人是他父亲安沄,但这会儿安逸回来了,自然就该是他这个祖父亲自主持,所以按这着仪程,安逸于三日一早开了祠堂告祖,之后又亲自去了国子监祭酒萧大人的家里拜访,正式邀请他为自己孙儿冠礼的正宾。
这一天是安升陪着去的,就见自家老爷子和那位文坛泰斗,清流砥柱的萧大人仿佛一见如故,他在外厅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才见自家老爷子和萧大人相谈甚欢的走出来,还被主人家亲自送到了门口,那股子热情劲儿,看得安升心里直嘀咕……感情这真是来会亲家的吧?也不知道那萧大人家的小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赶明得让昭姐姐给相看好了才行!
想是因为有了圣口夸赞,安旭在榜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在六日冠礼的时候,那位萧大人对安旭的态度就跟对女婿没什么区别了,饶是如此,安升也还是托了赵昭帮忙探听相看,好歹咱得做到心中有数,不能真让自家美青年输在包办婚姻的豪赌上啊。
……
安升忙过了六日的冠礼,又忙过了初七、初八帮安沄和韩氏的置备行装,最后又忙过了九日送安旭下场,送安沄和韩氏离京后,饶是他精力再充沛,也真是觉得很吃不消了,但是在送完安沄往家返时,他还是骑马绕道去了七皇子府上。
这几天因着事忙,他就只去了七皇子府一趟,听小鞠子说楚闲在宫里一切安好,他就让对方转达几句叮嘱身体的话,没再说多余的了,但这才刚忙完家里的事,他就开始担心起那小子吃没吃好啊,守灵累不累啊,没有硬撑吧等等等等,总之这保父心态一爆棚,安升就怎么想怎么不放心,觉得还是得过去好好问问才行……
“果公公?你怎么出宫来了?”
安升才一到七皇子府的门口,就看到小果子也正从马车里钻出来,小鞠子和小李子都在一旁迎接着,于是安升一拉缰绳停住马,利落的跳到地上向他们走了过去。
“安公子?可真是巧了,奴婢正要去您府上寻呢,快请里面说话……”
小果子看到安升也是讶然,原本有些忧虑的面容瞬间欢喜了起来,竟是抢在了小鞠子和小李子之前,亲自引了安升往府里面走,并且不等进到厅里,就凑到他身边咬起了耳朵,把楚闲这几日在宫里的辛苦都说了。
要说为了给母亲尽孝,那素食啊守灵啊什么的,辛苦些也是为人子应该的,但架不住身边竟是些闲言闲语、刺激试探的,偏那些宫妃、命妇都打着祭奠和贵妃的名头来的,楚闲不搭理还不行,整日里净在自己母妃灵前应付这些对逝者不敬之人,楚闲这个孝顺孩子的怒气可想而知,偏他还得全压在心里,面上不能露出半分,这日子过的怎能不辛苦?
“殿下知道安公子家里忙,不让奴婢出来给您添乱,这是您今日能得闲了,这才让奴婢来的,奴婢这几日变着法儿的替殿下进补,可殿下还是眼见的直往下瘦,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安公子,可要奴婢替您捎带些什么回去给殿下?”
小果子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正拿袖子抹眼泪的时候,余光瞥到安升已经寒了脸色,甚少见到这倒这位小爷撂脸子的果公公,也不由得被少年的气势弄的一愣,但随即就又觉得理所当然了,于是满含期待的看向了安升,希望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宽慰宽慰他家殿下。
要知道,他小果子可是从来没敢小瞧了这安家小公子的。
“你把我捎带进去吧……”
安升本来听的正有气,末了见到小果子那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禁有些好气又好笑的嗔了他一句,但随即又若有所思的动了动眸子,招手叫过来了自己身边的小厮芦荟,吩咐他去买样东西回来……
五十三
虽说安升吩咐的是芦荟,但小果子他们哪里真会让他一个小厮跑着去办事,立马就吩咐了府上的马夫驾车送一趟,而趁着他们去买东西的这个时间,安升又从小果子那里了解了一下宫里的详情。
安升不会那么乐观的以为,裕德皇帝是被楚闲的孝心感动,这才闹的这么一出大戏,所以他更倾向于这是帝王心术的平衡之道,加恩于皇后之嫡系,敲打或是维护淑惠皇贵妃一脉,因为换个角度来看,实是楚闲分担了三皇子珉的风头,使得楚珉不至被推倒风尖浪口……
听小果子说的越多,安升就越觉得脑筋打结,他这两天太累了,真是没什么精神再分析这些个弯弯绕绕的,而且眼下的局势对楚闲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处,反倒是嫡子的身份给他加了一层厚厚的保护,孝字也将是他的大盾牌。
反正小豹子守过和贵妃的七七就能出宫住了,到时候以守孝的名义闭门谢客,管外面怎么闹呢?
安升和小果子闲聊了没一会儿,芦荟就带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安升把那东西拿给一脑门子问号的小果子,让他回去跟楚闲说,这种市井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就当看个新鲜,但别上手摸了,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
“这是他的原话?”
楚闲看着盒子里摆的六个猴子泥人儿,都是猴子外形穿着人的衣服,有男有女有富有贫,抓耳挠腮的摆成各种姿势,无一不是又滑稽又可笑的,但楚闲却没有笑,而是微垂着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公子就是这么说的。”
小果子躬身站在旁边,心里也很是不解,这安公子是和主子猜的什么迷,看主子的样子是懂了?
“别脏了自己的手吗?”
楚闲抿着唇目光透出几分不甘的冷色,手指在盒子上轻轻挠了几下,然后他眼神一闪,转头吩咐小果子拿个烛台来。
“是。”
小果子闻言更莫名了,但还是毫不迟疑的去取了单个的烛台过来。
“给我全碾碎了。”
楚闲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神情间隐隐的透出了一丝兴奋。
“……是。”
小果子呆了呆,接过盒子后看看里面的泥人猴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烛台,咬牙开始又戳又敲的破坏起来。
这还是主子头一次弄坏安公子送的东西,而且怎么好像还高兴起来了,这两位到底是在玩什么啊?
“行了,拿去处理了吧,传膳。”
直到那些泥人全都变成了一堆碎泥块,渣的不能再渣的完全看不出原形,楚闲这才让小果子停了手,并吩咐传膳。
“哦,奴婢这就去!”
小果子一听传膳两个字立刻惊喜了,要知道这些天都是他哄着求着楚闲吃饭的,而主子总说没胃口不饿,这会儿不但人高兴了,还主动让传膳……小果子看看盒子里那堆碎泥粒子,心道安公子果然有办法!
“我可没脏自己的手。”
待小果子一溜小跑的出去安排后,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的楚闲勾了勾嘴角,脸上的狡黠一闪而过后,又变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暂时就按安升的意思,当那些人是在演猴戏好了,这些帐,往后再慢慢清算!
“这孩子的脾气啊……”
就在七殿下为自己的‘变通’而心情好转之时,我们的安升伪少年在睡的迷迷糊糊之极,也正梦到了那几个猴子泥人‘尸骨无存’了,于是梦话似的嘀咕一句,接着就翻个身彻底睡死了过去……
……
安旭的会试果然高中,并且还是一鸣惊人的夺得了会元头名,待会试的试卷被刊印成册流传开来时,安旭的文章立时被竞相传诵。
但是在人们对他这个新出炉的年轻会元议论纷纷时,他本人却是以备考殿试为由闭门不出,谢绝一切宴饮邀约,使得人们对这位年轻才子更加好奇不已。
当然,这里面也有许多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毕竟安旭人太年轻,虽有些神童名气,但毕竟没有什么诗词佳作流传,所以怀疑他是抄袭作弊的言论也在广为散播,而且里面半真半假的,竟扯出了于太师家的嫡曾孙于潘,本次会试的第二名,他们两个是国子监的同窗,于公子放出的话说安旭名不副实云云。
但随着安旭在国子监里的成绩传出,国子监祭酒萧大人爱徒兼未来女婿的身份曝光,再加上圣口亲赞的才名,那些反面的声音就渐渐被压下去了,但紧接着,却是许多‘正义之士’,站在‘维护’安旭的立场,开始声讨于潘‘污蔑’‘仗势欺人’了,外加各种看于家笑话的。
于太师乃是今上的亲外祖,近百岁高龄的老寿星,也是历经三朝不倒的顶级国戚,如今虽然已经荣养不理政务了,但于氏一族的荣光却毫无衰减,反倒是稳稳压在了裴皇后母族的裴氏一门,因为于太师的嫡长子,如今的内阁首辅大人,既是裕德皇帝的亲舅舅,也是淑惠皇贵妃的亲父,三皇子楚珉的亲外公……
所以,身为这样顶级豪门家的嫡亲公子,于潘却在会试上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士子,对方还比他小一岁,这可不是于氏一族几十年来最大的笑话吗?
不管外面如何闹成了一团乱,安府却是闭门谢客全不理会,一老两少的日子也过的很是清静逍遥,整日里研究病症的研究病症,读书的读书,然后一起锻炼锻炼身体,在自家池塘里钓钓鱼什么的,反正是怎么舒心怎么过,直至三月十五殿试之后,安府的大门才重新打开,恢复了正常的人际往来。
三月十七日放榜,安旭被圣上钦点为榜眼,同状元和探花一起,鲜衣怒马,簪花游京,在穷林宴上再次得了裕德皇帝亲口夸赞,一时间风光无限。
但偏偏这个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因为这一次的状元郎,恰恰就是于潘于大公子,而殿试的考卷,是圣上钦点的主考官在他面前批阅,然后选出前三名给圣上点名次的,试卷内容绝对不会外泄,所以这里面大家能联想的自然就多了。
有说于潘确实考的比安旭好的,不过这种声音微弱的可以忽略了,主流的论调还是偏向于家势大,圣上向着亲外甥啊等等,而安旭就被他们说的可怜了,意思是得罪了于家,往后仕途惨淡甚至连性命之忧都出来了,好像这琼林宴就是安旭的最后一餐了似的……
“我就说不能跟你一起考,你非得坚持,好么,看看小爷我成什么人了?纨绔那都是抬举爷了,我就是戏文里那该掉脑袋的奸佞小人!”
已经被流言传成安旭‘死敌’了的于潘于大少,此时正喝得面若桃花的瘫在安旭怀里,一双桃眼又委屈又气恼的上挑着瞪安旭,说着还仰起脖子作势拿手指往自己喉咙上划。
喝多了酒的人,有脸红的,有脸白或是不改色的,而于大少爷却是属于很极品的那种,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所以本就堪称绝色伪娘的他,这会儿再加上醉意朦胧的样子,可真是要多诱人有多诱人……不过可惜的是,如今跟他同车的这兄弟俩,却是谁都无心欣赏这难得的美色,反倒是为这个撒酒疯的醉鬼头疼的不行。
“好像我比较惨吧,都快要被咒死了,好、好吧,别咬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不行?弟,帮忙啊……”
赶紧抓住于潘的手不让他乱比划,安旭缩了缩被这醉鬼的呼吸弄的痒痒的脖子,却不料双手被抓着不舒服的于潘,忽然张嘴咬上了安旭的脖子,虽然只是磨牙的性质并不疼,但总归不像样子嘛,可安旭这会儿双手都抓着于潘呢,只好求靠坐在一边的安升帮忙。
他们今天这是参加的国子监监生的谢师宴,这一次获准参考的几十名监生里,有十几个人榜上有名,所以参加宴会的人并不多,但宴会上那气氛却……反正是巴不得他和于潘掐起来似的,而他们俩也没负众望的都给了对方脸色看。
不过于潘只忍到散场,然后就抓了他和来接人的安升又喝了一顿,于是,结果就成现在这样了。
“哥,你就让于大哥撒撒气吧,反正也不疼,是吧?”
安升倚着垫子呲牙,他的头也很疼啊,平时还真没看出来,于潘这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拼起酒来比他家从武职的杨勋姐夫也毫不逊色啊。
“小升……”
安旭无奈的瞪了眼自家弟弟,但最终还是没再叫他,而是索性搂住于潘的腰把人圈进怀任他咬了,反正就像安升说的,也不疼。
他家的马车外如今停在江边空旷处,外面坐着的是川贝,旁边跟着的两骑护卫也是于潘的心腹,并不虑他们的谈话被别人听了去。
“哼!那些蠢货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权倾朝野真是好事儿吗?历史上有几个这样的得善终了,凭什么就以为……自己就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个!”
于潘见安旭不再躲了,他反倒慢慢松了口,看向安旭的桃眼里浮现出了几分恼怒与烦躁。
于潘自己知道,他在科举一途虽也下了番功夫,但毕竟不像安旭这般精于此道,所以按实力来说输给安旭很正常,甚至输给大多考生都是正常的。
但家里人却全都视他得第一名为理所应当,于是会试时安旭的夺魁让家里人好一通埋怨,言语里竟是连今上都给捎带进去了,之后为了保证他中状元,还托了淑惠皇贵妃去吹枕边风,这般的嚣张跋扈连于潘自己都看不过眼。
在于潘想来,圣上若是有心让他夺魁,那么一开始会元就不会落到安旭身上,家里人这样的做法,又置圣意于何处?
所以在得了状元后,于潘的心情就一直不好,这才拉着安旭兄弟俩喝酒发泄,他想起家里人包括祖父在内的志得意满,又想起曾祖父这些年的沉默避世,和裕德皇帝见面时的不谈政务只论亲情,于潘更是觉得心情沉重了……
“……”
安升很想说于哥你这话可是把自家长辈也骂进去了,但看他面色沉重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闭目养神起来,反正他们‘大人’的事,自己和楚闲这样的‘未成年’既不打算掺和,那也就别多话了。
“于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到最后,没人能分得清错对,与其烦恼那些个,不如努力让自己走的路变成正确的。”
安旭想扶着于潘坐直身子,但奈何这酒鬼脑子清醒了,身上却依然没骨头似的软着,安旭只好继续给他当靠背。
“说的倒轻松,如果我选的路跟你不一样呢?”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有点耍赖,但于潘就是气不过安旭的这种无所谓,好像他们俩往后真成了政敌也没关系似的……他就那么有把握,自己斗不过他还是怎的?
“总会有办法的,而且不是还有个词,叫‘殊途同归’?”
安旭却是已经习惯了于潘偶尔的不讲理,所以闻言也只是温然一笑,并没跟这个醉鬼置气。
“闪吓我狗眼了……”
看到于潘情绪好转了,头疼着的安升哼哼的调侃他们一句,心想小爷我今晚这罪遭的多冤,酒桌事酒桌了,看咱往后不请姐夫出马替咱报仇的!
“安小升!别以为没你什么事儿啊,咱俩认识的时间,比我跟你哥认识的还长吧,哼哼,今儿个你潘哥哥我也给你留个纪念!”
于潘这会儿借着酒劲儿放纵自己,说着就向安升扑了过去,趁着安升惊呆愣神的功夫,拉开他衣领往他脖子连着肩膀的地方咬了下去。
同样的,也是在不咬疼的基础上,以留下印子为目的。
“于、于、松手,松口啊!喂,哥,帮忙!”
安升这会儿是遭了安旭一样的罪了,而于潘毕竟比他大着六岁,这突然的发力,安升一时还真挣脱不开,只好向旁边淡定围观的安旭求救。
“弟,你就让你于大哥撒撒气吧,反正也不疼,是吧?”
安旭笑眯眯的把手拢进宽袖里,坐姿那叫一个优雅啊,把安升刚刚给他的话都还了回去……
等到安家兄弟俩返回家时,已经是到了快宵禁的时辰了,但出人意料的,家门口竟还停着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并且不像是一路来的。
“府上都来了什么人?”
马车上印着七皇子府的标记,马匹却是没什么特殊的,安旭看了看还在头疼的自家弟弟,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了来接人的自己的小厮。
“回大爷,是裴将军回京了,说是路过的顺道来探望您,还有七皇子府的果公公,说是奉命请二爷过府小住,老太爷正在大厅陪着呢。”
那小厮也是个机灵的,几句话就把重点都给说明白了,不过让小家伙心里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家大爷和二爷,听完这话的反应都是抬手摸自己脖子呢?
五十四
说话的功夫,府里的下人已经进去通禀了,兄弟俩这会儿也不好说先去擦个药什么的,只能对视一眼后硬着头皮往里走,好在回来的这一路上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所以只略整了整衣冠,就这么被引着一路去了正厅。
大厅里,主位上的安逸正和下首坐着的裴威说话,而裴威的身后则是码着整整八大箱子礼品,光看那‘实惠’劲儿,就知道是裴大将军的手笔……据说送给安老爷子的那份,已经被挑回老爷子院里去了。
至于小果子,则是陪着笑的站在另一侧,并不开口插嘴,他如今虽然已升做了太监,但毕竟只是皇子府的管事,跟宫里那些掌权的大太监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自然也没资格跟朝廷官员同坐了,更何况安逸曾是和贵妃的主治御医,连楚闲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小果子就更不会在老爷子面前拿大,再加上如今裴威大少爷也在场,他就索性把自己当了背景了。
兄弟俩进屋后先和老爷子见礼,然后又和裴威、小果子打了招呼,众人客套了几句之后,安老爷子就放小辈们自己说话,他先回院里歇着去了,至于小果子之前提的请安升过府小住,他也先一步给答应了下来……老爷子对于孝顺的七殿下可是很怜惜的,想着自家孙儿过去宽慰宽慰也好啊。
“既如此,那小升招待着果公公,让白苏她们给你收拾东西,至于裴兄,去小弟院里坐坐可好?”
待送走了安逸,作为兄长的安旭便发了话,而安升那边自然是无异议的应下了。
兄弟俩的院子挨着,所以这会儿就一道往那边走,而因着裴威寡言小果子又拘谨,所以四人倒是一路无话,只在分开时简单别过了,而那十箱子礼物,也有两箱子被抬到了安升的院子里。
“呼……裴大将军还是威严如故啊。”
安升那两个牙印子藏在领子里,所以这会儿和小果子说话倒是毫无压力,而想起安旭有个印子可是明晃晃的领子遮不住的,这会儿被裴威瞧见,不知自家哥哥得多尴尬。
裴威去年以正四品广威将军职,领兵前往西南镇压邪教密谋叛逆事,如今得胜回朝,这官阶想是又要往上升一升了……虽说如今太平盛世武官不如文官值钱,京武又没有地方武官有权,但裴威才二十三岁就官居四品,又是实打实的军功在身,地位自然与那些空架子将军不同了。
“呵呵……”
裴威是裴皇后的嫡亲侄儿,安升作为朋友可以开开他的玩笑,小果子却是连接话都算僭越的,所以这会儿只是陪笑听着,在随安升入了他院子后,一双眼睛就把那五个丫鬟隐晦的瞧了一遍。
“不是说明日是选的乔迁吉日,怎么今天就搬出来了?”
安升让白苏先简单收拾两套换洗衣服包起来,又让甘草和甘松收拾自己的笔记和医书,然后就邀了小果子在自己卧室的客厅里坐下说话了。
和贵妃的七七已经过了,楚闲的乔迁之日定在明天的三月二十八,所以安升今晚才没拒绝于潘的邀酒,要是知道楚闲提前出来了,他哪能闹这乌龙。
“明天才是正日子,殿下今天不过是提前来看看,时间晚了就暂时将就一宿,并没住正院子。”
小果子收回暗暗打量白苏的目光,面上笑呵呵的回答着安升的问题,心里则是还想着自己的任务,这几个丫头年龄小模样也一般,看着又都是老实本分的,根本不足为虑。
小果子在宫里见惯了各色佳丽,安升身边这几个小丫头,在别人眼里还算娇俏,在小果子看来自然就一般般了。
“哦……”
安升想着只是先将就一晚,明天楚闲还得早起回去进行乔迁事宜,到时抽空抹点药,几个时辰印子就能消,所以心里略略放松下来,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安升这边揣着心事,就没想起问楚闲不住主院……那是要住哪里?
丫头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几个包袱,两个书童也把安升备考的相应书籍资料搬了过来,安升的注意力也就转到那边去了。
“公子的书房里,殿下早已经命人摆满了医药典籍,还有许多从御医院抄录来的珍本呢,想来公子看的这些应该是都有的。”
小果子说话的功夫,又仔细看了甘草和甘松两个书童,见他们和另两个小厮芦荟、芦丁一样,模样也只是清秀干净而已,小果子的心这回是彻底放下了。
七皇子府在建的时候,他家主子就特别为安升留了院子,皇子府五进的格局,安升这院子就占了第三进面积的一半,说句越矩的话,那是仅次于楚闲住的正院子,而比未来皇子妃的院子都大了……
话说,要不是规矩限制着,他家主子能把这院子建到第四进‘内宅’的范畴里,并且跟正院子之间直接通小门也说不定。
“嗯,那就这些吧。”
安升闻言点了点头,只拿了自己的笔记和正在看的医书,外加从安逸那里弄来的御医院考试‘历年真题’,其余的又让两个小书童收拾了回去。
“奴婢怕府上都是新人,若有粗笨的公子一时会用不顺手,不妨带两个丫头书童过去,好方便使用。”
完成了自家主子交代的任务,小果子好心情的建议着安升。
其实啊,这也是他家殿下的意思,那位可真是生怕安公子在府上住的有一点点不舒服。
“也好,石榴、石竹、甘草、甘松,你们去收拾自己的东西,随着一起过去。”
安升也不跟楚闲客气,这人确实还是自己的顺手,他也不想让陌生人在自己身边晃悠,即使那些是楚闲的下人,但既然都是宫里安排过来的,谁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向着哪头?
就在安升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连人带包袱一起往马车上装的时候,安旭院子里却是安静的近乎沉静。
眼看着裴大少爷神情不愉,白芨在替两人上过茶点后,就嘱咐几个丫头退回自己的屋子,没事儿别出来乱走,然后她亲自守在屋外面,并且很有分寸的站离房门几步,使得自己不会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裴将军今日刚回京就来寻小弟,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
安旭在五年前那次殷沛叛乱为太子出谋划策后,虽然没有明着投到太子门下,但在以裴威为桥梁与太子的几次接触后,彼此都是很有好感的,所以这会儿裴威一来,他首先问起的自然就是太子殿下了。
“没有,殿下只是托我向你道贺……你的冠礼我也错过了,虽说浩哥儿替我补了礼,但这份心意终究还是该我自己来尽的。”
尽管此时裴大少周身的气压很低,但在面对安旭的问话时,他还是缓着语气的回答了,只是一双朗目总不自禁的往人家脖子上瞄,眼神也是难掩煞气的。
“裴兄太客气了,也请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刚刚朋友酒后撒疯,让裴兄见笑了。”
忍着想提提衣领子的冲动,安旭面上努力保持着淡定的笑容,但眼见着裴威没‘眼色’的看个不停,安旭也只好尴尬的解释了一声。
安旭理解太子的为难,虽说贵为储君,但各方面势力盯着,他一不能置备自己的产业,二不能明着培养自己的势力,可以说手头甚至没有普通的封了爵位的皇子宽裕,就连想交往几个同龄人,都要被各方面置喙疑心。
所以对于太子这会儿只是口头祝贺,还得裴威‘垫付’贺礼,安旭真是一点都没介意,反倒很佩服太子这些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表现的不骄不躁、安稳自若,没叫其他势力抓住一点粗错呢。
“还没恭喜安弟觅得良缘,婚期可定了?”
安旭的解释令裴威心里一松,但再想到对方即将成婚,他的心情却是依旧压抑沉重……
“定在了九月……裴兄,小弟如今已有表字,如兄不弃,可唤小弟‘居正’。”
面对着裴威这种战场里拼杀出来的武将气场,安旭表示被他这样瞪视着的自己真是满有压力的,谁家能把恭喜的话说的这般杀气腾腾?
“安……居正,我以为……你不愿与我以字相称。”
裴威身上的杀气一凝,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与安旭说话时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比起互相间笼统的兄弟相称,称呼表字自然是更加亲近的表示,而且这种私下里特别邀请对方称呼自己表字的,在晟国的贵族间有时也代表了另外的一层含义。
“是裴兄你从未邀请过小弟,小弟怎能那般没礼貌的贸然称呼兄长的字?那么……靖然这是同意了?”
眼看着裴威少有的局促小心,安旭笑的一脸无辜清白,他能说以前是在观察考验,在确认裴威对自己有心思后就洁身自好,没收过妾婢也没乱搞过男男关系,他这才有所心动吗?
至于安旭的情报来源……裴浩娃娃可是打从初见起,就非常的粘他这个旭哥哥呢。
“当然……我的意思是……以往是为兄疏忽了。”
裴威的心猛的跳快了几拍,但他毕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的,所以很快就把情绪平复了下来,没有像个毛头小子般的失态,而且安旭的表现太平静,这也让裴威心里有些拿不准,生怕自己再给误会了。
“靖然这次去西南铲除邪教叛逆,可否给小弟讲讲各地民事?”
在成功的破掉裴威的‘气势’后,安旭就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改为问起了裴威这一路的经历,而裴威这会儿被安旭弄的心慌意乱的,也就完全被安旭牵着话题走了,直到告辞离开了安府,他也没能确定下来,安旭这样特地邀他以表字相称,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个人真是……”
高坐在马背之上,裴大少回头看了看安府大门,不自禁的哑然失笑。
反正不管有意无意,他们之间总算是进了一步,这对自己来说,不就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吗?
而在府门之内,送完客回到自己院里的安旭,在打开裴威那几箱子礼物后,原本温润的笑意也僵在了嘴角,心想这满箱子西南少数民族,甚至是外族的特产,在当地都不是普通的东西,在帝都里就更是珍稀了,这让他要怎么回礼?
“大爷,这……”
负责准备礼单的白芨也呆住了,这么大个的翡翠、暖玉,家里根本没有价值相当的东西可以做回礼,还有那对象牙,这么粗这么长得值多少钱啊?
“先收起来吧,回礼我自己想办法。”
安旭轻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只能找老爷子要些自家特产的灵药了,或者偷偷跟弟弟要?他家小升虽说诊疗方面还停留在理论阶段,但养生驻颜什么的,可是早就得了老爷子真传了,真不知道那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注重保养了……
总之,安旭决定送给裴威灵药做回礼,反正裴家老一辈都知道爷爷的本事,只是平时拉不下面子求罢了,这会儿让裴威拿去讨好家里长辈,到时候他得的回报肯定也能值当了。
……
安升不知道自己正被家兄惦记着,他这会儿坐着马车一路晃悠到七皇子府,已经是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毕竟他之前真是没少喝,虽说不至于醉倒,但精神头还是受了影响的。
因着宫里拨给七皇子的宫女和宦侍都已经到位,并且在为着明日的乔迁仪式做着最后准备,所以尽管现在是晚上,外头也宵了禁,但府里头依然是一派热闹兴旺的景象,只是这样的奢华富贵看在安升眼里,却是远不如他自己的那个小院子舒服,他只希望楚闲给他准备的住处别太夸张才好啊。
安升的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对他而言却很‘残酷’,当马车驶过第三道门时,安升看着左侧那突兀的隔出来的高墙就心里一哆嗦,随即事实就证实了他家小豹子的霸气程度,那真是只有想不到而没有他干不来的,墙后面占据了三进一半面积,整个皇子府近十分之一地盘的院子,真的就被楚闲完全划给他了……
“二爷,您怎么了?”
刚刚都被皇子府里的奢华耀花了眼的小丫头们,这会儿回过神看到自家少爷扶额摇头的样子,忙对视一眼由石榴小声的问了句,心想少爷可怪她们刚刚看走神了啊,实在是这皇子府太气派了。
“没事……”
马车拐进了左边的院门继续往里走,安升有些无力的应付了石榴一声,待看到院里是布置的江南婉约园景,他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又走一会儿,安升看到前方只有简单的三间正房四间厢房格局,反倒是周围一大圈的药圃,颇有几分田园风光,他的心情才总算是舒展了开来,只不过内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怨念,心想楚闲只要把这几间屋子和药园划给自己当住处就行了,何必要围成个这般招摇的大院子呢?
“安公子请进去吧,殿下正在屋里等着您呢,其他的交给奴婢来安排。”
小果子一看那正房里通亮的,就知道自家主子正好在呢,想想也是,自家主子今天回来就直接安排的住在了这院里,这会儿不在这又能在哪呢?
“那就劳烦果公公了。”
自打一月底楚闲跑出来那次,安升也有两个月没见到人了,心里惦记之下也就没跟小果子客气,点了点头就直接进屋去了。
而不出安升所料的,听到外面动静的楚闲,这会儿也正站在厅里等着自己……
五十五
又瘦了……
这是安升见到楚闲第一眼的感觉,待再仔细看时,却只剩下满眼的欣慕了。
俗语说的是女要俏一身孝,其实一部分男孩子穿白也是同样非常好看的,楚闲无疑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往日里安升见惯了他穿黄、紫、蓝等色,这会儿突然看到他一身白衣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安升真是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
“……”
安升眼神中的赞色很明显的取悦了楚闲,七殿下索性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任他看,同时他也在仔细的打量着两月未见的自家伴当,待看到对方腰上的灰色素布腰带时,楚闲先是微愣,随即觉得眼眶一热,嘴角已是忍不住的上扬起来。
“怎么了?在里面委屈的狠了?”
安升不知道自己为和贵妃换上素布腰带的小细节感动了楚闲,这会儿见他眼中竟然泛上了泪光,以为是这段日子他在宫里太难受了,所以安升立刻心疼的凑了过去,双手捧着楚闲的脸庞柔声的问着。
“嗯……升,你今晚陪我睡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楚闲看着安升关心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随即带着些鼻音的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搂住安升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还有些撒娇似的搂着晃了晃……某殿下知道,某伴当对他这招最没抵抗力了。
“好,我陪你,不过今晚要早些睡,明日还得起早呢,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不出楚闲的所料,安升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而且他在手上习惯性的抚摸楚闲颈背的同时,脑子里的进度已经跨越到在小住的这段日子里,怎么给这小子再补上几斤肉了……现在这样真是太瘦了。
“好。”
赖在安升怀里的楚闲闻言乖乖点头,但随即在安升身上闻到淡淡的酒香,七殿下略一蹙眉,面上不漏声色的让安升去里屋沐浴收拾,在受了安升带来的下人的跪拜后,转而则是把小果子独自留在了厅里,询问起之前让他办的事情。
“回主子,今晚是安大公子和他同窗的谢师宴,公子想是在那饮的酒,至于公子身边的丫头小子,模样都只是普通,没有不老实的。”
见主子第一时间就问这个,小果子笑眯眯的躬身在他耳边小声的回了,心想好在安公子不是个风流的,否则真要是院里养了什么人,他家殿下或许不会把安公子怎么样,自己这边却是必须被迁怒的……
小果子是真心希望这两位快点捅破那层窗户纸,不然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容易跟着遭罪唉。
“嗯,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之前五哥送的东西里有个白玉观音,回头你自己去库里领了吧。”
想起刚刚给自己见礼的那两个丫头四个小子,样子确实都挺一般的,楚闲放下心的同时心情自然就更好了,再想起小果子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楚闲看着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奴婢谢主子赏!”
虽然料想这次事情办好了自家殿下会有赏,但这突然的厚赐还是让小果子很是惊喜,他可是记得那尊玉观音的珍贵的,并且小果子在俯跪下来谢恩的同时,心里也真是对自家主子满满的感激……小果子信佛,他总指望着下辈子投胎能当个全须全尾的人,所以楚闲看似随口的赏赐,其实却是真正有心的。
楚闲没再和小果子多说什么,只是在起身往屋里走的时候,挥了挥袖子让他起了跟进来。
卧室里有专门隔出来的浴间,楚闲进屋后只能隔着帘子听到里面隐隐的水声,他自己之前已经沐浴过的,所以这时就直接走到了床边,在小果子的服侍下脱掉了外衣和中衣,只留了薄薄一层里衣后罩上件宽松的白色丝袍,然后就倚坐在床边静默着等安升出来。
而同一时间,正被石榴服侍着洗头的安升摸了摸自己颈根处的两个印子,想要抹点散瘀消痕的药吧,又怕药味反倒惹来楚闲的怀疑,于是最终只好作罢,反正这玩意儿真是个误会,咱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其实说实话,就像安升明白楚闲对自己有些少年情怀一样,他对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美少年,感情又何尝不是掺和了多种方面的,但楚闲的皇子身份,和必须成婚、必须开枝散叶的责任横在两人中间,这就断绝了安升选择楚闲与自己相伴的可能性,安升毕竟不是彻彻底底的古人,他忍受不了自己的人还另有怀抱!
而安升又不想为了一时欢愉坏了两人一辈子的情谊,弄成那种因爱生恨的狗血局面来,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在彼此亲近信任的知己基础上,坚守住最后的那条底线……亲了摸了什么的不算,最后一道必须不能越过!
哈哈哈哈……
在心里干笑数声,安升心想自己今晚还真是喝多了,这会儿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沐浴完的安升抹干身体穿上里衣,一边擦着头发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庆幸这侧系带的矮领款式正能遮住脖根处。
“主子和公子早些休息吧,今晚奴婢在外间值夜,公子有什么吩咐,也尽可拉这绳子唤奴婢。”
见安升沐浴完出来了,小果子忙迎了几步虚扶他到床边,额外请他不用跟自己客气,至于浴间里的石榴和石竹,也自有楚闲身边的宫女领下去厢房休息了。
“那就麻烦果公公了。”
安升一看自己床头也设有楚闲寝殿那样的,连着外间甚至门外铃铛的几根绳子,他不禁略微挑了挑眉,心里的预感有点微妙,但面上还是当做没在意似的和小果子客套了一句。
“公子客气了,那奴婢这就先告退了。”
小果子向安升躬了躬身,抬眼见楚闲再没什么吩咐了,便又向他躬了躬身,这才恭恭敬敬的退出去了。
“坐这里,我帮你擦。”
待小果子退出去了,原本端着架子坐在床边的楚闲,就起身往里挪了挪,招呼安升坐到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来,同时把自己身上的丝袍脱了下来扔在了床位,只剩下了和安升一样的薄层里衣。
“那就谢谢殿下了。”
安升嘴上玩笑似的客气了一句,就脱了鞋子盘膝背对着楚闲坐了,任由他抓着自己头发在布巾里又擦又搓,然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了这段时间宫里的事情。
“……母后如今越发动不得气了,御医都说得静养,五哥近来一直亲奉汤药,得了父皇好几句夸,就因为这个,宫里宫外就有话说父皇对太子哥哥不满,指责太子哥哥没有五哥孝顺,还有的说父皇母后偏疼幼子,甚至干脆就说五哥在学我以孝争宠,这都什么跟什么,纯心是要挑拨太子哥哥、五哥和我之间的关系了?”
楚闲话头说到了裴皇后那里,就不自禁的有些替楚闳抱不平,他虽然自己和裴皇后不亲,却是理解和相信楚闳对他母后的真心孝顺,可偏有人拿这做筏子,说楚闳是学他以孝争宠,最恶毒的是扯进了他们父皇也是次嫡子继位之事,挑得一些蠢物真有往楚闳门下投靠的,这阵子他五哥可真是被气坏了都。
“好了,我的殿下,再擦我的头发就要断了,时间真的不早,咱们快睡了吧。”
听出楚闲话里对楚闳的信任和偏袒,背对着他的安升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让他留心分辨的话,只是轻笑着抓住楚闲的手腕,拿过布巾随手扔到了床边不远处的台子上。
安升也是打从心底的希望,楚闳会一直是记忆里的那个爽朗活泼的五皇子,但人心总是会变会长大的,所以为了保护自家的小豹子,即便对方是楚闳,安升对他也是得存着一分谨慎小心。
“哦,好吧。”
对上安升的笑容,楚闲不自禁的舔了舔下唇,很是好说话的应了下来,然后坐在那里勾着嘴角看下地去熄灯的安升的身影。
“呼……”
安升按着惯例只留了几盏蒙蒙的烛光,想着又加大了好几分瞒住脖上印子的可能性,这让他暗暗的松了口气,然后很坦然的坐回床边钻进了靠外侧的被窝里……床上虽然铺着两条被子,但安升知道其中有一条那就是个摆设。
果不其然的,在安升掀开外侧的被子躺进去后,楚闲也顺势掀着被角躺了过去,然后很自然的翻身侧趴在了安升的身上,脸颊正好挨在安升的颈边,压住了他遮着咬痕的衣领。
“……睡吧”
安升也很自然的收回手臂环着楚闲的肩,闭上眼睛心想就这么睡了吧睡了吧就安全了,但现实显然更向着某殿下,安升越是希望对方安安稳稳的睡觉,对方越是蹭蹭脸颊动动胳膊腿的不老实,于是安升的衣领最终还是给偎蹭的扯开了。
“嗯?”
虽然屋里的光线很暗了,但眼皮子底下那白皙肌肤上的深色痕迹,楚闲还是很容易看清楚的,尤其那是两个痕迹清晰的牙齿印,于是某殿下刷的一下瞪大了眼睛,扑棱着一侧身就整个趴在了安升身上,然后双手一拉安升衣襟猛的往两边扯开了。
“……”
只在腰侧系跟了根细带的薄层里衣,哪里禁得住楚闲的猛然发力,安升里衣的系带和衣服的连接处立刻撕裂开了,整个的胸膛就这么暴露在了楚闲的眼前……
“……”
楚闲抓着衣服的手撑在安升肩膀两侧,虽然除了那两个牙印外再没看到别的可疑痕迹,这让楚闲绷紧的情绪又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他瞪着安某人的目光仍旧充满了杀气。
楚闲知道安升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避免着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那些方面的顾忌……甚至于他比安升更加害怕失去,所以他虽然紧抓着安升,但从未想过逼迫对方什么,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安升和别人扯上关系!
“今天我去谢师宴上接我哥,结果于哥心情不好,就拉了我们俩去喝酒,然后他耍酒疯就咬人。”
眼看着是没能蒙混过去,安升无奈的苦笑着放松了身体,摆出一副任你检查的清白姿态……事实上他真的很清白很无辜啊!
“于潘?”
此时的楚闲明显没有听进安升的解释,他只是选择性的记住了始作俑者的名字,而当于潘两个字冷冰冰的从他嘴里吐出来时,声线中的冷冽气息能刺的人心里发寒。
“小闲,这真的只是在闹着玩的,我哥脖子上五个印子呢!”
看着楚闲的眼神不对,安升不想因这么个玩笑,就真让小豹子对于潘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要为这个结怨也太乌龙了一些吧。
“你很紧张他。”
楚闲这话是完全的肯定句,抓着安升衣服的手也逐渐在攥紧,要说七殿下他本就是很执拗的脾气,于潘那样堪称绝色的美人,又和安升是多年的交情,也实在是让七殿下感觉到了威胁。
所以说,这会儿不管安升话里有几分真,楚闲也已经是把于潘给忌惮上了。
“小闲……”
被楚闲的倔劲儿弄的没法,安升深知越描越黑的道理,所以这一时之间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用具体行动来‘证明’他和于潘之间的清白了。
“哈?”
楚闲刚因安升突然的温柔称呼而心神一松,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自己已是被安升反压在了身下,并且就在他因惊讶而轻喘出声的时候,安升的脸也快速的在他眼前放大了……
五十六
安升趁着楚闲微愣的片刻翻身反压住他,然后低头封住他的双唇就是一记深吻,直吻到楚闲软了手脚抵抗力降为负值,安升这才放开了自家还不会换气的七殿下。
“我和于兄之间只是朋友之谊,并无其他,你不信我吗?”
满意的看着原本气鼓鼓的小豹子软绵了下来,安升安抚的啄了啄他的唇瓣,然后又啄了啄他嘴角,略微沙哑的声音透着满满的磁性。
“我……信。”
楚闲原本还想赌气,但面对着安升眼中的认真,他所有的言语最终都化作了一个简单的信字。
只不过七殿下信得过自家竹马成双的伴当,却信不过与自己没什么交集的于家大少,所以尽管他面上跟安升服了软,实际上心底还是把于潘给记上了。
“好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见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君前失仪可不好。”
安升如何看不出楚闲心里的疙瘩,但眼下什么解释都是掩饰,所以他也只能越过那话题,希望能用时间来证明了。
安升嘴里说着,已经搂着楚闲又重新翻回了身,而鉴于他的里衣已经被撕坏了,安升索性就直接脱了扔在床尾,然后拢了拢两人身上的被子,闭上眼睛轻拍起楚闲的背。
“喂……”
楚闲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但他真是很不满于安升的这种对待小孩子似的态度,而且他也越看那牙印越碍眼,所以现在真是一点都不困了,哪里还能说睡着就睡着?
“这个擦点药就能消,要不我现在起来抹点?”
闭着眼睛都觉得自己脖子要被‘烤着’了,安升抬起手揉了揉楚闲的头发,语气透出一丝轻松的调侃。
“哼!”
楚闲轻哼一声后用下巴去压安升的锁骨,见他轻笑着缩着肩膀躲,却依然不睁眼看自己,楚闲磨了磨牙索性照着那印子咬了上去。
“……殿下。”
安升起先还忍着让楚闲咬,毕竟小豹子没使劲儿他不觉得疼,但这孩子咬了十几个印子了还不停,居然还有往自己胸口蔓延的趋势,安升不得不开口叫住了他。
这也算是两个人之间渐渐养成的默契吧,私下里当安升叫楚闲名字的时候,表示他们之间可以亲近甚至放纵一些,但当他称呼楚闲为殿下时,就是提醒他注意尺度了。
“……”
正对着某个小豆豆跃跃欲试的楚闲闻言一窒,原本略微勾起的嘴角也重新压低下来,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着唇看看安升被自己咬青了一半的肩膀,然后就默默的躺回他的怀里了。
楚闲本以为自己今晚是难以入睡了的,却不料只是因为安升在他身边,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就很快舒缓了他的心神,在楚闲的意识陷入朦胧之时,他不禁有些不甘的想,自己是从什么开始,这么在意安升的想法的?
好像,从刚认识安升起,就一直是这样了……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听他的话。
……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楚闲和安升就早早的被小果子叫了起来梳洗,虽说楚闲现在蒙圣恩暂免了早朝和差事,但今天是他迁居的日子,得早早的去宫里各处拜别,不能短了礼数。
楚闲由小果子陪着回了宫,安升守着客人的本分,没打算去理楚闲府上的事务,所以在楚闲走后,他就留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规划那个空药圃,却不料没过多久,小鞠子和小李子就一道寻了来,面上很是有几分局促。
“怎么了?”
安升正站在园子里体验田园气氛,看到他们俩的样子不禁略蹙了蹙眉,让了他们两个到屋里坐。
“奴婢们不敢,奴婢们……”
小鞠子和小李子进屋后都连声的辞了座,仍旧恭恭敬敬的站在安升下首,然后两人有些尴尬的道明来意,说是各处府上开始往这边送礼了,其中有些太贵重,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有各处管事都突然拿了一堆问题来让他们决断,他们实在是没了主意,这才请安升吩咐的。
“我如今只是在这里做客,哪有府上的管事向客人请教府务的道理?你们是觉得,我一个外人能做得了皇子府的主,还是想让我在殿下面前替你们诉诉苦?”
安升才听两人说了没几句,就知道他们俩这是受到了府上诸人的排挤,其实想想这也十分正常,他们两个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服侍的,直到自己去年年底离宫,才正式调回了楚闲身边,可随即他们就被楚闲升做了这皇子府的二管事和三管事,压过了小果子之外的所有老人儿,其他那些服侍了楚闲十多年的宦侍们如何能服?而宫女那边自然也大多向着自己人,可不就合起伙来给他俩苦头吃了?
“少爷息怒,是奴婢们错了!”
小鞠子和小李子一听这话立刻跪下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可怜,虽说两个人如今都是近三十的人了,可在年龄才到他们一半的安小爷面前,这诉苦啊下跪什么的,还真是半点压力也没有,毕竟他们都跪了七、八年了。
“行了,起来吧,多大的人了都……殿下之所以重用你们,看重的是你们什么啊?只是因为你们伺候过我,还是你们有能力?”
安升让这俩人气乐了,抬手示意甘草和甘松扶起了他们俩。毕竟是主仆一场,安升也不能真眼看着他们被欺负。
“是……奴婢们的忠心。”
小鞠子和小李子闻言都有点脸红,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要是他们真有能力,当初也不会在避暑行宫当好了几年的杂使宦侍,直遇到了安升才转运,一路顺顺当当的升到了今天这位子。
也正是因着感激信赖着安小少爷,他们才会一遇到事情,最先想到请安升做主。
“这不就是了,你们往后只要牢记这点,一心为了殿下尽忠,就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他们以为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整你们,丢的就只是你们俩的脸吗?拿主子的脸面报私怨,真以为你们七殿下这两年佛经抄的多,脾气就软和了吗?”
安升交叠着腿坐在主位上喝茶,怕两个家伙太笨就把话说的直了些,但话出口之后怎么感觉怎么有股反派的劲儿,安升默默的收起嘴角的冷笑,心想咱不能因为将有人分担小豹子的怒火就偷笑,这样忒不地道。
“是,谢少爷指点……那少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小鞠子和小李子得了指点脑袋上一亮,忙又笑眯眯的跪下谢过了安升,不过在站起来之后,两人又互相推了推,最终还是由小鞠子陪着笑又请教了一句。
“下面的人把难题扔给你们,你们不会再转手往上送吗?宦侍和宫女这边靠不住,负责的女官和嬷嬷,总该有能做主的吧?不用因为怕自己丢脸而硬抗……总之你们要记住,永远把殿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安升放下茶杯继续点拨,但见这俩人虽然听的认真却并无了悟之色,他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跟他们俩定死准则就成了。
待送走了这一对笨宦侍,安升就没再想他们的事,又回园子里继续起了他的药圃规划,反正这两个人虽不聪明,但最是本分规矩的,所以只要守住了忠心这一根本,在这皇子府里怎么也不会过的差了……
果然不出安升所料的,当楚闲从皇宫里回来,正式走仪式过程的搬入了主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府的下人都集中在了一起,借今天他不在时的纰漏做筏子,狠狠发作了府里的下人一顿,并且拎出来两个自小伺候他的老人儿,一点缓和余地都没有的,直接派人给送回了内事监,着实让那些刚被内事监划分过来,把这个以孝闻名的小皇子当和善人的下人都给吓住了。
要知道,这些宦侍和宫女一级的被主子撵走了,那就是一辈子在宫里当低贱杂役,再没别的活路的,不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差不多少了。而那些非宦侍的奴仆侍女更严重,他们多是内事监为各宗族亲贵府上用人,而专挑整户人家那样采买回来调/教的,或是罪臣犯官的家眷下人填充,大多一半分出去各府上,一半送到皇庄等地干活,就是为了派出去当差的能对主子忠心,所以一个被遣全家都要跟着受罪……
在楚闲这通发作后,整个七皇子府的气氛都为之肃清了,看的安升暗暗点头,心道楚闲这些年的刑律没白钻研,这办起人来真是一点不拖泥带水,果断利索啊。
……
因着楚闲有孝在身,所以乔迁新居并未举办什么宴席,而其他皇子也得跟着服百天的孝,所以这一天也只是派人送了礼,而无人亲自登门来贺,就连楚闳这样闲不住的,也是依足规矩,相约等他那边出了百天孝期,再来楚闲府上串门……
于是乎,楚闲和安升总算是舒心的过上了一阵安静的日子,两个人整日里看看书、弹弹琴、做做画,伺候伺候药圃……好吧,其实主要是安升在看医书、弹琴、画画、种植草药,而楚闲则是在陪他看书、听他弹琴,给他做绘画的模特、在他种草药的时候打个下手什么的,并且某殿下还做的兴致勃勃一点不嫌腻歪。
总之,除了安升对于楚闲不住主院非要跟自己挤一被窝有点意见外,其余时间他们俩真是相处的非常愉快的,并且在安升隐晦的表示搂着某人睡觉时能摸到骨头后,就成功的让他家小豹子自觉自动地补上了几斤肉……
不过可惜的是,两人这般舒心的日子终究是有期限的,随着四月末御医院考试成绩发布,安升以第三名的成绩考中‘医士’,他的假期便正式宣告结束,然后住处就变成了上半个月回自己家,下半月再去在皇子府……
而同一时间的,楚闲也重新站到了朝堂上,并正式开始入刑部实习,另外,随着其余皇子的百天孝期的结束,整个帝都好像都因为他们的‘解禁’,而重新热闹了起来……
五十七
整个御医院,从一等御医到四等医生,满员也只有一百一十五人,而正常情况,这四等都会有四、五分之一的名额空出来,留给御赐或者各方面的举荐保送等,所以裕德三十年的这一期御医院考试,实际补录招收的人数,只有四等医生十四人,三等医士六人而已,而在往上的吏目和御医,就只是御医院内部考核升任,而不对外招考了。
所以说,时隔五年的御医院考试,录取的人数其实仅有区区的二十名而已,而在这二十名平均年龄三十岁以上的新进人员中,年仅十五岁的俊朗帅气的安某人,无疑成为了全院所瞩目的目标。
不过安升之前是圣上亲封的医士,这回又凭着真本事通过了御医院的考试,再加上他祖父就是御医院这座小金字塔顶端上的一员,所以一时之间,各方面的羡慕嫉妒恨都只能憋在心里,而不敢对这位小贵人有任何诋毁之言了。
御医院里的御医在宫内轮值时,是只负责诊治皇上和各宫娘娘的,或者各处的掌权太监和女官能够面子请得动他们出手,至于其他的无论有无职位在身的宦侍和宫女,就只能花银子请同样轮值的吏目或者医士诊治,而且为了避免淫乱后宫,吏目和医士是不能进内宫出诊的,而是只在值处坐诊,平日里也只能像各部值班衙门的官员一样,在外层宫闱里活动。
当然,吏目的诊金是高于医士的,所以一般有点脸面的宫人都会请吏目瞧病,医士这边就是更低层次一些的了。不过,眼下到安升轮值时,这个情况就显然不一样了,因为他在案前诊病的时候,身后还有尊大佛在给他把关审方子,所以这会儿不管有没有脸面的宫人,都是首选了安升这个小医士来给自己诊治,排不上号或者是小毛病的,才会转去旁人的值间。
宫人们这般倒不都是为了花医士的诊金请御医看病,而是这不像爷孙像父子的两位实在太养眼,大家伙在瞧病之余还能饱饱眼福,也算是满足一点小私念……要知道,宫里面它真的是太缺男人了。
“你会觉得心悸、气短、身倦无力、眩晕,这都是血虚的正常表现,无需担心,我先开一个补血的方子给你,若是有条件,你也可辅以食补,这几样都可以熬粥或是零食,但也要记得适量,不可多吃。”
在仔细的给面前的宫女切过脉后,安升提笔写下了一个常规的补血方子,然后盖上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医用印章,随即又另取一张纸写下了几种能补血的食物和限量,因这个不收回备案而是要给那宫女留着的,他便没有盖印,然后一并交给身边候着的医生,让他先拿给后面躺椅里喝茶看书的安逸老爷子过目。
尽管御医院里已经尽量在安升轮值时,配年轻的医生给他打下手,但这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恭恭敬敬的做学生状,那画面还是挺违和的,尤其那医生面上也有些抹不开……可大内不比避暑行宫等地,安升是不能带自己的小厮进宫的,所以就只能这么将就着了。
“是,谢谢小安太医,谢谢安太医。”
那个本该因为贫血而面色苍白的宫女,此时却是面泛绯色羞羞涩涩的,而旁边陪着她一起来的两个宫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娇笑着一会儿看看安升,一会儿往安逸那边瞄瞄。
太医是世人对御医院里所以大夫的尊称,这会儿宫人们都习惯给安升的尊称前面加个小字,倒不是在贬低他,而是常规区分的叫法,毕竟不能管他们祖孙俩都叫安太医嘛。
“不客气,请吧。”
冷着脸干巴巴的应了那宫女一声,安升示意给安逸看过方子了的医生领人去御药房抓药,并且吩咐他这里停诊了,然后就再没看那三个依依不舍的宫女一眼。
御医院的轮值是坐诊官员一个月在宫内宿六天,无品的医生则是半个月在宫里打下手干活,半个月在宫外的御医院学习,夏冬季圣驾不在宫中的时候,再另行调配,而安升这才刚轮完他的第一个班,就已经基本恢复自己上辈子的冰山脸水准了。
倒不是安升想装13什么的,而是面对着一群久旷的宫女……或者也包括那些半男不女的,他真是想不冷酷无情渣都不行啊,不然一旦让人抓住小辫子说和宫女有私,那他可真是要冤死了。
安升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历来的御医都是老的满脸褶子的,除了他们经验丰富外,安全性也高啊……
“怎么,我家升儿这是不好意思了?”
看安升板着张小脸在收拾东西,原本在外人面前也很严肃的安老爷子,这会儿却是笑呵呵的调侃起了他。
安逸利用自己御医的权利,把安升的值班跟自己排的一样,毫不在意人家说他偏心的酸话,这不是开玩笑嘛,谁家的医术秘方不是私传珍授的,凭什么他就得一视同仁啊?他自己的孙子不好好教导培养,管旁的那些不相干的人干嘛?
“爷爷,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哪里连这点阵仗都经不住?”
正在收拾东西的安升有些好笑的看了安逸一眼,根本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在想自己该先回家一趟,还是直接去楚闲府上,当初他跟楚闲争取的是上半月住家里,下半月住他府上,不想自家老爷子的轮值刚好在月中,所以今天已经是五月十八,楚闲那边怕是不会太乐意了……
“哦?我家孙儿已经见过‘世面’了?”
安逸闻言却是不信的,自家的孩子他心里有数,这几年不是宿在宫中就是老实的呆在家里,少有的几次晚归,也是跟长孙安旭一起,绝对不可能是去花天酒地,所以对于安升在女色上的老成劲儿,安逸还真是有几分不解……说起来,自家长孙也是个冷情自律的性子,二十岁了连个通房都没收,不纵欲固然是好的,但少了些美色历练,往后若是栽在这上头怎么办?
可怜安老爷子六十岁的人了,还得在孙儿们的房事上头操心,他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亲自领两个孩子去见识见识,至少寻两个清倌给开开窍也好。
“咳……爷爷,是您教我们不宜早行的!”
安升被安逸明显怀疑的语气噎到了,毕竟雏儿什么的对男人来说可不是褒义,但他又不能说自己对女人没兴趣,经验也是上辈子的,这辈子只自己手动过……所以只能拿安逸的矛攻他自己的盾了,并且安升说完就拎了药箱出去,跟来换值的医士做交接。
“你是早了点……旭哥儿可不早了。”
安升的反驳在安逸看来那就是羞恼啊羞恼,老爷子悠哉的从躺椅里站起身,心里已经是把长孙给惦记上了,琢磨着回去要不要对安旭旁敲侧击一下,安升年纪小腼腆还情有可原,但安旭都成年了性子还这么淡,可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了。
“爷爷,咱们回家吧。”
安升交接完差事,见安旭和换值的御医打完招呼出来,不说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了,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的安升暗暗松了口气,就单肩背着药箱虚扶着安逸往外走去……要是他知道自己被老爷子归为了面嫩腼腆的类型,不知道心里得囧成个什么样。
“嗯……那是七殿下府上的人吧?”
安逸背着手架势十足的往外走,待出了宫墙侧门,却见自家马车旁还停了另外一辆灰黑色素面马车,马车的样式虽然粗糙普通,但那拉车的马匹却很是矫健高壮,显然不是凡品,而马车辕上坐着的青年,安逸看着很眼熟。
“是的,爷爷。”
见来人是小李子,安升点头回了安逸一声,而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的人也看到他们了,芦荟和芦丁两个小跑过来接了安升的药箱,然后退到两人身后跟着,小李子也迎着走过来几步,笑呵呵的躬着身子给爷孙儿俩请安。
“既是七殿下派人来接,你就直接过去吧,切记不可在殿下面前没了规矩,也不许给殿下惹麻烦。”
免了小李子的礼,安逸礼节上的嘱咐了安升两句,就让他上楚闲的马车先走,而小李子那边自然客气了再客气的请安逸先走,安逸这才上了自家马车,在安升的目送下离开了。
“我晚些时候就会过去了,怎么还特地让你跑一趟?”
安升踩着芦荟放下的脚凳上了马车,待在主位的长软凳上坐好后,便压了压手示意小李子也坐。
“回少爷的话,是五殿下同裴二爷来了,说是要在府上小住,殿下这才请您早些过去。”
小李子谢过安升,然后侧着身子在侧面的位置上坐了,压低了声音的恭敬的答着。
“哦?那五殿下和浩哥儿来时的面色如何?”
安升闻言略挑了挑眉,转而又追问了小李子一句。
如今众皇子刚刚解禁没几天,楚闳就大张旗鼓的上门要小住,可是有些惹眼了,虽说按他和楚闲的情分来说,这样来往很正常,但之前楚闲由庶变嫡闹的沸沸扬扬,他自己身上的流言又是一大堆,这才消停没几天就又往一起凑,还嫌之前不够张扬?
“嗯……五殿下像是不太高兴,裴二爷低声劝过他别生气。”
小李子现在是负责外门待客的,楚闳来时自然是他第一个请进,所以倒是看的挺清楚,五皇子那表情可是凶的很。
“……”
安升听罢不再言语,默默的注视着马车外的景色思索,这几日他在宫里轮值,倒是没听说出什么事,老爷子按例给圣上和裴皇后请脉,也说这两位近日情绪都不错……那楚闳能是在哪受得气?
五十八
安升之前已在楚闲府上住了大半个月,虽然从不插手府上事务,但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他地位的特殊,所以安升从下了马车到进门,遇到的下人统统向他请安行礼,并等他走过之后才会各自散去做事,而安升也渐渐习惯了这阵仗,便没再叫起什么的,径直越过他们往里走了。
“公子回来了啊,殿下正陪着五殿下和裴二少爷在武场呢,您是直接过去,还是也换身衣服?公子穿官服可真精神。”
小果子在听到下人禀报后,就亲自到了第二道门这等候,见了安升进来便亲热的迎了过去,善意的笑看着安升穿官服的样子。
虽说只是最微末的从九品冠带,可架不住安升身材英挺人又长的俊,虽然因着年龄的关系脸庞还有些嫩,但那种沉稳中透着自信从容的气势,却是许多勋贵或世家子弟都少有的。
“果公公见笑了,我还是换身衣服吧,这样过去定会给五殿下取笑的。”
对小果子那句‘回来了’报以一个浅笑,安升低头看了看自己补服上的鹌鹑,心里也实在有点郁闷,这个世界的历史虽然跟他的世界不同,晟朝也和他所知的明朝有许多差别之处,但相近相似的地方却是更多,比如说官服的款式和图案……
“好,那奴婢就先去回禀殿下了。”
小果子说着向身后跟着的宦侍抬了抬手,那个年轻小子一躬身就先往三门方向快步走了,显是提前去告诉安升院里的人做准备。
安升不好让楚闲他们等自己,辞别小果子后,就快步回了自己院子,等到了屋里,便见石榴和甘草他们已经被接了过来,安升也没多言,在他们的服侍下换了轻便的素式武服,就去了位于二进处的武场。
楚闲府里的武场虽不至于能跑马比赛,但射箭遛马的场地还是很足够的,不过这会儿楚闲倒是没和楚闳比射箭,而是同裴浩一起站在场地外围,看着场中的楚闳和侍卫比试武艺拳脚。
“殿下,浩哥儿。”
安升走到楚闲身边和他俩简单见过礼后,含笑和楚闲对视了一眼,见他心情不错,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场中的楚闳,向他拱了拱手。
而那边挥刀挥得正痛快的楚闳,也只是抽空向安升扬了扬下巴算是招呼了。
“五殿下怎么了?”
安升见楚闳全无技巧的只以蛮力在挥砍,使得对面那名侍卫只能驾刀硬挺着,便凑到楚闲和裴浩的中间站定,轻声的问了问裴浩。
“他最近烦心事儿挺多,这两天府上说要给他做寿,他不耐烦就来这躲清闲了。”
尽管已经十七岁了,但裴浩的娃娃脸依然没长开,个子也隐隐比安升低一线,这会儿站在安升和楚闲身边,倒好像跟他们是同年,再结合着他不高兴时偶尔会嘴里含气的鼓鼓脸颊,说他比安升和楚闲年纪小也绝对有人信的。
“……”
对于裴浩这种突出不了重点的回答,安升觉得再问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太八卦,于是就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楚闲。
“五哥府上解禁后,就有许多命妇同五嫂往来,五哥月底寿辰,五嫂想要办的热闹些,五哥不同意,大概吵了几句嘴,五哥就说要过来住到下月初。”
楚闲从安升来时注意力就转到了他身上,所以一接到他的眼神,就把情况简单解释了一下,而在提到楚闳的正妃时,楚闲的语气也不带一点情绪,完全就是在称呼陌生人。
事实上,因着楚闳把裴皇后安排的联姻只当成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楚闲对于那个名义上的五嫂,也确实是十分陌生的,就只在一些正规宫宴上照过面而已,只记得是个美貌娇贵的女子,算是裴皇后的表亲晚辈,很得裴皇后喜欢。
“爷才十七,又不是七十,大办什么大办,一门心思要跟别家攀比,也不怕折了爷的寿!”
三人说话的功夫,楚闳发泄够了也扔掉刀走了过来,听到楚闲的话,他一边拿布巾擦着汗,一边冷冷的哼着,眼神里满是厌烦,显然对他的正妃怨气颇深。
说起来,楚闳对妻妾美色也真是从不上心,并且最讨厌女眷干涉他的事情,所以长辈赐的妾婢,老实本分的他就在内院儿里白养着,不安分的就直接送人或撵走,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按规定宿在正妻屋里,其余时间连内院都极少进,平日里除了在兵部实习,就是同裴浩一起招呼着相投契的勋贵子弟们比武游戏、跑马射猎。
“五殿下。”
安升待楚闳走近了,又拱拱手向他正式行了一礼,没有接楚闳的话茬,但心里面却是在思量着的。
楚闳虽然率性不羁了一些,但为人处世却是擅长的,但他如今却和五皇子妃闹的这么僵,可见对方也不会是个贤内助的性格……安升不是因为自己是男人就偏帮男人,而是古代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夫妻之间本就是靠责任和义务维系的,大环境如此,那些感情不感情的,也得在彼此能相处下去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发展,尤其高门大户之间的联姻,懂规矩守本分更是顶重要的。
而且安升站在楚闲的立场来说,那五皇子妃虽然和楚闲不熟,但总该知道楚闲和楚闳兄弟俩的亲近吧,就这会儿刚出了和贵妃的百天,就为了争风头要给楚闳大办寿宴,她会是想不到楚闲的心情吗?应该是完全没把楚闲放在眼里吧。
“怎么才回来,哼,她若再敢呱噪,那就尽管随她办去,到时爷不出现,看她能多有脸!”
楚闳随手拍了拍安升的肩膀跟他应了一声,随即目光就转向了楚闲,显是怕自家弟弟心里介怀。
“五哥又何必置这个气,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就当是为了宽母后的心,也该对五嫂忍让一些。”
楚闲明白楚闳是怕自己多心,但他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迁怒楚闳,和真正冒犯了他母妃的人相比,一个陌生女人的这点不恭敬又算什么?他若全都要记恨,自己就得先憋屈死了。
“哼,爷这回把整个府邸都让给她,看她还有脸去母妃面前说嘴,不说这些败兴的事情了,打了这么半天,你五哥我肚子都饿了,有升哥儿在这里,必定不会少了好吃的,七弟可别舍不得拿出来。”
见楚闲轻松的神情不似作伪,楚闳这边就放了心,也不管自己一身的汗还没消,张开双臂作势要一手揽楚闲一手揽安升,还笑嘻嘻的跟楚闲挤眼睛。
“弟弟自然早就命人备好了,五哥且先去沐浴更衣就是。”
楚闲有些嫌弃的躲开楚闳的手,顺便也把安升拉到了身边,毫不介意楚闳和裴浩那玩味调侃的视线,而安某人……装模作样的本事自然比楚闲更高杆。
“你那主院冷冷清清的,晚膳还是摆在安升院子里吧,安升记得穿官服给爷看看啊,爷还没见过鹌鹑补服呢,哈哈……”
楚闳在楚闲躲开后也没再闹他,一揽裴浩的肩膀就跟引路的宦侍走了,只是半路上还不老实的直跟安升摆手。
“殿下……”
安升闻言以眼神向楚闲求助,毕竟楚闳说出口的话,虽然只是玩笑之言,安升也不好直接当做没听着,但要是楚闲开口说不许,他就可以借由子不穿了。
“我也没见过呢。”
楚闲这回却是不跟安升一条线了,反而很是认真看着安升,像是在想象他穿官服会是什么样。
安升上任前就回家去住了,楚闲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安升的新装,他对于这一点可是颇为怨念呢……
于是乎,安升到底没躲过这娱乐大众的任务,穿着官服被楚闳和裴浩笑了个够,而楚闲虽然没有明着笑他,但频频在他脸上和补子上鹌鹑之间往返的目光,还是暴露了某殿在偷着乐的这一事实。
好不容易等他们笑够了,两位殿下的话题转到了某个兵部犯事官员被刑部下狱了的事情上,安升这才得空去换了常服回到席上,却见裴浩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神情颇有几分羞赧。
“怎么了?”
因着这两年裴浩在国子监和安旭很亲近,并且不需要像于潘那样避嫌,所以连带着安升和裴娃娃的交情也更深了,这会儿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就主动的问了他一声。
“小升,旭哥上次给我哥的东西,都是出自你手?”
裴浩挪了挪椅子挨的安升更近了些,声音也小的仿佛耳语,好像要说多大的秘密似的。
裴二少长这么大什么都不缺,多少人上赶着讨好,他还真没向人开口讨要东西的经验,但如今被母亲念叨的没法,就只好厚起面皮的来找安升了。
“嗯,是啊。”
安升一听裴浩的话头,就猜到他这副样子是为什么了,刚被迫娱乐了众人一把的安升眸子一动,面上故作不知的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一副‘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看着裴浩。
之前裴威从西南回京时,给他们家送了好重的一份礼,安旭那边没有价值相当的回礼,所以就让安升依着老爷子的秘方配了几种珍药,以便裴威讨好家中长辈,而安升觉得自己收那两箱子礼也挺贵重的,便做了两种美白祛皱的中药面膜膏,用小罐子精装了做为自己的回礼。
这东西裴威自己当然是没用的,但送给女眷长辈却无疑是一大杀器,再加上独们秘方别处寻不到,在对方眼里自然就更珍稀了,安升这也算是跟安旭一样的取巧做法。
“嗯……就是……那个……罐子……”
裴浩心道你怎么不明白呢,就是那个那个东西啊,我这个态度你应该明白了啊,你就直接说我想要的话就送我一份,我点个头这事儿不就完了嘛!
说起来都是哥哥的错,送了那什么敷脸的给母亲,见母亲宝贝上了,就自己避到了军营不着家,而他们家长辈要面子不好跟安御医开口,就让他走安升这边的关系,还不许他说是她们要的,那这让他怎么说啊!让他开口跟朋友要女人用的东西,他就好意思了吗!
“浩哥儿你要……那个?”
安升忍着笑故意瞪大了眼睛看裴浩,做出一副讶然的模样,音量也稍稍提高了些,而马上的,那边正讨论案情的兄弟俩就止了声音,齐齐的看向了裴浩,楚闳更是直接挪着椅子靠了过来,问裴浩想要什么。
“没……伤药!是外用的伤药啊,我哥如今在兵营,我替他要的,安升家秘制的伤药最好了嘛。”
裴浩见安升开口欲答,忙抬手打断他的话,然后自己背靠着偎在楚闳怀里,在楚闳看不到的角度连连向安升眨眼。
“哦,那麻烦升哥儿了。”
楚闳闻言倒是不疑有他,他偏爱武事,自己身上备着的伤药,就是安升替他做的,所以这会儿神色自然的搂住裴浩,并习惯性的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呵呵的开口替他拜托了安升一句。
“……”
楚闳看不到裴浩的耍宝,楚闲在旁边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心中好笑于安升的‘小心眼’,七殿下面上却是不显,算是配合着他一起忽悠自家五哥。
“五爷客气了,那浩哥儿,两罐够用不?”
安升暗笑裴娃娃这话编的还挺圆,面上却仍是淡淡的,只不过说到‘两罐’时,特地跟裴浩眨了下眼,然后就见裴娃娃瞬间悟了,然后就鼓起了包子脸回瞪了安升一眼。
“两罐是不是多了点?七弟,咳嗽的时候慢点喝水,小小呛。”
楚闳不知道自己怀中少年的变脸,听到安升说两罐还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到楚闲咳嗽了起来,他一侧脸看到楚闲端起茶杯要喝,还好心的劝了他一声。
“咳……嗯,弟弟知道了。”
楚闲本是借咳嗽掩饰自己的笑意,毕竟这两人刚刚的样子太喜感了,见楚闳看向自己才端的茶掩饰,这会儿听他说了,也就顺势又放下了茶,小脸上装的那叫一个淡然。
“……”
看到安升和楚闲的表现,裴浩如何能不明白自己被耍了,而再一看楚闳还是茫然不知的样子,裴娃娃轻叹着从他怀里坐直身体,用自己的筷子夹了虾仁团子喂给楚闳,算是聊表安慰了……
尽管因着楚闲的守孝没有饮酒,食物也偏素淡,但四个投契的年轻人坐在一起,还是边吃边聊的宾主尽欢,直临近亥时(21时),楚闳和裴浩才意犹未尽的去了楚闲准备给他们的客院,而楚闲自己呢,当然是直接就留在安升这里了。
“浩哥儿跟你要的什么?”
在两人离开后,楚闲便直接一拉安升的手,灯烛映照在他的眼眸里,灼灼的仿佛在发着光。
“美白祛皱的敷脸药膏,想是送给长辈的……敬贵妃的寿辰也快到了吧,你另外送她一份,她必是会喜欢的。”
安升刚想着楚闳看起来倒是没变,听到楚闲的问话,便反手拉着他进了里屋,将他们兄弟给裴威送回礼的事情说了,随即想到了一直很照顾楚闲的敬贵妃,安升便考虑起了怎么替楚闲讨好那一位。
毕竟感情都是在处的,人家看在和贵妃的情谊上照顾楚闲,那是长辈们的交情,楚闲若是不思回报,那再多的情谊也是会耗尽的。
“嗯……”
楚闲任由安升拉着一起在榻上坐了,安静的听他讲事情的经过,听他帮自己筹备给敬贵妃的贺礼,眼中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过……
……
楚闳到底没能在楚闲府上待长,没过几天他和五皇子妃就被裴皇后召到宫里,各自批了一顿,然后就回家消停呆着了,而他的寿辰也是依着裴皇后的指示从简操办的。
之后随着夏季的来临,圣驾按时起行去了避暑行宫,京中也就很快变得风平浪静了,安逸老爷子因为被点了随驾,所以无奈的搁置了想要带长孙去开窍的想法,已经进了翰林院的安旭算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逃过了一劫……
至于安升,因为楚闲在家中闭门守孝,于是也选择留在了京中过夏天,反正皇子府里冰块随便用,人力风扇全天不停,他也不觉得很难受了。
于是,时间就这样平平顺顺的到了九月份,安旭成婚之日的前两天……
五十九
“小姐,贳器店贳得的花轿和婚礼器物已经送了过来,府上也已置备妥当,另外谈妥的瑞福楼等几家酒楼,也都已经派人来再次核对过席面,必不会误了中午时的开宴……”
锦儿站在赵昭的身边禀报着府上婚礼的筹备进程,绣儿则是坐在赵昭的对面拨着算盘对账,因着继夫人韩氏随了安沄外任,安府上如今没有女主人,所以赵昭这个长姐,便在老爷子的托付下,暂时住回了娘家帮着主持。
“嗯……”
赵昭听着锦儿的细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杨勋绣着衣领花样,不经意的一个闪神,扎了自己的手指一下,血珠子浸到了花纹上……
“小姐!”
锦儿见状忙拿出自己的帕子要给赵昭擦手,绣儿那边也停下算盘关心的看向了自家小姐。
“不碍的,你接着说。”
赵昭接过帕子挤了挤了伤处,然后就由着那小针眼自己封口了,而那条污了的领子,她索性也就先不绣了。
“是……”
锦儿见状和绣儿对视了一眼,便继续说起了婚礼的筹备事宜,而绣儿那边也轻轻的又拨起了算盘,直到核对无误了,才停了手把账簿递给赵昭。
“娘!娘我回来了,我和爹都回来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稚嫩的童声,接着就听蹬蹬的几声脚步响,一个年约三、四岁粉嫩精致的小娃娃跑了进来,红彤彤的一身看着极其可爱喜庆,而跟在他后面护着的丫鬟婆子各个愁眉苦脸的,显然被这小祖宗折腾的不轻。倒是最后笑呵呵走进来的高大男子,不紧不慢的笑得很轻松。
“慢点,摔了怎么办,你也不说管着他点儿。”
赵昭听到声音时就已经站起了身,但在看到儿子跑进来后,却是站在原地没动,还板起脸教训了抱住自己腿扭的小不点,顺带嗔怪的瞥了自家相公一眼。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男人抱孙不抱子,可到了杨勋家里就全倒过来了,这位爷疼儿子疼的能给小家伙当马骑,而赵昭娘家这边,无论老爷子还是安旭、安升,也都对这个外甥宠爱的不得了,弄到最后,竟是赵昭这个当娘的,成了对孩子最严厉的那一个,让赵昭真是又高兴又郁闷。
“嘿嘿……”
杨勋被夫人瞪了非但不气,还笑着跟儿子挤眉弄眼的,并且讨好的凑近了赵昭身边,然后挥挥手让下人们退出去。
“娘,我跑的可稳了,摔不着。”
杨辉生的眉清目秀十分漂亮,小小年纪就显出了文武双全的天赋,性格也是开朗而不失聪敏,算是结合了父母所有优点生的。就连伺候过杨勋的老人儿都不客气的说,他家小爷跟老爷小时候有六分像,而不像的那四分是结合了夫人的美貌,所以小爷长大了铁定会比老爷英俊多的。
“你啊,昨晚跟大舅一起睡的怎么样?没调皮捣蛋吧?”
拍掉杨勋往自己腰上伸的贼手,赵昭终于板不住的露出了笑意,抱起儿子坐到了丈夫了身边。
新郎婚前一至三天,要有一个父母双全的小男孩伴新郎同睡,也就是伴郎,而他们家,这个人选自然就是非小杨辉莫属的了,昨晚是他第一晚和安旭一起睡,赵昭可是担心这小家伙顽皮,捉弄的安旭睡不好。
“没有,小舅舅说辉辉乖乖陪大舅睡觉的话,他就带辉辉去皇子府玩,小舅舅说那里可大可好玩了,还有漂漂的孔雀,尾巴像扇子一样可以打开的,所以辉辉可乖了呢。”
杨辉像是知道自己娘亲会问这个,答的那叫一个顺溜,说完还直跟自己爹爹扬下巴,意思是不信可以问爹爹啊。
“是,二弟对小孩子可真是有办法,咱们再多住几天的话,儿子就要被他拐走了。”
杨勋长胳膊一伸,就把老婆儿子一起搂进了怀里,说话的时候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往赵昭身上蹭,表现的好像在对儿子这两天开口闭口的说他二舅泛酸,但实际上他更多的吃赵昭的豆腐。
“你这人啊,别闹,儿子看着呢!”
赵昭的脸颊被杨勋的胡茬子扎的发痒,忍不住娇嗔着去捏他的俩,杨辉见状也帮娘亲去欺负爹爹,一家三口笑闹做了一团……
外屋里,候在屏风后面的锦儿和绣儿听到笑声,也不禁有趣的相视一笑,但随即,两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透出了几分隐忧。
“姐,你说小姐……不会真的听那个辅国夫人的话,做什么贤良人给姑爷纳妾吧?”
到底还是绣儿藏不住心事,率先凑到了锦儿的身边,偷偷的在她耳边问了一声,至于她说的辅国夫人,就是赵昭的妯娌大嫂。
她们两个是自小随赵昭一起长大的,亲眼看到了小姐在祖籍时的辛苦,也看到了她到安府后的快乐,更见证了她婚后的幸福,她们都是真心的期盼着,姑爷能不同于其他世俗男子,能一辈子只对小姐一人好……
“不会的,老爷都说小姐身体好好的,并非不能再生养了,姑爷既然自己没生什么心思,小姐又怎会犯糊涂,反正府里咱们俩看紧些,若是有不安分想往姑爷跟前凑的,咱们先替小姐解决了。”
锦儿跟着赵昭这么多年,真可谓是把自家小姐的气势手段学了十成十,对于维护自家小姐幸福的重则,她可是一点不会含糊的。
“我想也是,什么贤良人,哪个女人真心愿意贤良了?小姐那么聪明,才不会理那些人羡慕嫉妒的酸话呢。”
绣儿嘟着小嘴,自己给自己打气,同时对那个老喜欢挤兑自家小姐的嫂夫人也很不屑起来,她们家姑爷的哥哥虽然因是长子封了辅国,但本人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时间都花在了女色上头,庶出子女一堆,她那个做正妻,自是想不贤良都不行了!
……
安旭的岳父是名闻天下的鸿儒,清流官员的代表人物,并且也真的是一位品格高尚的人,否则安旭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拜他为师,不过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名声虽大,家境却真的只是普通,所以这一次幼女的出嫁,无论是宴请宾客,还是女儿的嫁妆置备,都显得颇为素朴,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女儿出嫁后,会因为嫁妆少而在夫家受冷遇似的。
而与他家相对的,安家的迎亲虽也不张扬,但细节处却无不透着精贵细致,显出了夫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令安旭的岳父母兼师傅师母满意非常啊。
长辈们为儿女小辈选妻择婿,自然也都是希望孩子们夫妻和美顺遂的,可惜愿望是好的,现实却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相公,妾身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能服侍相公了,若相公不弃,妾身身边的两个丫头,是家母精心挑选的陪嫁,都可代妾身服侍相公。”
大红盖头刚一挑落,身为新嫁娘的萧氏便声音清脆的说出了这么一大段话,娇美的面容上虽然神情恭顺温婉,但这话里的拒绝意味却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无妨,既是如此,那我宿在外屋榻上便是,也不用旁人伺候了。”
尽管安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品性如何,他都会给予最起码的尊重维护,但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他仍是不由得愣了愣,不过很快的,安旭便重拾了惯有的温润笑意,只是看着萧氏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玩味。
因着之前赵昭替他相看时,把萧氏的模样性情都夸了好几句,所以安旭本是打算今晚先跟她好好谈谈的,比如说他不纳妾收通房,除非七年无子嗣,而对方主内不许干涉外务,大家相敬如宾,慢慢培养亲情什么的,总之就是先礼后兵,如果对方明事理,那么大家能安生的过日子是最好,如果实在讲不通,那么他也不介意腾出间屋子养闲人。
但眼下萧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还直接推给他两个陪嫁丫头……安旭这个时候倒是不急着谈条件了,准备先弄清楚对方的理由再做计较。
“多谢相公体谅,那……咱们喝交杯酒吧。”
萧氏也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把刚才那段话说出口的,这会儿见安旭果然如外界所传那般,是个温和宽厚的男子,她不禁感激的看了安旭一眼,然后起身去端了一杯酒,先是恭顺的双手敬给安旭,待他接了之后,才自己拿了另外一杯,踮着脚和安旭交臂饮了,然后又主动接回酒杯放到桌上,就捏着衣袖有些惴惴的垂首站在桌边不动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出去送送宾客,晚些时候回来就直接宿在外屋了,你不必理会。”
看到萧氏紧张局促的样子,安旭心里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这婚事是他恩师主动提出的,他都要觉得自己是抢的亲了,于是安旭也不再多言,就直接开口告辞了,态度倒是一直温和有礼的。
“是,相公……”
萧氏福了福身子恭送安旭离开,在听到外屋开关门的声响后,她才像是一下子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般,瘫软的坐在了床边,握着碰碰乱跳的胸怀连连喘息。
萧蕊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太过莽撞,也很叛逆失德,她这会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说出来了,好在事情没往坏的方向发展,这样看来,对方应该是个能够好好谈的。
萧蕊神色黯然的想着心事,待她回过神来后,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便把自己的两个陪嫁丫鬟叫了进来,想着等安旭回来了,还是让她们两个去服侍的好……
安旭这边离开了新房,未免白芨她们多心,便只说是前面陪朋友喝酒会晚些回来,只留了新娘子的两个丫头在门口伺候着,其他人则都遣去睡了,他这才慢慢散着步的走出自己的院子。
看萧氏刚刚的神情,并不似对这婚姻有怨,而按着恩师的家教,她也应该不会是与人有私……安旭在心里猜测着萧氏此举的原因,却不料刚一出院门,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树旁,拎着个大酒壶正在仰头往嘴里灌,而他脚边还翻倒着一个已经喝空的。
“靖然怎么一个人在此处独酌?”
唇边的笑意陡然加深,一身大红喜服的安旭悄然走近那独自深沉的男子,俊朗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了几分平时少有的暧昧气息。
“咳、咳咳……你怎么出来了?”
裴威今晚已是喝了不少,所以素来清明的耳目也迟钝了,竟是直到安旭出声才发现了他,顿时被酒呛的不轻,他有些狼狈的一边用袖子遮着咳一边看向安旭,面上哪里还有平时的严肃威仪。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
安旭顾左右而言他,接过裴威手里的酒壶,也不管是人家刚用过的,直接就着壶嘴饮了一口。
“嗯……恭喜。”
裴威因安旭的话而身体一僵,连咳嗽都给止住了,神情淡淡的说了声恭喜,眼底满是压抑的苦涩,而陷入了自己情绪的裴将军,都没注意到安旭饮酒的小动作。
“可我缺了个新娘。”
安旭像是没看到裴威的低落似的,嘴唇抵着壶嘴含糊的嘀咕了一声,眼中的光芒分明有些邪恶。
他本是想理清家事之后,再打起精神来和裴将军好好过过招的,但如今看来却是天都助他,他自然不会浪费这美景春宵了。
“缺了什么?”
安旭那话说的含糊,裴威一时没有听清,便凑过身去想要问清楚,却不料腿有些发软发飘,竟是一个踉跄直靠在了安旭怀里,而为了保持平衡,裴威还下意识的搂住了安旭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他主动抱住的安旭。
“呵……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我书房吧,边喝边聊。”
安旭随手扔了酒壶,双手搂着裴威的腰支持住了他,向着他在前院的新书房走去,那是在他订婚后就整理出来的小院子,方便待客会友的,他的两个书童就住在那里,当然也不会少了安旭自己的卧室。
说起来,安旭的身高可是跟裴威差不多呢,而他那常年练养生拳的体力这个时候就显出来了,半架半搂着裴大将军走路,可是一点都没费劲,至于某些需要的东西……咳咳,安家缺什么,也不会缺了各种应急药物不是。
……
安升作为安旭新婚夜里第二号的挡酒选手……头号自然是他们的杨勋姐夫,被送回自己院里时是沾床就着了,所以对于他家青年当晚做的好事,他是真的完全不知情啊,事实上除了安旭的两个心腹书童,也再没人知道这一辛密了,大家只知道裴大少爷醉的厉害歇在了安旭书房里,次日都没完全醒酒,是被安旭的专属马车送走的。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新妇敬茶时,安升还在为这个小嫂子的恭顺贤惠而替安旭满意,觉得这样性格的女子做安家长媳,至少他们能家宅安宁,自家青年也少些制肘,尽可做他想做的事业了。
“小舅舅,咱们去看孔雀啊,辉辉这几天都有乖乖做伴郎的,小舅舅说话算话!”
待那边新郎陪着新妇回门去了,忍耐了半天的杨辉挣开杨勋的手,跑到安升的身边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巴巴的看向了安升,至于伴郎是什么意思,小家伙自己也不懂,但这几天大家都说让他乖乖做伴郎,他就记住了。
“好,小舅舅带辉辉去看孔雀。”
安升一看杨辉那可爱的小模样,就笑着抱起他又是亲小脸又是亲小手,光明正大的吃嫩娃娃的豆腐,惹得小家伙咯咯的笑个不停,还好玩的也直往他脸上亲。
因为之前要忙安旭的婚事,所以安升已经大半个月住在家里了,而这边的喜庆应对着楚闲那边的冷清,安升也真是挺心疼他家小豹子的,就答应了等婚事一过就去小住,所以之前为了哄杨辉乖乖给安旭压床做伴郎,他就顺便以此为诱饵了。
“小升,带辉辉过去好吗?不会打扰到七殿下吧。”
看到舅甥两个这么亲近,赵昭也抿着唇笑的温柔,但是安升要带杨辉去七皇子府上玩,她却是难免有些放心不下,怕小孩子不懂事再冲撞了贵人。
“没事,我会看紧他的,不用担心,就是这身金红得换下来,给他穿身素淡些的衣裳吧。”
安升闻言一点没放在心上,觉得楚闲哪里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小杨辉这么可爱,小豹子说不定也会很喜欢的。
“嗯,那好吧,下午的时候我派人去接他回来。”
见安升说的这般笃定,赵昭想着他和七皇子这么多年的交情,便也不再拦着了。
不得不说,再某些事情上的,以己度人也是不对的,至少这一次,安升就低估了某殿的独占欲……八岁到八十岁的标准算什么,某殿那是连三岁的孩童都容不下的!
六十
待杨辉换了一身嫩青色小袍,安升就抱着自家水灵灵的小外甥上了马车,然后一路慢慢悠悠的晃去了七皇子府,杨勋虽然惯孩子,但杨辉这么小他粗手粗脚的可不敢往外带,所以除了去安府,小家伙一直是娇养在内宅的,这会儿有安升纵着,小杨辉兴奋的直扒着窗子往外瞧,真是看什么都新鲜,直到临近了皇子府,才被安升抱离窗户给他整理衣服。
“辉辉,到了皇子府也要乖乖的跟着小舅舅,不许乱跑知道吗?不然以后舅舅都不带你出来了哦。”
自打楚闲长大了,安升已经很久没有享受正太在怀的乐趣了……虽然某殿下小的时候,安升也没吃到太多豆腐,反倒是越长大吃的越多,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杨辉慢慢长大了,身份还是安升的外甥,安升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养成的乐趣了,他能不高兴欣慰吗?
“嗯,辉辉听小舅舅的!”
杨辉歪着头看安升,见他板着脸在跟自己说话,就双手搂着安升的脖子往他怀里挤,好像是要以此来证明自己不会乱跑似的。
“好宝。”
安升拍了拍小家伙的背,然后用手臂托着他的小屁股把人抱下了车,并直接就这么抱着往里走了。
“殿下在吗?”
安升刚一下车就看到小李子迎了过来,于是边迈步往里走边随口的问了他一声。
楚闲如今在刑部实习,早朝后通常会到刑部坐一坐,查阅历年卷宗等,有感兴趣的案子会跟跟进程,不过他在这边小住的时候,除非遇到大案子,否则楚闲通常会把案例卷宗等带回家看。
“在,殿下也正好刚从刑部回来,吩咐奴婢等您来了,就直接请您去主院那边。”
小李子落后一步的在安升身后答着,直把人送进了二门才停住脚步,而安升已经不算是府上的客人了,所以之后的路都没用人领着,他自自然然的就直接进到了楚闲的院子里,然后被小果子恭送进了楚闲的书房。
楚闲刚换上常服准备看一个刑部新受审的贪墨案,听到外面小果子的禀报,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浅笑,刚起身绕过书桌想迎安升几步,却在看到对方笑容的满面的逗着怀里小孩子时,七殿下的脸色冷了起来,但他还是往安升的方向走了几步。
“殿下,这个就是我的小外甥杨辉,辉辉,来给殿下请安。”
在又逗得了小家伙一个脸颊吻后,安升笑着跟楚闲介绍了一下杨辉,然后弯下腰想把小男孩放在了地上,让他给楚闲磕个头。
虽然楚闲也才十五,但论辈分却是小家伙的长辈了,而且身份又尊贵,所以初次见面理应让小家伙磕个头,这个家里赵昭都教好了的。
“小舅舅、小舅舅……”
一直都开朗大方的杨辉这次却突然胆怯了,双腿着地后紧紧搂着安升脖子不放,一双大眼睛怯怯的往站立不动的楚闲脸上瞄了瞄,然后就转头埋在了安升的颈窝,任凭安升怎么哄都不撒手,逼急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杨辉小的还没有真正记事儿,但本能的感觉得出别人喜不喜欢他,所以这会儿在某殿下满是杀气的眼刀注视下,小家伙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所以他本能的在往安全的地方躲。
“……”
楚闲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哄孩子的安升,那样的耐心、那样的宠溺让七殿下烦躁的蹙起了眉头,嘴角也抿成了一个明显的下沉弧度。
“殿下,抱歉,辉辉平时很乖的,那个……我先带他出去,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安升哄了杨辉好几句都不管用,一抬头看到楚闲堪称阴沉的脸色,以为他是被小孩子的哭闹惹烦了,安升不得不捂住就要大哭起来的杨辉的嘴,然后歉意的看了看楚闲,抱起小家伙转身出了书房。
“安升!”
看着安升快步离开的背影,楚闲下意识的叫了他一声,但回答楚闲的却只有安升的一句‘很快回来’,他甚至都没有缓一缓脚步,这让楚闲的心猛的一缩,瞬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在楚闲的印象里,安升从没有对任何人……包括他!露出过那样纯粹的、溺爱的、毫无压力和界限的笑容!
楚闲一直都知道,安升对他是不同的,他也很确定,安升是喜欢他的,但安升的喜欢也是有保留的,所以他那么理智、那么有分寸,而楚闲不想让安升觉得自己幼稚鲁莽,不想……配不上安升,所以楚闲一直在忍耐,在努力的让自己更懂事更成熟,甚至克制自己像安升希望的那样不去‘越界’,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安升是他心里唯一的信任依赖,也是唯一的一个他想信任依赖的人,可对安升来说,他却只是对方心里的几分之一!只要一想到安升对别人比对自己更亲昵呵护,哪怕对方只是一个三岁稚儿,楚闲都觉得无法忍受!所以……去他的懂事,去他的成熟吧!
“哼!”
忍着不让眼中的湿润涌入眼眶,楚闲赌气似的哼了一声就想往外走,但还没等他的脚抬离地面,脑中突然闪过的一个想法却让他顿在了身形,并且让他那颗酸痛揪紧的心突然加速跳动了起来。
其实楚闲一直很不甘心,为什么他和安升之间,不能变成楚闳和裴浩那样的关系,明明大多数的上三族都是这样的,婚姻是家族利益的结合,是责任和义务,而只要你完成了它,就没人会干涉你的私生活,可安升却偏偏不肯主动迈出一步,哪怕是他都……那家伙也只是哄孩子一样的安抚了他,甚至从来不肯让他帮忙!
所以,楚闲觉得这是安升不够喜欢他的表现,因为不够喜欢,所以不想为他而委屈自己。因此楚闲格外的抓紧安升而又一直迁就他,就是希望安升能够喜欢自己喜欢到肯为自己妥协让步!
但是在经过刚才那件事的刺激,楚闲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就像他不能忍受安升对他以外的人亲昵呵护一样,也许安升不是因为不够喜欢才不肯妥协,而正是因为真的喜欢,正是因为重视,所以也像他一样的想要独占,甚至于不能接受他只是为了责任而娶妻留嗣……所以才会宁可彻底拒绝也不接受分享!
“会是这样吗……”
楚闲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或者说他越想越希望是这样,所以他又重新站稳了脚跟,并垂下眼帘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
“果公公,麻烦你派人把芦荟和甘草他们几个叫过来,好了杨辉,不许再哭了,你到底怎么了?”
安升急忙忙的把杨辉抱出了书房,然后略显歉意的和小果子招呼了一声,在对方吩咐小宦侍去找人之后,安升就蹲下身把杨辉放到了地上,一边用杨辉的小手绢给他擦眼泪,一边板起脸来看着小家伙。
他今天会把杨辉抱来,除了是想哄杨辉开心外,也是想让小家伙当个开心果,逗逗楚闲高兴,因为楚闲真的是太冷漠严肃了,就连在他面前,也好像越来越没有活力,都不爱炸毛撒娇了……要知道他的小豹子才十五岁,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小舅舅,辉辉怕……怕……呜呜……不吃辉辉……辉辉要回家……回家……”
见安升板起了脸,杨辉哭的更委屈了,最后简直是站在那里扯开嗓子嚎了,他是真的很害怕嘛,刚刚那个人好像爹爹说过的妖怪哦,长得漂漂的专吃小孩子的妖怪!
“我的小祖宗,没人要吃你,辉辉不看孔雀了吗?让芦荟带你去看孔雀,看小鹿好不好,还有好多有趣的小动物哦,辉辉真不看了吗?”
安升被杨辉哭的头疼,而身后书房里的沉静也让他有些不安心,楚闲应该是心情不好的,否则这个时候他会跟着走出来,而不是那样安静的待在屋里……这样想着,安升哄孩子的语气就带上了些不耐,但很快他就压下了脾气,毕竟杨辉是真的还小不懂事,而不是在故意惹麻烦。
至于杨辉突然的害怕安升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被楚闲惯有的冷脸吓到了而已。
“呜……真的……吗……嗯……小舅……”
杨辉由大哭转为了抽抽嗒嗒的,他毕竟是个开朗活泼的小男孩,想是这会儿没有了楚闲的眼刀压力,他也就慢慢忘记之前的害怕了,对小动物的喜爱和好奇重新占据了他的小脑袋瓜。
“是的,辉辉乖,让芦荟带你去看吧……”
安升一边替杨辉擦脸一边搂着又哄了几句,然后吩咐芦荟和甘草看住小家伙,他这才长出了口气的跟候在门口的小果子苦笑了下,然后整了整衣襟重新走进了书房。而在他身后,小果子机灵果断的关上了房门。
“殿下,真抱歉,小孩子太不懂……小闲?”
拐过小厅和书房之间隔着的屏风,安升正面带着丝丝尴尬笑意的道着歉,却见楚闲竟是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僵站在那里,低垂着眼帘的俊美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安升不由得快步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肩。
“你喜欢我,但是你不能接受同别人分享我,哪怕只是出于责任或是逢场作戏,所以你干脆让咱们的关系止步不前……你不能否认,对吗?”
在安升的双手扶住楚闲肩膀的时候,他忽然睁大双眼直看向了安升的眼眸,一字一句都十分肯定的说着,眼神是也极为冷静和锐利的。
楚闲从小偏爱学习刑律,他的直觉敏锐,逻辑性也很强,如果说在不懂情之前,他是凭着本能的摸索和试探着安升为两人划定的界限的话,那么在经过这几个月没有宫中规矩限制的半同居生活,和刚刚安升对杨辉的笑容刺激后,十五岁的七殿下这会是真正的开窍了!
六十一
“……对。”
楚闲眼中近乎张扬的神采令安升有瞬间的失神,并且耳中仿佛听到了怦的一声自己的心跳声,但随即安升的面容便平静了下来,在低声回答的同时也放开了扶着楚闲肩膀的手。
安升喜欢楚闲少年,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给萌爆了,而且随着楚闲的慢慢长大,让这种喜欢加深到爱也不难,但安升的道德标尺让他不会做‘小三’,情感上也不允许他的人去跟别人‘制造’孩子,所以安升宁可亦师亦友的陪着楚闲长大,也不想真的年少放纵了,然后快乐过个三、五年,再上演一出狗血的因爱生恨、情到浓时情转淡的虐恋情深。
“可你也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你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你让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在猜测和试探上,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在安升收手后退的时候,楚闲却是猛的上前一步双手捧在了安升的耳后,在抬头看他的同时迫使他低头回视了自己,那貌似严厉的语气中却是满透着委屈。
“没有办法……这是个死局,殿下,你不能不成婚,不能不要子嗣,而这一点,恰恰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尽管心里疼惜着眼前的少年,但在感情问题上安升却不会越过他的底线,虽然他现在的外皮才十五岁,但两辈子加起来怎么也算四十多岁的心态了,安升对于爱情这个东西真的是没什么冲动和执念的,在他看来,爱情只人类众多情感中的一种,或许它是最炙热最美妙的,但它也永远不会人生命中的全部,所以安升更倾向于从实际的角度为两人计划未来的人生。
若是在自由开放的现代,安升或许会拐着小豹子出柜,快快乐乐的去享受爱情和生活,反正天下那么大他们哪里去不得?但这里是天下之滨莫非王土的古代封建王朝,就他们的这个身份,若有任何越规越矩的行为,别说注定寸步难行了,也许自己送命不够还要连累许多人。
“有办法的!我可以假成婚,上三族的正妻,又有几家的不是摆设?而子嗣方面,历代皇亲中因早年放纵亏了身子以致无嗣的好几个,就当是我生不出来,临终前过继个嗣子承爵送终全了皇家体面就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往后上面的那位恐怕巴不得这样呢。”
安升这样把问题摆出来说开的态度正是楚闲想要的,他猜测安升的心思不是一、两天了,应对的方法自然也想了不少,而且他掐着安升重视他这一点,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对方心软,果不其然的,在他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家伴读的眼神已经不再坚定了。
“殿下,慎言……而且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我们都太年轻了,等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们真正长大之后,想法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
安升想说楚闲太年轻,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年龄,便顺口改成了我们,而对于楚闲的认真和付出,安升也不是不心动,但就像他话里的意思那样,十五岁的七皇子可以为他假成婚甚至不要子嗣,二十五岁的郡王甚至亲王殿下,见多了这个男权鼎盛时期的花花世界,也依然能保证他的忠诚吗?等到了三十五岁以后,习惯了权利和荣光的楚闲,还会记得他这个不要子嗣的保证吗?
安升上辈子就是因为这种独占欲强、排外、宁缺毋滥到偏执的性格,所以宁可整日里玩正太养成也不肯认认真真找个伴,而那些对一般男人来说都难以完成的苛刻条件,他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几人之下万人之上,身处绝对特权阶级的龙子能坚持得下去?这在他自己看来都太强人所难了。
“你以为我只是年少冲动吗?我在宫里是怎么撑过来的你很清楚,我上朝列班也都已经四年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对,我们是只有十五岁,但在我的这十五年里,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想你,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闲既然知道了两人之间的症结在哪里,他就绝对不会允许安升再把感情藏在心底,由时间来证明的前提,是他要先把安升的心整个抢过来攥紧了!
楚闲相信,只要他坚持了自己的诺言,那么就算他真的耍横来硬的,安升也会妥协纵着他的,八年多的朝夕相对,他还摸不透这人的脾气才怪了。
“殿下……”
这样真诚执着的告白砸过来,安升就是心壳子再硬,那也给敲出裂缝来了,更何况他本也只是心态成熟而不是心如死水什么的,所以这一时之间,安升真是纠结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不相信我吗?那等我为母妃守满孝,咱们私定终身结契兄弟吧,不能明着摆酒席,但可以拜堂行礼,还有请人主婚和证婚,别人不放心的话可以请你大哥,浩哥儿也是嘴严的……我不能决定我名义上的妻子是谁,所以公平起见,我冠你的姓好不好?”
眼看着安升犹豫了动摇了,楚闲毫不犹豫的又是一剂猛药灌了下去,满含着期待的目光凝望着安升,杀伤力直接爆棚。
楚闲被安升教了多少年的要‘变通’要‘会打感情牌’,他以前不用是不屑于在别人身上浪费精神,但对着安升出招他就毫无压力了,甚至是有些乐在其中的,至于说让他冠安升姓以妻位自处什么的,不过是个称呼问题,既然他退这么一步就能向安升证明自己的真心,那还有什么值得他犹豫的?
“殿下,结契不是扮家家酒……好吧,三年,如果殿下出孝之后,仍然不改初衷的话,那么,我会记得准备聘礼。”
尽管安升从未怀疑过他和楚闲之间的上下问题,但在听到美少年软着嗓音撒娇般的要求冠上他的姓,安升的感动和心动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小豹子都为他做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拿出些勇气和真心,再不知道珍惜,那就真是不知好歹活该遭雷劈了。
尽管安升伪少年的心中仍理智的有所保留,但他也知道想要回报就先要付出的道理,所以,在安升决定给自己和楚闲一个机会的这刻起,他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三年里要如何看牢他家小豹子的问题了……
“升!”
惊喜于安升那轻松中透着认真的约定和承诺,楚闲一歪头直接亲在了安升的唇上,而在连着啄了两下之后,七殿下眯着眼睛用嘴唇磨着安升的唇瓣,舌尖跃跃欲试的想要探出去。
“呵……”
当安升放开了心防之后,他自然也不会再以长辈的视角自缚了,所以当美少年露出这般诱人的春色时,安升伪少年的身体很忠于本能的起了反应,安升不由得轻笑一声,决定真真正正的给他家小豹子一次奖励,于是一手搂紧楚闲的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一手扶住他的颈后猛的加深了这个吻。
“唔……”
突然被安升这样紧搂着的深吻,楚闲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感觉到安升的舌头闯进了自己的嘴里,直舔上了他的口腔上壁,那感觉瞬间引得楚闲一颤,好像所有的感官都被吸引的集中在了这个吻上。
楚闲以前也被安升深吻过几次,但都没有被他舔过口腔上壁,所有楚闲尽管喜欢这种亲密的接触,但也并未因此被直接勾起多少情欲,但直到此刻楚闲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吻是这个样子的……原来安升以前都是在敷衍他!
“呼吸,小笨蛋。”
察觉到楚闲又呆呆的屏住气了,安升低笑着结束了这一吻,转而舔了舔楚闲的嘴角,然后含住了他的下唇吸吮,而在楚闲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话时,他又重新把唇覆了上去。
为了避免被翻旧账什么的,就是把欠的帐都给补上,这对安升来说很容易。
“……”
楚闲刚升腾起的一点怒气转瞬就给吻没了,唇齿交缠间的刺激更是让他难以忍耐,感觉到自己下腹处欲望的汇聚,楚闲有些的急切的伸手解起了安升的腰带。
“别急,慢慢来。”
没有阻止楚闲那毛躁的动作,安升一边吻着楚闲一边把人带到了里间的床边,动作利落的脱下了两人的衣衫扔到床里侧,然后俯身压倒了楚闲。
“你、你也……”
虽然自打府居后楚闲就常赖在安升的被窝里,但两人睡觉时都是穿着衣服的,楚闲偶尔会扒了安升的里衣在他身上咬印子,但安升的里裤他是真的没敢动过,最多就是隔着裤子蹭蹭什么的,所以这会儿突然看到了小安升,还是抬起了头的小安升,七殿下还真是一下子呆住了。
“有什么不对吗?”
虽然是准备要给小豹子奖励,但安升也不想一下子吓到他,所以先是侧趴在了楚闲身上,在用手握住了小楚闲抚摸揉弄的同时,低头沿着楚闲的脖子往下吮吻了起来。
“哈……没……”
下腹处传来的刺激快感令楚闲反射性的蜷起脚趾,但有安升的腿插挡在他的腿间,无法并拢双腿的楚闲呻吟般的轻喘了起来,而在他不服输的也伸手想要握住安升的硬挺时,却不料胸口那小豆般大的乳粒突然被安升咬住并用力一吸,楚闲下意识的就抓住小安升捏了一下。
“嗯!先放开我,小闲……算了,那你放松,学我的动作,慢慢来。”
突然的抓捏让安升身体一颤,他想让楚闲先放开他,但小豹子这会儿却是怎么也不松手,还学着安升的动作套弄了起来,本来这样互撸的话安升也没什么,但架不住楚闲的手劲没个准成,安升若是给楚闲的刺激大了,楚闲捏他的手劲就跟着加大,安升只好一边伺候着小豹子一边还得教导他,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痛并快乐着了。
好容易弄的楚闲射了一次,安升又无奈的躺了半天,才被自家小豹子那生疏的手法弄到了高潮……任哪个男人被自己的对象极富研究精神的注视和揉弄着,不能笑场还不许他自己帮手,那么这个男人想射也不会很轻松的。
“好了,我的殿下,接下来是奖励,乖乖的闭上眼睛。”
安升发现在这种时候比起宝贝什么的,殿下这个称呼更能令他们彼此兴奋,所以他故意咬着楚闲的小乳粒将嗓音压的更加磁性,在两边都仔细的照顾到了之后,他一路顺着楚闲的小腹向下吮吻着,双手分开对方的腿并牢牢压住,然后勾起嘴角咬了咬楚闲的小肉棍。
“啊!”
正闭着眼睛享受的七殿下猛的一个弹动,但下半身被牢牢压住的他根本无法并腿自卫,他只能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安升俯身在自己腿间,看着他舔了舔嘴角的抿唇一笑,然后张嘴含住了自己的……
“嗯?”
安升才刚含住小楚闲没动几下,就感觉到了小家伙的颤动,安升忙做好准备连着几吸,然后一点没呛的顺利吞了下去。
“……”
放开那个疲软的小家伙直起身后,安升看了看躺在那里呈呆滞状态的小豹子,忍着笑披上外衫下地喝水去了。
虽然安升不介意同小豹子分享一下他自己的味道,但想到情趣什么的还是慢慢来的好,所以伪少年还是决定先适可而止了。
当楚闲从视觉和感官的双重刺激中回过神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看向了披着衣服正在喝水的安升,并且目光下意识的盯在了对方红润的嘴唇上,而在安升慢慢喝了两口之后,意识到安升刚刚真的是吞了他的……,七殿下的脸轰的一下烧着了。
“我的殿下,要节制啊。”
安升吞下最后一口茶,漱净了嘴里的味道,然后笑的有些恶劣的瞥了瞥又有些抬头的小楚闲,随即走回床边俯身咬了咬楚闲的鼻尖,在躺回他的身边的同时扯过被子把他们俩裹在了一起。
“彼此彼此!”
有些羞恼的七殿下不服气的在安升怀里扭了起来,在成功的把小安升也蹭活跃了之后,这才傲娇的向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
七殿下绝对不承认,他被自己两次加起来都没有安升一次持续的时间长给打击到了,一定是因为他的手法不熟练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好、好,别动了乖,咱们再躺一小会,就快到饭时了。”
安升好笑的箍紧了怀里的美少年,压着他老老实实的在被窝里趴了一会,等两人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才起身。
因着安升的先见之明,他俩的衣服倒是一点没沾上,所以起身后直接穿戴上就可以了,而那床榻上的痕迹嘛,楚闲的人自然会处理,反正所有人早都当他们关系暧昧了,这种事在上三族平常的很。
终于走出书房门的两人得了小果子的禀报,知道杨辉玩饿了已经吃过了午饭,于是楚闲就和安升两人单独的用了膳,等到芦荟他们再带着小家伙来拜见的时候,由于七殿下没在放杀气了,杨辉这次倒是表现的中规中矩的,乖乖的磕头行了礼。
不过想是感觉到了楚闲并不喜欢他,所以杨辉在收完楚闲的见面礼后,就躲到安升怀里不吱声了,宁可玩自己的手指头也不看楚闲,而楚闲虽然因着安升的关系,给这个外甥的见面礼格外丰厚,但他本身也是真不喜欢这个小家伙,尤其是在他一直霸着安升怀抱的情况下!
所以说,尽管七殿下在大事方面可以很成熟很霸气,但在某些情况下,他也真的还只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年郎啊。
……
安升在皇子府准备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安旭这个新郎官的处境却是在持续微妙中,不过他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反倒通过这一天的演戏,安旭发现他这个年芳十六的小妻子,除了与自己相处时会拘谨忐忑外,其实是个很端庄聪敏的姑娘,就像赵昭之前跟他描述的一样,这让安旭心里比较满意,毕竟萧氏是家中的长媳长嫂,未来的安家主母,她能撑起内宅,安旭将会少了许多的琐事麻烦。
所以,当回到安家后萧氏主动提出谈一谈时,安旭笑容很是温润的请她进了院子里的小书房,而他的这种态度也让萧蕊的眼前一亮。
六十二
次日,结束休假的安升重回了御医院当值,之前因为安旭的婚事,他和安逸在宫内的轮值都串到了月初,所以这会儿在御医院里不过是每天点个卯,然后就缩在安逸的专属‘办公室’里喝茶看书,直接混到下班回家了,反正有安逸罩着没人会把杂事派到他头上,给医生讲课什么的也轮不到他这个‘未成年’。
“哥,你怎么来了?”
安升踩着下班的点走出御医院大门,却见安旭的马车正等在一边,他随手把马匹的缰绳扔给迎过来的小厮,坐进马车后凑到了自家青年身边,心想他昨天才离家,今天安旭找他会有什么事?
“替人问诊,咱们寻个地方坐坐?”
安旭昨天跟萧氏详谈了一番,她的情况安旭不能跟老爷子请教,免得自家和他岳父家生出嫌隙,更加不能外泄,所以安旭最合适的商量人选自然就是自家弟弟了,不过为免张扬,他没有让人去七皇子府找安升回来,而是趁着安逸还休假在家的今天,自己到御医院接人来了。
“直接去皇子府吧,正好当回礼了,晚上就在这边用膳。”
见安旭特地避开老爷子来找自己,他要问的事情必定是挺私密的,所以安升就直接邀他回皇子府用膳。
虽然安旭和楚闲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因着安升当伴读时送给楚闲的书籍都是安旭的礼物,楚闲也命人抄录了很多珍本给安旭做回礼,故而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投契,再加上安升如今和楚闲的关系不同了,他便想着让小豹子和他家人也更亲近些。
虽然如今保父变保夫了,但安升那宠溺过度的心态不但没减轻,反倒有无阻力加重的趋势,杨辉那条路走不通的原因他已经明白了,那换成是比他们年长的,应该没问题的……吧?
“也好。”
安旭略一思量就同意了下来,毕竟楚闲那边的礼很重,本就是他未来几天要亲自登门谢礼的人家之一,于是安旭便吩咐车夫改道,并让小厮回府上去取给皇子府的回礼。
说起来也有趣,安旭成婚时除了基本淡出人们视线的六皇子康外,几个年长些的皇子竟是都送了礼,不过这其中只有七皇子闲是堂堂正正的由小果子亲自送到的,反正无论是因着他和安升的交情,还是因着安逸曾救治过和贵妃的恩义,他和安家亲近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其他皇子虽然避嫌的都是由他人捎带,但他们托的人背景可都不是一般的硬,比如说太子润是由裴威裴大少转送的,这个自不必说,二皇子伟则是因着他们姐夫杨勋的交情,而从那边随了一份,杨勋这个皇亲在朝堂上虽然没什么影响力,但他在年轻一辈的勋贵子弟中威望可是不低。
至于三皇子珉,不知是真想拉拢还是在搅和水,也托于潘送来了一份重礼——上三族们不管私底下如何死掐,面上的礼数都还是要尽到的,更何况于潘和安旭本就是假掐,那面上的亲近自然看起来十足真,连一帮官场老油子见了,都很是佩服这两个小翰林的城府,不敢小觑了这两个年轻人。
五皇子闳自然是经由裴浩裴二少送的,就连与安旭素未谋面过的八皇子阅,都看在安升的份上托楚闲转送了一份。总之,就是很巧妙的给安旭造了一回势,无形中为他的仕途减少了许多轻慢和阻碍,毕竟混官场的有几个不是欺软怕硬?
……
兄弟两个在车上闲聊着慢慢的走,等他们到了皇子府时,安家派人送礼单的下人已经到了,东西则还在路上慢慢走,安旭未免失礼本想等东西送到再一同登门,但安升在这里哪还能让他哥哥这么‘外道’,他直接把礼单往迎出来的小李子手上一塞,就拉着安旭先进去了,其余人等小李子自会安排。
“小升,此举未免有些孟浪了。”
安旭被安升这样拉进门内,面上的神色虽然未变,但看向自家弟弟的目光便有了几分不赞同,在安旭看来,安升便是和七皇子关系再好,这上下尊卑也是不能乱的,或许七殿下现在年纪小不在意,但以后却是难免会有刺,下位者有失恭敬总是上位者的大忌。
“咳……哥,你在这里无需太过见外。”
安升已经放开拉着安旭的手改为与他并行,闻言不禁有点小尴尬,心想咱更孟浪的事情也干过,再那么客套就太假了,而且安升也就是当着安旭会这样,在外人面前他的姿态自然是会摆正的。
“嗯?”
耳听着安升这话里有话似的,安旭貌似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周围恭敬行礼的下人,然后又挑眉瞥了瞥自家弟弟,随即若有所思的疑哼了一声。
“果公公,殿下在吗?”
安升十分淡定的忽略了安旭的目光,向迎着他们快步走来的小果子搭了搭手。
“公子可折杀奴婢了,请大公子安,回公子,殿下正在留园呢,两位请。”
看到安升搭手,小果子忙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来回礼,连带着对安旭都是主动的请安问好,姿态放的十足低。
安升和楚闲昨天那件事,谁不知道小果子也不能不知道啊,所以如今在深知楚闲心思的果公公心里,安升那半个主子的‘半个’两字已是彻底去了,或者说小果子就已经是把安升当主母待了……谁说什么正妃?小果子不屑的瞥了瞥嘴,表示无关人等都消停呆着去吧。
“果公公客气了。”
小果子对安升的态度让安旭心里更加惊异,而且这称呼也未免太亲近了……安旭浅笑着向小果子拱手还礼,在随着他一起往里走时,又微微眯起眼睛瞥了安升一眼,很明确的传达了一个‘等你解释’的示意。
“……”
安升对于小果子这样恭敬的态度也很无奈,但这位实在不是他能说动的主,想他昨晚像平时一样跟小果子客套时,上身刚前倾那么一点点,小果子就麻利的直接跪下了,那熟练劲儿顿时把安升弄无语了,安升再客气小果子就再跪,甚至不管府上多少下人看着,硬是以实际行动为安升造了势,确立了他在府上的尊贵地位,很是讨得了某殿下的欢心……伪少年该说这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专业人才吗?
“留园就是你这里?这是殿下的亲笔吧……”
安旭之前来过府上两次,但因都是礼节性的往来并未久坐,还真没来过安升的住处,而他这几年和楚闲互送书籍,彼此也会写些注解随笔,所以认得楚闲的字迹,这会儿看到了楚闲亲笔写下的留字,再结合他之前看的种种,安旭觉得他已经不需要安升再解释什么了。
“是,其实这是弟弟想的名字……”
看到安旭露出某种了悟的神色,安升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会越描越黑的。
安升当初想到这个名字时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因为上辈子曾参观过四大园林中的留园,对这个名字很有感觉,所以在实际看过自己地盘的后,就饶有兴致的给用了这个名字命名,而等他意识到这名字太暧昧了的时候,楚闲那边已经是亲自提笔写下了这两个字,并且直接就命人刻匾去了……安升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嗯。”
安旭闻言倒是没再有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往里走,等到了屋前,就看到楚闲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三人之间又是一番私礼相见,而安旭也借着机会仔细对比了一下眼前的两个少年,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自家的都不像是下面那个……于是兄长大人淡定了。
“我那边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失陪一会,升你陪兄长先慢坐。”
楚闲一直对温文尔雅的安旭印象不错,加之有安升在场,他的态度自然就放的很平和,这会儿见他们言谈间像是有话要谈,七殿下就很有眼色的借机避去了安升的书房,而那兄长两个字说的也极是顺口。
“殿下请。”
安旭浅笑着抬手虚送了下楚闲,对于某殿下的称呼别说没有诚惶诚恐的谦逊了,实际上就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的,举止依旧从容自若,而他的态度也使得某殿下心情更好了。
“哥,咱们去屋里说。”
安升向着楚闲笑了笑,在目送他走出厅门后,便转身请了安旭往里走,然后兄弟两个在外屋的榻上隔着塌桌面对面坐着,待丫鬟们上好茶点退出去之后就开始说起了正事。
至于安升和楚闲的关系,鉴于兄长大人已经意会了,于是默契的一个没多问,一个也没解释。
“其实为兄要说的是你大嫂的事情。”
安旭在找安升之前就已经整理好了说辞,这会儿就把萧氏的情况徐徐道来了。
原来,萧氏会这般抵触安旭亲近,甚至在新婚之夜就急不可待的把陪嫁塞给安旭,是因为萧氏她本身对异性有很严重的恐惧厌恶情绪,根本无法忍受异性的亲近,新婚夜里和安旭喝交杯酒的距离,已经是萧氏能忍耐的极限了。
不过萧氏的这个情况并非天生,而是在七岁时受过了一次刺激后才开始的,那次是因为年幼的萧氏胆大顽皮,天黑了还跑到花园里跟丫鬟捉迷藏,结果听到了一个隐约的奇怪声音,好似女子的低泣求饶,于是懵懂的萧氏循声走到了假山那里,就看到一个全身赤着的男仆正压着她父亲的一个妾氏在行苟且之事。
养在深闺还完全不晓事的萧氏自然吓坏了,只觉得眼前的男女是那样的丑陋恐怖,她本能的尖叫声引来了正在寻找她的丫鬟和奶娘,而最终的结果自然是那对男女被当场捉奸,而萧大人本就是个极重礼教规矩之人,自己的宠妾出了这等丑事又被幼女看见,羞恼之下当场就命人把那两人给乱棍打死了,而萧氏虽然很快被奶娘抱走,但仍是听到了那两人的哭喊求饶。
那时萧氏就已经被吓的大病了一场,对男性产生了排斥心理,再加上事后无意间听到丫鬟多嘴,说那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就等那女子到年纪放出来嫁人了,不料被老爷看上收做了妾,才给硬生生拆散了,还说双方家里不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都给净身撵走了多么可怜云云。
于是因为父亲在她心里形象的崩塌,再加上害死了人的愧疚,萧氏差点患了疯症,后来虽因信了佛而不会发狂了,但性情已是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活泼天真,并且彻底恐惧厌恶上了异性……
“萧大人对此可知情?”
听完安旭对于萧蕊情况的讲述,安升不禁回想起见过了几面的萧老大人,实在不觉得他会是一个伪君子,他当年对那件事的处理,对古人来说也是十分正常的。不过这样光明正大的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得意门生,那萧大人若知道他女儿有这种病症的话,这是根本不关心女儿出嫁后会被怎么对待……还是真相信安旭的人品?
这种程度的心理性疾病,放在古代其实也算是绝症,因为古人对于所谓的‘疯症’,只会从生理上给予束缚、压制、药物镇静,简单的说就是一关了事,嫌烦的就迷药拌饭让人睡去,而不存在什么系统的心理辅导与治疗。
萧氏能撑过来并且靠信佛而纾解心理压力,只能说明她身边有真心疼爱保护她的人。
“恩师或许真不知情,师母这些年一直亲自照顾的你嫂子,将她的病情瞒的严严实实,这一次也是师母详查过咱们家的情况,才极力促成的婚事,想也是因为舐犊情深,希望咱们家即便治不好你嫂子也能容得下她。”
说到这里安旭也不免有些唏嘘,若是他们兄弟俩的娘亲还在世,想来也会是像师母这般对子女全心全意的保护疼爱吧,所以安旭对她倒真是生不出什么怨怼之心的,反倒因此对这段联姻不再只是浮于形式,而是真心想把萧氏和他师父师母当做家人来看待了,毕竟他们是真的重视亲情的人。
就像安升不认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一样,对于安旭来说,亲情的纽带也是比爱情要更加牢靠长久的。
“那嫂子的情况,现在到底如何了,可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听出安旭话里的宽容,安升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他的考量,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再和萧家生出什么嫌隙也只是有弊无利,不如卖萧家这个情分,萧夫人感激愧疚之下,往后自然更加偏疼女儿女婿,而萧大人无论是不是真不知情,他也将会成为安旭的一大助力,而且安旭在感情方面还能更自由,既然是双赢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倒是无需担心,她现在只是不能忍受直接的身体接触而已,普通的相处没问题的……不过从子嗣上面考虑,我还是希望你能治好她,庶子总归是有碍的。”
安旭垂着眼帘思索着,脸上惯有的笑意也散去了,语气颇为郑重。
虽说庶子可以养在嫡母身边充做嫡子,但毕竟差了几分名正言顺,同父母之间也难免有隔阂,这是安旭不希望看到的……而且嫡妻嫡子也算是他和裴威不曾明言的底线,毕竟那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但若再有其他,以他们的骄傲却是难容的了。
“嫂子的病症确是难办……不过若只是考虑子嗣的话,这个倒不是问题,而且嫂子若是真的生了男孩,说不定对她的病症还大有好处,毕竟幼儿是无害的,若是嫂子自己亲生亲养的,她应该就不会惧怕厌烦了。”
别说安升没重视过病理心理学,他就算是耳濡目染的会那么几手,在男女大防的古代,他也不可能去给萧氏做知心哥哥去,尤其嫂子和小叔子神马的本就容易遭人诟病,不过要只是为了要孩子,那就简单了,古代虽然没有人工受精,但有种居家旅行必备之药物啊。
安升想着不禁又瞄了瞄自家哥哥的重点部位,觉得或许还需要另外一种药?
“嗯……莫不是指?”
安旭虽说没专攻医学,但医药知识也是很丰富的,之前是想着正途没考虑歪招,但有安升这么一提点,他自然也就悟了,不过在随后安升看向自己某处的戏谑目光,让兄长大人不禁有些气结,抬手就往自家弟弟脑门上狠弹了一记。
“嗷!不带过河拆桥的啊大哥。”
安升一个没躲过被弹的脑门生疼,便苦着个脸捂着额头揉了起来。看向安旭的目光那叫一个委屈。
“行了,别没个正行的,不管怎么说,你也抽时间给你嫂子看一看,总归是尽个心力。”
安旭有了解决之道,心里琢磨着萧氏应该也会乐意,于是兄长大人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并且为这次谈话敲下了尾音。
安升闻言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同安旭说说笑笑的去寻楚闲了,不过他还有话没说的就是,如果萧氏真的产子,以她的精神状况来说,也有极低的几率对这个孩子产生‘抹杀’的情绪,但这些都是真有了孩子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了,总之到时安升自然会提醒安旭注意。
三人这顿晚饭吃的气氛很是融洽,安旭的经验阅历摆在那里,自然猜得到楚闲少年的那些小心思,所以相处时对楚闲的态度自然亲切,也不会让小殿下产生一点被排斥在他们兄弟之外的感觉,所以等到安旭告辞离开的时候,楚闲已经在私下里直接叫哥了。
并且在安旭离开后,明白安升今日安排的用意的某殿下,又弯着眼睛蹭人坏里去了……
六十三
“今日给敬贵妃娘娘请过安了?小公主情况如何?”
安升在楚闲往自己怀里靠过来的时候就顺势揽住了他,两人回到里屋后脱了外袍和靴子,坐到床里时安升从楚闲背后搂上去,下巴轻压在了他的肩上。
前几日楚闲的妹妹十一公主有点腹泻,敬贵妃那边照顾的细心,倒是很快就止住了,楚闲昨晚就跟安升说过今日要去看看,所以这会儿安升才有此一问。
“已经无碍了,只这几天折腾的瘦了些,贵妃娘娘正心疼着给补呢,倒是八弟最近心情不好,我应了他下个月来府上小住几天。”
只穿了宽松中衣的楚闲盘膝坐在安升腿间,并放松着身体倚在了安升的怀里,素来冷肃的俊脸上透出几分舒懒满足。
自从昨天两人说开起,楚闲就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更加默契亲昵了,而这种没有任何隔阂距离的贴近,可真是让七殿下打从心底的舒服满意。
“哦?谁惹了八殿下吗?”
见楚闲像只吃饱喝足了求挠痒的大型猫科动物,安升顿时爪子也痒了,于是搂着他家七殿下腰的右手紧了紧,左手则一路向上轻划而过,最终在楚闲的颈侧和下颌流连起来,还时不时的用食指描描那粉红的薄唇……安升伪少年面上从容淡定,实则心里已是美的冒泡了,表示美少年在怀任抚摸任调戏的好日子千金不换啊有木有!
“还不是为了婚事,本来母后那边已经选好了几户人家,就等父皇定下人选赐婚了,但圣罗莱那边突然来了使者求见贵妃娘娘,像是有意让两国继续联姻,于是八弟的婚事就给暂缓了……我看贵妃娘娘有些不高兴,私下里听八弟的语气,好像也对他那位要联姻的公主表姐很有意见。”
楚闲微仰着头任安升的手指在自己颈间滑动,说起了今日在宫中得知的事情,这几年敬贵妃母子对他兄妹的照顾有加,楚闲对他们俩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关心。
圣罗莱和晟国的风俗不同,当初敬贵妃是以公主身份嫁给一国之君,自然要入乡随俗守晟国的规矩,这就算是圣罗莱让了晟国一次,而这次是地位相当的皇子和公主联姻,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也应该是要遵守圣罗莱的一夫一妻制了,这样一来楚跃别说不能纳侧妃侍妾,就连子嗣方面也不存在庶出的名分,有了那就是见不到光的私生子。
“这就难怪了,不过好歹是亲表兄妹,相处起来总能容易些吧。”
安升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楚闲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皇子们一般都是十五岁出宫府居前完婚或者是订婚。楚闲是因着和贵妃的病和之后的孝期才例外了,轮到楚跃这,安升觉得这混血王子确实有点倒霉,这受了十几年男尊女卑的大环境熏陶,突然让他遵守一夫一妻制,塞给他的还是思想开放——说不定挺还女尊的亲表姐公主,而且这血缘也太近了,前景看起来是挺昏暗的。
“希望了……”
楚闲抿唇应了一声,微眯着的眼眸若有所思的动了动,这时小果子隔着屏风在浴间门口请示,说热水烧好了问他们是用浴桶还是用浴池,并且很体贴的追问了一句是否共浴。
“殿下认为呢?”
见楚闲闻言眼眸一闪侧脸望向了自己,安升勾起勾起嘴角把脸凑的离他更近了一些。
昨天安升出于节制的考虑,晚上就同楚闲分开沐浴的,并且没顾小豹子的跃跃欲试盖被纯睡的觉,而今天的气氛的这么好,倒是可以稍稍放纵一下。
“浴池,共浴”
安升都松口了楚闲更加不会含糊,初尝的少年自然容易食髓知味,更何况对方又是自己喜欢的人,七殿下这会儿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小果子领命回浴间准备,不一会儿就禀报说好了然后带着人都退了出去,两人这才下了地往浴间走去。
安升屋里的小浴池虽然只有3X4米左右大,但足够两个人舒服服的泡个澡了,水面上还极暧昧有情调的飘满了红色的花瓣,安升见状勾了勾嘴角,贴近楚闲身边替他脱起了衣服,还不忘借机亲了亲他红到耳尖的耳朵。
“嗯……我自己来。”
楚闲被服侍着脱了中衣和里衣,待安升双勾到他的裤子时,七殿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这么直接下了水,然后在花瓣的半遮半掩下,把湿透的裤子扔到了池边。
而安升见状忍着笑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大大方方的在七殿下的注视下走进了水池……
……
圣罗莱使臣这回来的低调,所以开始还真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没过几日圣上给适龄的六公主选好驸马定了婚期,而八皇子跃的赐婚却宣布推后了,圣罗莱欲与晟国再次联姻的消息这才传开,并且一时间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还没等宫里传出明确的旨意,边关突然传回东北大草原上的牧人多部族联合袭边的紧急军报,裕德皇帝和朝臣的目光顿时全都转到了这突发的战事,自然就无暇再在联姻事上费心了,于是圣罗莱使臣就暂时留在了京中等候。
这次游牧多部族联合冲破边军防线,占领了两处连同关内和草原的重要关峡,牧人沿途绕过大城重城,来去如风,所过县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晟国十八个布政使司(省级)受灾着其三,裕德皇帝震怒之下直欲御驾亲征,但被满朝文武极力劝阻,最终二皇子伟替父出征,朝中各部高速运作起来,一时间整个皇城都为之震动肃穆……
战争的阴云很快就笼罩住了御医院的上空,军中虽有随军医官,但此次二皇子替天子出征,出动的军队中又有京军,而京军将领大多是各勋贵家族子弟,所以这一次御医院也是大出血,随军的人员中一等御医就三个、二等吏目十二人、三等医士十人,已经是占了御医院现有人数的四分之一。
长在马背上的彪悍牧人可不像南方那些软趴趴的乱民逆党,就算随军医官什么的都是后勤中的后勤,那小命也是没几分保障的,所以这一次的选人自愿报名的只有寥寥数人,最后还是硬性摊派的,而那些倒霉被选上的自然不会有好话,弄的整个御医院都一团烦乱。
而这一切,却是跟安逸和安升没有一点关系的,那边裕德皇帝刚下旨让二皇子伟替天子出征,裴皇后就直接跟御医院院判点名留下了安逸,而安升这边天天的七皇子府专车接送,哪个胆子肥了敢点他随军?
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此刻这爷孙俩正安安稳稳的坐在宫中的御医局里,值着因为缺人而增加到十天一轮的班。
要说安升对这次突发的战争还真是没多少紧张感,因为他身边关系近的人,基本都是文官体系的,楚闲在刑部沾不上边,安旭和于潘在翰林院更安全,裴浩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至于武职方面,姐夫杨勋所属京军不在出兵队伍里,裴威一系也没有参与其中,唯一有点牵扯的楚闳也不过是在兵部管后勤,所以安升现在还真是没压力啊没压力。
另外,晟国如今国盛兵强,虽然还征服不了草原,但守成绝对没问题,游牧民族在这个时节袭边,也就是为了抢劫粮食物资等过冬,二皇子伟这次出征,只要他自己不犯浑乱来,大军这么压过去,估计都不用怎么打那些牧人就会远遁的,这这收复之功就稳得了,他若是够狠心敢拼人命……想着什么策略能杀灭多少牧人、又会付出多少己方性命,安升倒是有了几分好奇,那位以勇武军略备受裕德夸赞的二殿下,能把这场战争打成什么样。
安升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听门帘子外隐约有几个女声,坐在安升下首处看书的医生闻声起身去掀起了帘子,就见一大两小三个宫女正在那里推搡,一见门帘拉起来了,其中年级最小的就急忙躲在了年纪最大的那人身后。
“见过安太医,小安太医。”
那年长的宫女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安升和他身后躺椅里的安逸神情有些羞窘,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走进来行了个福礼,然后跟安升说自己是为之前的过敏疹子来复诊的,而她身后那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宫女,个子高一点的好像很紧张怯怯,最小最粉嫩的则是忍着羞意,偷偷的打量着安升。
“嗯,你可以先停药看看情况了,往后饮食上要多注意……”
察觉到那小宫女观察的视线,安升只是瞥了这个容貌秀美的小丫头一眼,就专心于病人没再理会了,少女怀春的玻璃心什么的,安升表示那是来多少碎多少,反正他是统统无视的了。
“是,婢子都记下了,多谢小安太医。”
那年长的宫女复完诊,客客气气的别过了安逸和安升,就带着两个小宫女离开了,一路上年纪最小的那个宫女都低眉顺目的极力淡化着自己的存在,而宫里这两日被战事搅的也有些乱,为各宫办事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她们三个拿着宁妃的牌子出入,倒也没人耐心细查,所以她们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宁妃宫所的偏僻处,这才一起长长的出了口气。
“奴婢的好公主,这人您今儿个也见到了,可千万不能有下一次了,奴婢们求您了。”
压下自己那急促紊乱的呼吸,年长的宫女拉着另外一个重重的跪倒在地,目标正是他们中年纪最小最漂亮的那个——今年十二岁的宁妃所出的八公主。
“行了、行了,起来吧,本公主自有分寸。”
看到两人那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就烦,八公主向她们一甩袖子,然后翻出在角落藏好的外衫和发饰换上,就转身循着小路溜向了自己的房间,心里则是一直想着今天看到的那个少年,觉得他模样倒是真好看,难怪引得一帮小宫女念念不忘的……
“既是学医的,那就不算是朝官,不在限制之列……”
灵动的眼眸轻转着,八公主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与其日后被随便指给什么阿猫阿狗的,不如就选这个自己看着顺眼的,自己有才有貌,能给他荣华富贵又不影响他仕途,想来这小太医也是会乐意的……
与此同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遭了惦记的安升,正陪着安逸一道下班出了皇宫,他把人扶上马车又目送着走远,这才骑上自己的马拐向七皇子府的方向,今儿个也是八皇子楚跃来小住的日子,如今京里气压低楚闳和裴浩不方便过来同聚,也就他和楚闲两个能陪楚跃解闷了。
六十四
安升回到皇子府时楚跃也正好早到一步,而与他所想的单纯因婚事的郁闷不同,八殿下这会儿的眼神竟是透着几分凝重的,但面上却只是在跟他们诉苦抱怨,于是安升和同样有所察觉的楚闲心领神会,陪着他闲聊了半天,直到饭后才遣退了所有下人,使谈话进入了正题。
“刚刚你们也听我说了,圣罗莱皇帝是我母妃的亲哥哥,他们两个感情非常好,蕾佳娜表姐是他唯一的女儿。”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之后,楚跃脱了靴子盘膝坐到塌桌的里侧,并且没什么形象的把胳膊拄在了榻桌上,原本比之晟国人要棱角分明些的俊颜,也因为颇显苦恼的皱在一起,而透出了几分稚嫩。
“是的,殿下讲的很清楚。”
安升和楚闲也脱了鞋子坐到榻桌两边,侧过脸来看着里侧的楚跃。
刚刚楚跃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抱怨’他那位表姐,从她比楚跃还高半头的身高——安升预测这姑娘得有一米八以上了,到她能领军出征、战场杀敌的实力——安升表示这位一定不会是骨感模特了,还有在社交界未逢敌手并且男女通杀的手段——安升默默咀嚼过男女通杀这四个字,看向楚跃的目光已经满是同情了。
“你们这些年来毕竟只是通信,没有亲见过……”
楚闲站在兄长的立场上,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楚跃几句,但想到这些事情都是楚跃和他表姐亲自通信得知的,七殿下表示这话也就当是个安慰吧。
“算了,这个不是重点,我真正要说的是,圣罗莱的皇室这些年一直充满危机,我母妃会嫁到晟国来,一是为了给大舅继位增加筹码,二也是避祸的,因为只有母妃和大舅是嫡出,母妃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楚跃组织着语言,将圣罗莱的一些专用词翻译成晟国的习惯用语,他和母妃在晟国势单力孤,出了宫就几乎是瞎的聋的,亲信之人也都是从圣罗莱带来的老人儿,他们的容貌在帝都立太扎眼,根本无法轻动,所以他们母子如今能够信任并寻求帮助的,就只有楚闲了。
至于他们的五哥楚闳,楚跃虽然对这个哥哥蛮有好感,但也就只有这个程度了,平时一起玩玩可以,但在正事方面,他并不打算给予信任……也不准备站队。
“圣罗莱能够女子当皇帝?”
楚闲精通晟国律例,但对圣罗莱以西的那些国家就真的没研究了,对他的认识也不过是停留在风俗差异巨大,民风开放、除了皇帝外都一夫一妻制的程度而已。
“是的,虽然女王继位的情况很稀少,但确实是有过的,我大舅在继位后,两个儿子先后夭折了,表姐她两年前升为了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名字也被皇帝舅舅改为了蕾佳娜,这在圣罗莱语中就有女王的意思,她是所有人公认的储君……”
楚跃说到后来眉头微微蹙起,深蓝色的眼眸半掩在深棕色的密长睫毛下,透出了几分忧虑和深沉。
“……”
安升和楚闲闻言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次的所谓联姻不简单了,但他们也默契的没有插嘴问,认真的听楚跃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在三个月前,圣罗莱那边突然断了和母妃的联系,无论是大舅还是表姐,都再没有消息传过来,母妃非常的担心,怀疑她的两个庶出兄长有阴谋,他们这几年一直不安分,然后一个月前替表姐求亲的使臣就突然到来了,并且拒绝成为太子侧妃,坚持圣罗莱的婚俗,他们看中了六皇兄……”
楚跃从小就是听着圣罗莱的故事长大的,对于一直被拘束在规矩森严的晟国皇城内的他来说,那个自由开放的国度是那样充满诱惑力,而仅通过信件往来的皇帝大舅和表姐,对楚跃来说都比自己那大多数的所谓至亲要亲近,所以此时他是真的在为自己的亲人担心着。
“楚康?把堂堂嫡长公主嫁给出身低微,克母克友,未婚丧妻的煞星皇子,生怕人看不出圣罗莱内乱了吗?”
听到楚跃提起六皇子,楚闲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泛起冷笑的面容透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但衬着他的那张小脸,非得不会令人厌恶,反倒很有些邪肆的魅力……至少某个伪少年就给迷到了,看的那叫一个目不转睛。
“想来圣上也不赞同这个人选吧?”
用手掌撑着下巴的拄着塌桌,安升这句话虽是问的楚跃,但目光却是一直专注在楚闲的脸上,觉得小豹子毒舌起来也好可爱,不过他在楚跃回神看过来时,很自然的垂下眼帘移开了视线,这倒不是安升有意瞒着楚跃什么,只是体贴他正为亲人忧虑着的心情而已,秀恩爱什么的也得看场合不是。
不过想起六皇子康,安升都觉得能衰成他那样也真是不容易了,当年他的养母丽妃因毒酒一事被贬,撑了没一年就疯疯傻傻的被关进了冷宫,他的生母也是病怏的再没得过圣宠,他自己大婚前几天新娘子夭折,之后裕德皇帝就像忘了有这么个儿子似的,再没给他赐婚,府居后他身边狐假虎威的那个伴读骑马摔断了腿——这件事楚闲一直觉得是楚闳的手笔,勋贵子弟中也没人待见他。
不过也正是因为楚康混的太惨了,所以现在他已是完全的抱紧了三皇子珉的大腿,如果这一次真让他娶了圣罗莱公主,那么无疑就是给了楚珉和圣罗莱皇室搭线的机会,安升觉得以裕德皇帝的权术,是不会同意的。
“……是的,父皇倾向于让来我联姻,母妃为了拖延时间不能拒绝,只好也主动摆出希望表姐和我亲上加亲的态度,但为了避免真的成事,母妃让我表现出非常抗拒的样子,将表姐的形象……你们懂的,现在已经有些皇亲和大臣表示联姻要慎重对待了,加上碰巧起了战事,总算是把婚事给拖延下来。”
楚跃平日里上朝天天能见到楚闲,见安升则是在对方宫内轮值时,所以三人的关系没有因楚闲的府居而受什么影响,但他今天再见到这两人,却总是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好像他们的默契更足了……八殿下有点羡慕的眨了眨眼,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这点小情绪,他这次出来可是办正事的。
“那么,你这次出来是有消息了?咱们要怎么做?”
经过两年多的相处,安升很清楚敬贵妃的手段和能力,她既然没有事先跟自己说明,那么就一定是有着她的考虑,安升珍惜着这位长辈给予他的真挚爱护和信任,所以他也无需试探或者上赶着去表态。
“嗯,母妃在那边断了信后就派人回去探查了,他们自有渠道联络上皇帝舅舅和表姐的人,按路程算也该回来了,宫里戒备森严,所以我到这里来等消息,若是表那边有什么安排,在外面方便联系,至于其他的,就要等联系上那边再做安排了。”
楚闲的那句咱们让八殿下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如果说晟国中有谁能真正被他当做亲人待的,那无疑就是他的七哥和小十一这兄妹俩个了……嗯,尽管这个七哥性子冷傲又没他高,但确实很坚强也很可靠。
“那好,我将你的住处换到靠府墙近的那个院子里,那里平时除了粗使仆婢没人出入,连着外面胡同的小侧门一直是锁着的,你的人可以直接从那里出入……”
楚闲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的直接安排起来,当初建府时他就特意加高了府墙,几处侧门小门也建的特别牢靠,不仅门锁钥匙都在他自己屋里锁着,还都特别留了记号命人巡查,把刑部那些侦测手段用了不少,这府上有谁想不经他属意的从这方面跟外人勾连,那可真是纯自己找死。
“好。”
楚跃没什么想法的直接应承了下来,而楚闲唤了小果子吩咐好之后,又多问了些圣罗莱的国情习俗,楚跃也没有多想的尽数答了,三人直聊到了深夜,他才意犹未尽的去休息,而楚闲和安升也没再折腾,直接宿在了主院这里。
因着安升轮值时间的延长,两人又是大半月没见,小别之后自然格外黏糊,所以简单沐浴洗漱之后就滚到了床里,只不过安升觉得楚闲今晚问楚跃的话太多,所以没急着吃豆腐而是先问起了问题。
“怎么突然对圣罗莱感兴趣了?”
抓着楚闲的手腕固定在他头顶,安升整个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这才制住了非常不老实的某殿下。
“知己知彼啊,尽量帮得上忙。”
尽管整个人被束缚在了安升的怀里,楚闲仍然有办法作怪,比如看准安升的动作去追吻他的嘴唇,或者紧贴着对方的身体磨蹭。
“咱们从旁协助就好,你无需亲自去趟这浑水。”
楚闲眼中的光芒令安升微微蹙起眉头,帮助敬贵妃和楚跃这点安升没意见,但他真不觉得楚闲有把自己搅和进去的必要,须知如今适龄未婚的皇子可不止楚康和楚跃。
之前是上面那几尊大佛没注意到楚闲,或者想到了又因为他在守孝而多考虑,但这会儿楚闲要是自己蹦跶起来惹人注意,就势必就要成为各方逐力的棋子之一了。
“反正得失都于我无碍,那么帮贵妃娘娘把水搅的更乱不好吗?而且就算咱们猫着不动,这事儿拖久了,不也一样会被拉下水?与其到时候被动,不如现在先想好应对啊。”
楚闲自然想得到安升在担心什么,他如今好歹算是嫡子,头上的帽子离不了皇后一脉,如果真要联姻,裴皇后即便不为自己一脉争取,也是不会坐看淑惠皇贵妃得利的,所以与其捏在她手里不知道什么被当棋子推出去,不如主动和圣罗莱这边搭上关系,为自己这边争取利益。
“被当成棋子和想争当棋手可不同,我的殿下,既然得失都于你无碍,那么安安分分当个棋子,无论下棋的谁输谁赢,都不会有棋子什么事,但若是让他们发现棋子扎手了,那可就真容易变弃子了……就是想自污,也不该挑有了战事这个节骨眼,再说也没这个必要啊。”
不客气的咬了咬楚闲那骚扰自己的小舌头,安升挑眉俯视着对方,表示自己不接受这个解释,年初那嫡子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全靠着闭门守孝才平复了些,但保不齐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呢,若在孝期掺和进联姻的事情里,无论成与不成,至少这个孝字就已是污了,而且裕德皇帝春秋鼎盛呢,他们又没肖像什么,又何必蹦跶起来招踩呢?
“我是什么位份上的要自污?真的只是有备无患而已,不会乱来的,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舔着嘴唇躲开呲牙吓唬他的安升,楚闲嘴上说的话好像是在质问,但他弯着眼睛看向安升的目光,却好似透着满满的引诱。
“小子确实放心不下啊,那该怎么办好呢?我的殿下……”
楚闲的这个反应,安升见了反倒不担心他横着来了,于是好兴致的放松了对楚闲的禁锢,并俯身含住了他的耳垂,手也不老实的探进了他的里衣。安升知道按着楚闲的个性,若是真的决定要做什么事,他都会跟自己把话说透说明白的,如今这般歪缠的模样,不过是在挑逗自己。
“那就……看住我啊。”
因安升挠痒般的抚摸而不住缩着身子轻笑,楚闲学着安升的动作去咬他的耳朵,然后引诱般的轻喃着,而回应他的,自然是被萌的狼性大发的伪少年的深吻了。
对于自己认定了绑牢了的伴侣,七殿下可是永远不会吝啬自己的热情和真心话……
……
第二天,安升和楚闲在家里没等到楚跃需要的人,却是等到了杨勋派来请安升过府的小厮,安升知道赵昭和杨勋无事不会让人到皇子府找自己,又听说也一并请了安旭,于是和楚闲说了一声,便骑马先回家去接了安旭,也正好跟老爷子请个安,又跟萧氏见了见礼。
老爷子那边没什么话,倒是萧氏叮嘱了兄弟俩几句少饮的话,想是因为对兄弟俩个心怀感激,她也在努力适应亲人的身份,对两人的关心照顾都看得出是发自真心。
“哥知道姐夫请咱们过去是什么事吗?”
把自己的坐骑交给小厮牵着,安升蹭进了安旭的马车里,靠在他身边倚躺下来,随口问了一句。
“想来是为了此次战事……听说,二殿下亲自找过姐夫。”
顺势平躺了下来,安旭勾勾手指示意安升把耳朵靠近,然后在他耳边小声的解释了一句。
“让姐夫随军?只是借调还是正式转调,具体安排知道吗?”
有些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安升用手臂撑着脑袋侧躺在安旭身边,思考此事的利弊。至于安旭的消息来源,相信不是裴威就是于潘,应该错不了。
“这就不知道了,一会儿看姐夫的意思吧。”
同安升冷着眸光的神色不同,安旭却是笑的更加温柔了……
六十五
兄弟俩到达杨府时,杨勋和赵昭一家三口都等在家里,小杨辉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腻在安升怀里就不下地了,直磨的安升答应再带他出去玩才罢休,而赵昭则表现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兄弟俩便没直接问,而是陪着赵昭闲话了一会儿家常,等她去安排晚膳的时候,才同杨勋一起去了书房。
“我这次会随军出征,如无意外是在中军做参将,但并非二殿下亲军。”
分宾主落座后,杨勋也不和两个小舅子虚套,谈话直奔了主题。
建国近百年,武将品级的含金量远低于文官,已经五、六十年都是零星边战,而没有什么大战事的现在,各品级的将军也多是虚衔,杨勋从御前一等侍卫转到军中时,就直接是从三品的怀远将军品级,但实际上在军中并无兵权,而这一次他若是能以正三品参将身份随军并立功的话,那么回京后就很有可能转实职,掌握一些兵权了。
“……”
对于杨勋是告知而并非和他们商量的现况,安升和安旭倒是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听他直接提到了二皇子伟,兄弟俩不禁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都把目光转回到杨勋身上,等他说下去。
和杨勋交好了这么多年,兄弟俩知道这个姐夫虽然有着武人的爽朗率诚,但却并非鲁莽冲动之人,他既然有此决定,想必是认真思量过的。
“我知道你们顾虑的是什么,一开始得知是二殿下领军,我也在迟疑,但今天二殿下亲自问了我,还把我安排在他的亲军之外,这份恩情我得领,我也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见两个小舅子没有误会自己乱‘站队’,原本神情有些严肃的杨勋微笑起来,觉得心里很是熨帖。
如今政局的微妙,杨勋和两个小舅子是早就分析过的,他们兄弟俩看好太子,杨勋也觉得支持储君占着大义,至于他自己因着同好武事而和二皇子伟交情深些,那也是私谊,皇子间的争斗却是无意掺和的,可这一次的战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稳得的战功,多少人家撒银子挤破脑袋的想谋个缺,赚份军功,之前他可以不主动去争,但现在人家送到他手里他再拒绝,那就是明晃晃的打二皇子的脸,要把人给得罪狠了。
“既是如此,那姐夫也不必挂心,二殿下此次是代陛下亲征,所遣兵将自然也是天子王师,忠于陛下。”
安旭看得出杨勋并非倾向于二皇子,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太子润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只要杨勋不是真动了什么心思,往后就不会轻易受牵连。
而且抛开那些忠君爱国的大帽子不提,凭着自己的能力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这也是一个男人的本能和光荣,所以安旭是理解并尊重杨勋的决定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姐夫千万保重自己,比起军功战绩,姐夫能健健康康的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文武有别却同样胸怀大志的两个青年,安升很是有些暗叹‘代沟’的存在,就算是让自己张无忌附体乾坤大挪移满级,自己大概也没兴趣上战场砍人吧……
抛开那些无厘头的胡思乱想,安升已经在考虑,这一次御医院里随军的人员都有哪些,让老爷子调两个高明些的去姐夫那一军。
见杨勋无意于二皇子一派,兄弟两个也就放了心,因着后日一早就要出发,杨勋明日事务繁杂,兄弟两个就不另外给他践行,只今晚陪着喝了几杯,并郑重受了他照顾赵昭母子的嘱托,就告辞离开了……
……
“你看你,知道明日事多,还不少喝些,快早些睡了吧。”
亲自服侍着杨勋洗漱好,赵昭扶人躺下盖好被子,又细心的掖好了被角,正要起身去给杨勋收拾行装,却不料被杨勋一拽手腕给扯的趴在了他身上。
“昭昭,你生我气了?”
搂着怀里面色沉静的娇妻,杨勋借着酒劲儿憨憨的看着她,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我没有,你快好好睡吧,我还得给你准备东西呢。”
赵昭垂着眼帘轻轻挣了挣,想要从杨勋的怀里坐起身,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昭昭,我不是不重视你的心情,你知道的,我们这些皇室宗亲不能从科举文事,若不想混吃等死庸碌一生,就只能听圣差或者立军功,昭,你的丈夫有这个能力,为你争一个辅国夫人,甚至郡王妃,为小辉争个承袭而非降袭皇爵,还有咱们往后的孩子们,我想让他们以我这个爹爹为荣,昭昭,我不想你再受委屈,不许任何人再轻慢于你,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搂紧自己的妻子不放,杨勋将自己因酒劲儿而发烫的脸贴上她微凉的脸颊,这让他舒服的长叹了一声,而赵昭听话的不再挣扎,也让杨勋着紧的情绪放松了很多,轻吻着她的耳垂诉说。
如果可以,杨勋也不想和自己珍爱的妻儿分离,不想让她们为自己担心,但男儿大丈夫立于这天地间,就当为家为国有所作为,他并不追求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青史留名,只希望有能力保护好他的家人朋友。
“傻瓜,你不在乎被说惧内,我还会介意那些嫉妒酸话吗?我明白,我都明白,所以我不生你的气……但这不代表,我就能控制自己不担心你,不牵挂你。”
听着自家相公在耳旁的爱语,赵昭的神色慢慢柔和了下来,但她却不打算强颜欢笑让杨勋放心,反倒难得的流露出了脆弱为难的模样,还红了眼眶……赵昭就是要杨勋时刻想着她们母子,否则一旦放纵的野了心,往后大战小情的都想往外跑,那可怎么得了!
“昭昭,别、别哭啊,我跟你保证,我一定顾全我自己个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一定不会乱来的!”
一见赵昭抿着唇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杨勋本来就没多少的酒劲这会儿是彻底吓醒了,忙搂着赵昭坐起身来,又亲又哄的心疼的不得了,成亲好几年了,除了……咳咳,杨勋哪见过赵昭哭啊,若说原本对征战沙场只是热血渴望,这会儿也多了几分谨慎重视的心情,他自己身上多些疤痕勋绩没什么大不了,但舍不得让爱人伤心啊。
“恩,我会教养好辉儿顾好家,你不必顾虑我们,但你要记着我们时时刻刻念着你,我们不在乎你得到多大的功勋封赏,只盼着你能健健康康的回来,”
隔着泪眼朦胧的看着杨勋,赵昭轻叹一声偎进他的怀里,她决定在杨勋平安归来之前,只允许自己哭这一回,然后,她将努力支撑好杨家,不让杨勋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答应你,昭昭,家里交给你我放心,我也会时时刻刻想着你们。”
爱妻的深情流露让杨参将的里子面子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激动之下搂着赵昭就狼性大发,至于还有好多琐碎事务……明天再说吧!
……
从京中接到军报各部便在圣意下紧密运作起来,因战事主要集中在冬日,所以粮草棉衣等所需军备繁多,但在裕德皇帝的重视之下,除了部分粮草由地方抽调外,前期所需其余军备物资短短几日内便以筹备妥当,并已经分批先行运送出京。
二皇子所帅亲军和其余精锐军队倒是最后出发的,当天休沐的安升随楚闲和楚跃一同送行,有些讶然的发现军队免除了一切浮华繁复的仪仗,而那位端坐在马上的二皇子伟,也是弃礼服而着一身甲胄,只有随风舞动紫金色腾蛟披风乃御赐之物,身侧也仅有六个亲军捧着代天子出征的御剑等物,但在他身后林立的那数万精兵的映衬下,气势却极为威风潇洒……
“二殿下真不愧是御口亲赞的皇族第一战将,但是不设仪兵仪仗,会不会有些失了恭敬?”
安升三人比其他皇子先到,便立马处离着后面那些送行官员较远的地方,以方便交谈。安升骑马落后于楚闲一个马头的身位,看向楚伟的目光此时也满是敬赞,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有什么让人见之心折的王霸气场的话,二皇子伟无疑就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若说这位平时是掩着锋锐的沉肃之剑的话,那战场上的他就是禁制全开的铁血神兵,让人见之便觉热血沸腾的那种。
“无妨,父皇明言准了的,除此之外,二哥还请旨让所有随军文官和太监不得脱离军队,如拖累行军和战事,或在战场上后退畏敌,同样依军法处置……父皇也准了。”
楚闲看着那个平素少有交集的二哥,目光中也透出了几分钦佩敬慕,那个男人不像太子哥哥那样高贵不凡、天命所归,也不像三皇子那样优雅温贤,集万千宠爱,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才能气度,稳稳当当的在皇族中站稳了脚跟,并使得贤妃能够母以子贵,否则年过四十已经少沐圣恩的贤妃,如何能同淑惠皇贵妃和敬贵妃一起协理后宫?
“如此……可是把文官和宦官集团都得罪的不轻啊,只怕最后大功变小功,小功易成错了。”
安升心道楚伟这把火烧的可是够狠,让那些文弱甚至‘娇嫩’的文官宦官和武将等同待遇,只怕光是行军就能折腾倒了一半,真要依军法,战后得有八成死自己人手里。
如此一来真正打仗的武将是能痛快了,朝堂之上却是没这二殿下什么立足之地了……这是怕功劳太大遭忌,所以只拉拢武官,而先和文官、宦官两个集团‘划清界限’?
安升对那几个皇子从来不介意以阴谋论的角度去猜测,如果楚伟这般姿态是为了让众人以为他无意皇位,那么他的城府之深也不下于太子和三皇子了。
“那些人可未必敢明着跟二哥叫板,二哥看不上文官和宦官是世人皆知的,尤其是宦官,二哥亲手弄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再加上此次军中皇亲及勋贵子弟众多,有几人敢压他们的功劳?”
楚跃骑马立于安升的另一侧,原本也只少年热血的望着楚伟星星眼呢,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语气对那些文官和宦官集团很不屑。
楚跃虽然因为年纪小没有什么军队历练的经验,但从其他方面也是能得知的,如今军中虽不至于像前朝那样文官领导武官,宦官监查文武似的荒唐,但因为战事少练不出多少军队将领,功臣勋贵子弟到了四代、五代也基本不是转科举就是成了纨绔,所以文贵武贱已成必然,随军文官和宦官监军势力渐大,已经对武将形成制肘是肯定的了。
“是啊,我小时候遇到犯上不敬的宫人,还是借父皇的手惩治,二皇兄十二岁时就亲手溺死过几个宫人……也就是在十年前秋寒时,四皇兄溺水,最先在周围的几个宫人只乱喊没人下水,等附近闻声赶来救起时已是晚了,二皇兄待四皇兄很亲近,赶到后把几个宫人全打下水,生生都溺死了。”
楚闲闻言也有些感触,见安升惊讶的看着自己,便简单的跟他们解释了一下当年之事,而同样知晓此事的楚跃在一边附和了几句。
他们虽然年纪小没有亲见,但事后听人因为池子的水淹不没成人,于是他们二皇兄踩断那几个宫人的胳膊和腿扔下去的,那狠戾劲吓瘫了所有在场的人。
“自那以后,二皇兄就没再跟哪个兄弟亲近过,甚至可以说除了公事外都没有什么交集……”
楚跃接过楚闲的话,语气中透出几分可惜……其实他挺崇拜这个二皇兄的,但立场所限,
对已经记不得那个早夭的四皇兄的模样了,似乎是胖乎乎挺好看的,不过楚闲知道他生母份位低,自己又是胆小憨实不得父皇喜欢,所以宫里人对他也很慢待,只有二皇兄对他好,也是在他夭折之后,原本各方面都表现平平的二皇兄,展露出了他在兵事武功上的才能,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十二岁……”
安升目光注视着那个英挺孤傲的身影,手却隐蔽的安抚似的覆在了楚闲的腿上,换得了对方嘴角隐隐的上扬。
这个冷漠残酷的皇宫里不幸的人太多,安升只想也只能维护的只有楚闲一个。
“太子来了。”
注意着周围情况的楚跃察觉到后面的动静,回头看见城门里走出的是太子仪仗,招呼了安升和楚闲后,三人策马迎了过去。
安升半路下马混在了文官队里礼迎,目送着楚闲和楚跃去给太子见礼,等到太子仪仗经过他们走向军队方向,才又站回到了楚闲的侧后方,看着军队方将领动作整齐的下马,又率领着士卒齐刷刷的单膝跪下,那场面比现代电影能表达出的要恢弘震撼得多,安升觉得自己都热血激荡了那么一下下。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宣读完圣旨的太子润敛着眼中的思绪,双手擎着圣旨走到了垂首而跪的二皇子伟身前。
六十六
“二皇弟,为兄祝你此战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来。”
看着明明垂首而跪却不见丝毫卑微弱色,反而脊背挺的笔直的楚伟,楚润的眼底闪过一抹冷色,神色却是温雅依旧,接着一边客套着一边将手中对折的圣旨递到楚伟的面前。
“谢太子殿下吉言。”
微微垂首的楚伟抬起双臂恭敬的接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迎上去的双手正碰上了楚润的手背,双方仿佛都僵了那么一瞬,然后又都自自然然的收回了手,没叫旁人察觉半分。
“那为兄就在宫中等着二皇弟的捷报了,牧人野蛮凶残,二皇弟千万小心珍重自己。”
楚润微笑着将楚伟扶了起来,还十分有兄长风范的叮咛了两句,这才接过仪仗侍卫递过来的酒碗,与楚伟碰了碰。
而随着他们的动作,其余人等也都平了身,另外几位皇子也向两人走了过去,好与他们的二皇兄道别。
“太子哥哥也请多保重。”
不同于以往的称呼仿佛透出了几分亲近的味道,但楚伟俊朗的面容却依旧冷漠的板着,喝酒的动作也是利索的仰头一饮而尽,好像刚刚的那句低语只是幻觉。
“……”
嘴唇刚触到碗边的楚润动作顿了顿,然后也好像全无感觉似的饮尽了碗中酒,接着侧身把位置让给了其余皇子,温雅依旧的看着他们继续兄友弟恭的表演……
……
待送走了大军,楚闲等皇子和四品以上朝臣要回宫赴宴,安升算是编制外的,于是没兴趣找罪受的他就和楚闲告了假,回家去陪老爷子用饭,正好碰上安旭休沐在家,就又替他名义上的嫂子萧氏诊了诊病,然后兄弟俩一起去杨府探望赵昭。
因着杨勋的随军,赵昭短短两日就好像瘦了一圈,不过人看着倒是还算精神,所以兄弟俩也没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陪着小杨辉玩了一下午,晚饭后才告辞离开。
安升在半路上辞别了安旭,骑马回到七皇子府时已是疲累不已,他今天又是早起又是各家忙活,这会儿真想泡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可惜天不从人愿,他才进门就收到了小鞠子的暗示,只好又打起精神随他一起去了楚跃住的院子。
“这会儿还没休息,出什么事了吗?”
在外间简单擦洗了手脸,换上宽松长袍的安升进了里屋,见楚闲兄弟两个颇为闲适的坐在软榻上,他便也不拘礼的凑到了楚闲身边,半个身子都挨在了他家七殿下的身上。
“不是坏事,累了?”
看出安升的没精神,楚闲动了动肩膀把身体微微前倾,好用自己的后背来支撑安升的重量。
“还好,圣罗莱帝国的人到了?”
安升自自然然的顺势半趴在楚闲背上,一手搭在他腰间一手撑在他背后,然后把目光转到了有点愣神儿的楚跃脸上。
显然,这个时候会涉及到楚跃的非坏消息,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他那个圣罗莱公主表姐的事了。
“……嗯,我们也是刚见完人,约好后日给他回信。”
眨眨眼收回自己的视线,楚跃终于意识到对面两人的不同之处了,那种亲密默契的氛围他在五皇兄楚闳和裴浩身上见到过……所以说两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他之前满脑子表姐的事情居然都没有注意到,也太迟钝了!
有些纠结又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楚跃这会儿真更羡慕楚闲了,他长这么大身边就没个像安升般聪敏忠诚,体贴可心的伴儿……
“蕾佳娜公主的意思,是希望敬母妃能帮忙向父皇进言,让她亲自来晟国择婿和亲,进而能面见父皇争取结盟,她也是要借着离国摆脱目前的困局,至于详细的计划,要等她亲自来了之后再议。”
将楚跃的表情变化看在眼底,楚闲眼眸微动勾了勾嘴角,随即不等安升询问,就把情况简单的跟他解释了几句。
“逆贼软禁了皇帝舅舅,因为表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又是众望所归,所以在没除掉表姐”前逆贼不会杀了舅舅,这才想把她嫁到晟国来好剥夺继承权,表姐是想要将计就计,借着和亲争取晟国的支持。”
提到了正事,楚跃马上收起了自己那点少年情怀,转而为自己的亲人挂念起来,光是想象蕾佳娜此时危机处处的境况,他就忍不住为这个小表姐担心,就算是再聪慧坚强,她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别担心,公主殿下既然有了计划,就定然会考虑周全的,如今咱们该做的,就是尽力配合她。”
安升之前就觉得那个霸气的蕾佳娜公主挺有趣,这会儿听完两人的讲述,对她的勇敢坚毅又多了几分好感,因为本身对异性免疫,所以安升欣赏的女性都是这类自强自律的精英型的。
“虽然圣罗莱内乱自损国力,对晟国来说有益无害,但作为当权者,父皇是不会愿意支持谋逆势力的,所以蕾佳娜公主的计划可行性很高,别的条件不说,光是让国力相近的圣罗莱女王成为自己儿媳妇,这份能被载入史册的荣耀就足以让父皇动心了。”
明白自己那个父皇的重名声、好脸面,楚闲微垂着眼眸冷冷的建议,他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有损国家和皇室的行为,但在某些事情上给他那个父皇找些不自在,他却是乐意之至的。
“对哦,父皇和我舅舅是同辈,表姐暂时放低些姿态很正常,给些面子就能省下大量财帛的话,表姐应该不会有意见……”
楚跃听的眼睛一亮,思维已经是转到了怎么帮表姐同晟国谈判了,楚闲还顾念自己的国家宗族,楚跃却是压根没什么归属感,对他来说蕾佳娜表姐都比裕德皇帝亲多了。
“……”
在话题上升到邦交高度后,安升就不插话了,只是挨着楚闲好笑的看着他们兄弟俩,心想裕德皇帝也真失败,儿子一个两个的都对他有怨,楚跃这样的还能说是偏向娘舅表亲,楚闲就纯是在发泄怨气拆他台了……
兄弟俩又聊了几句,楚闲知道安升身上乏,就跟楚跃说详细的明天同敬贵妃一起商谈,然后拉着安升告辞回了主院,屋里已经备好了浴具,两人默契的选择了共浴。
“嗯……”
泡在温热的池水里,安升抻着懒腰长长的出了口,然后瘫靠在池边连手指都懒得动了。
“怎么累成这样?”
楚闲看着安升这不为外人知的疲懒模样,不禁微微笑眯了眼睛,扶过他的头替他洗起了头发。
自打两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安升在他面前就越来越放松自然了,楚闲对此十分的乐见,并且非常享受两人之间的亲密缠绵。
“之后又跟大哥去了趟姐姐家,陪着辉辉玩了半天,这小子撒起欢来太能折腾了。”
安升闭着眼睛享受七殿下的服务,心里稍稍自得了一下自己的福气,等楚闲帮他洗完了头,安升笑的贼贼的贴身过去并吻上了对方的唇,然后一手搂着楚闲的腰一手抓起了浴皂。
“安……升……嗯……”
安升突袭成功,楚闲被对方侵占着口腔无法言语,感觉到嫩滑的浴皂反复擦蹭着自己胸前敏感的肉粒,楚闲轻颤着哼出了声音。
“我都没碰下面……嘶……”
感觉到贴着自己大腿的某处在变硬,安升啄着楚闲的嘴角戏谑了一句,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咬了下唇,安升疼的吸了口气,结果对方的唇舌趁机抢占了领地,于是嘴上不能乱说的小安太医,只好在手上加大力气……
在池子里折腾了那么一回,躺进被窝的安升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倒是楚闲还没困,支着手臂侧躺在他身边,一边勾玩着安升的发丝一边注视着他的睡颜,暗暗推敲着自己的计划。
……
二皇子出兵十几日,就传回了首战大捷的战报,之后更是捷报不断,每日回报的战况也十分喜人,使得龙心大悦,在裕德皇帝有心情理会圣罗莱帝国的求亲时,敬贵妃成功的吹了枕头风,裕德帝御笔一挥,下了旨意请圣罗莱长公主年后到晟国做客,共商和亲事宜。
蕾佳娜公主抢占先机回了信,定下了明年三月来晟国,圣罗莱谋逆势力不敢在这个关头得罪裕德皇帝,敬贵妃这边的谋划至此成功了一半,余下的就要看蕾佳娜公主的能力……能不能活着走进晟国境内。
随着天气的转冷,家家户户开始为新年的琐事和人情往来忙活了起来。到了十二月中,安升和祖父安逸值起了他们今年在宫里的最后一轮班。
“你小子今年倒悠闲,看你哥哥嫂子忙成什么了样,也不说多在家里帮帮忙。”
趁着侍候的医生去取饭,屋里又暂时没病人的空闲,原本歪在躺椅里看医书的安逸老爷子,抬手往自家孙儿的桌上扔了粒花生米。
“爷爷……如今嫂子持家有方,哪还用我去操持那些琐事,至于哥哥那边,他往来的都是朝臣勋贵,我一个小医士凑过去像什么样子?”
勾手指弹掉落在纸上的花生粒,安升一边写着病例一边应了几句,因着安家祖孙三代今年的各种出彩,攀交情走礼的人比往年多了两倍,安升能猫在楚闲府里装透明,他家老爷子却是被烦的不行,所以对于祖父的无理取闹,安升表示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你也就能躲这么三两回,现在不跟着学习适应,往后有你手忙脚乱的。”
最近被烦的有些火大的安逸冷着脸又哼哼了两句,心想也就是七皇子在孝中,暂时让安升有了地方躲闲,等再过两年,看这小子怎么办。
“……请进。”
安升默默无力的由着安逸念叨,听到有人敲门忙打起精神应了一声,而他身后的安逸这时也停住了话头,又靠回躺椅里看书消遣了。
“婢子见过安太医,小安太医。”
年约十八、九岁的宫女用布包着左手走进了内堂,尚算秀美的小脸苍白清瘦,请安的声音虽然平稳,但微微泛红的眼眶证明她之前是有哭过的。
“免礼,这边坐,你的手怎么了?”
安升看清来人后不禁蹙了蹙眉,平时在外人面前总是冷着的神色略缓,隐约还透出一抹无奈来。
安升在宫里当值没多久,就替这个宫女看过疹症,自那以后每次轮值都能看到她,不是伤风感冒就是割伤烫伤的,要不是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爱慕之色,他真要以为这姑娘是为了想见自己才这么自虐的了……
可要说这小伤小病的也不像主子虐待,难道真是这姑娘走霉运?
六十七
“麻烦小安太医了。”
那宫女说着忍痛解开了包手的绵布巾,只见整个手背都烫红了,但应该是及时的冷敷过,所以看起来还不算太遭。
“幸好处理的及时,擦几天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小心别破皮感染。”
安升垫着帕子轻握宫女的手看了看,然后提笔开出了外用的药膏,刚好这个时候给他打下手的医生回来了,安升盖好戳后把方子递给了他。
“会落疤吗?”
宫女声音有些轻颤的追问了安升一句,目光不禁落到了自己的另一条手臂上,在衣服的遮掩下,那里有两个月前被剪刀划的口子,虽然不大,但后来因为意外崩开了伤口,现在留下了一道很难看的疤痕。
“这要视个人体质……一开始肤色会有些不同,我再给你开个外用的方子,慢慢保养吧,”
安升说着想起了这个宫女就是瘢痕体质的,别人只会留个浅痕的伤口,在她身上都是暗红的伤疤,再看她衣饰都很朴素,不像是有余钱的,所以安升避开那些珍贵的药膏和药材,选了副便宜的祛痕土方给她。
“谢谢小安太医。”
宫女看到方子上的用药,就知道安升是特意照顾了她,感激的向他道谢行礼,又向着安逸那边福了福身,这才跟着医生抓药去了。
“总觉的有点问题,还是查查吧……”
在房门被关上后,安升提笔把这次诊病记录在案,同时心里也多了一分思量。
虽然安升觉得对方似乎没有敌意,自己这个小人物也不至于被什么人惦记,但总归还是谨慎些好,让楚闲身边的果公公帮忙,在宫里查个人很容易。
……
“起吧,快说说他情况如何,身体好吗?胖了瘦了?又长高了吗?”
寝殿内,八公主正无聊的隔着笼子逗鸟,听到通报说某人回来了,忙不迭的叫进免了礼。
“小安太医看着很精神……”
虽然八公主免了礼,年长的宫女还是恭敬的福了福身,口中描述着今日和安升相处的点点滴滴,垂着的目光却是直落在自己抹了伤药的手背上。
“他倒是个心善体贴的,这几次你辛苦了,年后估计就不用了,若是本公主良缘得成记你首功,大婚后就放你脱籍回家。”
听着宫女绘声绘色的描述,眯眼轻笑着的八公主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经过那日的一见,再加上几个月来的听闻想象,八公主已经深深的迷恋上了那个优雅多才的冷俊少年郎,再加上她母妃托人查到的对方的家世品性,八公主已经认定安升就是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了。
“奴婢谢公主的大恩大德!”
听到八公主肯放她脱籍还家,年长的宫女激动的跪了下来,尽管如今这只是一个口头的承诺,但对于她来说生活就重新有了希望,而她的恭敬谦卑显然取悦了八公主,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被扔到了她的手旁。
“你说,安公子会是本公主的良配吗?”
没有叫宫女起身,八公主甜笑着单手托腮,一边重新拿着长羽逗弄小鸟,一边低柔的轻问出声。
“小安太医和公主绝对是天赐良缘,此生定会幸福美满。”
慢慢握紧那五两的银锭,伏跪着的宫女神色复杂的再一次看向自己抹着伤药的手背,语气却是那样的恭敬而真诚……
“退下吧……”
脸上的笑意更浓,八公主随口挥退了宫女,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在她想来,如今边关战事顺利,等年后大军凯旋,趁着父皇龙心大悦时请旨赐婚,定然能够如愿吧……安公子曾是七皇兄的伴读,传闻安家又与皇后亲族交好,可惜皇后那边母妃说不上话,不过听闻敬贵妃素来对七皇兄照顾有加,倒是可以试试走她那边的门路,等忙过了年关,就让母妃去办!
……
安升祖孙俩值完班离宫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二十,安升跟着回家吃了个团圆饭后,借着打探姐夫杨勋近况的由子,又溜去七皇子府住了两天,二十二号才拿着五皇子从兵部帮他搜集到的信息,精神抖擞的返回了家门……不问可知,小半月没见的两个少年,是怎么度过的这两天。
“终于舍得回来了?”
安旭安大少被新年的繁忙生生累瘦了一大圈,这会儿看着自家神清气爽,有尾巴绝对在摇个不停的弟弟,面上惯有的淡雅笑意慢慢加深,白净却有力的手指也随之抚上了某人的脸庞……
“嗷!哥!我错了,我真错了,哥……”
捏着双颊的力道并不是很大,安升却是十分配合的讨饶逗趣,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偎进了安旭的怀里,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俩在安旭的书房,也不怕没形象的样子被别人看见。
“还好宫里的惯例,小年宴后诸皇亲会留宿一晚,要不然某人能不能在家里安心吃完小年饭都难说哦。”
被安升搂着腰左晃右晃的安旭可是真的有些心酸了,自家弟弟这才多大啊,就被人套牢看紧了……还是个不能领回家的。
“哥……”
面对吃醋状态中的兄长大人,安升知道说多错多,索性只是装傻讨好,好在安旭也只是略一感慨就揭过了话题,两人很快恢复常态各自落座了。
“姐夫的近况如何了?”
接过安旭带回来的战报,安旭一边翻看着一边问了安升。
因着安升和楚闳交好,所以兵部里一些不算机密的战报,楚闳总是会帮安升留一份,并附上杨勋的近况,今天要接赵昭母子回门过年,安旭希望能够能有好消息告诉她们。
“几天前姐夫伏击对方粮队,射杀了一员猛将,那个是牧人联盟首领的儿子,部落第一勇士什么的,极大的打击了对方的士气,那个牧人虐杀了咱们不少百姓,恶名极盛,姐夫这可是立了一大功。”
安升挑着重点的说,而在提及对方那名被杀的将领时,他也觉得很解恨,上辈子受了那么多年爱国教育,安升对于晟国这第二故乡还是很有归属感的。
“凭着这个功劳,再加上之前的战功,姐夫最少一个辅国的爵位可保了,他自己没受什么伤吧?”
安旭略一思量,脸上的笑容不禁深了几分,晟国皇爵的六等也分三级,之间的差距很大,一等的亲王、郡王是尊贵的,二级的辅国、镇国也算有脸面,到了三级的奉恩、承恩,那就是连一般朝臣官员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如今杨勋若是能升到辅国爵位,那么他们侄儿杨辉按常例降一等袭爵的话,地位也将提高一大截。
“御医院这边有病案传回,姐夫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的,我托了同僚特别注意着呢……姐夫也是了不起,真的凭着自己的实力封妻荫子了。”
安升也很替赵昭高兴,杨勋这样有地位有能力又顾家专情的好男人,在古代真的能算是国宝级。
兄弟俩又聊了些别的事情,直到安旭的书童进来禀报,说是裴大人已经到了府门外,两人这才止住话头。
“我今日与几位朋友有约,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一会儿去接你昭姐姐时多带些家仆,免得路上人多杂乱给冲撞了。”
安旭说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趁着书童服侍他披斗篷的功夫,又特地嘱咐了安升一句。
临近了年关,街上那些偷鸡摸狗之辈也活跃了起来,好好的喜庆日子,免得碰上了晦气。
“知道了……哥,明天早点回来哈,要一起吃小年饭呢。”
听闻是裴威裴大公子来接人,安升挑眉向着安旭笑的戏谑,他家兄嫂早就有了协议,除了生育子嗣的必须外,两人都把对方当做亲人对待,所以安旭这时不时的外宿一回,对家庭和睦问题半点影响也没有,安升也只是偶尔调笑调笑他而已。
说起来有趣,有一次因为裴威军务繁忙,安旭小半月没外宿,他那个有恐男症的小嫂子萧氏,还委婉的主动关心了一下他们的感情问题。
“哼……”
对于自家弟弟的贫嘴,安旭的回应就是一声冷哼外加脑门上的一巴掌,而等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已经是恢复了平时那副斯文优雅的姿态了……
因着安沄夫妇的外任,安家今年的小年夜,就只有安老爷子带着一众孙辈过,外加杨辉这个小曾孙,如此一来倒是没了往年多么多讲究,大家热闹自在的围了一桌吃饭,继杨勋立功的喜报之后,赵昭又说出了自己有孕的喜事,算算时间刚好是杨勋出征前那几天有的,老爷子当场拍板,让赵昭留在娘家养胎直到杨勋回来,萧氏待这个大姑子也很亲近,里里外外给安排的十分妥帖。
同安家的喜庆美满不同,宫中的夜宴虽然奢华热闹至极,但真正感到喜乐幸福的却根本没有几人……
楚闲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锦服,外表虽然看着不华丽,但实际上却是顶金贵的料子,所以在这满室奢华中,既不会显得独特失礼,又没失了他孝中的规矩。这会儿他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视线假装是落在歌舞场中,实际上却是在冷眼旁观众人着众人的形态,心情并未放松半分,谁知道这和乐融融的表面下,藏着什么样的波涛汹涌……
“父皇刚刚夸赞的杨勋,就是升哥儿的姐夫吧?今儿得了这么两句,封赏能厚三分呢。”
听裕德皇帝又说起战事,提到近来几个或立功或犯错的皇亲勋贵子弟,八皇子楚跃把身子探向旁边的楚闲,小声问了一句。
而想当然同理的,那几个被裕德点名批评了的,战后的责罚也最少会重三分。
“嗯……”
楚闲应了声后没有多话,只是给了楚跃一个回头再说的眼神,而楚跃有所觉的扫了眼楚闲另一侧的六皇子康,见他正装模作样的端坐在那里,于是八殿下暗暗的撇撇嘴角,也假意看歌舞不再吱声了。
“爷,公子之前所提就在八公主身边。”
之前借着小解的名义暂离了一会儿的果公公,回来后借着替楚闲倒茶的姿势嘴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然后膝退了两步,垂首跪坐在了楚闲和楚跃身后侧的中间位置。
“……给本王详查。”
楚闲原本淡漠的眼神一凝,目光顺着公主们所在的席位数了过去,在看清那个自己都不记得长相的八皇妹后,七殿下指尖微动捏紧了茶杯,冷冷的低声吩咐了小果子一句。
“是。”
小果子心里一颤后忙恭敬的轻声应下。
“……”
旁边唯一听到这对主仆说话的八皇子跃,在面色不变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默默端起酒杯抿了抿——有杀气呃。
六十八
小年宴的次日,楚闲拜辞过了裕德皇帝和裴皇后,就同楚跃一起到了敬贵妃处,敬贵妃也抱出了十一公主楚嫣,让他们亲兄妹两个多见面。
楚嫣如今已经两周岁多,吐字还是不清楚,走路也不稳,给她个布偶,她能安安静静的自己摆弄大半天,乖巧的让人心疼,而小姑娘虽然人不机灵,但因着笑容单纯可爱,反倒比其他皇女得裕德皇帝的宠,平日里常见天颜不说,各种赏赐更是不断。
若是出身差些的龙子龙女得了这份圣眷,怕是就要命运多舛,楚嫣幸有敬贵妃这座大山罩着,亲哥哥楚闲的地位也尊贵,所以这丫头竟是成了深宫里难得幸福无忧的一个……
“哥哥!八哥哥!”
在楚闲和楚跃向敬贵妃请过安后,站在敬贵妃腿边的楚嫣扬着笑脸唤了楚闲一声,然后松开手里攥着的敬贵妃的裙摆,小身子晃晃的扑进了楚闲怀里,在搂着自家哥哥脖子被抱起来后,小姑娘又乖巧的唤了旁边的楚跃一声。
“十一乖……”
楚闲抱着柔软娇小的妹妹,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明显的笑意,虽然仍是浅浅淡淡的,但也足以令人惊艳了,连敬贵妃和楚跃这种见惯宫里‘美色’的,都不禁往他脸上多看了两眼。
“还是板着脸安全……”
定性较低的八殿下嘀咕着移开了目光,在收到自家母妃的笑瞪后,他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几个人分宾主落座后闲谈了一会,敬贵妃看出楚闲有话要说,就让人把楚嫣抱进去玩,然后挥退了其余宫人,只留了两名亲信在殿内伺候。
“闲儿想说何事?”
敬贵妃见楚闲面色颇为郑重,自己的神色不禁也严肃了几分,只是如今宫里宫外能涉及到楚闲的事情很少,她一时还真想不到楚闲会有什么事。
“敬母妃,闲儿想求敬母妃帮忙,让闲儿同蕾佳娜公主联姻。”
楚闲说着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然后面向敬贵妃郑重其事的跪了下去。
“闲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快起来,跃儿扶你哥哥起来。”
敬贵妃因楚闲的话吃惊的瞪大眼睛,情急之下起身想去扶楚闲,又碍于规矩顿住脚步,只好催着楚跃去扶人。
“哥,你怎么……”
楚跃也被楚闲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架起了楚闲,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了他身边。
“闲儿……你可清楚,和蕾佳娜联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眸透出复杂的神色,敬贵妃的思维此时也飞速运作了起来,她抬手示意楚闲不要急着回答,然后让身边的两名亲信去门口守着后,自己也平复了的情绪慢慢坐回了椅子。
“失去皇位继承权。”
在敬贵妃完全平静下来之后,一直挺直背脊神色淡漠的楚闲开了口,说出的却是惊心动魄的语言。
同蕾佳娜公主成婚的皇子,就意味着要遵守一夫一妻制,不能拥有纯晟国血统的子嗣,自然不可能继承皇位,更何况对方还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
“……”
陪着楚闲一起站着的楚跃抿了抿发干的唇,目光在自己母妃和楚闲之间流转,却是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做些什么。
楚跃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和其余皇子的不同,表明看起来同样尊贵无比,但实际与皇位彻底无缘的他,根本就没几个人真把他放在眼里,圣罗莱皇室还承认他的血统,把他排进了皇位继承人之列,虽然位序很靠后,但也是对他同族身份的肯定,而在绝大多数晟国人眼中,他却完全是和母妃一样的异族,所以要说楚跃心里从无怨言那是绝对骗人的,不然也不会完全偏向圣罗莱那边了。
但现在楚闲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的嫡子身份是裕德皇帝亲口承认的,在诸皇子中是仅次于太子和五皇子的尊贵,可他现在却要主动放弃这尊贵,成为和自己差不多的‘异类’,楚跃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了。
“闲儿,以圣罗莱的公主的立场,本宫要承认,你的提议对本宫和蕾佳娜都十分有利,于公于私本宫都很心动,但从一个母亲的立场来说……母妃希望你理智冷静的考虑清楚。”
敬贵妃静静的和楚闲对视半响,终于深吸一口气后移开了目光,等她再看向楚闲的时候,身上的气势已是完全变了,由高贵骄傲的晟国敬贵妃,变回了睿智坚毅的圣罗莱长公主!
“孩儿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孩儿一直知道,那个位置对孩儿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所以与其随波逐流每日活的战战兢兢,去赌那不知成王还是败寇的未来,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跳出棋盘的中心……”
面对着敬贵妃的直言诚心,楚闲也回与了足够的真诚,而他所说的话也句句都是心里话。
至于能借着和亲的一夫一妻制,合理避开为皇室开枝散叶等难题,以便把安升套的更牢……楚闲确实都仔细考虑在内了,但若说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走这一步的,还是对自己的未来的考虑。
“但只要你还在棋盘上,就逃不出棋手的摆布。”
敬贵妃沉声告诫着楚闲,提醒他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楚闲此举虽然能使得他免于被上位者猜忌,但想彻底置身事外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总好过成为弃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晟国的皇子有几个能善终的?而往好了想,若是蕾佳娜公主能顺利继位,那么往后不管谁掌天下,孩儿一个亲王爵位总是跑不了的。”
比起觊觎那些虚无缥缈的野望,楚闲坚信只有牢牢抓紧自己能得到的,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他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谋求其它。
“好吧,这事儿让母妃好好考虑考虑,咱们回头再说吧。”
敬贵妃确信楚闲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心中感慨的她一时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索性挥挥手让他先离开了。
“七哥,你……是要和表姐假成亲?”
楚跃陪着出来送楚闲,本来是想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但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拐了个弯。
“是啊,想来蕾佳娜公主也是这么希望的吧,我们正好各取所需。”
考虑良久的计划终于说出了口,楚闲这会儿心情也轻松了下来,看到楚跃一脸纠结又不知道自己该纠结什么的样子,他的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
“哦……可要是表姐继位成女王,七哥你就是王夫,岂不是要跟到圣罗莱去?”
八殿下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没话找话,可皇权的问题不能拿到面上说,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重点该放在哪儿。
“不会的,我如今算是嫡子,晟国不会丢这个脸让我去‘入赘’,每年出使一次做做样子足矣。”
楚闲对这场联姻最满意的也是这点,婚后两国分居互不干涉,他连在府上摆个名义上的女主人都不用,那里将只会是他和安升的家……
……
楚闲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回府后心情颇为愉悦的等安升过来,但是在小果子把新查到的情况报告给他后,楚闲周身的气压就又低了下来……于是,当小安太医热情的扑向他家殿下时,得到却是回应却是某殿下抬高下巴的瞪视,外加一张拍在胸口的纸。
“这是……怎么会这样?”
安升有些莫名的眨了眨眼,轻轻的抽出楚闲手掌和自己胸口之间的那张纸,在飞速的扫过上面不多的几十个字后,不禁讶然的疑问出声,同时脑子里飘过九个大字——这狗血的躺着也中枪!
“小安太医好本事啊,让天家贵女一见钟情、日思夜想,痴心一片的要招为驸马,好从此双宿双栖、恩爱白首……哼,都够排一折子好戏了。”
楚闲依旧微抬着下巴不肯正眼看安升,而覆在他胸口的手却是顺着衣领上滑,在那一声轻哼之后,指尖意味的不明的流连在安升的颈间。
“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八公主,我冤枉啊!”
被楚闲那声哼弄得身上酥了大半,安升双手搂住自家殿下的腰把人往怀里带,面上显得无辜又无奈。
不过安升在心里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十分庆幸,自己出于谨慎的查了查,不然真等那什么八公主开口求了赐婚,事情就麻烦了。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我就是不高兴,有意见?”
楚闲没有拒绝安升的搂抱,但微眯着眼睛瞪他的目光依然不善,他知道这事儿怪不到安升头上,可这种自己独占的珍藏让别人觊觎了的感觉,真是让七殿下万分的不爽。
“不敢……那我亲爱的殿下,让小子陪你做些高兴的事好不好?”
安升说着勾起暧昧的笑意贴近楚闲,手也开始不老实的上下活动起来,安升得承认,他对自家傲娇的小豹子真是越来越没抵抗力了……嗷嗷,还得忍两年!
“哼……这次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不用理会。”
对于安升讨好意味十足的亲近,楚闲虽然语气没放软,但身体却放松下来任由他拉着坐到了榻上。
想着八公主母女根本在皇后那里说不上话,楚闲觉得再进宫时和敬贵妃提一句,让她帮忙注意着也就够了,而由此想起自己的和亲计划……楚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年后看情况,能定下来再告诉安升,免得现在影响心情。
“好。”
安升毫无异议的应了一声,拥着楚闲继续顺毛哄。宫里的事情他既然插不上手,也就无需多事给楚闲添乱了,那个八公主和她母妃都不是得宠的,想自己挑驸马也要看上面人搭理不搭理。
“……但你平时也得谨慎,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远点!”
“呵……遵命,我的殿下。”
六十九
这个新年安升大多数日子都留在了皇子府,除了年节楚闲往来宫中那几天他回了家,其余时间几乎都没离楚闲几步远,而安家人理解楚闲独居府上的孤单冷清,倒也没埋怨安升什么,反嘱咐他多多照顾七殿下……
时间在安升和楚闲的相伴中走进了裕德三十一年,他们俩也都到了十六岁。
一月下旬,安升刚结束宫里的轮班回到皇子府,楚闲就递给了他一张请柬。
“五殿下这是?”
看到请柬上只有自己的名字,安升挑眉看向了书桌后的楚闲,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陪他喝酒。”
楚闲合上手里的卷宗捏了捏眉间,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楚闲去年在刑部见习了一年,今年刚开始正式参与案件,就遇到了京郊外某直隶县的知县被灭门,这案子越查越复杂,他要是不想被人看轻,这次就得有所表现。
“果然……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今天要早点休息。”
看到楚闲面色不好,安升走到他身后替他按摩起来。前几天收到裴浩的喜帖,安升就做好了陪某殿下发泄的准备,好在只是喝酒,他有解酒药能抗下来,要是射猎比武什么的……他就真的只有被发泄的份了。
“……”
楚闲仰头享受服务,闻言也不应答,只是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安升。
“我会尽早回来。”
看懂了楚闲的潜台词,安升无奈的笑叹一声,低头在楚闲的唇瓣印上一吻,然后去换衣服准备出门,而在他的身后,楚闲勾着嘴角舔了舔下唇,就继续俯首看起了案卷。
五皇子楚闳因为身份尊贵、性格爽朗,出宫府居后交友甚广,但不管和后来交好的这些人怎么亲近,楚闳真正放在心上的,却还是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么几个,所以在除却了‘肇事者’裴浩,孝期禁宴饮的楚闲外,今晚这场酒宴的客人就只有安升和楚跃两个人而已。
“升哥儿你可是让我们久等了,怎么说吧?”
楚闳也没弄分席那些虚套,人来齐后直接摆了一个小圆桌,拉着安升和楚跃一左一右的挨着自己坐了。
“五殿下,八殿下,累两位久等了,小子自罚三碗。”
安升看着桌上绿意通透的翡翠小酒碗,在心里叫苦的同时面上却得撑着,其实跟楚闳喝酒并不用担心被灌,但该你喝的时候就得痛快敞亮的,男人嘛,输人不能输阵不是?
“痛快,爷这酒也不让你白喝,看看这个。”
看着安升爽快的喝了他倒的三碗酒,楚闳笑眯眯的把一个大信封拍在了桌上,然后自己也端起碗仰头喝干了。
“我姐夫的部队从边关撤防休整了,是要凯旋了吗?”
安升抽出里面的战报快速翻看着,之前杨勋参与了边关的收复战和防守,他都没敢在赵昭面前提,如今已经彻底把牧人赶出了国境,那么边关的换防休整,差不多就是要撤军的预兆了。
“就等选定吉日班师了,但是会留下部分军队寻扫余孽,等协助百姓春耕后再回朝……不过留下的都是普通将士,皇亲勋贵子弟会最先回来受封领赏的。”
楚闳故意把话说的一波三折,看安升的神色因自己的话而波动,笑的分外恶劣。
“五哥,你之前替八弟寻来了那架圣罗莱的大竖琴,我母妃很是喜欢呢,八弟在这敬你一杯。”
见楚闳捉弄安升还上了瘾似的,楚跃好心的拉过他的注意力替安升解了围,在安升松了一口气目露谢意的看向他时,八殿下笑的阳光的跟他眨了眨眼睛。
“小子也敬五殿下一杯,谢谢五殿下这么长时间的帮助。”
在楚跃敬过酒后,安升也知趣的接了下去,他的感谢也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他解酒药都吃过了,今天就豁出去陪楚闳疯吧。
“都外道了不是,当哥哥的应该的嘛,一起喝一起喝。”
楚闳来者不惧,拉着楚跃和安升闲聊了起来,他本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楚跃和安升又全力奉陪,三人这顿酒倒是喝的痛快至极,不过话题转来转去,却始终都没有提及裴浩……
“升哥儿,不是五哥说你,你看看八弟,八弟比你小一岁,酒量可比你强多了。”
楚闳喝飘了之后,那就什么上下尊卑都不顾了,搂上安升的肩直接哥哥弟弟的称呼,反正在他的意识里,安升和楚闲就是一家的,自然也算得上是他弟弟了。
“八殿下的酒量,小子也是早就服气的。”
安升这会儿真是解酒药都顶不住了,而楚跃比他多喝好几碗,却依旧眼神清明并且坐的稳稳当当,安升不服不行啊。
“哈哈……咱们这些生来就享尽富贵荣华,常人所不能及的王孙公子,就有责任维护给予你这些的家族的脸面,就必须要守规矩,必须……我说这些干什么?”
坐不稳的楚闳把脸趴在安升背上维持平衡,一个恍惚之后发现自己难以自制的又烦闷起来,就猛的往后一仰靠回了椅子里,双手使劲儿的揉了揉脸。
“五哥……”
楚跃怕楚闳坐不稳伸手扶住他一侧的肩膀,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不该劝,而安升几乎就要趴桌子上了,显然这会儿也指望不上。
“我没事儿,今儿也喝尽兴了,就到这吧,八弟你替五哥送送安升,五哥真站不住了。”
楚闳揉完脸就又爽朗的笑了,然后在宦侍的搀扶下进了里屋,而楚跃和安升这边,也被宦侍伺候着简单洗漱打理了一下,然后楚跃陪着上了安升的马车。
“不用担心,五殿下就是一时心里不痛快,过几天他们俩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半瘫坐着靠在厚厚的垫子里,安升把荷包里备的解酒药拿出了两颗,递给楚跃一颗后自己仰头又吞了一颗,然后闭上眼睛以缓解眩晕和目涩。
楚闳和裴浩娃娃是真正的从小一起长大,这十几年玩玩闹闹的关系一直极好,各自成婚也是他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不过再怎么说,面对这种情况都是难免心痛,毕竟从此以后,他们就都拥有了各自的家庭和责任,或许还会视对方为最重要的存在,却不会再是唯一了。
“……升哥儿家里有什么安排吗?”
楚跃心有所感,想说今年自己府居后八成也要被指婚了,但记起安升还不知道楚闲要和亲的打算,就又把话题转到了安升的身上。
“这倒没有,家里有哥哥继承,我祖父不会逼我成亲的,我也不会为了面子什么的娶个女人回家摆着……再说了,有你七哥在呢,你觉得我有可能和别人成亲吗?”
安升是真有些喝飘了,再加上旁边的人是楚跃,所有平时不会明说的话,这会儿也没怎么顾忌就冒出来了,而在提到楚闲的时候,安升想起了他们的结契之约,脸上的笑容不禁加深了很多……小豹子可是要冠他的姓呢。
“呵……七哥一定不许的。”
楚跃闻言想起了楚闲特地托自己母妃注意的事儿,脸上也绷不住的乐开了,感觉自己端坐了半天很累,加上被马车晃的犯困,楚跃索性盘膝放松了身体,然后手肘支着腿撑起了下巴。
“就是啊,估计我这一辈子,身边也不会再有其他人型生物靠近了。”
安升说着在垫子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昏昏欲睡着,而看似抱怨的话,却分明透着浓浓的笑意。
“安升,七哥对你是真好,你以后要是敢对不起他,我都不会放过你哦。”
楚跃美少年揉了揉眼睛好抹去那不该存在的痕迹,心想自己也是喝多了,不然怎么觉得整个心里涨的满满的呢?
在楚闲说出他的和亲计划之前,楚跃对他一直是羡慕多过喜爱的,羡慕他以庶子出身得到嫡子尊荣,更羡慕他有安升这个知己良伴。可在那天之后,楚跃对这个小哥哥就只有满满的敬佩和拥护了……楚闲的付出从来不比得到少,他值得拥有最好的。
“呵呵……嗯,我发誓。”
安升的神智被楚跃的话换回,他睁开眼睛看着神情真挚的楚跃,轻笑着向他抬起了一只拳头。而聪敏的混血王子很快明白了他的举动,也抬起一只拳头和安升碰了碰……
……
大军班师凯旋的吉日很快选定,裕德皇帝龙心大悦之下,没等功臣们回京,各种封赏就已经都颁布了下去,其中杨勋因为屡立战功,又是圣上亲口赞过的,所以在皇爵上升一级并得到大批赏赐之外,还得到了‘承袭一代’的厚赏,这就意味着无论往后杨勋是何爵位,他的嫡长子杨辉都能够平级承袭,而原本应该降两级封爵的其余嫡子,也就随之变成降一级——这可是真正的荫庇子孙了。
在这整个皇宫都喜气洋洋的时候,后宫中某个妃嫔的寝殿里却是愁云惨淡,年后刚到十三岁的八公主,正坐在她母妃身边嘤嘤抽泣,双眼已是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不短的时间。
“乖女儿,事已至此,你就是再哭也没用了,听母妃一句劝,彻底忘了那个人吧。”
八公主的母妃和她有六分像,但本该年轻貌美的容颜,看起来却是透着不和年龄的憔悴和苍老,就连劝解女儿的话语,也是透着疲惫和无力的。
八公主的母妃年少入宫,本来凭着强大的娘家势力和娇媚的容貌,入宫后颇得了几分圣宠,并且在十八岁产女后就封了妃,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她的娘家就因罪败落,而她也迅速的失了宠,虽然没有被贬低位份,但也已经有十年没有承过圣恩了……
“为什么会这样?敬贵妃她凭什么……呜嗯……”
八公主越想越是不忿,反驳的音量陡然拔高,却马上被她母妃死死的捂住了嘴,而在看到她母妃那惊恐慌乱的神色后,八公主脸上恨色更浓,却是没有再逞口舌之快了。
“小八,母妃求求你,安分些别再胡思乱想了,对贵妃娘娘更是不能有一丝不敬,难道你真想人家给你配个阿猫阿狗的,毁了自己一辈子才知道后悔吗?”
看到八公主那透着阴狠的脸,她母妃心惊之下几乎要一巴掌打过去了,但她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念头,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的性子有多么倔,真要是逼的女儿胡闹起来,出了事她这个母妃也要受大牵连。
“女儿知道了,母妃放心,女儿不会乱来给母妃惹麻烦的,母妃请休息吧,女儿先告辞了。”
清楚的看到自己母妃脸上那瞬间闪过的狠戾,八公主垂下眼帘藏住了全部思绪,神情也温顺了下来,那默默的垂落的模样看起来倒是颇具媚色。
“你明白就好,只要你乖乖的不再想那人,敬贵妃会替你向皇后求一个好人家的,回去休息吧……”
见自己女儿好像接受现实了,妃子松了口气的让她先离开了,只是当目光落到女孩儿窈窕的身影时,妃子的眼中却是透出了复杂的怨色……为什么她生的是个没有的女儿,如今就连想借着她找个有权势的外戚都不行!
如果是皇子,如果她有一个皇子,她怎么可能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因为对女儿的漠视,陷入自我意识中的妃子没注意到,八公主离去时那几乎满溢的不甘和疯狂之气……
七十
边境战事结束后,裕德皇帝终于提起了同圣罗莱的联姻问题,就像楚闲他们所想的那样,裕德皇帝对于圣罗莱自削国力的内乱乐见其成,并且很愿意借着联姻去分一杯羹,而他之前对圣罗莱使臣的虚应拖延,主要也是想隔岸观火,好伺机取得更多利益。
新年的这段时间,在晟国密谍的积极运作下,圣罗莱的情况裕德皇帝已经基本掌握,而现在,也到了他向友邦伸出‘援手’的好时机。
“圣罗莱的这位公主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翻看着近来收集的有关蕾佳娜公主的所有密报,裕德皇帝面露笑意的赞了一句,这时见嬷嬷把刚睡醒的十二公主抱了进来,他就随手把资料递给了坐在榻桌对面的裴皇后,然后抱过自己唯一的嫡亲女儿逗弄起来。
“陛下既然属意帮助这位,那和亲的对象就得相配才行,若是处处显得不如人家姑娘,咱们大晟国的脸就要丢尽了。”
裴皇后接过资料随意的翻了两眼,就把目光转到了丈夫和女儿身上,略显清瘦的脸上笑容很是温柔。
自从前年生十二公主落了病根,裴皇后的精神和体力都大不如前,饶是把后宫事务分出去大半,她也常常觉得倦怠虚弱。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就是裕德皇帝待她亲近了许多,对小公主也很疼爱……尽管知道这多半是帝王的平衡心术,但做为一个女人,能从丈夫那里多的到些关爱总是好的。
“是啊,小六不行。”
裕德听到这话脸色沉了沉,抱着女儿坐回了榻上,然后感觉自己眼睛又有些干涩,他沉着脸捏了捏眉间。
对于第六子楚康,裕德皇帝是真心瞧不上,面相刻薄性格阴狠不说,能力也是稀松平常,再加上克母克妻的硬命,裕德是绝对不会让他出去给自己丢人现眼的。
“小八倒是好样的,他又是那位公主的亲表弟,成婚后定能相处得好。”
裴皇后闻言眸光闪了闪,面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变,她抬手示意嬷嬷接过十二公主,然后亲自端起桌上的茶盏,微笑着递到了裕德的跟前。
“小八……对圣罗莱好感太深了。”
听到裴皇后的话,裕德皇帝心里一动,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然后侧过脸看向了对方。
裕德选择支持蕾佳娜,除了因为她是皇室正统,继位称帝后能带给自己无上的尊荣外,也是想名正言顺的在圣罗莱上层插一个桩,以掌握更多的情报和势力为晟国所用,而这些事情,裕德是不可能交给有着一半圣罗莱皇室血统的楚跃去做的……裕德不信以裴皇后的聪敏会看不透这点,所以她会说这话,必然是要有所指。
“如此一来,适龄未婚的皇子,就只剩下闲儿了,这孩子从小长在臣妾身边,品貌才能样样都顶好,真要给他配这么一位妻子,臣妾都替这孩子委屈了。”
微微垂着眼帘以避开和裕德的对视,裴皇后的神态温柔而恭顺,就好像她所说的话真的纯是在为对方考虑,没有任何私心一样。
“朕怎么会让咱们的大晟国的嫡皇子受委屈,这么看来,小七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皇后真舍得?”
裕德自然也考虑过楚闲,只是碍于裴皇后这边才没提,毕竟当初认楚闲为嫡子,虽有对他与和妃的补偿之意,更重要的却是为了替皇后加码,以压制淑惠皇贵妃一派的外戚势力。不过现在楚伟战功赫赫,已经足以立身于太子和老三之间,那么把楚闲从皇后一派中摘出,对大局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并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将楚闲放到同他亲近的敬贵妃母子身边,既能增强敬贵妃的中立势力,又便于楚闲和圣罗莱方面加深关系……到时楚闲凭着身份能自由往返于两国之间,对晟国自是大大的有利!
“能为陛下分忧替大晟谋福,臣妾自然是舍得的,就是尽量别委屈了咱们小七才好。”
裴皇后这话说的坦然,最后也是以退为进,只替楚闲谋求而半点没为自己邀功。
“朕心里有数了,皇后放心吧。”
裕德深深的看了裴皇后一眼,随即脸上恢复了愉悦的笑容,又从嬷嬷手中接回女儿逗弄了起来……
……
二月上旬,各路军队陆续返抵京城,杨勋就是回来较早的功臣之一,赵昭之前一直没告诉杨勋自己有孕了,怕他在战场上分心惦念,所以当某将军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归来,看到自家爱妻挺着肚子含笑迎接时,惊喜的差点没直接从马背上跌下来。
顾不得旁人见不见笑,杨勋直接跑到赵昭面前握着她的手傻乐,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还其他人,然后杨勋受不住兴奋的情绪,给了安旭和安升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抱起自家儿子又抛又亲了好一会儿,惹得众人都忍不住笑意。
二月初九,二皇子所率的大军顺利抵京,因是代天子出征,所以这一次也是由太子率百官在城外接迎,次日,裕德皇帝在某大殿设宴款待功臣,因御医院有责任派人在场应付突发情况,所以刚好在宫中轮值的安升祖孙俩也陪坐了末席。
安升所在的位置离主位很远,但凭着自己良好的视力,那边几个熟人的神情他倒也看的很清楚,比如楚闲频频扫来的视线,楚闳偶尔看向他这边时搞怪的眨眼,楚跃含笑的举杯相敬,最后还有杨勋明晃晃让他过去坐的手势。
“……”
安升一一点头回应了楚闲他们的招呼,待看到自家姐夫在一堆勋贵公子间豪爽不改的动作,安升向他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官服,然后就不再看他,假装自己是在欣赏歌舞了。
开玩笑,跟那些大人物坐那么近吃饭会消化不良的,他可不自找罪受……
“安太医,小安太医,快来暖暖手,这位子靠近殿门太凉了……小心热水别洒出来烫手。”
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年轻宦侍矮身溜到安升旁边,干净清秀的脸上泛起有些腼腆的笑,然后把怀里两个热乎乎的棉布包放到了他们怀中,那里面包的是两个装着热水的小圆壶。
这个小宦侍是八公主事件后小果子调给安升的,机灵细心,平日里照顾安升在宫里的生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替安升挡灾挡桃花,尤其是严防死守某位公主殿下。
“辛苦了。”
安升为了替安逸挡风坐在下首,正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汤婆子’一入怀顿觉热度透过棉布温暖了身体,安升对这个看着顺眼的年轻宦侍微笑着点了点头……
“七哥……天天看还不够啊!”
借着宴会活跃的气氛凑到楚闲身边,楚跃刚想跟他说点正事,却见楚闲正垂着眼帘往安升那边瞅,楚跃有些气结的撞了撞他的肩膀。
“……”
楚闲正看到安升对那个宦侍露出笑容,突然被楚跃这么一打断,他沉静的目光一凝瞥向楚跃,那不爽的眼神分明在说‘不是重要的事你就废了’!
“咳……皇后娘娘和父皇提议过了,父皇也明确答应了,但好像暂时没有说明的打算。”
楚跃被瞪的有点无辜,但这会儿正事儿要紧,他直接借着饮酒的动作挡住嘴唇,小声的把事情简单说了。
年节后楚闲不方便常进宫请安,而楚跃因为圣罗莱的事推迟了出宫府居的时间,这个关头他们俩不好私下见面,早朝又人多眼杂的,所以楚跃只好借这个机会把好消息告诉楚闲,好让他心里有底。
“免得打草惊蛇,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楚闲明白裕德皇帝的想法,闻言倒是没什么意外,再想到如今他这边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心里就又踏实了几分,这么想着的楚闲轻舒口气,把自己碗里的茶当酒似的一口喝干。
因着此事不方便由敬贵妃向裕德皇帝提及,以免被怀疑是一心为母国算计,所以楚闲和敬贵妃的定计是与皇后联合的,由皇后向裕德建议,并替楚闲争得有利局面,而事成之后,楚闲和敬贵妃明面上继续中立,而在暗中支持皇后嫡系……
“表姐也应该已经启程来晟国了,希望她能一路平安……对了,那个八公主母女真的来求母妃帮忙了,不过不用担心,母妃软硬兼施说了几句,对方就乖乖放弃了,她们折腾不出什么花样的。”
想到蕾佳娜此来一路定是凶险非常,楚跃就有些自己表姐担心,但他不想影响楚闲的心情,就扬起笑脸转移了话题。
“嗯,别担心。”
楚闲默默的听着,末了拍了拍楚跃的肩算是安慰,而借着侧身的动作他的目光又下意识的看向安升的方向,却发现那人的位置空了,只有安太医一个人坐在席位上,楚闲不禁微蹙着眉往那周围看了一圈。
“也许是如厕去了?”
楚跃注意到楚闲神情的改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意识到是安升不在,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的药箱也不见了。”
楚闲记得很清楚,安升的药箱是摆在身侧的,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露出席案外的一半,这会儿连人带药箱一起不见,就只可能是有人把安升找走的。
“不会有什么事……吧”
楚跃这话自己说的都没底气,安升是外臣,这深宫禁地的,走偏个方向都可能是大罪。
“……”
楚跃没有回答,直到发现他安排给安升的宦侍也不在殿里之后,七殿下才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他冷着脸向身后侧的小果子示意了一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看着乐舞了……只有他身边的楚跃感觉得出,这人周身的气压有多低。
楚闲也希望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希望真的只是有宫人碰巧伤了安升去处理一下而已,但安升就是楚闲的逆鳞所在,七殿下是一丝一毫都不许别人触及的!
七十一
安升在宴席上被急匆匆的请到后台偏殿,进门后的感觉就好像是掉进了女儿国,不过那满室如云的美女都没能吸引他一点注意,安升直接就往众人视线汇集的方向走去,不过跟在他身后的宦侍被挡在了门外,因为这里面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
“大人,什么情况?”
接过宦侍手里的药箱让他在门口等,安升走到受伤舞者所在的位置后,先向比自己品级高的光禄寺官员搭手略揖了揖,然后询问着看向伤者,倒是没想到那官员很是客气向他躬身回了一礼,然后亲自解释起了情况,而周围围着的几个舞者宫人见状,向安升福身见礼的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是挂杂物器具的架子不知怎么倒了,那根支柱正好压到了她的腿。”
中年官员笑容亲切的跟安升解释情况,说完一边有些谄媚的看着安升,一边随手指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宫女给安升端茶,却没注意到那个低垂着眉眼好似很腼腆的小宫女,在被他指了之后有些阴冷的瞥了瞥他,然后才转身要去倒茶。
“不用了……我给你检查一下腿,有什么感觉都告诉我。”
安升随意的看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小宫女一眼,也没注意对方的长相,就蹲到受伤舞者的身边放下了药箱,然后双手握着对方的小腿按压检查起来。
“……”
扮作小宫女的八公主痴迷的看着安升的侧脸,那认真严肃的俊美容颜,那丝毫不被美色所迷的专注眼神,八公主看的心跳都加速了起来,只觉得不枉自己借着这次宴会设计见他这一面!
“小安太医,她的腿怎么样?一会跳舞会不会有影响?”
眼看着那舞娘在安升的检查下频频呼痛,原本以为问题不大的中年官员脸上开始冒汗,目光不安的在安升和受伤舞娘之间转动。
那舞娘是宫里教坊司的头牌,今次宴会的压轴表演者之一,她的蛇舞杂技可是陛下亲自点的节目,谁知道好好的杂物架子会突然倒了,偏偏就巧压伤了这位的腿。
“表面看没有明显骨折,但看那架子的重量,存在骨裂的可能性很大,跳舞的话腿部受力重,容易加重伤势,甚至诱发骨折。”
听出官员下意识带套儿的问法,安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语气中肯的解释了病情。
没有X光透视查看,安升也不能确诊患者小腿骨的受伤程度,一般这种情况静养休息就可以了,但现在这舞者要表演,他就得让负责的人做出决定再继续治疗,免得把责任背到自己身上。
“小安太医就没什么办法吗?她的舞可是圣上点名要看的,再隔一个表演就到了啊。”
中年官员已经开始擦汗了,但他不敢对着安升发脾气,只能软着声音求助……朝中机灵点的谁不知道,这个小公子有好几位皇子护着,还跟皇亲国戚中顶尊贵的几位小爷交情都好。
“这……如果一定要上场的话,我能做的只是缓解她的疼痛。”
忽然听到身旁有人低低的惊喘了下,正要回答的安升语气顿了顿,然后貌似没有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随即借着开药箱的动作侧了侧身,余光扫到声源是刚刚那个小宫女……
负责的官员很头疼,支支吾吾的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那个舞者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于是安升让她尝试走路和舞蹈,见她确实挺有毅力,就给她用了止痛药和少量兴奋剂,好让她能在短时间内保持最好的状态。
“真、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内服和外敷了安升给的药后,舞者很快就感觉不到伤处的疼痛了,而且整个人也有些飘飘然似的舒畅,疲累和紧张好像都消失了,状况好的不得了,舞者看向年轻医士的目光一下子火热而崇拜了起来。
“这种状态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之后你感到非常疲倦,甚至头晕恶心,不过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其余的药我会开好留下,若是腿伤有什么变化,随时来复查。”
安升没用普通的止痛药,而给给舞者用了自制的局麻药,算是中西医结合的产物,想起老爷子对他发展外科学的大力支持,安升脸上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惹得围聚过来的美女们眼光频闪,尤其是一直在偷偷看他某个伪宫女,爱慕的眼神遮都遮不住。
“小安太医,这种让我感觉很轻松的药,能不能也再开给我一些?”
在安升坐到桌旁准备开方子的时候,舞者忍不住开口向他请求,因为她现在的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仿佛入宫几年来的孤寂苦闷都消失了一样!
“不行,这种药非常珍稀昂贵,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给你用的。”
安升自制的兴奋剂主要成分是鸦片,这时候的晟国没几个认识这玩意儿,安升可不想把这威力不弱于瘟疫的大杀器暴露出来。
舞者悻悻的去准备演出,围观的人也散开各自忙碌去了,安升谢绝了中年官员陪同的好意,坐到旁边的一个化妆台旁开始写药方。
“安……安太医,请用茶。”
借着倒茶给安升的机会靠过来,八公主差点唤出了‘安郎’,虽然她及时忍住改了口,但贪恋着对方的目光却怎么也收不回来,就像是要把他牢牢刻在心里一样。
八公主知道自己对婚姻之事无能为力,甚至为了不被随便指给什么废物男人,她连一丝一毫对敬贵妃的不满都不敢表露,只能安安分分的等到出嫁……她还需要等,等到婚后离开皇宫,完全脱离宫中那些人的掌控,她才能去追求自己的所爱!
“嗯……放下吧。”
假装对小宫女的殷勤毫无所觉,安升眼都不抬一下的认真写着药方,心里却在默默的扶额纠结,那姑娘眼中的爱意就快实体化出来了,他想当没发现都难啊!
“小安太医的医术真高明,依本……婢子看,就是许多御医都及不上你。”
八公主娇声恭维着安升,在把茶盏放到桌上时,还故意翘着小指摆了个漂亮的手型,把茶推到了安升的手边,可惜那人却只顾写方子一眼都没往旁边看。
“过奖了。”
安升被对方装嗲的声音雷到汗毛都快竖起,在八公主看不到的角度不耐的闭了闭眼,但这个时候他不能惹恼对方,所以只能维持着冰山脸继续写方子,而此刻他下笔的速度已经是正常时的两倍了!
“安……”
眼看着安升写完方子收了笔,还未被对方正眼看过的八公主急了,刚要去抓他的胳膊以求正视,却不料安升突然起身直接往门口的方向走,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疑了声‘果公公’,于是刚想转身的八公主立刻僵住动作,反射性的想到了她七皇兄身边的大太监,她下意识的缩回手同时迈动脚步,没几步就闪身从道具架子后溜了。
“呼……”
感觉到背后之人的离去,神色从容的往门口走去的安升默默松了口气,心想她总算还有些理智!
忽然没走几步路的安升发现,自己刚刚诈人时所叫之人,这会儿竟真的出现在了门口,安升猜想大概是楚闲注意到自己没在席上,所以派了人来找,于是他恶劣的心情又一下子好转了起来。
“公子。”
小果子得了命令就让几个亲信宫人秘密探查,得知是被光禄寺官员派人请的,就立刻亲自过来接人了,这会儿眼看着是没出什么事儿,不禁心里庆幸是虚惊了一场。
“嗯……跟七殿下说,我今晚回去。”
安升走到向自己躬身行礼的果公公身边,突然停住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轻声低语了两句后,才踱着官步施施然的走了,而跟在他身后的果公公莫名的心里抖了抖,只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安公子冷冷的眼神像及了他家殿下发怒时的样子!
……
在发现八公主设计了自己那一刻,安升心里确是极怒的,他之前从小果子那里知道了八公主的大致相貌,所以在察觉到那个小宫女不对劲的时候,他就趁机偷偷确认了一下,然后真是被那蠢女人惊到了,对方居然胆大包天的扮作宫女制造事端来见他,这事儿一旦被发现,他自己生死难料不说,全家上下也都得受牵连!
宴会过后,安升毫无异状的同安逸回了御医局,直到了太阳西斜,才同自家老爷子索要了出宫令牌,接着到御医院露了露面,假装自己是出宫办事,待过了宫禁时间才回去七皇子府,之后同楚闲一起简单用了晚膳后,就关上房门密谈了起来。
“我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蠢了。”
楚闲之前只听小果子传话有事发生,但在宫里他不方便细问,这会儿听安升说了详情,七殿下心里立时怒了,觉得对方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一点情面不讲了。
“心机不深胆子却不小,伤人前也不查清楚底细,若不是我替她遮掩补救,真扰了陛下的兴致,略一详查她就得暴露。”
事情过去了一下午,安升的气已经消了,这会儿再提起,也只剩下对那个八公主的厌恶之情,毕竟无论是之前为了探查他情况虐待宫女,还是这次为了见他砸伤舞者,都能看出这个小女孩本性上的自私残忍……想她今年不过才刚满十三岁,长大之后又怎么得了?
“我会请敬母妃派人看住她,不会再给她惹麻烦的机会了,你放心。”
想起内宫女人们那些整治人的手段,楚闲说这话时不禁微微眯起了双眼,然后眼眸微转的看向安升,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
被楚闲此刻危险而充满诱惑的神情所吸引,坐在他身边的安升慢慢倾身靠近,一手轻抚上楚闲的脸庞用指尖轻描,然后在对方慢慢垂下眼帘加深笑意的默许下,吻上了那轻轻抿着的薄唇……
“……嗯……升……”
被安升灵巧的舌滑过牙龈,不停在敏感的上颚舔弄,楚闲身上发热的抬手楼上安升脖子,忍不住用鼻音轻哼。
“去洗澡?”
安升笑着含咬楚闲的下唇,在得到同意的哼声回应后,搂紧着对方的腰站起身,一边继续亲吻一边向浴室走去,那里在他们晚饭后就已经备好了热水。
两人拥吻着进了浴室,宽松的家居袍服被凌乱的扔在池边,安升暂时放开楚闲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从池边拿起了巴掌大的椭圆形浴皂。
“我帮你洗。”
安升暧昧的啄吻着楚闲的唇瓣和脸颊,然后一手握着浴皂在他身上轻抹,一手五指张开的按摩着将细小泡沫抹匀,待抹到楚闲白嫩的胸膛时,安升将浴皂在两处粉晕上重重蹭过,便见原本缩在乳晕中的小巧乳粒慢慢的冒出了头。
“升……”
胸口处一闪而过的酥麻让楚闲挺直了背脊,见安升没有管那里继续往下涂抹而去,七殿下不满的哼了声,跨坐在对方腿上的身体往前一蹭,腿间欲望相抵的刺激让两人俱是一颤。
“下边也要抹到,我只有两只手呢。”
安升如楚闲所愿的一手摸到他的胸口,按住左边的乳粒揉弄,在那小东西硬起来之后,就用指头又弹又捏起来,另一手则拿着浴皂绕到楚闲背后,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涂抹,在敏感的尾椎处盘恒几圈后,挤入了最私密的缝隙之中……
“不是还有……这里可以用?”
对于某人无良的戏弄,楚闲刚开始时还会有些羞恼的反应,现在却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还会频频反击回去,所以这会儿听了安升的话,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手洗净自己胸口的小浴泡,一手抚上安升的嘴唇,并弯起食指探入着戳了戳安升的舌头。
“确实,呵……我的殿下,你可不能先跑。”
安升咬了咬顽皮的指头,然后轻笑着低头含住一直被忽略着的小果实,配合着手上的动作又舔又吸,甚至是要轻咬住用牙齿研磨,同时拿着浴皂的手也滑到两人相抵的胯间,用那硬滑的皂身将小小豹蹭抹的精神抖擞。
“哼!我也帮你洗,坐着不许动!”
楚闲的乳头虽然小巧但很敏感,这会儿三个重点全被安升重重的刺激着,他还真是难以坚持持久,所以不愿坐以待毙的七殿下直接夺过安升手里的浴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往安升那里招呼。
两个人在池子里幼稚的决起了胜负,结果到底还是安升忍耐力好又技高一筹,弄的楚闲喷发在了池水中,心有不甘的七殿下软手软脚的被安升服侍着洗完澡,待回到了床上之后终于积蓄好了体力,主动垫高垫子让安升倚坐好上去,然后楚闲坐在安升胯间分开他的腿,一边抬眼看着对方一边压着他的左腿侧趴下来,脸正对着安升挺立着的某根。
“小闲……”
看着楚闲诱惑力十足的俊脸,安升忍不住深呼一口气,那里还没被碰到就已经觉得快感在积蓄了。
两人挑明了关系近一年,楚闲从一开始的生涩模仿,到现在的积极熟练,可以说真是让安升享受的不得了,而且他家小豹子那么骄傲的人,却心甘情愿替他含,对于他试探性的摸后面也不反感,可真是让安升又满足又感动呢。
“……嗯……升……你动吧……”
楚闲双手握着小安升套套揉揉,然后伸舌头舔吻着热情湿滑的顶端,间或含住吮吸,还时不时的把舌尖往那泪流不止的小孔里钻,可惜的是七殿下嘴太小,没法主动替安升含太深,所以在感觉到安升忍耐的颤动后,他就给予了对方主动权。
“不用,这样你会难受,让我来。”
忍住想要狠狠欺负楚闲的冲动,安升拉起小豹子吻上他的唇,然后让他翻身并拢双腿跪趴下来,用垫子把楚闲腹部高高撑起,安升这才分开腿趴压在他背上,将怒胀的欲望紧贴着臀缝挤入他并拢的腿间。
“啊……”
身体被重重顶蹭的感觉让楚闲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虽然知道安升十分坚持那个三年之约,但那么私密的地方被蹭来蹭去,时不时的还会顶弄到那处穴洞,楚闲还是会觉得紧张刺激的。
……其实七殿下真不介意做全套的,早些体验下传说中的极乐享受,但谁叫他家小太医坚持呢,养生之道说的一套一套,他也就只好陪着再等两年了。
“不专心……嗯?”
察觉到楚闲的出神,安升原本握在他腰间固定的手松开,一手向上捏住可爱的小乳粒,一手顺着股沟滑下握住了小小豹,刺激的身下之人猛一弹动。
“没……没有……轻点……升……慢些……慢……哈……”
被钳住的两处重点爽的近乎刺痛,七殿下撑在肩侧的双手下意识的攥紧了床单,但压在他身上的安升已经动力全开,楚闲感觉到随着安升的抽动,自己身后也是越来越酥麻热痛。
“小闲……忍忍,再忍忍好吗?”
感觉到楚闲的身体难耐的颤抖起来,知道他又快高潮的安升放开了抚慰对方的手,转而钳住他的细腰加快了自己的动作,同时俯身去亲吻他的耳垂脸颊。
“嗯……好……”
积蓄满满的快感因失去抚慰而发泄不出,楚闲难耐的想要自己动手,但在听了安升的软语哄求后,七殿下眯起因快感而泪湿的双眼,侧过脸颇为委屈的看着安升,但还是忍住了自慰的动作,同时收拢双腿将安升夹的更紧了。
“小闲……爱你……好爱你……”
被楚闲那可爱的表情萌翻了,安升忍不住去寻着他的唇瓣追吻,而在见到对方因自己的情话而眼眸闪亮的样子,安升真恨不得就这么把人整个吞下去,最后还是凭着毅力坚守住了最后一关,在将楚闲送上高峰的同时,也将自己深埋进楚闲腿根爆发了出来。
“我也爱你……继续……”
在安升放松身体侧趴在自己身上之后,楚闲微微撑起上身将脸贴近安升,在神情认真的说出了爱语,七殿下又勾起嘴角舔吻上了对方的唇,而对于他这样直接的邀请,安小攻自然是积极的给予了回应……
待两人彻底尽兴后,楚闲半瘫在被窝里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闭着眼睛懒洋洋的任由安升擦身摆弄,然后在安升打理好一切躺回他身边时,一个翻身把大半重量压给了对方。
“睡吧。”
安升今晚因楚闲的格外热情而大大的享受到了,这会儿宠溺的亲亲他的额头,又闭上眼睛用手指替楚闲理着头发当按摩,但感觉到楚闲撑起身体俯视着他,安升只好又睁开眼睛回望着他。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楚闲原本是想等安升轮完值回来,再寻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和亲计划的,但他今天既然回来了,那就趁着现在气氛这么好,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吧!
楚闲得承认,尽管他确信自己的计划是为两人好,也有信心安升会同意支持他的决定,但真让他开口跟安升提自己的联姻问题,七殿下还是会觉得忐忑和别扭……
七十二
“什么?”
安升见楚闲态度正式,便也打起精神的回视他,同时一手枕在脑头抬高自己的头,另一手拂开楚闲垂在脸侧的发丝,用手指勾玩着。
“这次同圣罗莱公主和亲的人选……是我。”
楚闲既想认真看清安升的表情变化,又下意识的不想去看,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眼眸不自觉的闪动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把目光从安升的脸上移开。
“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谁的进言!他们怎么敢……”
楚闲的话让安升霍然起身,也不顾两人身上都寸缕未着,他捧着因他的动作而被带着坐起的楚闲的脸,神情不是一般的深沉,眼中也仿佛翻腾着黑色的怒火。
重生在晟国这个封建王朝这么多年,安升当然明白楚闲的这次和亲代表了什么,不管之前他们表现的对帝位多么不在乎,但有资格争取而不争,和没有资格争,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界!
楚跃本就以帝位无缘,所以安升对于他是和亲人选,秉持的态度是轻松外加看好戏的,毕竟对象是他关系很好的表姐,楚跃实际并没有多大损失,至于六皇子康,一个出身低又没才没品的废柴,安升还觉得他是高攀了人家未来女皇,但现在这和亲人选落到了前程大好的楚闲头上,在安升看来就是他的宝贝被‘舍弃’,被‘算计’了,这让妻控的安小攻怎么可能不愤怒?
“不、不是的!升……是、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是我与敬母妃合作,用假的联姻关系为双方换取自由和利益!”
从未见过安升这般深沉愤怒的样子,楚闲在结巴了两句之后,才从对方带给他的震撼中回神,然后很有危机意识的点出了‘假联姻’和‘自由’两个关键词,果然,在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安升眼中明显的煞气消散了,转变成思索和复杂的震动。
而刚刚安升那深沉凌厉的气势,让习惯了他温柔体贴、冷静内敛形象的七殿下怦然心动,并且原本已经疲累的身体,瞬间的窜起了电流,楚闲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下面硬了!
“小闲,你……才十六岁,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值得吗?”
将楚闲眼中的渴求和爱恋看的清清楚楚,安升捧着他脸颊的手指轻轻抚动,细想这已经是楚闲第多少次给他的感动?
因为有着两辈子的阅历和经验,安升又不是什么野心勃勃或者多执着的人,所以他的心态始终有着旁观者清的悠哉,就算是喜欢甚至爱着楚闲,他也一直做好了情到浓时浓转淡的心理准备,想着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等往后男孩长大了,爱情保鲜期过了,就……好聚好散。
可他的小豹子一次次的执着靠近,甚至不惜放弃坦途、截断退路,一心为两个人的未来筹谋,安升知道自己真的是超脱不能了……
“你又比我大几个月?我既对那个位置没想法,那不干不脆的霸着那虚名又有什么用?安升,事成之后我便有着连通两国邦交的职责,往后就不必拘于这帝都之中,两国之地,咱们尽可去得。”
有比较才会有动力,楚闲从小就对安升的冷静脱俗又爱又不服气,所以不断坚固毅力,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这会儿终于做出了一件能震撼安升心神的大事,七殿下俊美的脸上泛起明显的笑意,显得那样灿烂和充满朝气。
“好,往后不论你去哪里,我都一直陪着你。”
看到楚闲这种只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的笑容,安升不禁也笑的宠溺的啄了啄他的额头和鼻尖,然后深深的吻住了那双泛着笑意的唇瓣,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不再只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旁观者,他也要凭自己的所长成就一番功业,好在今后的路上有能力与楚闲相互扶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能站在对方身后,眼看着他独自拼搏奋斗。
“升……嗯……”
楚闲刚刚本就已经情动,这会儿再被安升的深吻刺激,身体越发的难耐起来,于是他索性搂着安升的肩膀向后仰躺下去,以便于被带倒的安升能感觉到自己贴着他小腹的某硬物。
“还真是‘精力充沛’啊,我的殿下。”
被搂着趴在楚闲身上的安升,自然是感觉到了身下小家伙的热情,他不禁为少年的贪欢而失笑,但想着明天自己回宫轮值后,两人又得八、九天不见,便决定放纵他这一次,于是顺着楚闲的下巴、喉结、锁骨一路吻了下去……
……
御医院的医官在这次的战事中阵亡了几个,不过缺出来的名额很快被各种关系的人填补了,所以到了三月份,安升祖孙俩在宫里的轮值终于由三班倒变成了五班,日子轻松了不少。
在三月中旬安升结束宫里轮值的第二天,圣罗莱的蕾佳娜公主终于结束了她惊险刺激的旅程,临近了晟国的帝都。结合蕾佳娜的嫡长公主身份和现实的处境双重考虑,裕德皇帝没有派太子这位储君亲迎,而是派出了二、五、七、八这四位皇子为迎接人选,再加上礼部等相关人员,使得场面既不过分隆重,也无任何失礼之处。
如果说此次的迎接人选中,二皇子伟是因为年龄仅此太子,五皇子闳是嫡次子身份尊贵,八皇子跃是与之有亲缘血统,那么七皇子闲的出现,就显得要耐人寻味了。
且不提而裕德皇帝在这一刻把楚闲拎出来,让多少人心里翻了多少个儿,只说如今在帝都城外的迎客亭中,扎堆儿围坐在一起的兄弟三个外加伴读两个,心情可都是好的很呢。
“那位公主,要是比八殿下还高小半头的话,那一会儿我铁定不要往她附近站了。”
裴浩也从楚跃那里听过不少圣罗莱的事情,对那些完全与晟国迥异的风俗民情很感兴趣,所以这回听说他们兄弟三个要来接人,他被楚闳撺掇了几句也就来了,但现在一听楚跃那位表姐的身高,娃娃脸加娃娃身的裴二少立刻伤自尊了……
要知道裴浩本来就靠穿厚底靴才到楚闳的耳根那么高,而楚跃和安升如今的身高已经和楚闳持平,楚闲也只比他们矮一点,只有他……这会儿更是要比人家女孩子还矮了大半头,那也太悲催了。
“没有啦,那是两年前的比值,这两年我长的快,应该已经追上她了。”
见比自己显得还‘年轻’的裴浩苦了脸,楚跃有些尴尬的解释了起来,之前他要表现的对和亲抗拒,所以对蕾佳娜的形容夸张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他表姐肯定要比裴浩高就是了。
“咳……小浩别担心,反正你和升哥儿是来看热闹的,到时在旁边等就是了。”
忍着笑伸手搂在裴浩的腰上,楚闳侧过脸看着无力趴着桌子的自家‘少年’,眼中透出满满的宠溺。
“好主意,那升哥儿,一会儿咱俩就在远处看看吧。”
裴浩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脸上的苦色转为期待的看向对面的安升,在得到对方同意的点头后,他往楚闳怀里偎了偎后放松的笑了。
“……”
看着裴浩无压力的笑容,安升想起楚闲今早特意换上的厚底靴,下意识的斜眼往桌下瞥了瞥,嘴角也不禁泛起了笑意,而在因此收获了某殿下有些羞恼的一瞪后,小安太医一手支桌轻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下握住了对方放在腿上的手。
“喂!你们也注意点场合……二哥来了!”
被身边这两对刺激的心酸,八殿下索性转头不看他们,这时目光透过亭子外围的护卫看到走近的楚伟,并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们的方向,楚跃忙提醒了一声,大家速度整理好了衣冠,起身到亭外迎了楚伟。
“嗯,都坐吧,不必拘束。”
抬手让几人都免礼,楚伟在他们的礼让下率先进了亭子,也没分什么主次,就直接在楚闳和楚跃之间的空位置上坐了。
楚伟有听说过这三个年龄相近的弟弟关系亲厚,只是他一直没怎么在意,但刚刚看到几个年轻人亲密的互动,他的心神忽然恍惚了下,所以阻止了侍卫的通报,自己慢慢的走近了他们,同时心里泛起一个念头……如果四弟还活着,那个憨憨怯怯的小家伙,如今是不是也能伴在自己身边,笑的这般轻松快乐?
“二哥,请喝茶。”
小亭子里没有留人服侍,楚跃身为最小的弟弟,又是坐在楚伟身边,所以就很自觉的掀过一个倒扣的茶杯,放到楚伟跟前给他倒了茶水,然后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有劳八弟了。”
楚伟向着楚跃点了点头,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威肃,再加上他习武领兵多年,所以本就英挺不凡的身姿更是气势十足,结果被他这么一影响,另外几人也不自禁的端正了坐姿,气氛就自然而然的冷了下来。
“……你们随便聊,不用在意我”
看出几人的不自在,楚伟眼底闪过淡淡的无奈,但不善于闲谈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就想让他们自己随意,但显然他这话说了也没什么用处,那几个小子互相看来看去的仍旧无话可说。
就在楚伟产生了自己是不是该出去走走的念头时,他右手边的楚闳突然闷哼了一声,楚伟下意识的向他看去,就见裴威的那个宝贝弟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从桌子下面慢慢的收回了手,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小动作的二殿下,不自禁的嘴角勾了勾。
七十三
“咳咳,二哥,我在兵部一直关注着战事,但纸上看来的始终空泛,你给弟弟们讲讲亲身经历的好不好?二哥可是主帅啊。”
楚闳有些哀怨的瞪了没义气的几个兄弟一眼,然后清了清喉咙担负起了活跃气氛的重则,不过他问楚伟的也确实是他们感兴趣的,楚伟这一战赢得那是相当漂亮啊。
“好吧……”
知道楚闳是在挑起话题,楚伟也没驳他的面子,认真的讲起了战事,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对几人的提问也都耐心回答,没有丝毫敷衍,渐渐的,在座几人的神情都越来越自然,尤其是对兵法战事极为感兴趣的楚跃,已经敢于在楚伟面前抒发己见了。
“八弟骑射武艺俱佳,又熟读兵法军律,可有想过从武事?”
楚伟这些年来还真是头一次注意这个混血的弟弟,观察的目光扫过他端正俊朗的面容,精壮挺拔的身姿,二殿下当真觉得这个弟弟是个当将军的好料……只是,自己这般言语,会被当成故意拉拢吧?
“我可以吗?嗯……弟弟的去处父皇应该已经安排好了。”
楚跃倒是完全没有往旁处想,闻言先是一喜,但很快冷静下来的他笑容中泛起一抹苦涩,神情也随之冷静了下来,他的出宫府居和差事都因这次和亲而延误了下来,应该是裕德皇帝不想让圣罗莱人看到他被闲养吧,楚跃对于他的差事已经不抱希望,反正绝对不会是实权衙门就对了。
“……倒也未必,父皇总会问问你的意向的,八弟真想从武职吗?”
一直听多言少的楚闲突然开口,目光与身旁同样若有所思的安升的碰了碰,明白对方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毕竟这次的和亲就是为各方逐利,若是换出一些利益能为楚跃某个称心的差事,还是很合适的。
说起来两人对于楚伟的提议也是毫无异色的,并没有怀疑对方有什么心思,因为在他们看来,楚伟这人是真正的骄傲坚毅之辈,是不会屑于跟他们耍这么低浅的拉拢手段的。
“我这样……真的行吗?”
楚跃指了指自己明显有异于普通人的相貌,神情虽然还是没什么信心的样子,但深蓝的眼眸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如果有可能,楚跃也不想真的无所事事,就这样被困在帝都虚度此生!
“八弟从武职的话,只要避嫌不涉及与圣罗莱相交的省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闳的眸底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自觉的在裴浩腿上抚摸起来,这是他平时思考一些重要决策时养成的习惯……
“唔……”
仍有些迟疑的楚跃看了看楚闲和安升,在这两个军师‘没问题’的眼神暗示下,他最终把询问的目光定在了楚伟的脸上,毕竟这位现在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比他们总是要更明白些。
“确实,八弟的情况,从武职要比在朝中当差有益得多。”
将几人默契的互动看在眼里,楚伟面上不动声色的给予了楚跃肯定的答复,心里却是有了几分复杂的思量,一方面觉得他们身为天家血脉却能这样亲厚很难得,一方面又觉得三兄弟中一个是身份仅次于太子的嫡次子,一个是智高冷静的治国贤才,一个是极有潜力的安邦良将,已经隐隐自成了一派,如果放任他们这样成长起来,几年之后难保不会……
深深的看了一眼貌似爽朗不羁的五皇子闳,楚伟心里已是决定,要对这个弟弟多加注意了。
亭中人的谈话还在继续,表面上的气氛也仿佛越来越融洽,可实际上每个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样的,那就只有他们本人才清楚了。
终于,在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圣罗莱长公主的使团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而不同于那些王孙公子惯用的奢侈轿辇,圣罗莱这一行人居然都是甲胄在身的骑兵扮相,为数不多的几辆马车,款式也像极了是圣罗莱式战车后面多挂了节货用车厢……
“额……最前面的那名将军,不会就是长公主吧?跟八殿下长的可真是蛮像的。”
随着几位皇子走出迎客亭,裴浩在同伴们相顾无言的沉默以对中,率先嘀咕出了众人的心声。
而在大家因他的话而反射性的看向楚跃时,可怜的八殿下已经囧了,因为那位一身轻铠端坐在骏马之上的高挑将领,容貌竟然与楚跃有八成相似,只是脸型和五官要更为中性一些,而明显有区别的则是发色为灿烂的金色,眼眸更是蓝的仿若晴空……但无论怎么看,那人也是像王子多过像公主啊!
尽管诧异于蕾佳娜公主的容貌和装扮,但几位皇子还是礼数十足的迎了上去,而安升和裴浩,则果断的留在原地围观。另一边,蕾佳娜公主也在适当的距离停住队伍,然后跳下马背走向了几位皇子,帅气的以圣罗莱皇室礼节予以回应,只不过让几位皇子略觉尴尬的是,她行的是男式礼……
“真是惊喜,我亲爱的跃跃表弟,居然和姐姐长的这么像……我真想你!”
同陌生的三位皇子简单客套了几句,踩着平跟军靴的公主殿下走到了还微有些充愣中的楚跃面前,她轻笑着将微卷的漂亮金发轻甩到背后,然后平视着与自己相像的表弟,源自血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于是她张开双臂给了楚跃一个大大的拥抱。
说起来,表姐弟两个会像到这种双胞胎似的程度,还真是血缘上的神奇,敬贵妃与圣罗莱皇帝这对亲兄妹容貌就有七分像,而楚跃的容貌相似于他母亲敬贵妃,又因为混血所以使得五官比之普通圣罗莱人要柔和很多,蕾佳娜公主则很像他的父亲,然后因为性别同样柔化了棱角,这才有了今日的这场戏剧性会面啊。
“表姐……欢迎你。”
楚跃在被紧紧的抱住之后才回过了神,然后下意识的环抱住了蕾佳娜的腰身,这才发觉在那铠甲覆盖不到部分是多么的纤细,楚跃有些恍然的想到,不管蕾佳娜的外表和言行多么像个男子,她终究还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是自己的姐姐啊……
在顺利碰头了之后,几位主角没在此地多留,蕾佳娜将使团交给礼部官员安排,她自己则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与皇子们同行,并且出于对晟国风俗规矩的尊重,她也放弃了骑马,转而登上晟国方面派出的华丽大轿。
其实蕾佳娜这一路骑马穿男装除了习惯,也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并没有和晟国那种男尊女卑的社会形势叫板的意思,毕竟她穿了男装之后,以晟国人的眼光很难辨清她的真实性别,就像她也很难分清晟人相貌的不同一样。所以一路行来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以为公主在马车里,而只把她当成普通将领。
蕾佳娜所乘的轿子被一路抬进宫里敬贵妃的宫所,为她准备的宫宴则被安排在了晚上,而因为蕾佳娜此来的目的是和亲,所以这一次的宫宴属于私宴性质,邀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和贵族中的青年才俊,真正的朝臣官员则没有几个,于是是四位皇子顺利交差后也就暂时分开,各自回去为晚宴做准备了,至于这段时间裕德皇帝和蕾佳娜都谈了些什么,旁人就无从得知了。
……
这一次宫宴,安升没再像以往那样避过,或是按身份躲到哪个不起眼的角落,而是以楚闲伴读好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与楚闲同席而坐。
说起来这还是曾经三皇子珉和于潘开的先例,而后裴浩也常常伴坐在楚闳身边参加这类私宴,此时此刻那两只就正坐在他们旁边的席位上……所以同样是贵族的安升此举倒也没人能置喙什么,只是惹来一些羡慕嫉妒的目光是在所难免的。
“升……”
在安升真真正正坐在了楚闲身边之后,明白他此举所含义的七殿下心中感动,看向安升的目光热切的几乎快要掩藏不住。
“殿下,你的热情可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借着耳语的动作贴近楚闲,安升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暧昧的舔了舔七殿下的耳垂,结果在坐正回身体的时候收获了楚闲一个眼刀,但被他这么一调笑,楚闲也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傲之姿。
没过多长时间,裕德皇帝携着裴皇后驾到,而在他的另一侧,伴着的却不是平时如副后般存在的淑惠皇贵妃,而是穿着圣罗莱皇族服侍的敬贵妃,而容貌和敬贵妃仿若亲母女的蕾佳娜公主,则高雅而又不失乖顺的扶着敬贵妃的手臂。
如果说男装扮相的蕾佳娜是个优雅俊秀的精灵王子,那么换回女装的她则如同壁画中的天使般美丽耀眼,再加上那满满的异国风情,震撼效果优胜当年敬贵妃初嫁到晟国的时候,就连裕德皇帝这样阅尽美色的人都对她满眼惊艳……若不是年纪大了早没了当年的锐气,说不定裕德皇帝已经违背协议,设计要将这位公主收入后宫,然后支持圣罗莱谋逆皇族上位了。
当然了,裕德皇帝如今就是想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心无力的,不说敬贵妃这关过不去,就是裴皇后和淑惠皇贵妃也都不会允许的,而她们的反对,也就意味着朝中半数力量的反对,无论从哪方面看,裕德皇帝都是无法一意孤行的。
蕾佳娜公主的这一高调登场,立时不知迷了多少皇亲贵族子弟的心,但在场的几位皇子里,却只有六皇子康一人看直了眼,其余几个兄弟,却真真是目光各异,比如说太子润的平静无波,二皇子伟的客气淡漠,三皇子珉的挑剔品评……
至于后面的楚闳兄弟三个,自然就更不会被蕾佳娜影响到了。
七十四
众人依礼参拜之后,在裕德皇帝的示意下纷纷落座,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裕德皇帝竟然一反之前对和亲人选的敷衍之态,直接下旨为皇七子闲和蕾佳娜赐婚,并将婚期定于两年后楚闲出孝,然后又言楚闲贵为晟国嫡亲皇子,不能入赘别国,所以婚后只许其自由出入两国之境,仍袭晟国皇爵,定居于帝都之内……
裕德皇帝这边砸晕了一众人等的圣旨下完,蕾佳娜公主就马上笑盈盈的附议了几句,并当场给予了楚闲圣罗莱帝国侯爵的爵位和封地,还许诺正式成婚后楚闲会升为公爵,而等到蕾佳娜继位的那一天,楚闲则会成为亲王。
于是乎,楚闲这个刚被众人当成皇族‘弃子’的七殿下,在众人心中的分量又一下子重了起来,甚至更甚从前,因为蕾佳娜此举一出,晟国这边就绝对不能输了面子,那么可以预见的,楚闲往后在晟国这边最低也是个亲王!
纵观晟国几代皇子,像楚闲这般早早就能定下富贵荣华的能有几个?再看这位七殿下从一介嫔生庶子挣到今天这份尊荣,难道只是凭了好运道?怕是真正的手段了得吧?
“……”
楚闲神色冷漠的无视了众人各色的猜疑目光,只是依礼领旨谢恩,然后端端正正的跪坐回自己的席位,只是袖子下面被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已经不自禁的狠狠攥紧了。
楚闲虽然没有和蕾佳娜私下商议的机会,但通过中间的敬贵妃,他们是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的,就比如说他在圣罗莱的爵位问题,就是他只是得了个虚名和每年一定量的税收而已,真正的权利和封地是完全掌握在蕾佳娜手里的,所以这件事根本没必要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楚闲也不相信蕾佳娜会没事提这茬,那么这个决定就很有可能是裕德皇帝的授意……
“恭喜殿下,小子敬你一杯。”
察觉到楚闲身形的僵硬,安升隐蔽的瞥了主位上已经笑谈起来的帝后和敬贵妃姑侄,然后握住楚闲掩在袖子下面的手,安抚的摸了摸之后把酒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刚刚裕德皇帝和蕾佳娜公主的一唱一和,安升心里已是有了几分预感,这会儿见楚闲心中愤恨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没有错。
裕德皇帝自己不亲自许给安升什么郡王、亲王爵位,却通过蕾佳娜的口往楚闲身上加码,这样一来楚闲想要跳出棋局中心做个闲子的打算就彻底落空了,楚闲如今就是那种人人皆知的必保升值的潜力股,是裕德皇帝阳谋着挂在皇子们头上的香饵,想要那个位子的,还真就难逃得过这一大诱惑!
“恭喜?”
捏紧安升塞给他的酒杯,楚闲微微垂首着转向安升,此时七殿下的面容还是冷冷的看不出喜怒,眼底却迸射出浓浓的恨色。
楚闲真的不明白,那个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究竟把他们这些儿子当成了什么?想跟他争权夺利的他不放过,没有野心的他又百般设计挑拨,难道就非得这般父子兄弟相杀,斗得个你死我活?
“是啊,一件事能做到十全九美,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与楚闲并肩而坐的安升自然发现了他眼底的恼恨之意,见状不禁柔和了神情含着笑意的劝了一句,裕德皇帝的最后一击在安升看来,其实并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毕竟那个人能以嫡次子的身份夺位成功,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实力,而后又浸淫帝王心术二十几年,段数自然是极为高杆的,那么将手中资源物尽其用又有什么不对呢?
安升知道楚闲之所以会觉得受伤,就是因为他还会不自觉的把裕德皇帝放在父亲的位置上,会对这个父皇有所期望……安升觉得有这一丝情感羁绊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毕竟裕德皇帝没真的做出什么危害楚闲性命的事,如果楚闲真的忘父忘君了,那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对,的确值得恭喜。”
楚闲闻言心里一震,眼中的思绪复杂的闪动了一会儿,最终归于了平静,然后当楚闲抬眼对上安升温柔深情的目光时,七殿下心中又是一暖,然后借着饮酒的动作掩住了自己的情感的外露。
是啊,除了想要跳出棋局中心这一希望落空之外,他的计划已经全部成功了,今后他的处境不知会比以前好多少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其实回想起来,早先就是他自己想的太满了,如果他的计划不是这种三方各取所需的共赢之局,他的父皇怎么可能是那么好相与的?
“这酒味道虽绵但后劲儿足,殿下慢点喝,先喝点汤暖暖胃。”
安升饮下自己那杯后回味了下,见素来厌酒的楚闲颇有点豪迈的又倒了一杯,小安太医忙按着他的手给制止住了,然后替楚闲盛了碗热汤,又往碟子里夹了些他平素爱吃的菜,那照顾人的架势一摆出来,就能看出平时做的有多习惯了。
“嗯。”
楚闲乖乖的让安升取走酒杯换上汤碗,然后也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安升的照顾,反正旁边楚闳和裴浩那桌的动作比他们还亲密,七殿下和小安太医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安然跪坐着的太子润端起酒杯轻抿了口,目光看似随意的扫了眼楚闲和安升的方向,心里却是想起了安旭。
今年因着战事与和亲之事的拖延,翰林院新进们的游历时间被推迟到了四月中旬,而年底返回后,他们就要再次考试以决定去留了,楚润待裴威和安旭是真心的亲近和喜欢,再加上对安旭这种良相首辅之才的维护,本希望他能继续留在翰林院,由正规渠道入阁,那么往后不论帝位之争如何,以安旭的清流出身,仕途势都将会是清朗坦荡的,但安旭却希望能够先入太子辖下的詹事府,这就是明晃晃的打上他太子一脉的标签了,而楚润越是欣喜于安旭的忠心以待,就越是舍不得误他前程。
但今日发生之事,却是使楚润不得不下定决心把安旭留在身边了……
放下思绪的太子润忽然察觉到来自对面的注视,反射性抬起眼帘的他就正撞上了对方来不及移开的目光,却见楚伟不急不缓的稳住视线,然后就自自然然的举杯敬了敬自己,楚润嘴角一抿,随即也笑的温润的抬手回敬,然后像对方一样借着饮酒错开了视线。
而坐在太子下首处的三皇子珉,本来就因为裕德皇帝突然的旨意而心中烦闷,这会儿余光扫到对面的楚伟向楚润敬酒,他俊雅的面容不由一冷,看向楚伟的目光也阴郁的闪了闪,但马上他就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那文质彬彬的优雅贵公子形象。
……
在宫宴之后的几天里,蕾佳娜公主由楚跃伴着逛了大半个帝都,而楚闲这个准未婚夫,却因为避嫌的关系,双方只见是碰面打打招呼而已,但他和蕾佳娜之间约定的细节,却已经通过楚跃这个中间人很容易的商讨好了,结果也让两方都很满意,不过最终没有留下什么文字约定,而是由敬贵妃为证彼此立下了誓约。
其实他们俩的私约说开了,并没有多少复杂的东西,两国之间的大事是裕德皇帝和蕾佳娜的问题,楚闲和蕾佳娜对彼此之间的要求,简单来说主要就是三方面:
一是维持彼此的颜面,都不明着纳妃什么的,楚闲这边是打算自己暗地里‘嫁’的,蕾佳娜那边的风俗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所以这点两方很容易的达成了共识。
二是楚闲每年去圣罗莱住一阵子,以体现他们婚姻关系的和睦,这点被楚闲和安升看做是旅行度假,他们自然也很乐意遵守。
三就是最重要的子嗣方面,若是楚闲这边有了孩子,不论几个蕾佳娜都承认为养子,可以袭晟国这方的皇爵,圣罗莱帝国一方的则不许承袭,楚闲知道他即便没有亲生子,往后也是会过继皇室血脉袭爵的,所以这点也没问题,而蕾佳娜若是有孩子,楚闲则只需要承认其中一个的正统地位,以便其成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其余则由蕾佳娜自行安排,同理的,蕾佳娜的孩子也不会袭晟国这边的爵位……
楚闲他们终于彻底解决了和亲之事,心情自然也就都好了起来,再加上蕾佳娜酷似楚跃的面容和男子般爽朗的性格,几个年轻人之间倒是很快的建立了友谊。
因为今年春天来的早,裕德皇帝又想在蕾佳娜归国之前,在圣罗莱人面前展现晟国儿郎们的本领,所以平时都是在四月份进行的春猎,这次则被提前到了三月底,并且时间也延长到了七天。
去年因为守孝而避过了春秋狩猎的楚闲,这次被圣上钦点了随行,楚闲出行安升自然不会不去,而像裴威、杨勋这样的高手也都在圣上的钦点之列,至于安旭、于潘和裴浩,则是分别被太子、三皇子、五皇子所邀……最后安升这么一看,好么,赶上组团春游了,他们这一大帮人这回聚的可真是齐全啊。
七十五
往年的春秋狩猎,按规矩是不许携带女眷的,当然那些宫女厨娘之类的除外,裕德皇帝在位这么多年也没带过妃嫔随行,但今年因为蕾佳娜公主的原因,裕德破例带上了敬贵妃和十一公主。
蕾佳娜一路都穿的是圣罗莱男式骑装,与同样装束的楚跃一左一右伴在敬贵妃的马车旁,看起来更像是双胞胎兄弟一样,而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蕾佳娜的影响,裕德皇帝竟也授意把三岁的十一公主打扮了成小皇子的模样,并且一路抱着坐在自己的马背上。
而素来呆萌呆萌的小姑娘,这一次更加的乖巧老实,虽然头次出门的她见什么都新鲜有趣,但从不多问多说,只抱着自家父皇的胳膊笑眯眯的看着,裕德问一句才答一句,憨言稚语的样子逗得裕德皇帝笑了一路……
“殿下,喝点水。”
见楚闲隐隐的看着前方的那对父女出神,安升将自己马匹上挂着的水袋拔开塞子递了过去,打断了他家小豹子可能的阴谋论思虑。
自打那次宫宴之后,楚闲虽然表面上不显,但情绪上却更加抵触裕德皇帝了,甚至可以说是厌烦的,而十一公主是楚闲的亲妹妹,也是他为数不多真正放在心里的人之一,所以现在裕德这般高调的表现着对小十一的宠爱,也难怪楚闲会在意了。
“嗯……”
被安升唤回了神,楚闲接过他的水袋直接抿着了几口,借机调整好了自己的有些外露的情绪,不再理会裕德皇帝那边的情况。
其实楚闲也知道自己不该被裕德皇帝影响了思绪,但只要想到他当年对淑惠皇贵妃母子几乎无条件的宠爱维护,再看到他如今对三皇子珉的的打压提防,对九皇子珞的不冷不热,楚闲就真的无法不对裕德产生敌意……
“五哥,七哥,一会儿到营地后先别出去,表姐答应今晚请咱们吃正宗的圣罗莱烤肉,小浩哥和安升一起去,也把裴将军、安大哥和杨辅国叫上。”
伴在敬贵妃马车旁的楚跃慢了几步等到后边的楚闳和楚闲,笑容十分的阳光清爽。
事实上楚跃这段时间心情也确实不错,因为借着这次和亲的机会,他如愿的从了武职,并且在圣意下跟在了当朝最有名的老将身边学习,而那位老将是绝对忠诚于裕德皇帝的……有此可见,楚跃的发展空间未必不如二皇子伟。
“好啊,我也正想说咱们今晚好好聚聚,场地交给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楚闳闻言兴致大起,他之前因着裴浩的婚事在家扮了好一阵忧郁,骨头都乏痒了,正想借着春猎好好活动活动,自然是越热闹越好的了。
营地的帐篷一早就有人收拾好,正式的狩猎是在第二天,所以他今日到达后只需要简单的拾掇一下即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利用的,而且明日开始的篝火晚宴忌讳多多,哪有他们自己聚会肆意快乐。
“是单咱们几个,还是也请了皇兄们?”
楚闲习惯性的多想了一些,毕竟他还在孝期,虽然是此行是圣上钦点,又已经出了热孝忌讳的没那么多,但终究还是谨慎些好。
“还打算私下去请一请太子哥哥和二皇兄,旁的人就再没有了,至于他们来不来我也说不准,反正还有好几日时间,若是今晚不能尽兴,咱们回头再自己聚一次就是了。”
楚跃明白楚闲的意思,凑近他们小声的解释着。邀请太子是尊重他的储君身份,而且裴威和安旭都是跟着他来的,他们自然不好就这么越过去了,而邀请楚伟则算是蕾佳娜和楚跃的回礼,毕竟当初是他负责迎接的,并且还给了楚跃很好的建议。
至于三皇子珉和六皇子康,蕾佳娜知道他们皇子间的争斗问题,她也没打算左右逢源什么的,所以就直接以不熟悉为由越过了。
“……反正为了明天的狩猎咱们也不能多喝,主要是吃东西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想象着太子和楚伟跟他们坐成一堆烤肉吃的样子,楚闳有点适应不良的咧了咧嘴,但随即也就释然了,心想反正还有裴威他们几个同样年长的在,气氛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
“嗯,那好吧。”
楚闲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他们三个小的如今也算隐隐成了一派,恐怕包括裕德皇帝在内,都不会认为他们是要投向太子党或者二皇子一派的,所以偶尔这么兄友弟恭一回,也是无碍的……
……
楚闲他们这边商量好了,到营地后就各自找到了帐篷休整梳洗,而楚跃趁此机会去拜访和邀请了太子和二皇子,而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两位在知道楚跃请了他们而没请三皇子珉后,就都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于是最终这龙兄龙弟五个,加上安家两兄弟、裴家两兄弟、还有杨勋和蕾佳娜,一行十一人换上了轻便的猎装,带着一群侍卫仆从浩浩荡荡的向着楚闳提的地方进发了。
而想当然的,裕德皇帝和三皇子他们也很快得知了此事,裕德皇帝那里自是敬贵妃打的招呼,他闻言也只是笑说了几句年轻人精神好什么的,就继续陪老婆和女儿玩儿了,而楚珉这边却是实实在在气的不轻,但这里人多眼杂的,他也只能生生的忍了,面上还要装作毫不在意。
不提营地里那些人的反应,只说楚闲他们这边的情况,刚刚离开营地的时候,他们还因着上下尊卑的关系都拘谨着,等到渐渐的景色开阔了,随行的侍卫仆从也都或散开或远坠的离他们远了,年轻人们倒也慢慢的随意起来,但依旧都没怎么多话就是了。
骑马往山上慢行了约半个时辰,大家终于来到了楚闳所说的好地方,而在踏出密林的遮挡看清那豁然开朗的美景时,众人还真是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赞色,却不只为那巧夺天工的瀑布幽潭,也为那突然从瀑布密径中走出来的绝色美人!
忽然,那位仿若妖仙般的男装美人好像也被他们吓到了,然后就见他踩在山壁细路上的脚一滑,整个人就那么歪着落入了水潭之中,而就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八皇子跃忽然惊呼一声的扑进了水潭,而他原本所站的位置上,则站着正优雅的收回手的蕾佳娜……
……
“谢八殿下救命之恩,下官今日实是太失礼了”
换完干净衣衫的于潘盘膝坐着,连未干的头发在内的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但仍是忍不住直打冷战,这使得本就只剩下一张苍白小脸露在外面的他,看起来更加的柔弱可怜。
这会儿来的人已经分出了一半去打猎练手,留下的人中楚闲和安升在一旁给他们熬驱寒汤药,裴威则是和安旭在另一侧二人世界,而蕾佳娜在用带来的蔬菜和肉简单试火烤制着,倒是都没怎么注意他们这边。
不过说起来于潘今天也是真倒霉,这处楚闳去年秋猎时发现的小瀑布,本是于潘已经‘霸占’了好几年的,那后面一个隐蔽的小洞穴更是他预备好的藏宝洞,准备等情况不好的时候,来藏些金银杂物以备以后之需,毕竟他很不看好自己的家族。
这样的藏宝处于潘准备了好几处,这次也以为狩猎开始前没人会到离营这么偏远的地方,所以借着赏景的由子过来看看,并远远的遣开了随从,这才使得太子一行的探路侍卫没有发现他,以至于他就突然的撞上了这么一群人……不过好在他还没往里面藏东西呢,不怕被发现什么。
“于大人不必客气……”
同样裹成了团子状的楚跃挨坐在于潘旁边,跟他一起烤火取暖,只不过他的体质要比只是粗通骑射的于潘强得多,所以没于潘缩的那么圆,只是因为混血而格外白皙的俊颜泛着鲜见的绯色,而微卷着的棕色长发也散落在毯子外面,使得本就俊朗的八殿下更平添了几分异域诱惑。
“下官确是十分愧疚,扫了八殿下的兴致不说,还累得殿下染恙……咳、咳!”
在为自己暴露的那一‘窟’郁闷完后,于潘打起精神的同楚跃客套,毕竟真是多亏了这位殿下的救援及时,不然自己当时受惊之下呛水又被冷水激的腿抽筋,即使水性还好也挺危险的。
忽然想起自己呛水沉下去时,这位殿下还渡了口气给自己,于潘不禁下意识的侧脸看向了楚跃,然后被突然闯入眼中的美色惊的呛了口水……
“于大人?”
楚跃青少年也正想着自己那不算吻的初吻,突然听见于潘咳嗽了起来,他一回神也忙看向了身边之人,还下意识的抬手去顺他的后背。
楚跃虽然比于潘小七岁,但单从体型来说,混血王子却是已经比于美人还高了一分,面相又显得成熟,于是在毯子的掩盖下,两人之间的姿势立刻暧昧起来,就好像楚跃把于潘给环抱住了似的。
“咳……没、没事。”
于潘自从离宫不再做伴读后,就没再见过楚跃几面,对这位殿下的印象更多的还是七、八岁的粉嫩少年,这会儿记忆里的孩子突然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我们的于大少也难以免俗的失神了那么一瞬瞬……然后被一个突然递到两人之间的盘子惊回了神。
“请,我亲手烤的。”
依旧一身骑装的蕾佳娜在蹲坐在了楚跃身边,一手揽着自家表弟的肩,一手拿着盘子递到了两人中间,那上面是几片刚刚考好的肉片和蔬菜,还很细心的插好了牙签。
微暗的天色下蕾佳娜的金发碧眼不似白天时那么明显,这会儿往楚跃身上一挨,看起来模样像了足有九成,而且比之楚跃隐隐的腼腆模样,蕾佳娜的神情看起来就要直率得多,眼神那叫一个兴趣盎然啊。
“多些公主殿下……有劳了。”
接过蕾佳娜递过来的盘子,于潘尽管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在道谢后礼貌的吃了起来,只不过他现在实在有点反胃油腻的东西,所以细嚼慢咽的吃得那叫一个斯文。
于潘之前有事没有参加蕾佳娜的那场欢迎宴,只是后来听三皇子说过长和八皇子很像,喜欢穿男装云云,他还想女子长成这般模样得多吓人,但是现在忽然见到真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很有个性的美人。
【跃,这位美人叫什么?性格怎么样?你跟他关系好不好?我如果约会他,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蕾佳娜看着于潘斯斯文文的样子,眼中的兴味更浓了,于是凑到自家表弟的耳边,用圣罗莱语跟他嘀咕了起来。
虽说蕾佳娜分不太清晟国人的脸,但美人是无国界的,于潘无论身形容貌在蕾佳娜眼里就都属于极品……当然,这个不是按圣罗莱男性标准衡量的,但谁叫蕾佳娜殿下素来也是男女不忌的呢。
【姐!你千万别乱来,于大人出身名门,可不是你吃过就能扔的,你可别给我招惹!】
楚跃被蕾佳娜吓的一哆嗦,忙转头瞪向这个不靠谱的女人,有些咬牙切齿的低声回了几句,他这几天可真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彪悍程度了,居然一心想去帝都里的秦楼楚馆体验生活,最终还是他拜托了楚闳,然后楚闳‘翻’了他府中还没处理的‘礼物’,从中挑了几对才色俱佳的男女转送给蕾佳娜,这才打消了这位大小姐猎艳的心思!
于潘这位帝都数一数二的衙内,楚跃怎么敢让蕾佳娜去招惹啊!
“……”
正在插肉吃的于潘手抖了抖,好险没把手里那根细竹签戳折了,他很想提醒楚跃自己做伴读时就修习过圣罗莱语,但最后他还是默默的把自己包在毯子里没吱声……
【可惜……真的没机会吗?要不然你还是帮我试探试探嘛,也许他也愿意约会一次呢?他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晟人了,错过了好遗憾的。】
蕾佳娜可不知道于潘会圣罗莱语,所以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也没收敛,一边好哥儿们似的搂着楚跃的肩撒娇,一边眼神露骨的在于潘身上打量。
蕾佳娜因为身份和阅历的影响,她会交往情人但从不付出爱情,所以在感情方面就会显得有些放纵,但她也不是和谁都随便滚床单的,就像她之前收了楚闳送的礼物,也不过就是新鲜一下,见识见识他们的才情,然后就都分送给手下的骑士们了,这会儿对于潘才是真正有了点‘性’趣。
【没可能的,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七哥的未婚妻,他不会跟你偷情的,你死心吧!】
不客气的耸肩抖掉了蕾佳娜的手,楚跃说着就把目光转回了于潘的方向,但忽然发现对方的情绪貌似有些低沉,八殿下的心突的一颤,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咳咳……你们的药,来趁热喝。”
端着托盘来走过来的安升轻咳了两声,蹲在于潘身边把托盘放到两人中间,同时看向两人的眼中还有着掩不住的笑意,显然是把那姐弟俩的话都听明白了。
说起来安升做伴读时只是疏浅的学了一些圣罗莱语,并没太当回事,后来还是因为楚闲和敬贵妃关系好了,他才陪着认真的学会了,而在他的记忆里,于潘那会儿跟那个圣罗莱讲师对话的时候,圣罗莱语说的可是完全无压力啊。
“多谢小安太医。”
于潘总算有理由放下手里的烤肉盘子了,抬起头好气又好笑的瞥了安升一眼,然后端起他亲自熬的热气腾腾的驱寒汤药,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而不出于潘所料的,安家弟弟的体贴依旧,这汤药不但不苦,反而透着丝丝甜香,喝下去就觉得一股暖流直入胃袋,然后很快身体就从里往外的热乎起来,于潘不禁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我继续去烤肉了,想吃什么自己过来拿哦。”
蕾佳娜见到安升有些调笑味道的表情,也笑的爽朗的停住了话题,一点也没有不自在的起身离开了,她可是很清楚安升和楚闲的关系的,而且和思想开明的少年相处的也很不错。
“谢谢……抱歉。”
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乌龙,八殿下的脸上不禁又红了红,于是在跟安升呲了呲牙的道谢后,又小声的跟于潘道了歉,接着端起自己的那碗汤药大口大口喝掉,然后就放下毯子灰溜溜的追着蕾佳娜离开了……他真是没脸见于潘了!
“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放下喝空的碗松了松包着自己的毯子,于潘无所谓的斜了闷笑中的安升一眼,然后抽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发热冒出来的薄汗。
虽然于潘和安旭在去年科举时假装决裂了,但他和安升的关系在人前还是不错的,所以尽管他现在算是处在一群‘敌人’中间,但也无需摆着冷脸划清界限什么的,也就没急着在太子他们回来前告辞,因为他也算难得有机会跟安家兄弟俩聚聚,不然等到下个月他和安旭一样开始游历,就得大半年见不到他们了……
“噗……哼哼哼哼……”
安升抱膝坐着把脸埋在腿上,努力忍住不笑出声,于是最终就都给憋成了鼻音的哼气声,他是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这么经典的剧情画面,于潘那堪称唯美的出场和落水,混血王子的英雄救美,安升真心决定把一幕牢记心底啊。
“过了哈……”
见安升实在笑的太夸张,于潘恨恨的去捏他颈背上的肉,但察觉到某殿下忽然‘盯’过来的目光,于美人不自禁的缩回了手,然后移开的视线就对上了不远处安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于潘立刻不爽的瞪了回去,但他还来不及跟安旭用眼神交流一下什么,那人的脸就被他旁边的某青年将军扶了过去……
于大少立时恨的牙都痒痒了,心想你们安家兄弟至不至于,怎么连挑男人都一样的往那么护食的冰块上盯!
七十六
为了真正体验野炊的乐趣,包括太子在内的一群王孙贵族们,在侍卫们排查过附近环境后,就把他们和仆从都远远的遣开了,然后留了一半人架篝火和烤架,处理带来的食材调料等物,外加照顾倒霉的于潘于大少,另一半人则负责猎取他们今晚的食物。
出于安全性的考虑,负责狩猎的五人分成了两组,楚闳和裴浩自然是要一起的,杨勋就负责保护他们俩,于是太子就和二皇子分在了一起,对此这两位倒是都没有异议。然后楚闳起了玩笑的心思,提议以半个时辰为限看哪组的猎物多,输的人要负责猎物的处理工作。
其余四人对此都没有意见,于是这个赌约就定了下来,两组人分两个方向开始了行动。
与楚闳那边三个人你争我抢的乐和劲儿不同,楚润和楚伟独处时的气氛很是有几分怪异,表面上好像全无火气敌意,却也不见什么配合,并骑的两人只是沉默着一左一右的各自射猎、各自拾捡。
但要说他们之间不对付,却会在一人去捡取猎物时候,另一个驻足原地警戒等待,等到对方回到身边再继续前行,默契的完全不像头一次单独同猎……
“太子哥哥,时间差不多了。”
楚伟和楚润一样,都不会为了一点小赌约跟楚闳那个弟弟较真,所以这一路行来两人跟散步似的,并没有开弓几次,如今各自身后的备用马匹上,不过只驮了几只适合烤制的猎物罢了。
“嗯,回……趴下!”
正半赏景半神游的太子润闻言,回神看向了冷肃沉默的男人,但在下一瞬目光却突然冷凝,喝令出声的同时抬手抽箭开弓,箭矢擦着楚伟头上的金冠射出,劲力强大的将一条成人小腿粗的蟒蛇钉在了树上。
“……谢太子哥哥。”
楚伟在楚润眼神改变时就心生警兆,被喝令趴下时也是半点迟疑都没有的俯身滑到了马侧,然后就见一条粗长的蛇尾在自己上空扫过,险险的没有抽中马头,于是楚伟很快的安抚好了自己受惊的马匹,并面不改色的向楚润道了谢。
“二弟气了。”
楚润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中也完全不见了一丝冷厉之色,只是谈话间再次开弓射在蟒蛇七寸的一箭,显出了这位太子殿下处事手法的果决与利落。
“……”
看到楚润言行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锋芒,楚伟不禁微微晃了晃神,但他很快的收敛起自己眼中的慕色,下马走向那还不断收紧着身体盘勒树身……但实际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蟒蛇,然后将它解下来团成团挂到了楚润的备用马匹身上。
“我们回去吧。”
对于楚伟替自己拾捡猎物的举动,楚润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端坐在马上默默的看着,然后等楚伟重新上马走到了自己身边,才淡淡的招呼了一声,共同往来路的方向走了。
楚润和楚伟回到潭边时,楚闳那一组也差不多是踩着时间回来的,而同他们后面三匹马上满满的猎物一比,楚润这边自然明显的输了,于是在那三人洗手净面欢快的跑去扎堆儿后,两位兄长就被留在了潭边,进行他们今晚主餐的处理工作。
“这些粗事还是让弟弟这个粗人办吧,太子哥哥的手,可不该沾这些污秽之物。”
眼见着楚润神情自若却动作僵硬的拎着只死兔子‘研究’,楚伟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弯了弯嘴角,然后一手覆上楚润拿着短刀的微凉的手,一手从他的手腕轻抚到掌心,最终手指完全覆在对方的手指上。
“……”
楚润原本平和的目光因楚伟的动作而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但在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中,他并不能看透对方神情下的真意,只觉得那个素来冷肃坚毅的男人,仿佛是被不远处的篝火影响了似的,周身的温度都仿佛暖了几分……
“山上风冷,太子哥哥也去火边坐着吧,弟弟这里很快就好。”
见楚润没有抗拒自己的触碰,楚伟的神情不禁更为缓和,他慢慢的从楚润手中拿过了短刀,又接过那只兔子,然后侧身蹲在了潭边,直接将兔子浸入水中剥皮,以避免自己身上溅到血污。
“不必,既是咱们一起输的,自然该一起认罚,而且我若是过去,他们就该放不开了。”
楚润看看孤身蹲在潭边的楚伟,又看看篝火边笑闹成一团的青年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在楚伟身边蹲了下来,接过他处理完的肉块放在备好的托盘里。
“只是相处的少罢了……”
听楚润这么说了,楚伟应了一句也不再多言,沉默着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他们今晚的猎物足够多,楚伟就只挑拣着留下四肢和肉质好的部分,余下的部分连同多出来的猎物,他都一并赏给了那些侍卫仆从,让只带了干粮的他们自己加餐去,饶是如此,他和楚润还是处理好了三大托盘的肉块,而在他们回到篝火旁时,楚润猎杀的那条蟒蛇的肉成了最受欢迎的。
因为这一次的野炊就是要大家自给自足的,所以蕾佳娜公主分散着架起了五个铁板烤架,在简单的给众人示范过后,奉上各式纯圣罗莱出品的调料蘸料,就由着他们各自鼓捣去了,而楚润和楚伟两人很自觉的成了一组,并选了离众人较远的烤架。
“太子哥哥片肉吧,我来烤,免得油星溅到你身上。”
听到蕾佳娜提醒别被油星烫到,楚伟拦住想要拿油刷的楚润,将削肉片的小刀递给他,然后自己戴上皮手套往热铁板上刷油脂,又用长筷子夹了蔬菜往上放,看架势倒还挺像回事儿的。
“……”
看着手里的小刀,楚润眼眸动了动,最终没有拒绝楚伟的好意,微笑着削了薄薄的肉片递给他,也很自然的接过楚伟烤好的食物吃了。
在楚润的记忆里,除了父皇母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用这样强势的态度对待他,更别说从他手里拿走什么东西,甚至替他做决定了。
但莫名的,面对眼前这个自己不慎了解,甚至就根本没有多少接触的弟弟的‘僭越’,楚润却并不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
“看起来还不错?”
负责烤肉的安升夹起烤好的肉片放到盘子里,在递给身边的楚闲时,在他耳边一语双关的轻声问了一句。
虽然安升跟年长的那三位皇子都没什么接触,但也知道太子和三皇子的敌对,二皇子则是同他们都不太对付,但眼下看那两位独处时的平和气氛,实在不像是交恶的。
“嗯,看起来都不错,但真正味道如何,只有吃的人才知道。”
楚闲同样一语双关的回了安升,手指灵活的用筷子把盘中的五花肉片卷上烤到微焦的金针菇,然后夹着肉卷沾了酱料,喂到了安升的嘴边……宫里长大的孩子,最擅长的不就是面上的那些功夫吗?
“也是,酸菜这样烤着真的不错,没什么杂味的,你试一口,就一口。”
安升听楚闲这么说,也就不再注意太子那边的情况,专心哄自家小豹子吃食儿了,反正他们也不打算主动掺和进去,别人爱怎么折腾都随意去吧。
“……真是一点也不避讳啊。”
裹着披风的于潘站在楚跃姐弟的中间,努力的保持风度的笑着拒绝蕾佳娜递来的食物,余光看着不远处那光明正大的喂食的某对,于大少不禁咬着牙郁卒的嘀咕了一声。
作为同杨勋一样‘单’出来的人,于潘想着自己立场尴尬,于是很自觉的呆在了安升身边,结果却是被某殿下直接拿眼刀扎退散了,以至于沦落到了蕾佳娜和八殿下这一组……旁边这位热情爽朗的圣罗莱公主,真是让他很不适应啊!
“于大人,你吃的真是太少了,难怪这么瘦,这腰和我差不多细呢!”
虽然蕾佳娜被自家表弟严重警告过,知道面前这于姓美人吃不得,但难得遇到这般让她惊艳的绝色,白白放过实在太可惜了,所以蕾佳娜公主还是决定要调戏留念,就一边说着一边双手袭向于潘的腰,然后实打实的为自己手下柔韧的触感讶然了,真心想要一探那衣衫下的实况啊!
“姐!五哥那边划拳呢,你不是正想学这个,快过去吧!”
眼见着蕾佳娜向于潘伸出了爪子,正在洗蔬菜的楚跃忙用布巾擦了擦手,利落的搂着于潘一侧身,将略显僵硬的大少爷挡在了自己身后,然后把自家不省心的表姐推向了楚闳那边,五殿下正和杨勋、裴威在划拳拼酒呢。
“谢八殿下替下官解围。”
被女人调戏了还不能反抗的于大少心里郁闷的挠墙,但面上还得气的跟楚跃道谢,虽然过程很尴尬,但他今天欠了这位小殿下不少人情是真的,于潘心里想着,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还了才行。
“于大人别这么说,是家姐太失礼了才对……晚上天冷,大家也还要玩很久才能回去,于大人还是尽量多吃一点吧,试试烤土豆怎么样?”
见于潘没有不满于蕾佳娜的失礼,楚跃在小小的松口气之后,对于潘的印象不禁更加的好了,然后想起对方那自己一只手臂就能揽住的腰身,觉得对方确实好瘦的八殿下‘邻家弟弟’模式开启,笑的阳光的去篝火那边把之前埋好的土豆刨出来一个,用布垫着掰开了递到于潘手上。
“很香……谢殿下。”
暖热的温度透过厚布传到了手上,于潘抬眼看了看面前俊朗的少年皇子,轻启粉唇尝了一口面面香香的土豆,然后回了楚跃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啊……喜欢就好,那你趁热吃,我先把烤好的给五哥他们送去。”
被于潘那么含笑的一瞥,楚跃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了一把,然后就莫名的开始发空发慌起来,情商不低的八殿下意识到这种感觉最可能的含义,当即果断的选择了保持距离,于是笑呵呵的把目光从于潘脸上移开,然后自自然然的将烤好的食物装盘。
楚跃羡慕楚闲和安升那样的感情不假,但他也十分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们那般执着坚定的,于潘的身份太敏感,家族立场也太危险,楚跃可以允许自己同他保持友谊,却不能再有更深的发展!
“嗯,殿下请便。”
作为已经二十二岁了的‘大龄’青年,于潘哪会注意到十五岁青少年的萌动心态,气的目送着人家走向楚闳和裴威那一小堆人后,就自顾自的背对着众人,坐在铺了厚毯子的地上继续啃土豆了。
“……”
安旭没兴趣跟那几个好武的划拳拼酒,又素来五指不沾阳春水,帮不上料理食物的裴浩的忙,所以就勉强做了温酒的活儿,这会儿见蕾佳娜和楚跃先后过来,潭边只剩下于潘自己蹲坐在那里啃土豆,形只影单的怎么看怎么可怜,便向着身边的裴威笑着示意了下,然后提了壶没什么劲道的果酒走向了于潘。
“你怎么过来了?”
察觉到有人走近自己,于潘咬着土豆回头看,见是安旭过来了,不禁下意识的扫了极度护食的某人,不意外的得回了警告的一眼……于潘真就不明白了,裴威那小子都顺利上位了这么久,怎么就还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呢?于潘心里是真觉得冤,他和安旭明明就一点都没看对过眼!
“家里安排好了吗?”
在离于潘半臂远的位置坐下来,安旭用手指勾着酒壶把手递向了对方,面上的笑意不减。
“家里人都还瞒着呢,但曾祖已经求得了圣上的恩典,我还是以游历的名义离京,然后直接前往战后的重灾区,到了之后再公开圣上钦点我为监察御史的旨意,那时事成定局,族人就是再不满也无法改变了。”
于潘接过安旭递来的酒壶抿了几口,面上泛起了略带嘲讽的笑意,反正这会儿他们俩是背对众人的,他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对家族铁了心支持三皇子的决定,于潘和他曾祖父这唯二的反对声音,实在是起不到半点的用处,而且不可否认的,于家在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时候,也确实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所以,于家老祖宗只能以裕德皇帝外祖父的情分,隐晦的求得裕德皇帝在将来能留下于潘这一条根,而裕德皇帝将于潘钦点进都察院,外放到地方从监察御史做起,也算是表明了让于潘置身事外,往后少受家族牵连的意思,毕竟晟朝刑律以贬黜流放为主,不兴大狱和株连……
“你素来看得通透,在外面好好珍重自己,别辜负了老爷子的期望。”
对于裕德皇帝的安排,安旭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御史言官除了可以闻风奏事外没有任何实权,但也因此不会轻易被旁人构陷,属于清流贵族,这是裕德皇帝对于潘的一种保护,往后只要于潘在地方本本份份的,那么等到清算于家的时候就不会牵连他。
或许安旭不能保证说将来一定是太子继位,毕竟裕德皇帝如今还算是春秋鼎盛,为了变数很多,但作为外戚第一人的于家,安旭却是能够肯定,今上已经容不得他们几时了。
“……我明白。”
于潘闻言苦笑了一下,然后微仰起头对着壶嘴慢慢的喝了起来……他十分清楚,他救不了于家,于家也没人稀罕让他救,他如今能做的,只是安安分分的呆在地方,冷眼看着家族的覆灭倾颓,彻底舍弃那些人,这样他才能斩断权戚弄臣的污名枷锁,为自己挣一个清白干净的出身,然后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重回朝堂,以自己的方式来光耀于家的门楣,也或者郁郁终生,将希望寄托给后世子孙……
不过于潘对太子的圣贤比较有信心,加之有安旭等知己在朝,所以他相信只要往后能顺利继位,他于潘就能有功成名就的一天!
……
裕德三十一年的晟国风调雨顺、喜事连连,继战事大胜和同圣罗莱帝国的联姻之后,建国百年庆典也是办得恢弘盛大,使来贺的各国诸雄惊叹于晟国富饶强盛。
但可惜的是,这样的好年景只持续到了裕德三十二年的秋末,之后晟国北方近四省之地遭遇了罕见的寒冬暴雪的侵袭,而这些地方偏偏大多还是裕德三十年那场战祸的重灾区,仅仅两年的休养并不足以支持几地的抗灾,于是围绕着赈灾防战等诸多事宜,整个朝廷都跟着忙成了一团。
直到裕德三十三年开春,完全的连通赈济完了四省各地,百官才又感觉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可他们还没放松几日,几个农民高举着千余人以血署名的告状,拦下了内阁首辅的官轿,状告灾区某知府贪污赈款,卖赈粮于外族,甚至强迫晟人为奴,贩卖出国等罪,引得天子震怒满朝哗然……
裕德三十三年二月十九日早朝,在三皇子珉的建议下,刚刚十八岁出了孝期的七皇子闲,被裕德皇帝赐予天子佩剑,以钦差身份出使调查此案,八皇子跃领兵协办!
七十七
“钦差?再有三个月就到你的婚期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你出去?”
休沐在家的安升正在井人夫’之责,核查账目处理府务什么的,从下朝后匆匆赶回的楚闲这里听到消息后,面上不禁泛出了疑色。
为了避开暑热,楚闲和蕾佳娜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届时将由圣罗莱一方送嫁到晟国,先在晟国大婚,然后由楚闲送蕾佳娜回圣罗莱,再以圣罗莱的方式举办一次婚典,如今皇子府都已经按郡王等级修饰一新,就差裕德皇帝的提前赐爵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准新郎派出去呢?
“这件案子不是单纯的贪墨赈济银粮那么简单,涉及了贩卖国民甚至是通敌叛国,干系重大,父皇震怒非常,三皇兄以我在刑部最懂律法为由举荐,父皇就派了我和八弟为钦差……”
将手中血书状纸的拓本递给安升,楚闲俊美的面容上也泛出了怒色,这个被告的知府虽然没有他通敌叛国的罪证,但贪墨赈灾银粮、草菅人命、肆意将平民百姓当做奴隶贩卖这三条,却是证据确凿的!
一府之地因他的贪婪私欲,被害死害伤的百姓近万人,饶是楚闲身在刑部见惯了官场黑暗、人性险恶,也真是被激怒了,七殿下已经决心,查明属实之后就请旨严惩,他真是株这些人九族的心都有了!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还是后面有什么人撑着?”
安升看着状纸也是暗暗咂舌,跟楚闲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对晟国律不说倒背如流,那也是吃的十分透的,晟国的刑律对官员和贵族是比较宽和,大多处以贬官或流放,轻易没有死刑,但贪墨赈济银粮发灾难财的话,还是会被砍头的,而贩卖国人于外族,就已经是大不赦之罪,要株连族人的了。
“现在还不清楚,但不管是谁,这种官员都绝不能姑息!”
楚闲深呼口气向后靠进了椅背里,直到他略带戾色的目光落到了蹙眉思索着的安升脸上,这才慢慢变得轻松平和了起来。
同样是刚满十八岁的年纪,对于自己比安升矮了小半头的身高,瘦了一大圈的身形,七殿下要说一点不酸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对自家伴侣的恋慕和着迷,尤其是随着安升年龄的增长,他那过分冷静超脱的气质也不再显得违和,再加上常年从医所形成的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使得安升整个人都更具魅力……也更具欺骗性了!
要知道跟着安老爷子学了这么多年的养生体术,安升的近战能力比之楚闲绝对只强不弱,一挑三、五个普通人,那是完全没问题的,不过要是比骑射,就绝对是楚闲的强项了!
“嗯,那几时出发?我和你一起去。”
慢慢的将看完的状纸重新叠好,安升已经在考虑这次出行的准备工作了,楚闲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这次奉旨办差又是要疾行的,一路只怕得风餐露宿,安升可不放心让自家娇生惯养的孩子独自出行。
自从决心要拥有能扶持楚闲的力量,安升就把自己的棱角又藏深了些,去年秋天他已经升做了八品的‘吏目’,在御医院的等级仅次于正牌御医,比之第三等的医士则要自由得多,像皇子们这等贵人奉旨办差什么的,如果想要御医随行,就需要帝王下旨派遣,而若是要吏目这一等级的太医,则直接要求御医院派遣就可以,所以安升现在只需要差人去御医院报备一声,就可以直接跟楚闲走了。
“明天一早就出发,算是微服私访,咱们身边少带几个伺候的人就行,安全方面八弟会负责。”
毫不意外安升会要求陪自己一起去,七殿下很是习惯的做起了甩手掌柜,事实上在他和蕾佳娜定了婚,确定他府上不会有侧妃妾侍之流存在后,安升就已经‘入赘’到他府上了,而楚闲也很干脆的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安升掌管,别说账簿走礼什么他看都不看,就连每天出门带的荷包,都是安升早上起来给往里装钱装药丸……七殿下是真正的半点私房钱都没留啊。
“宦侍的特征明显,容易引人注意,就带芦荟他们四个小子吧,八殿下那边用不用知会一声?”
安升听说是微服私访,不禁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小说和古装片,宦官的身体缺陷使得他们身上易有异味,赶路什么的对大家都是折磨,而且晟朝民间不许私用宦人,用着确实太显眼了,安升身边跟着的书童和小厮,还都是安府里带过来的那几个,都是勤快又机灵的,又懂些拳脚功夫,带着正合适。
“他会多点些侍卫过来,让咱们一起挑,到时跟他说就好。”
楚闲对安升的安排毫无意义,府上现在得用的都是宫里跟来的老人儿,对他和安升或许十分忠心,但对外人总是难免高傲的,确实没有安升调教的人好用,而后来签了死契进来的仆役,是连府里第三层门都没资格进的。
“嗯。”
安升闻言点了点头,唤了小果子进来把事情吩咐了下去,待人退出去后,他就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三幅装裱好的画轴出来,那里面最大的一幅是晟国的总地图,另外两幅是目的省份和途径的那个省份的地图。
“……邀你去看花魁赛?”
楚闲也起身收拾桌上的账簿好空出地方,眼尖的在一叠拜帖中看到张特俗艳的,抽出一看是某某宗室子弟邀请安升去为他看好的花魁‘助威’,七殿下的脸色立刻黑了,看着那拜帖的眼神恨不得拿眼刀削碎了。
……看到这些玩意儿楚闲就暗恨,本来安升虽然形容出众,但从来不爱诗词歌赋那些虚的,所以那群整日里只会附庸风雅的才子佳人们,自然不太把他看在眼里,还总说些他不如兄长安旭什么的风凉话,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安升从小喜爱琴画,并且极有天赋,如今已经可以说是精音律善图绘,尤其安升的画风独具一格,还自己谱了很多精妙的乐曲!
本来安升的画和琴都是楚闲一个人独享的,但后来偶然的被楚闳他们发现了,结果那个不着调的五哥居然拿安升的琴艺画作去招摇炫耀,害得楚闲小心看护了这么多年‘珍宝’暴露了出去,他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对楚闳消气呢!
“想花一千两买我首曲子去捧花魁,我正想着找什么借口拒绝呢,这次出差倒是正好解决了。”
安升正把地图展开铺在桌子上,闻言不在意的笑了笑,半点没把那败家的纨绔世子放在心上。
晟朝这几十年的物价都很平稳,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五百多RMB,这一千两银子可就是五十多万RMB,如果安升不算各种赏赐和诊金的话,这些钱就相当于他十年的俸禄。
当然了,无论从安府那边算还是皇子府这边算,这点钱对安升来说都只是皮毛了,而且他改做琴曲的那几十首经典流行歌曲,可都是用来哄楚闲的,这到了他家小豹子爪里的东西,还有可能拿出来吗?
“哼……是捧着银子来讨好你还差不多。”
楚闲见安升混不在意的样子,嘴上不禁含糊的嘀咕了一句,然后在心里又大大的记了楚闳一笔!
都是楚闳闹出来的麻烦,如今在这帝都贵族圈子里,琴画双绝、俊逸脱俗的小安太医有多少仰慕者,七殿下都已经数不过来了,要不是他看的牢,并且早早把人绑在了府里,再加上安升身后有杨勋、裴威、楚闳这些亲戚朋友共同护着,不定有多少人会直接伸爪子,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委婉暗示的!
“嗯?你来看,犯事那府城的位置,正好在于潘这个检查御史的职权范围之内,他年前回京给于老太爷侍疾,有幸躲过了这次雪灾,不过一出正月就又赴任了,想必这个案子他会有所了解。”
安升假装注意力都在地图上,当做没听清楚闲的低语,只疑了一声没听见回答,就没再追问的转入了正题。
说起来于潘两年前外任做了巡查御史,可真是在京里翻起了不小的风浪,官方说法是于老太爷要锻炼于潘这个嫡曾长孙,亲自求裕德皇帝下的旨意,裕德皇帝也摆出一副好外孙的样子,说他一切都依老爷子的意思,为此于家真可谓是用尽了手段求老爷子改主意,可于老太爷就是死不松口,直把淑惠皇贵妃气得病了好几个月,而裕德虽然对其依旧呵护关怀,却仍是那句全依外公之意,然后就对于家的‘家事’完全视而不见了。
‘传闻’说最后,于老太爷恼的连‘尽管气死我,让你们都丁忧辞官’的话都说了,这才使得于家人接受现实,慢慢的消停了下来。
“那派人提前去联系一下好了。”
楚闲虽然没把于潘当朋友,却也感觉得到,他跟三皇子珉不算是一条心,否则不会放弃帝都奢华安逸的生活,心甘情愿的跑到北地雪城去呆着,如今安升既然有意把他往‘中立’阵营拉过来些,楚闲自然也不会拦着。
“好,其他的我来安排,你去换身衣服,等跟八殿下商量完,咱们回家一趟,跟爷爷和大哥辞行,想来他们也有话要交代的。”
安升说着另取了纸笔,打算就此行自制一张详细的路线图,主要是注意沿途的驿站和可能存在的险途,虽然这方面应该会有专门的侍卫负责,但安升还是习惯于自己掌握主动。
“嗯,今天就把给小瑜的满月礼送过去吧,再加厚两成,当是咱们不能参加满月酒的赔礼。”
楚闲说的小瑜是安旭的长子安瑜,刚出生半个月,自从把安升拐来做了‘上门女婿’,楚闲是真心把安家当了自己的亲族,私下里都随着安升一样的叫爷爷、大哥什么的,就连杨勋他也会在年节时分叫一声姐夫呢。
“已经是比常例加厚两成的了,一家人哪还会计较这些?等他百天的时候咱们已经回来了,到时多抱抱他就什么都补上了。”
见楚闲心里边惦记着他们的大侄子,安升不禁轻笑着放下了笔,走过去把人抱住吻了吻嘴唇,而想当然的,他家小豹子也很主动的抬手环上了他的肩膀,仰头加深了两人的这个吻,直到外面的宦侍通禀楚跃的到来。
七十八
“七哥,卓仁,我挑了三十人来,你们选选看,留下二十个左右吧,对了,这次卓仁会一起去的吧?”
一身轻便战袍的英挺青年走进门来,在看到屋里相伴而立的两人后,清朗中透着暖意的笑容浮现在了他俊逸的面容上。
“是的,八殿下。”
卓仁是安升前世的名字,也是他这一世取的字,在去年他升任为吏目,不需要再由安逸指导诊病的时候,老爷子说他该有个表字方便称呼,于是他就不自禁的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当时安逸只以为他早有想法,也觉得这个表字的意思很适合医者,就没有多问的直接给他定下来了,所以如今楚闳他们已经不再‘升哥儿’那样的叫他,都是直接唤‘卓仁’了。
“我就知道,卓仁你不会放心七哥独自出门的,嗯……咱们中午吃什么?我都饿了。”
楚跃哥俩好似的的拍了拍安升的肩,然后自自然然的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喝,他下了朝之后又是去跟母妃报备又是挑选侍卫,连自己府上都还没来得及回,已经是又渴又饿了……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关系,他都十七岁了仍然在拔高,并且胃口一直不见小,每天得四、五顿饭的顶着才行。
“我们中午去安府吃,你也一起过去?”
楚闲闻言和安升对视了一眼,见安升含着笑的去吩咐宦侍准备吃食,顺便派人去给安府和杨府送信,他就把楚跃让到榻上坐着,直接绕过了让人家回府的选项。
前年因为战事和联姻,三年一次的选秀给推延到了去年,楚跃这一次同楚康一起被指了婚,同年八公主也被赐婚出了嫁。
六皇子和八公主的婚姻如何,楚闲他们不了解也没兴趣去了解,而楚跃这边的不幸福他们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楚跃的皇子妃是先帝比较宠爱的一位庶出公主之女,本身已经被封做了县主,因模样极美又是善生养的体态,加之对长辈惯会撒娇讨好,这才被裕德指给了楚跃。
可谁料想的,那女子新婚当天就暴露了狠辣善妒的本性,想要在府里立威做主,拿捏住楚跃这个在她看来没前途的混血皇子,结果被楚跃毫不留情的给堵嘴绑了,新婚之夜就扔进留给侍妾娈童之流的院子,生生关了一宿。
于是可想而知的,第二天回宫拜见长辈时会闹成个什么样子,那皇子妃本身也是有权有势的皇族,她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即便是裕德皇帝和裴皇后,为了皇室脸面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种儿媳妇,敬贵妃也劝楚跃别硬碰硬,只当对方是摆设,过几年无所出了,就光明正大的给他纳些合心意的妾氏。
楚跃是有心跟那女人井水不犯河水,偏那女人还不甘被冷落,见天的回娘家撒泼哭诉,句句都是在嫌弃楚跃的血统,只觉得自己嫁委屈了,她的这种举动无疑是刺到了楚跃的逆鳞,八殿下的狠劲一上来,不管谁来调节都没用,把那女人的嫁妆都搬去了冷院子,府上的一切都不许她动,她回府也不许她踏进主院一步!
就这样吵吵闹闹到现在,这半年多的时间过下来,两个人虽然同在一个府里,却完全是分居单过,反正是彻底成怨偶了。
“嗯,好啊,那你们先去选人,选完了我还要回府安排一下,然后去安府找你们,晚上就直接在这边睡了,明早好一起出发。”
楚跃他们说这两句话功夫,宫人已经送上虾饺和栗米饼等他爱吃的餐点,八殿下就挥手让楚闲和安升去选人,自己不外道的吃喝起来了。
说实话,楚跃现在是宁可睡军营,或者来楚闲这里借住,也不愿意踏进自己府里头一步的。
“对了,八殿下,这次出行就不要带宫人服侍了,带两个机灵懂事的小厮方便。”
安升把事情吩咐完了,想起他和楚闲商量过的,就直接跟楚跃明说了。
至于于潘的事情,安升现在还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所以他是准备等人家同意参与进来了,再告诉楚跃的,毕竟于潘立场尴尬,越少人知道他的想法越好。
“嗯,我带两个亲兵就可以了。”
楚跃刚咬了口奶黄包,闻言脑子里动了一下,马上明白安升所指的不方便是什么了,想他本来就没打算带宦侍的,所以就直接点点头然后继续吃了。
楚闲和安升说完也不再啰嗦,一起去武场挑选侍卫,最终留下了二十个,让其中十四人先行去途中安排和暗中保护,只留了六人在明面上同他们一起走。
之后楚跃回府去安排准备,安升和楚闲在处理好相关事务后,就坐马车去了安府……
……
“小瑜儿比前两天又长开好多,看这小模样,将来定是个小帅哥。”
安升动作熟练的从奶娘怀里接过小婴儿,故意迎着楚闲的手指晃过去,好让他家小豹子的指头能触碰到娃娃嫩嫩的脸颊。
因着萧氏的恐男症,安旭和她直到去年才圆房,还是在萧氏主动要求,并且自己迷晕自己的情况下进行的……总之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十分喜人的一次就中了,而更幸运的是,无论是孕期还是在安瑜出生后,萧氏发现她对自己孩子的接触,都完全不会感到恐惧厌恶,她也因此更加宠爱小安瑜了,这让一家人都放下心不少,毕竟母亲对孩子是疼爱还是厌弃,对孩子的影响都将是十分重要的。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安旭他们都不会放安瑜和萧氏独处,萧氏自己也很注意这方面,毕竟她的病症还是有着潜藏的暴力性的……
“他跟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长大了会不会也更像你一些?”
安旭这话倒不是随口说的,他比安升大五岁,至今还记得自己这个宝贝弟弟刚出生时的模样,如今看着小安瑜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像。
另外安旭猜想,他自己小时候大概也长这样,毕竟他现在和安升也是有五分像的。
“像我不就跟像大哥一样?小闲你抱抱,别紧张,看他多乖,就像我这样抱着就行。”
安升说着把小安瑜放进了楚闲怀里,见对方浑身僵硬的抱着小婴儿,还绷着脸跟小家伙大眼对小眼,安升真是很不厚道的笑出声了。
某正太控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侄子,心里别提多宝贝了,不过他可是记得昭姐家小杨辉的教训的,所以只要在楚闲面前,安升的注意力绝对、绝对还是以自家媳妇为优先的!
“他……快给你!”
楚闲僵着手臂抱着安瑜,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这软趴趴的小东西,但不幸的是,七殿下托在襁褓下面的手很快感受到了某种湿热,并且小家伙也开始不舒服的哼唧起来,楚闲难得手忙脚乱的把他塞回了安升的怀里。
尽管楚闲因为安瑜被安家兄弟看了笑话,但他心里倒是一点不反感这小家伙,甚至可以说爱屋及乌的喜欢也不为过,尤其这孩子以后还有可能长的像安升。
楚闲知道安升有多喜欢小孩子,所以在因为自己而让他不要子嗣之后,楚闲对安家就生出了些补偿的心思,甚至他还考虑着,等往后安旭再有儿子了,就过继一个当是他和安升的……
“让奶娘抱进去吧,他也该吃吃睡了。”
让奶娘把孩子抱去给月子中的萧氏亲自喂养,安旭在楚闲洗净了手后,将两人引到了自己的书房,这时下人通报说八皇子和杨勋一家都到了,于是他们又转去前厅。
安逸还在御医院没有回来,一众小辈就简单依礼数见了,然后由赵昭带着两个儿子去看望萧氏和小安瑜,杨勋则跟安旭一起去了书房。
“小磊看起来已经是大好了,姐夫也放宽心吧。”
安升所说的杨磊就是赵昭前年所生的二儿子,前一阵因着杨勋兄长家的孩子胡闹,抓了雪团往刚不满两周岁的小家伙衣服里塞,害得小杨磊又是受惊又是着凉的大病了一场,可真是把夫妻两个心疼的不行。
偏偏杨勋的兄长家不但不知错,还反怪他们拿小孩子的玩闹小题大做,言语间都是说杨勋升了爵位就不把兄长放在眼里云云的,杨勋碍于伦常不能多说什么,但这位妻控儿控的主,那也是绝不吃亏的,最终托了安旭经由裴威的关系,给了他那兄长一家下了好大的绊子。
另外说起这事儿,安升还真得夸夸杨辉,别看那小子今年才六岁,在他老爹的影响下,对娘亲和弟弟那是绝对的护短宝贝着,这回见到小杨磊被欺负的大病一场,娘亲也跟着掉了好些眼泪,杨辉小狮子可是实实在在的炸毛了一回。
小杨辉像杨勋一样酷爱武事,虽然年纪小,但身子骨可是比他那两个文弱的堂兄结实多了,加上那两个孩子也才十岁,杨辉是见那两个犯事的一回就揍一回,还记得不去打脸,下手又绝对的狠,谁拦都没用,还会用他那大伯的话回击,说他们小孩子玩闹不用大人管,可着实把那俩孩子修理的不轻。
对此杨勋这当爹只是面上拦着,背后是又夸奖又支招的,就连素来对孩子管教严格的赵昭,都只是告诉他不许打会重伤害命的位置,就对这事儿视而不见了……可以想象的,之后小杨辉就更是不会客气了,如今他那两个犯事的堂兄见了他已经彻底的绕道走了。
“嗯,已经无碍了,说正事吧,这件案子我只听说了大概,那知府真的贩卖国民与外族了?这绝对是罪无可恕的,真可惜不能跟你们一道去办差。”
杨勋生性良善又有责任心,对于晟国也是极为忠诚的,如今听闻这等祸国殃民的恶人恶行,心里自然是气愤难平的。
“是啊……”
知道楚闲的话少,楚跃就主动跟众人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从有人告御状开始到他们的领旨办差,都被八殿下讲的活灵活现的,再加上楚闲对主犯的几名官员履历的简单补充,众人很快就把事情了解了七八分。
“涉案官员的背景,我在京中会替你们详查的,这件案子只怕会牵连甚广,你们一路上都要小心谨慎,至于查证的结果……且看圣意吧。”
安旭默默的听完事情经过,心里已是有了几分猜度,于是不动声色的向安升失了个眼色,而对方也明白了他知道些内情,但是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来说。
“嗯,父皇派我们俩个做钦差只是查案,最终如何裁决还得由父皇说了算,那咱们就只管把查证,然后把实情上报就是了。”
比起楚闲他们不知能绕上多少圈的心思,楚跃就比较喜欢一力降十会的直率做法,反正他和楚闲都对争权夺利那些没兴趣,这事儿牵扯不到他们身上,那就实事求是办好自己的差就得了,管他们这会儿是谁算计的谁。
“重点就在于这个实情,要怎么报,又该报多少……”
安升有些戏谑的勾了勾嘴角,点出了众人都心知肚明的关键之处,这一次楚闲和楚跃既是被三皇子珉推出来的,那么案情十有八九会牵扯上太子或者二皇子,甚至是今年刚封了郡王,已经开始展露头角的楚闳!
到时楚闲和楚跃查出来的东西,交了势必要得罪某些人,瞒了又会被圣上怀疑结党,弄不好可就真要两面不是人了。
“如今想再多也无法,那些实情就等查明案情之后再考虑吧。”
见事情已经都说开了,楚闲就主动止住了话题,这一次负责的钦差是他,到时是得罪人还是怎么样的,他自然也会一力承担的。
别的兄弟如何楚闲先不去想,但三皇子珉这两年来,对他或拉拢或挑拨的小动作一直不断,楚闲之前看楚珉不过分就没有反应,倒好像被当成好欺负的了,这次居然就这样直接设计了他,楚闲心里已是决定,就算是构陷污蔑,他也要借此事给楚珉泼一身脏水,让那位三殿下知道知道什么叫自作孽!
七十九
五个年轻人说完了正事,就又回安旭院子里逗孩子们玩了,等到安逸得了消息回家后,祖孙四辈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直到日头西沉,众人才各自散去还家。
在楚闲和安升这边把一切安排妥帖,同楚跃道了晚安之后,回到房里的两人屏退了下人,安升这才从腰带的暗兜里拿出了一张纸条,那是离开安府时安旭偷偷塞给他的,上面是安升教给安旭和楚闲他们的密码文字。
“犯官是太子妃的亲族?”
随着密信被翻译成文字,饶是楚闲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感觉事情更加的麻烦了。
如果涉案官员只是靠着太子或者是裴家的外围附庸,那么就算是抄家灭族了,于太子也不过是声名受了连累,未必会有什么实际的损伤,但犯官的身份若是和太子攀上了亲戚,尤其还是太子妃那边的正经姻亲,那么事情就容易被说成是太子的主使,而一国储君贪墨赈济银粮,甚至为了钱财贩卖国民,勾结外族,那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这事儿爆发的太突然了,大哥可以担保太子毫不知情,而他和裴大哥事先也都没收到一点消息,恐怕是某些人蓄谋已久的了。”
将翻译完的密信烧了个干干净净,坐在宽椅里的安升搂过楚闲的腰,让他侧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虽然安升和楚闲面上一直不偏不倚,但就本心而言,他们还是倾向于冷静睿智,而又不失宽和仁善的太子润的。
而就这次的事件而言,他们也觉得太子被陷害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毕竟身为储君,他实在是无需为了一些银钱,去做这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可坏就坏在犯官确是太子妃的族亲,又是罪证确凿不容置疑,这次太子是必然要受牵连的了……三皇兄要得意了。”
楚闲侧身偎在安升怀里,微垂着眼帘思考对策,这事儿既然是楚珉那一方设计出来的,那么他在里面的首尾想必是摘的干净,众目睽睽之下,楚闲想要把他也拖下水的话,只怕就不会容易了。
“倒也……未必。”
抬眼看着楚闲几近无暇的俊颜,心里有所计较的安升勾起了嘴角,眼神也透着几分不怀好意,坏坏的样子别提多有吸引力了。
“你在打什么主意?”
看到安升露出这副表情,楚闲的心里就被勾的痒痒起来,于是手指挑起安升的下巴捏了捏,然后低下头轻轻咬住了他的下唇。
“现在还不能确定,等到了地方把事情查清楚再看,如果能帮殿下出了这口恶气,殿下可有什么奖励给小子?”
反为主的深深吻了楚闲一记,安升的双手也不老实的探进了他家小豹子的衣服里,他们两个早已换上了宽松的衣袍,安升这会儿这吃起豆腐来自然是很便宜。
“本王的奖赏自是丰厚,就是不知小安太医收不收?”
楚闲也不跟安升扭捏,直接借着坐在人家腿上的姿势蹭了又蹭,如愿以偿的磨醒了小安升。
其实七殿下真的不介意和他家小安太医共赴什么的,可谁让安升非坚持要等到新婚之夜呢……
是的,安升就是坚持要等到楚闲大婚那天,表面上楚闲是和蕾佳娜成的婚,但实际上他们会在私下里,由安家长辈做主,在蕾佳娜和楚跃的见证下拜堂结契,并且是按照他们当初约定的那样,由楚闲冠上安升的姓氏!
“可以先继续由殿下攒着,小子暂时存本取息就好。”
安升轻笑着搂紧了他家点火的小豹子,将火热的硬处紧紧抵在楚闲的臀部,这两年来他可是在楚闲这里存了不少奖励了,等到真正可以把人吃干抹净的时候,他可是会毫不气的都兑现出来的!
……让楚闲一直不怕死的撩拨他,到时想说停都没有用。
“既然最有可能是三皇兄设的局,那么于潘牵扯进来还合适吗?毕竟看父皇的意思,暂时还不会动于氏一族。”
被安升轻咬住喉咙的楚闲不自禁的仰起了头,感觉到身体里的迅速窜起,他索性眯起眼睛继续享受安升的挑逗。
这两年来二皇子伟一直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不管是裕德皇帝的试探纵容,还是他母妃的明示暗示,楚伟依然是毫不理会那些文臣或者宦官,好像对那个位子全无想法一样,这样一来他的势力无疑是远逊于太子和三皇子两方的,根本达不到裕德皇帝的期望,所以时至今日,裕德都没有轻动于家,否则太子势必独大。
“……我会暗示给于兄的,倒时看他自己的选择。”
安升顺着楚闲的颈部啄吻到锁骨,闻言略一犹豫后,还是选择了信任于潘,想来就算他身份所限不能给予他们帮助,至少也不会做出于他们有害的事情来。
“嗯……升……你说五哥他……”
楚闲顺从的任由安升在自己身上施为,但在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楚闳所赠的摆件之后,心里忽然的被堵了那么一下,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楚伟的保守不作为之下,裕德皇帝表现出的对楚闳的重视和亲近,就无疑是告诉众人,他要栽培楚闳这个嫡次子了,而楚闳的借力而为,以暧昧态度应对局势的做法,让楚闲心里真的颇不是滋味。
楚闲在理智上可以理解,他的五哥作为出身仅次于太子的嫡子,有野心有权利欲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是在情感上,七殿下是真的很腻味这些个事情,而且不难想象的是,当楚闳真的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定会变质的!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眼下咱们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于楚闲的心里有疙瘩,安升知道这些都是劝不开的,索性直接转移楚闲的注意力,手上一使劲的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什么?把我放下,你别乱来啊,升!”
突然被安升这样抱起来就走,楚闲反射性的搂紧了他的肩膀,随即为这样的姿势感到发窘,挣扎着想要安升把他放下来。
“别乱动啊,万一摔了看殿下明天可怎么骑马,来,乖乖的让相公服侍你沐浴。”
安升全然不理会楚闲的挣扎,一边抱着他往浴间里走,一边口花花的调戏起人来……相公什么的,可是安升欺负楚闲时的专用词汇,尤其是在他家小豹子濒临爆发的时候,不叫着相公的求他,就不给身寸什么什么的,多有爱啊。
“你在说什……唔……放……”
楚闲这会儿是真的被安升那声相公说红了脸,但他的抗议还没说出口,就被安升含住嘴唇的堵了回去,随即就被抱进浴室中去了……
八十
位于晟国中部的帝都冬短夏长,二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回暖,柳枝都发了芽,但楚闲他们要去的府城,却是位于冬雪未化的东北边境,所以安升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还是备上了夹袄大麾等厚实衣物,然后怕楚闲路上睡的不舒服,甚至还带了两床被褥,再加上各式各样的零碎物什,直到把装行李的马车塞的满满当当才住了手。
楚跃早上一进楚闲的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辆马车,还有车旁拿着清单在跟宦侍做核对的安升,八殿见状不禁讶然,要知道他昨晚连带着自己那俩亲兵的行李,送到楚闲院里的也不过才几个包袱,而明路上跟他们一起走的六个侍卫,行李也和他们差不多,可眼下这马车里不看其他杂物,光是半人高的薄木箱子就有八个,他七哥和安升这是装了多少东西啊?而且看旁边那辆乘人的马车里,好像也没少装填。
“额……我说卓仁,咱们不用带这么多吧?”
楚跃好奇的凑过去看安升手里的清单,然后就被上面长长的一串物品名囧到了,从衣服被褥到楚闲爱吃的零食,安升是一样没落,甚至连烤肉架和调料什么的都备全了……
其实他们不是去办差,而是去旅游的吧?
“北方有雪路上不好走,往返的路程就要一个月,沿途定有诸多不便,再说查案又不知要多少时间,那边气候干冷又风大刺骨,大家怕是住不习惯的,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安升被楚跃看的也有点尴尬,回答时就不禁多解释了两句,其实他本来真没想带这么多东西,可现在不是他那个全国各地几小时飞机可达,带个公文包就可以走遍天下的高科技时代了,在古代出门真的是一大难。
交通上安升他们有官路可走还不算什么,苦逼的是全程的物质条件没保障,尤其他们的目的地还是重灾区,虽然是府城,但灾后的大环境摆在那里,他们又是微服私访的性质,要避嫌不能跟地方官员多有牵扯,那么生活上自然就全得靠自己了。
安升十分清楚他家小豹子被娇养的程度,可舍不得他受一点苦,于是乎,事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咱们是奉旨去办差,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娇气了?”
虽然楚跃觉得安升说的也挺有理,但看他塞满了行李车还不够,又往两辆坐人的马车里添保暖享受的东西,八殿下还是觉得有些夸张,这一行都是男人,哪就那么娇贵了?
楚跃在军中呆了一年多,虽然没真正去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但也磨掉了他不少娇惯习气,衣食住行上普通一些也都能忍得了,所以这一次出门办事,在他的意识里就是大家潇潇洒洒的一路骑马而行,所以安升这样准备充足的样子,让八殿下感觉……挺破坏气氛的。
“两位殿下身份尊贵,出远门多带点行李算什么?再说咱们一路上都是走官道,带这点东西不会影响速度,就是用不上也没所谓,要是因为准备不足,让两位殿下在途中吃苦受累,那才真是不值得。”
早见惯了晟国皇室奢华做派,安升觉得他已经够低调的了,没看马车外观都是半新不旧的素朴样式,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吗?
至于里面装的东西,安升也准备的都是他们平时惯用的生活所需,没有任何可以做礼送人的会引人误会的奢侈品,这些安升都跟小果子这个宫里出来的人精核查清了,就算随行的侍卫里除了皇上的人外还有别人的眼线,也没法在这方面挑出错儿的。
“哦……”
楚跃自己毫无出行经验,见安升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便应了一声不再多说,然后想到安升做这些都是为了楚闲,八殿下不自禁的对比了一下自己家的现状,原本因为出行而高涨的兴致立时消散了一大半。
“就快好了,八殿下先去屋里坐吧,马上用早膳了。”
屋里的小宦侍奉了命令来问,安升应了他之后,装作没注意到楚跃的笑容变浅,很随意的招呼了他一声。
“行,那你先忙着。”
楚跃也不外道,在安升背上拍了一下之后就往屋里走,刚进去就见楚闲正从屏风后拐进客厅,那模样分明是刚起床洗漱完的。
“人到齐了?”
楚闲穿了身同安升相似的素色长衫,发髻也是简单的绑了条玉石扣带,但同安升那种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不同,楚闲让人一见就知道是久居人上的类型,满身的世家贵公子的范儿。
“嗯,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啧,多贤惠啊,七哥真是好福气。”
同楚闲分别在椅子上落座后,楚跃向着外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半是羡慕半是戏谑的感慨了一句。
这次奉旨办差,他们的主要目的除了那桩大案外,还有就是确实的了解一下灾区详情,这都是要避开地方官员的,所以他们在途中所用的身份,就是三个世家公子带着侍卫仆从结伴游历,而楚跃的扮相,就属于文武双全的类型了。
“……”
贤惠两个字直直的戳中了七殿下的痒处,他有点心虚的往门外扫了一眼,见安升在院子里背对着他们的方向毫无觉察,便心中窃喜着没有反对楚跃的话。
七殿下为了绑住安升不惜冠上他的姓氏,这事儿他们自己高兴可以,但外面是绝对不能透出去一丝一毫的,所以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自己明白外,就只同安家老爷子和安旭哥哥兜了底,至于让蕾佳娜和楚跃见证他们结契,也只是为了表明态度,事关皇家尊严,楚闲没的将这么大的把柄递给蕾佳娜这个未来的圣罗莱女帝,所以这会儿见楚跃想当然的把他们关系定了位,七殿下乐不得他误会,自然是不会解释的。
“都准备妥当了,两位殿下,请用膳吧。”
安升处理完事情后一进门,就见那兄弟俩坐在主位上各自神游着,而旁边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便一边接过宦侍递来的湿布巾擦手,一边招呼了两人一句。
“嗯,八弟请。”
楚闲闻言站起了身,同楚跃让了让后一同入了席,然后出于某些小心思,七殿下在他家八弟的羡慕目光下,神情淡淡的由着安升给自己布菜挑鱼刺,更加坐实了某人贤惠的‘美名’。
“……”
安升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小小违和,在以眼神询问了楚闲,得到了无事的回应后,他只当楚闲是因为出门而心情好,而楚跃还烦心他自己府里的事,也就没多想的继续给自家小豹子喂食,这道鱼可是他吩咐厨上特地做的,出门在外的这种特供的鱼就吃不到了……
……
安升几人出京后一路向东北而行,开始的几天大家兴致勃勃的,看什么都觉新鲜,即便是错过驿站露宿野外,也因着有三辆马车供大家休息,还能打猎烤肉钓鱼的,众人也都不觉得辛苦,但在出了帝都所在省份后,路况的变差,气候的转冷,还有途中所遇穷苦民众的生活百态,使得众人的情绪都沉肃下来,这时长途赶路的劳累便都体现了出来,待进了他们目的地所在的省份时,楚跃已经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
“唉……卓仁,多亏了有你在啊。”
原本俊朗强健的八殿下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这会儿裹着被子趴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只露出了一个手腕子给安升诊脉,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楚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不过是看着北国风光豪迈了一下,顶风跑了会儿马,结果当晚就发了热,脸上还起了小米粒般的白疙瘩,又疼又痒的,紧接着又开始上吐下泻,可把他给折磨毁了,好在安升医术精湛,外敷内服的几服药下去拯救了他,但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他的元气确是损耗很大,路上条件又艰苦,只能慢慢调养了。
“这句话殿下已经说了十几遍了。”
安升用指腹轻压着楚跃的手腕,闻言瞥了一眼被卷儿里的大男孩,被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逗笑了。
说起来安升出门前的东西还真都没白准备,他们一路走来果然辛苦,尤其是进去了灾区之后,吃的用的几乎都是他们自备的,衣服被褥和保暖的马车也全都派上了用场,否则像楚跃这样半路突然病倒,不定得多遭多少罪。
“说多少遍也道不尽我的谢意不是,我都好了吧,不用再喝粥了吧?”
在安升诊完后,楚跃把手收回被子里又把自己裹严了一些,他是真心想要自己快点好,让他这样无肉不欢的人连吃三天清粥蔬菜,他已经不堪折磨了啊!
“堂堂奉旨领兵办案的八皇子,怎么像个要糖吃的稚童一般,你这样子若是让军中将领见了,就是拿出圣旨兵符,怕也没人乐意听你调遣。”
楚闲正裹着厚实披风坐在安升旁边,见楚跃一脸讨好的跟安升近乎,有点不高兴的端起兄长架子嗔了他一句,这几天看着安升劳心劳力的照顾楚跃,要说七殿下不吃醋怎么可能呢?
“七哥……”
楚跃想说这人醋劲也太大了吧,但想着自己现在全赖着他们夫夫俩,就是为了安升能早点松了他的忌口令,他也不能得罪了他家七哥啊,所以八殿下只能偷偷的撇撇嘴,然后继续窝在被卷儿里扮蚕蛹。
“今天还不行,不过等晚上到了于大人处,殿下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也就可以了,再说咱们要在这府城休整三天,到时殿下应该也就全好了。”
安升在楚闲开口后就把手从他的披风下面悄悄探了进去,在收到了对方咬牙隐忍的瞪视之后,这才悠悠然的开了口。
他们下午将要到达的受灾府城,是巡查御史于潘如今所住的地方,离犯案的府城只有四日路程,于潘之前已经来信告知他们在此地会和,如今正好一边休整一边探查探查。
“于潘……”
篝火旁明艳俊美的容颜忽然在脑海中浮现,楚跃的眼神不禁闪了闪,感慨似地的低喃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自两年前那次春猎之后,于潘离京赴任,楚跃就再没机会见这人一面,年前于老爷子病重他回京尽孝,也是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之后又顶着寒冬赶赴边省……也不知道这人现在如何了?
八十一
安升一行人入城后,堪堪赶在宵禁前到达了于潘一处隐秘的别院,因着于潘这边关注他的人并不少,所以别院处只是于潘亲信代迎,不过在三人沐浴更衣褪去一身风霜后,于潘已经备好宴席亲自恭候着了。
“微臣见过七爷、八爷,两位殿下金安,卓仁也好久不见了。”
以得了下人禀报的于潘,见到三人进来便微笑着向楚闲和楚跃躬身行礼,神色间并无刻意的亲近或敬远,待两人颔首以示回礼后,又同安升以表字而非官职见礼,却也算是很直白的示好了。
“于大哥怎么清减的这样厉害?可否让小弟一查。”
看到在烧的热暖的屋里裹着棉袍还脸色苍白的于潘,安升有些惊讶于对方的体虚疲怠,在寒暄入座之后,就职业病的想替对方诊诊脉。
“呵……能得小安太医问诊,哥哥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们赶了这么多天路也累了,咱们用过饭先说正事,然后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说不迟。”
于潘笑着承了安升的好意,下意识的畏寒的拢了拢雪狼皮毛的衣领,他并非讳疾忌医什么的,也想早些把自己这不中用的身子调理好,但自家事自家知,他的病情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无妨,咱们哪就那样金贵,还是你身体要紧。”
楚跃见楚闲淡淡的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有些忍不住的关心了于潘一句,他印象里的于家大少爷可是俊美而不失英气骄傲的,像如今这般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模样,八殿下看了心里揪揪的不舒服呢。
“这……”
于潘本就是看出楚跃身体不适,不敢怠慢这位八皇子,才推了安升的好意打算私下里再麻烦他的,这会儿从楚跃眼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关心之情,倒是让于大少爷有些受宠若惊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除了两年前自己被他们吓到落水,又被楚跃救了的乌龙事件后,他和这位混血王子就再没有过什么交集的。
“于大人不必客气,用膳吧。”
七殿下斜了自家突然恢复了精神头的八弟一眼,随即一言下了定论,然后就率先动了筷子,其余三人闻言也不再客套,一同静默的用起了晚膳。
而在八皇子那边,不知是因为大家的席面都很素淡,还是多了美男养眼,他这回喝粥倒是不再苦着脸了,只是多盯了三人桌上的蒸鱼酱肉几眼……
晚膳之后,四人移步烧有暖炕的书房,姿态随意的围着炕桌落座,感受着暖炕透进骨子里的热意,于潘这才舒了口气的去掉了自己的厚棉袍,而内里穿着的深灰棉布单袍,更加凸显了他的纤瘦身材,真是风大点都能刮跑的样子。
“身体怎么耗损的这样厉害?”
安升的手指搭上于潘手腕,仔细诊察后不禁蹙起了眉头,于潘如今的身体气血两虚心神耗损极大,肠胃功能也很差,但不知是气性大还是补过了,心火和肝火却又极旺,真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想要治愈是妄想,怎么也要温补调理个一年半载,才能不留什么病根的健康起来。
“还不是给家里那些人折腾的,这边又一团乱,我大夫请了一二十个,他们不是拿不功不过的中庸方子应付我,就是对自己开出来的药都没把握,我怎敢把小命给他们折腾,打知道你要来办差,我可是就一直心心念念的盼着呢。”
于潘的神色间先是显出几分郁闷嗔色,待说到后来,一双桃花眼又泛起亲近暖色,在烛灯的映照下,本就十分的容貌暴涨为十五分的美色,用安升所知的话来形容,简直就是要闪瞎众人的钛合金狗眼了!
“你倒真是看得起我,行了,我把近期的方子和注意事项都写给你,你严格按着方子慢慢医治调理,往后我再根据你的情况添减,会无碍的。”
安升余光见楚闲竟抬手挽袖替自己磨起了墨,同时察觉到了身边暴涨的冷气,他哪里敢接着于潘的调笑语气说话,忙端正了神色提笔,沾着楚闲磨好的墨汁开方子。
“庆平之案,于大人了解多少?”
七殿下毫不在意楚跃和于潘的围观眼神,一边平缓自然的替安升磨着墨,一边开口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去,而他所说的庆平,就是此次出事的府城庆平府。
“庆平知府被告的罪名虽然有些夸大了,但实情也占了十之七八,诛九族大不赦都够格了。”
于潘闻言神色也严肃了起来,眼底隐藏着深沉的色泽……难怪这一次他的曾祖默许了族人召他回京的举动,还不惜真正染病以消去可能的把柄,就是为了让他避开庆平的祸事。
再想起曾祖病榻前对他的告知和叮嘱,于潘暗暗握紧了拳头,他绝不会辜负曾祖的期许!
“那么关于这个庆平知府,于大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楚闲对于潘的情况也是很了解的,所以这会儿他撇开了那些试探艺术的言语,直击核心问题,他和安升早就分析过,案子既然能大张旗鼓的直达天听,那么这个庆平知府的罪状应该就是货真价实的了,所以他们的主要目标,本就是罪臣身后的人和势力!
“此人确是太子妃娘家分家的姻亲,与本家往来也亲密,与其余几位都全无勾连,太子大婚后他很是积极的钻营,但并未为入过太子殿下的眼,只是他们每年给太子妃娘家孝敬丰厚,太子妃那边虽没有为他说过话,但对人家的孝敬来者不拒,也算是默许了他以太子门下自居。”
于潘也不遮掩,将他所知那犯官的底细,如实告知了在座的三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楚跃本人对太子妃真是没多少印象,毕竟除了年节宫宴和祭祀外,他都没什么机会见到那些深闺女眷,但出于对自己姻亲的不满情绪,八殿下这一刻倒是生出了几分和太子的同仇敌忾。
“那庆平知府为官这么多年,看着也是有几分小心的,怎的这回就吃了雄心豹子胆?”
开口将楚跃的话头截下,楚闲又斜了自家口没遮拦的八弟一眼,那人再如何也是他们的长嫂,未来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当然,前提是她没把自己给折腾废了。
总之,她不是他们现在能在人前议论的。
“确实,他以前虽然就是个贪官酷吏,但还是知道收敛小心的,这次雪灾是受了人挑唆下套,也是不得不为之,而逼迫他犯事的师爷,被查出的身份确是牧人奸细无疑,还有最麻烦的是,此次案子的罪银,已有部分被孝敬给了太子妃的娘家。”
于潘忍笑看了偷偷撇嘴的楚跃一眼,随即端正了神色继续回答楚闲的话,他这两年在本地的势力也不是白给的,只不过在事发前他就被召回了京城,全部精力都用来应付族人都不够,哪还顾得上边境这边,这会儿他用心去查,很快就把事情查了个七七八八。
“虽不知其他人在这件事里伸了多少手,但就眼下看来,太子哥哥是必要被牵连的了……”
楚跃所指的其他人,自然就是二皇子、三皇子等人,可就算所以都明白此事定有三皇子珉的推波助澜,但在没有确实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也是不能攀上人家一星半点的,至于二皇子伟,他们还真不知道那人在此事中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
“好了,这事儿一时也说不清,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家还是先休息吧,其余的咱们明日再说不迟。”
安升施施然的写完最后一笔字,见余下三人都各有所思的没有言语,便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接过了话头,既然太子殿下这边已经没可能脱离关系了,那么之后该怎么应对就得从长计议,眼下他还是先给两个病号配药要紧,于大少爷可真是个惜命的,早就在别院里备下了不少药材呢。
三人对安升的话都没有异议,于潘就亲自把三人送到了各自的房门口,主院的三大间正房,都是有里间外间浴室小厅的格局,给楚闲和楚跃这样的皇子住也并不算委屈,于是正好楚闲和安升在中间,楚跃和于潘各居了左右,有于潘早就备好的高床软枕,颠簸了近半月的安升三人睡了个难得的踏实觉。
转眼两天过去了,楚闲等人在于潘的陪同下暗中查访,掌握了许多灾后实情,楚闲依着安升的建议,将灾民现状和官府作为等所闻所见,俱都客观详实的写于密报之上,并不加入自己的观感,至于对庆平罪臣之事,则以自己人还未到庆平府不敢妄言为由,并没有将于潘所说的那些报上去。
待到临行前一晚,楚闲接到了随行暗卫的密探结果,证明了于潘所言俱都属实……
“还想什么呢?明天要早起赶路,早点休息吧。”
沐浴过后的安升擦着头发走回卧房,见楚闲趴在被窝里还不放下密报,就坐到床边抽出了他手里的纸张看了看,见还是说的庆平府的那些事儿,就把密报都收了扔到床头边上。
从他们如今所待的城市到庆平府要两、三的天时间,中间正好有个县城能投宿,所以紧着点赶路的话,后天晚上就能到地方了。
“父皇那边催的厉害,如今京中的言论对太子殿下非常不利,咱们这边就算再不想得罪太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了,三皇兄这一次阳谋倒是用的漂亮。”
楚闲披着被子起身扑到安升背上,把他一起包进自己的被子里,然后将脸颊贴在安升的脖子上,闻着对方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浴液清香,郁闷的情绪总算得到了一些缓解。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的话,三殿下这一计,咱们倒还是有法可解的……说不得还能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被楚闲撒娇亲近的姿态逗笑了,安升将擦发的布巾扔到一旁的衣架上,反手把背上的七殿下捞进了怀里。
要说安升对于宫中那些阴谋诡计的敏感性,真是远不如楚闲这位多年苦修的,可要说旁观者清的出谋划策,他这个托了后世发达资讯福的人,眼界到底是比古人要宽得多的。
“哦?此话何解?”
侧坐在安升怀里的楚闲神情一动,看向小安太医的眸光立时闪亮了起来,随手把拢在身上的被子扔到一边,七殿下仅着了宽松睡袍的柔韧身子完全显露出来,尤其是半遮半掩着的前胸和双腿,在烛灯下映照下白嫩程度比之婴儿也不遑多让。
“真想知道的话……”
近半月不知‘肉味’的小安太医啊,眼看着美食自动‘打开包装’展露在自己面前,哪有不趁机饱餐一顿的道理!
虽然还不能完全吃下肚去,但在整个过程中,也是可以很有情趣的嘛。
八十二
“嗯?”
安升的调戏七殿下可是半点不惧的,当即轻哼一声长腿勾住安升的腰一翻身,便稳稳的跨坐在对方的敏感处,然后眼神灼灼的慢俯下了身体……
而随着体位的变化,两人的那处也紧密的蹭着。
“就是……”
本就不安分的地方被蹭的更有感觉,安升勾起嘴角轻啄着凑到楚闲脸侧,在对方垂眸听自己计策之时,突然发力的搂着楚闲翻身压下,在他耳边轻述自己想法的同时,手上也不停的动作着。
而楚闲先还能低声的同安升讨论几句,到后来就只剩下迷糊享受的份儿了……
……
第二天一大早,楚闲三人加上于潘,就带着护卫乘马车出发了,在积雪初融的泥泞路上颠簸了一道儿,总算在次日酉正(18时)时分到达了庆平城外。
此时的庆平城门已关,并且为了预防祸乱早早的宵禁,但城内早有楚闲他们派出的侍卫混入,联络上皇家的暗线,所以这会儿他们的马车毫无阻碍的入城直至住处,并在次日瞒着庆平府一众官员的眼睛,切切实实的了解到了民情。
是夜,在结束了一天的暗访后,于潘为了让楚闲对本地官员知己知彼,细心的准备了他在任上收集的官员们的资料,以供七殿下了解,至于八殿下那边,已经不感兴趣的泡热水澡去了。
这次庆平代理主事的官员赈灾抚民及时,民间并未乱起,他的兵符已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个暂理庆平府事的韩鹏韩大人,确有几分真才能,此次雪灾的几个地区,他的任上损失最小,赈灾成绩最好不说,现在临危受命,总理两府事务也是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次庆平能够不乱,他的功劳可谓是最大的。”
在说到现在主理庆平府事的韩鹏大人时,于潘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他对面安升。因为据于潘所知,这个韩鹏韩大人,就是安升继母的嫡亲兄长,并且这人本身还跟安升的父亲安沄关系暧昧……
虽说如今无论士林勋贵都以南风为雅,但身份相当的朝中大臣,像安父和这位韩大人般交往十余载却不与他人混玩的,还是比较少见的。
“嗯。”
楚闲闻言眼神都没飘的应了一声,未作任何点评的示意于潘继续说下面的。
相较于于潘只是知道个大概,七殿下未免外任的安沄一家给安升他们惹祸,可是一直派人关注着呢,自然更清楚安沄和韩鹏的关系。
说起来安沄这几年在外,还真是多亏了韩鹏的照顾,而且这人也很拎的清,虽未明着投到楚闲门下,但借着和安家亲密的姻亲关系,他从没有向楚闲外的任何一方示好,自然就被归为了楚闲这未来的‘铁帽子’亲王一派了,而楚闲看在对方积极管束他妹妹,不给安家兄弟添堵的份上,倒也算是默许了韩鹏的追随。
这一次韩鹏能有机会管理两府总务,立下这大大的功劳,不也正是因为他不属于那几位中的任何一位吗?
“……”
安升忽然听到韩鹏的名字也是一愣,虽然面上神色不显,但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囧然的,他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获罪知府等犯官的身上,却是没注意现在代为理事的那些,不过现在知道对方是韩鹏,安升知道他们计划成功的几率更大了。
而在想完正事儿后,安升一边听着于潘的讲述,一边垂着眼帘开始思维神展开……如果说他自己算是特殊情况的话,那安沄算不算是上梁不正,以至于他家安旭哥哥也歪了呢?
再联想对他们的所为都淡定接受并纵容的安老爷子,安升深深的为自己刚满月的小侄子忧虑了,遗传和榜样的威力都是强大的,所以这娃的未来非常不容乐观啊!
半个时辰之后,同楚闲讨论完的于潘告辞离去,对楚闲接下来的计划一句未问,毕竟他这次陪同前来只是在权力和职责范围内的帮忙而已,而并非真正奉旨办事的钦差,该避嫌处他是非常注意的。
“……韩鹏此人,可堪一用?”
在于潘离去后,楚闲担心安升心里对自己用韩鹏不喜,便试探性的先问了他一句,心里已是打定主意,安升若是不乐意,他就越过韩鹏行事,不过是在调度人手上多费点力气而已。
“有韩大人相助,自当会事半功倍,你尽管放手去做,正该速战速决才好,以免时间长了那些人有了应对,平添波折。”
安升闻言不在意的笑笑,一手小钳子一手松子的掐了起来,在安升看来,这玩意儿就是自己掐着吃才有滋味。
“嗯,有他配合,‘通’上瞒下自然容易的多。”
接过安升掐裂开的松子,楚闲剥出松仁后喂安升一个,再喂自己一个,慢悠悠的没有半点不耐。
“得罪人的事都是你做,他却能白得一个大功劳,自然会愿意配合的,只你真的想好了?如此一来,可是要把你前面那几位都给得罪了……”
吃松仁的时候顺便含着送上门的指尖舔了舔,安升略有些感慨的叹息着。他这一次对楚闲的建议,就是在必然要得罪太子殿下的当下,索性把成年的这些皇子都拉下水,就像是墨汁落在白纸上显眼,落在黑纸上却看不出来了一样!
“都得罪了,总比都讨好要强,再说我都是‘据实以告’,他们也挑不出我的错来,说不定那位反倒更安心,只要不犯他的忌讳,我的位子就稳稳的。”
楚闲对于安升的顾虑却是毫不在意,反正他本就不愿搅入那些个争斗之中,趁此机会让那些人远着他些才好呢,要是能再在给他那位父皇添些堵,让那位不敢再随便把他当枪使,他心里就更舒坦了……这次他的好父皇派他来办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可不就是怕他跟太子和睦,大婚后成为太子的助力吗?
“是啊,不论往后哪位得了,都不会为难你这‘嫁出去’的兄弟。”
眼见着楚闲表情酷酷的却忍不住下颌微扬的傲娇样子,安升戏谑的捏了捏他的小下巴,故意去戳楚小豹的爆点……和人家未来的帝国女王和亲什么的,未来的子女(当然不可能有的!)都要随人家姓,可不就相当于是“嫁”了吗?
“安卓仁!”
果不其然的,楚闲一听安升这话就炸毛了,身子往前一扑就把安升压倒在了软榻上,惩罚性的呲牙去咬安升的嘴,两个人就这么在榻上滚来滚去的笑闹了起来。
虽然在决定借着和亲名头和安升厮守的时候,七殿下就明白会被那些主张男尊女卑的卫道士们轻视贬低,但不代表他听了不会憋气啊,偏安升还喜欢拿这事儿逗他,七殿下表示,必须要教训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坏小子!
……
皇子们无论多么谨慎小心,他们那众多的或远或近的姻亲门人中,总是会有些为非作歹的,而安升和楚闲的计划就是,纵容甚至策动那些个犯官们攀咬牵连,先把水搅浑了,然后再由楚闲把其中的贪官污吏都捅上去,不拘是否真和此案有关,就是让众人形成几位皇子都不干净的印象,这样太子殿下的过错就被分薄了。
到时,即便裕德皇帝不满楚闲的‘办事不利’,但眼看着和亲大婚之日在即,他为了两国颜面,也不能怪罪楚闲什么,最多口头上责骂几句,该封该赏的还是半点不会少的,而往后楚闲多了圣罗莱帝国做靠山,裕德皇帝就更不会轻动他了。
就像安升他们预计的那样,韩鹏果然十分配合他们的行事,在面对安升时,态度也很适宜,既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也没有刻意亲近巴结,让人生不出恶感来。
至于那位祸首的原庆平知府,在得到楚闲保他外室所生的稚儿一命的隐晦承诺后,也豁出去的把他所知的与牧人有利益往来,范围笼罩北方三省的官员网彻底掀开了。
这些牵连其中的官员,真正罪大恶极的其实没几个,大多都是收收孝敬,对边境上的私集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在普通走私生意上占些份例,甚至更多的是被迫同流合污的,这回却是一并都遭了罪了。
而随着这三省之地大大小小上百名官员被提溜出来,都不需要安升和楚闲再做什么动作,京中的贵人们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楚闲每日一封‘实事求是’的秘折不过才送了七天,裕德皇帝召他们回京的旨意就已经八百里加急的送到庆平府了。
而因着北方三省官场的地震,被自家曾祖宝贝的不行的于潘于大少,也收到了回京述职的调令,刚好与安升他们结伴同行。
而在此时的帝都皇宫中,裕德皇帝正沉着脸翻看楚闲的密报,那一个个官员的一条条罪状,可谓是狠狠的打了自认为功绩不逊先祖,自己是一代圣明君主的裕德皇帝的脸!
“好、好!还真是一个都不能小看啊!”
裕德帝冷笑着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上,眼底的怒火越发浓郁,原因却不单在那庆平之案,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又一个长大的儿子的反抗!
裕德皇帝自己是通过九死一生的夺嫡斗争上位的,而他能胜过自己的嫡亲兄长和好几个厉害的庶兄,靠的就是外戚和野心权臣,所以即便是登基这么多年,他依然受着外戚权臣们的制肘,也使得他更加不信什么亲情忠信,而他所谓的妻子孩子,不过都是他的棋子工具!
可现在,他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儿子们却一个接一个的长大,开始有自己的谋划打算,开始觊觎他的皇位了……
“陛下?陛下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传太医?”
侯立在御案一侧的老太监余光看到裕德皇帝忽然蹙眉捂住左额,忙躬身凑近两步轻声的关问着,心思则下意识的转了转。
自打这次庆平百姓告御状惹得陛下大怒后,陛下睡眠不足或者情绪波动大些就容易头疼,虽不严重,却丝丝拉拉的很恼人,可太医们又诊不出病因,只能开些宜神静气的汤药给陛下服用,偏偏陛下近来因为庆平的事很易动怒,又最不耐吃这些没用的苦药,所以这头疼犯的可是越来越频繁了……
“不用,看了多少回也看不出什么来,一群没有的东西,哼!”
感觉脑子里的抽痛平复下来之后,裕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那恼人的奏折扔到一边,向后靠在龙椅里闭目养神起来,他可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至于楚闲那边,裕德皇帝想想就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看在楚闲没在地方上闹开惹起民怨什么的,裕德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多少也算对这个冷僻多刺的儿子放了些心,所以他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利用楚闲闹出来的局面,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老太监见裕德闭目沉思,便也不再多言,凑到裕德身后熟练的替他按揉起太阳穴。
过了不一会儿,负责皇帝就寝事宜的公公端了妃嫔牌子请见,老太监停了手默默往侧后方退了两步,余光在扫到裕德皇帝翻的牌子后,心里又是微微一颤,他分明记得陛下半个时辰前才用了肖贵人呈的点心,还答应今晚去陪她庆生的,怎么这会儿就好像全不记得了?
陛下这几日……忘性似乎也大了些?
老太监心下转动着,面上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没有动,反正那肖贵人不过是寒门小官儿家里出来的,仗着年轻率性让陛下一时新鲜罢了,偏还在他们这些宫人面前一股子清高劲儿,光这性情就知道她的路长不了,而陛下刚刚翻的却是位很得宠的重臣之女,又是嫔位,他何必多嘴去得罪人呢?
八十三
京城与庆平相距甚远,楚闲那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要比韩鹏等官员的奏折快出了两日时间,所以在帝都的各方势力察觉到风向不对的时候,楚闲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而裕德皇帝也借机施为,在下旨招楚闲回京的同时派出了他亲信的铁面大臣做钦差,摆明了要严查此案,一时间整个帝都的权力场都为之紧张了起来。
“胡闹,真是胡闹!遇到这样的事儿不想着帮太子遮掩,反倒煽风点火闹的那般大,如今连你也给拖下了水,可是显出他自己手底下干干净净的了,他安的这叫什么心!”
戴着长长的华贵指套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裴皇后冷着的脸上隐隐透着厉色,显然这会儿是真被气的不轻。
因着几年前产后落下的病根,裴皇后这些年身体是越发的差了,即便她慢慢把琐碎宫务下放给了几个位份高的宫妃协理,自己只抓着那些紧要的,精力也是越来越不足,所以对于朝政方面的事情,她已经很少去关注了,这次是因为三皇子珉对太子出了手,所以她才时时关注着庆平府的事情,本以为楚闲担着半个嫡子的名儿,哪怕是只念着和楚闳的交情,也断不会替楚珉害太子,哪承想他竟是一竿子捅上天,把所有人都给打翻了!
“母后别动气,小心自己的身体,七弟哪里会对咱们有坏心,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子哥哥好啊,法不责众嘛。”
楚闳见裴皇后气的消瘦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忙去把她拍桌的手握进掌心,轻声的安抚着,面上虽是装得有点无奈,但眼底却是隐隐透着笑的。
这次北方三省的获罪官员里,楚闳门下的也占了几个,但大多只是从犯或失察的程度,真正罪重的两个,则都是他那个正妃的娘家亲戚,据说其中一个还是她的族叔,所以做为皇子中夫妻不睦的又一个代表人物,五殿下这是暗爽在心呢!
“你就知道护着他,谁知道他又是怎么看你的!”
裴皇后一听楚闳这混不在意的话,只觉得心口都堵的疼了,忙自己抚了抚前襟,又接过楚闳孝敬的茶饮了两口,这才把那口气给咽下去。
“母后,儿子自小和七弟一起长大,自信还是看得准的……就算别的都不说,单看他是未来的晟国亲王,圣罗莱女王王夫,儿子和他交好就不会错的。”
楚闳被裴皇后那‘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的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自己说楚闲再多的好话都没用,也就干脆的只从利益角度去劝她了。
“哼,你也说是未来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还有,你也别总跟你媳妇儿置气了,这回她也受到教训,知道怕了,你回去安慰安慰她,毕竟你们才是要过一辈子的。”
裴皇后听楚闳提起这茬,尽管心里还是有怨,但到底没再揪着不放了,转而关心起小儿子的夫妻和睦问题。
说起这个,裴皇后也是真糟心,两个儿媳妇都是她给千挑万选来的,家世模样都个顶个的出挑,也都很讨她的欢心,可她的儿子们却都不喜欢,太子还知道面上敬着厚待着太子妃,小五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不是她这个做母后的硬逼着,恐怕一个月都不会进他媳妇房里一次。
“咱们母子俩说的好好的,提她那败兴的干什么,这次要不是因为她,儿子至于提心吊胆的怕父皇怪罪吗?就是太子哥哥……也不至于遭这无妄之灾。”
楚闳一听裴皇后提起自己的王妃,立时笑脸也拉了下来,不满的语气里透着委屈,二十几岁的人了,半点没有跟母亲撒娇的不好意思,心里还想着,让那女人尽跟母后面前装乖巧扮演委屈,也不看看到底谁才是母后亲生的!
“这……看把你小子委屈的,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
裴皇后到底是偏疼儿子的,一听楚闳道了委屈,立马也就没了替儿媳妇说话的心思,而同时,楚闳的话也提醒了裴皇后,这次给两个儿子招灾的媳妇,可都是她给挑选出来的,那么皇帝那边,会不会对她的能力有什么看法?
想到这里,裴皇后面上顺着楚闳谈起了别的话题,心里却是开始思量着,不能给别人拿这事儿在裕德面前打压她的机会,她要先有所行动才行……
半个月后,东宫,太子书房。
“……如今北方三省的动静闹的越来越大,连边关守军都几乎被参了个遍,虽说父皇英明,不会累及无辜边军,但若是再迟迟不下决断,只怕边关将士都人心惶惶,地方官场又乱作一团,万一牧人趁机作乱,那就麻烦了。”
将刚刚小朝会中的情况同安旭讲明,太子润面容沉静的抿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说出自己所担忧的问题。
毕竟北方条件艰苦,将士们的生活很大程度上,要靠那些走私茶盐丝绸等非严禁交易物品的抽成保障,这些事上位者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这会儿真要是因此降罪,断了边关将士的生机,那就非出乱子不可了。
至于自己被牵连进庆平府案的事情,楚润已经是一点也不担心了,比起手下驻北方三省的将领被参了个遍的楚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楚珉,莫名被牵连的楚闳和楚康,身为‘罪魁’的他门下反倒是最干净的,只有太子妃娘家的一些亲戚涉足了而已!
再一想起这段时间楚珉的焦头烂额,楚润倒是真想看看,裕德皇帝会如何处置他最宠爱的那个儿子了。
“军中方面倒还安稳,咱们这边早就得了殿下吩咐,自然是不会乱的,朝中的几位老将军也都站的稳稳的,至于二殿下那边,看起来也并非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裴威身为武将,身处最多的就是军方的圈子,对他们的现状自然十分了解,而和文官们的最喜外争内斗不同,武将们虽然各有各的脾气,但面对圈儿外的人和事时,大多时候都是一致对外,甚少互相拆台的。
“也对,想来以二弟的警敏,应该早就安排好了……这次也真是亏得小七和卓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我化解了这场危局。说起来,他们也快到京城了吧?”
楚润相信楚伟在军中的力量,再一想他那位父皇也是沉稳依旧的模样,心里便彻底的放松了起来,微笑着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安旭。
“是的,大约后日便可抵京。”
听太子提起自家弟弟,安旭面上清浅的笑意便明显的加深了,心思也立刻转到了安升的身上去,想着北方冬末初春的冷风最是刺骨,雪化时的路又泥泞难走,不知他家宝贝弟弟这一路上得吃了多少苦,真是想想都心疼啊。
“……”
裴大将军一见安旭那含笑走神儿的模样,酷酷的冷面便隐隐的罩上了黑雾,两个月了!自打安升同七殿下出发去了北方,安旭同他相处时便会时不时的这样,话题也总是说着说着的,就拐到了对安升出门在外的各种不放心上,裴大将军是真心醋了啊!
三人正闲话间,忽有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来报,楚润见是专们负责关注御前的宫人,知道事关他父皇的情况,便没让裴威和安旭回避。
三人听那太监细细禀了,才知道刚刚小朝会散了没多久,淑惠皇贵妃就求见了裕德帝,因御书房里只留了圣上的亲信宫人服侍,所以两人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没一会儿就急传了御医,似是圣上头疼发作,但很快御医就被今上骂了出来,然后淑惠皇贵妃被罚暂免宫务并禁足一个月,据说贵妃离开御书房时脸色苍白的吓人,很是有几分失魂落魄……
“此事东宫上下不得议论一句,你下去吧。”
待听那太监禀报完了之后,楚润和裴威、安旭互相看了看,心里都已是有所了悟,随即他眼神冷厉的看了那亲信太监一眼,在对方肃然应诺之后,点点头让他退了出去。
“……”
裴威心知这次圣上必然是要对于家出手了,可看太子殿下的神情却并不见高兴,智商虽高但心思不够细腻的裴大将军费解了,询问的眼神就下意识的飘到了自家那位的身上。
【天子无情】
察觉到裴威疑惑的眼神,安旭微微露出掩在宽袖下的右手指尖,在太子润看不见的角度,无声的在腿侧敲了一组只有裴威看的懂的密码。
“陛下既然意在于家,那殿下就能轻松些了。”
裴威眼底闪过一抹恍然,淡淡的宽慰了楚润一句,心里也是有些感慨,想那淑惠皇贵妃独冠后宫二十余载,真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也是说夺权就夺权,说禁足就禁足了……
一个月的禁足,淑惠皇贵妃不能陛见也不能与外界联系,三皇子和于家便失了最大的助力。而于老太爷为求善终,在多年前就摆明了避政的态度,同家族子侄离心,所以于家这一次,怕是真要伤筋动骨了。
“嗯,居正,父皇的头疾病因,御医院总拿不出定论来,只会用无功无过的方子应付着,还要劳烦安太医为我解惑了。”
楚润轻叹着应了一声,随即收拾好情绪转头看向安旭,目光中透着郑重。
裕德自从患上头痛之疾后,便只许他亲信的几名御医为他诊治,像安逸这样明显带有皇后一派印记的御医,是半点接触不到裕德的病历的,所以楚润才用了劳烦二字。
“殿下客气了,臣和祖父都自当尽力。”
安旭闻言起身向楚润轻轻一揖,温文的笑容透着让人信任的魅力……
两日后,楚闲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帝都,除了于潘直接被于老太爷派人接走了之外,另外三人以及同行侍卫,都被御前侍卫直接迎进了宫。
安升没资格被召见,所以他是和那些侍卫一起候在殿外的,而楚闲兄弟俩才一见到裕德,还来不及行礼请安,就被裕德又拍桌子又摔折子的狠骂了一通,什么年少轻浮、肆意妄为、难当大任都出来了,末了却是只罚了两人一年俸禄,暂免差事让他们闭门思过而已,而同行之人则都记了大功,并着厚厚的赏赐,所以怎么看裕德此举都是为了堵百官的嘴,而非真的厌弃了这两个儿子。
而与楚闲和楚跃的雷声大雨点小不同,在次日的大朝会上,裕德皇帝让百官们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天子之怒……
八十四
“除案首官员诛九族外,诛六族者两人,诛三族者三人,斩满门者五人,斩十一人,这便是两千多条人命,另有流放、罢官、贬谪的大小官员三百余人,整个北方三省的文官得换了有一半多,好在武将方面只是罢官贬谪了几个,并未动摇边关军心。”
在给安升的接风家宴结束后,杨勋在安老爷子的书房说起今日的大朝会,眼神复杂中透着惊异,可见对今日的天子之怒感触颇深,对皇权的畏惧也更多了几分。
晟国大施仁政距今已有六十余载,可以说从杨勋的父辈起,就甚少听到抄家灭族的事情了,今日裕德皇帝这一怒,着实震慑住了许多人。
“是啊,京中因此案被抄家罢官的就有六人,贬谪降职的更有二十几个。”
安旭如今在詹事府任左谕德一职,官阶从五品,在大朝会上好歹是站在殿内的,看着大殿之内不时有瘫软失魂的同僚被侍卫拖出去,安旭真真是感受到了权柄的强大和……魅力!
说起来,以安旭现在得太子信任的程度,正五品的詹事府大学士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了,可如无意外的话,这半步之遥却至少得卡他三年时间,因为太子下辖的詹事府,可以说就是内阁的预备役,而安旭的年纪实在是太轻了,二十三岁的詹事府大学士,摆到明面上的话那就纯粹是给他拉仇恨了。
但是太子的心腹亲信都清楚,太子登基之日,就是安旭入阁之时!
“那么几位殿下,圣上又是如何决断的呢?”
因为楚闲被罚闭门思过,所以今天是安升一个人回的安家,而他和安逸身在御医院,都是不用参加朝会的,于是这会儿想知道什么,就都得问安旭和杨勋了。
“呵……”
听安升问起这个,杨勋和安旭两个在场的不禁相视一笑,然后杨勋示意由安旭来说。
“七殿下和八殿下与此案并无牵扯,圣上未曾提及,太子殿下和五殿下,则是被申饬了几句,大意是治家不严等,罚了他们三年俸禄,然后每人指了侧妃一位,夫人、美人各两位……”
安旭说起裕德对几位皇子的惩处,语气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来,要知道太子殿下在他们这一众下属面前,各种表现都堪称完美,唯独在对内宅人事上,会显得有几分厌烦无奈,之前他后院里有位份的不过五、六人,这回一下子多了一倍……安家大哥表示看自家上司笑话什么的,机会难得啊。
“还都是正经的官家嫡出小姐哦,据说是皇后请陛下亲自挑选的呢。”
杨勋回想起五皇子闳在得了几位佳人后,那仿佛被什么噎住似的郁闷表情,就忍不住笑嘻嘻的插了一句嘴,显然也同安旭一样,存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当然,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杨勋本身同二殿下有交情,这几年又因着安家两个妻弟的关系,同太子、五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都相处的不错……虽然这几个皇子目前看来不是一个线上的。
“咳……这回热闹了。”
安升听闻此话忍不住眼角一抽,心里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想当初楚闳娶了那么一个老婆,就逮着他和楚闲倒了多少次苦水,又和裴浩‘情趣’了多少回,这次被一股脑塞了五个官家小姐在后院,天知道郡王府里得闹腾成什么样,他们又会被楚闳给折磨多少回!
“此次边关的武将得以保全,都赖二殿下揽罪维护,还自请交还兵权,圣上却并未深究,反安抚于他,并只罚了三年俸禄。而三殿下和六殿下则都是被暂免了所有差事,闭门思过一年,另外今次三殿下门人损伤最重,于氏一族连带其姻亲故旧,也是申饬的申饬、降官的降官,真真元气大伤了。”
安旭说到其他皇子,神色间便端正了起来,尽管是必须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政敌,但亲眼看到他们即将被打落尘埃,被置之死地,安旭却并不觉得有多么高兴,反倒对皇权更加敬畏,并在心中暗暗的以此为戒,提醒自己往后不可得意忘形,累及家族亲人。
“于家在朝中经营几十年,根深枝茂,权势滔天,即便圣上今次以雷霆之怒镇住了他们,取得一时之胜,但想要彻底压制住于家,也不太可能吧?”
杨勋生在皇亲勋贵之家,对于两代国丈的于家的威名,可是从小听到大的,今上此次如此打压于家,只怕等于家缓过这口气,还给今上的颜色定将十分好看!
“所以,今上既然敢出手,就必定是已经备好了后招,不会给于家喘息的机会……”
安升这会儿是跟自家哥哥一个看法的,觉得裕德皇帝忍耐筹谋了这么多年,既然敢对于家出手,那就必定是有极大把握的,单看他这次对其余皇子都是轻拿轻放,只重罚了楚珉和依附楚珉的楚康,就是想联合各派系专啃于家这一块硬骨头,又怎么会轻易被翻了盘呢?
“但于家也不是纸捏的,别的不说,只要他们在民生上动动手脚,朝堂上拖延误工,就能乱了半壁江山呢。”
杨勋还是坚持己见,觉得以于家素来的强横做派,裕德皇帝借机打压是有可能,要真想给彻底打死了,自己怕是也得搭上半条命!再说了,裕德帝既是杀心以起,于家就是想退,怕也是退无可退了。
“还就怕他不乱,于家有财有势却无兵权,他们只要敢作乱,那就是上赶着把罪状往今上手中送了。”
安旭怎么看于家今次都生机难觅了,如今已经在构想之后可能有的混乱中,该如何为太子谋福利……
三个小辈儿又讨论了一会儿,还是各抒己见不能统一,但彼此之间却毫无火气介意,都是在为了家族亲人考虑,最后,彼此说服不了的三人下意识的把目光都转向了主位……他们的祖父大人,正倚着靠枕喝茶看医书的好不惬意呢。
“于家……可是还有个老祖宗在呢。”
今年贵庚六十有三,形貌却仿佛才三十六的安逸老爷子,这会儿姿态闲散的抿了抿清茶,含笑的眼眸扫了扫三个孙子、孙女婿,隐隐透着些满意和骄傲。
“可……那位已经不理政务十多年了,据说身体也很不好?”
三人互相看了看,眼中都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脾气直爽些的杨勋开口询问了一句。
“是不好了,所以于家才有了一条退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只是不知他们甘不甘心去走了……
最后一句话安逸没有明说,转回到手中医书上的目光中,透出了几分追忆的神色。
五十多年前,当他还是稚龄幼儿时,便见过那位为了爱女力保先帝的于国丈的风姿。
而三十多年前,当他游医天下之时,也见过这位痛失嫡长外孙,而怒辅今上继位的于国公的威武。
只可惜,他的子孙不肖贪妄,累其心灰避世、英名尽毁还不够,怕是连他这条命都要赔上了……
……
外院里男主人们在谈论朝事,内宅中唯二的女主人,则正坐在一处笑谈儿女经,而在她们俩的身边,六岁的杨辉正和他两岁的弟弟杨磊一起,趴在不满三个月大的安瑜左右,一人握着小娃娃的一只小拳头哄着玩儿。
尤其是还不会说多少话的小杨磊,这会儿跟安瑜一块依依啊啊的,好像还真能听懂彼此在说什么似的,可把为观的两个娘亲笑的不行。
“我家小二儿在家里惯是个皮猴样儿,偏偏在小瑜儿面前乖乖巧巧的,在家里也时不时蹦出弟弟两个字,好像他真记住人了似的。”
赵昭柔柔的笑看着榻上的三个稚儿,说话间捏了几粒桌上果盘中酸梅子来吃,仿佛很是喜欢那口味。
“瑜儿能有这样好的两个小哥哥护着,可真是他的福气,姐姐……可是又有喜了?”
安旭的妻子萧氏宠溺的看着自家孩儿,余光注意到赵昭下意识的动作,有些惊喜的追问了一声。
“呃……是有两个多月了。”
在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媳妇面前承认有孕,觉得自己已是‘老了’的赵昭难得的脸上红了一红,下意识的擦了擦捏过梅子的手,又在萧氏满是善意恭喜的目光中,微笑着摸了摸自己还未不见什么变化的小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杨磊心里没了负担,赵昭这两年并未想过子嗣的事情,却这么顺顺当当的就又怀上了,而且口味随变的比前两次都快,孕吐反应却几乎没有,赵昭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会是个贴心的孩子,她可是很期待能有个女儿呢。
“姐夫还不知道吧?否则可不会这般安静,姐姐可是想给姐夫个惊喜?好像再过不久便是姐夫的生辰……”
萧氏自从嫁入安家后,就是赵昭这个大姑子照顾她最多,再加上她的那个隐秘的病症不方便让老爷子和小叔子诊治,一直都是赵昭在替她遮掩维护,所以心中待赵昭自是比旁人更亲近几分,这会儿也难得不那么端庄的调笑起了她。
“好了好了,就你话多!”
赵昭被萧氏猜中了心思,这会儿脸上可是真羞红了,忙作势要去捂她的嘴,引得侍立在旁边的几个丫头都偷偷的抿嘴笑了,其中两个年级稍大些的,更是忍不住羡慕的偷看了赵昭两眼,心想难怪太太能让老爷独宠这么多年,单看她仿若才双十年华般的身形和美貌,谁能相信她已是快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呢?
“姐姐已有了两个好儿子,若是这胎再得个千金,凑成个好字,那就真是无憾了,若是能能许给我家瑜儿做媳妇,那就更好了。”
萧氏笑着躲过赵昭的手,转而拿起那盘酸梅子当做赔礼递过去,嘴上虽是说笑的口吻,心里却也是当真动了心思,只想着赵昭待他们不是亲姐胜似亲姐,若是两家能够亲上加亲,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也盼着是个贴心的丫头呢,如若不是,就少不得指着弟妹给我生个儿媳妇了,噗……只安家的媳妇和女婿都不好当,外孙媳妇和外孙女婿怕也是一样,往后且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赵昭就着萧氏的手捏了几粒梅子吃,忽然想起自己成亲时杨勋受的考校,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可是深知老爷子护短的程度,这往后若是真有缘分亲上加亲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看老爷子该怎么办。
“媳妇儿?”
大人们说笑着没注意,杨辉这边却是似懂非懂的记住这个词了,他知道娘亲是爹爹的媳妇儿,爹爹也说过媳妇就是要爱她护她一辈子的人,那么娘亲的意思是说,瑜弟弟是我和二弟的媳妇儿(大雾啊~~)吗?
“媳妇儿!”
还未记事儿的杨磊小弟弟学舌说话,咬字咬的那叫一个标准,末了还抓着小婴儿的拳头去磨自己的乳牙,那小力气没能给安瑜印上半个章,只糊了他满手口水……
“哦!”
眼见着自家弟弟也承认了(浓雾啊~~),杨辉小哥哥越发觉得自己没错了,便学着杨磊那样把安瑜的另一只小拳头凑到了嘴里咬咬咬。
然后,安瑜小宝宝被疼哭了……
安府那边一片和乐美好,同在帝都中的于府却是满空乌云笼罩,而相较于整个于府的喧嚣浮躁,在府里最中心位置的于家老祖宗的院落里,却寂静的仿若死地一般。
不多的几个老仆无声隐护在角落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气息,只有主屋透出的明亮烛光,和被那灯烛映在窗前的一抹优雅剪影,在这枯败的院落中显出那么些许生机。
八十五
“曾祖,该吃药了。”
为了便于吞咽,于潘亲手将一丸秘制的温补药丸揉成了绿豆般大几十粒,又在糖碗里滚了滚,确定能掩去药的苦味后,才捡出来放到小勺里,然后洗净了自己的手,把药勺同温水一起端到了于老国公的床边。
于老爷子今年已经九十多了,因着晚年的忧虑多思,这顺气消解、温补安神的药吃了不知有多少,早已经是闻到药味都会恶心难受了,如今也就是于潘回来,能哄得他把断了许久的药丸子吃下去。
“嗯……你这孩子,又何必白费这些功夫。”
被靠着厚厚枕头倚坐的于老爷子,将视线落在身前迷蒙的人影上,已经布满老年斑的略显虚胖浮肿的脸上,扬起了亲戚慈爱的笑意,而他嘴上虽然说的不在意,但在乖乖任于潘喂药喂水的动作中,却能看出他很享受宝贝曾孙的孝顺……只是这样小的药粒,他吞咽起来也是十分的困难。
“怎么是白费呢?曾祖明明越来越精神了。”
于潘耐心的一点点喂药,然后微笑着用帕子拭去老人唇上的水痕,眼眶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红了——明明他几个月前刚走时,老爷子还能被人搀扶在院子里散步呢,现在却是已经完全瘫了下半身,手也哆哆嗦嗦的使不出气力了。
于潘犹记得,在他年幼的时候,曾祖带着他骑马,手把手的教他学剑,身体比大多数中年人都要康健,可自打曾祖避政不理俗物后,不过十几年的时间,竟生生熬成了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
“呵呵,回光返照罢了。”
老爷子的视力退化的厉害,但他虽然看不到于潘的难过的泪眼,却是能感觉到爱孙的悲伤,老爷子勉力抬起自己颤抖的手伸向前方,在被于潘着紧的握住之后,他用另一只手寻摸着覆上于潘的手背,安抚的握了握。
“曾祖!怎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曾祖可是咱于家的天,天是不会塌的。”
看着老爷子飘忽的笑容,于潘的心不安的紧缩起来,忙用力回握住了老爷子的手,并往他的身前更坐近了些。
于潘一回京就被老爷子接回他的院子,没有跟家里任何人接触,求陛见谢恩的折子也没有回音,连今天朝会上发生这样大的事,都是在老爷子身边听亲信回禀的,家族中人只聚在一堂争执不休,竟无人来向曾祖请安问询,也不知是无颜向曾祖求助,还是铁了心想要助三殿下一搏到底?
因为于潘从小就亲近信服曾祖的关系,他和家族中的其他人,包括他的亲祖父和父母,关系都比较疏离,就连妻子,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娶回来的摆设而已,加之他不满家族奢华骄横的习气和他们对曾祖的态度,早多少年就做好了家族会败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于他们如今的境况并无多少担心,甚至隐隐有些解气……
“呵……也就你小子把曾祖当做天,他们啊,都恨曾祖挡了他们的路,阻了他们的富贵!可是潘儿啊,曾祖问心无愧,曾祖这一辈子,对得起国家百姓,对得起先帝和今上,更对得起于家的祖宗和子孙!”
过往的记忆仿若走马观花般的闪过于老爷子的脑海,他握着于潘的手自嘲的轻笑,不算严厉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落寞与疲惫,这些从不在人情显出的情绪,此时他却不想亦不用在爱孙面前遮掩,他真的是太累了。
生在于家这般的世家大族,他从有记忆起,生活就一直是在争在斗,这其中的凶险艰辛,根本不足为外人道,而这样的生活他过了足足有九十几年,他都很佩服自己了。
“曾祖……”
老人情绪的外露让于潘心里更加惶然,并且泛起不祥的预感。
按照老爷子和于潘原本的分析,陛下没有对于家一击致命的契机,就不会轻易打草惊蛇,于老爷子总能再保家族几年平安,但此次庆平府的案子,却无疑是给了陛下一个极好的机会,而陛下也确实抓住了这次机会,在他今日这般的明示下,只怕明天一早,弹劾‘于党’、‘三皇子党’的奏折就能堆满御书房,敌对势力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的机会!
“潘儿,曾祖心向道法却被凡尘俗世所累,一直引以为憾,所以想要密求于陛下,待曾祖去后,让你到宏正观替曾祖守孝,往后,是了却尘缘做一世外散修,还是重新入世历练,都随你个人心愿。”
相较于佛门的清苦规矩,于老国公一直更为欣赏道教的道法自然,但要说自己想要出家什么的,却只不过是想要保护于潘的一个借口罢了。
老爷子深知无论是自己的独宠,还是于潘自身的绝色形貌,都会给他惹祸招灾,但他既然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独宠自己的宝贝曾孙,那就必然是有信心能护他一生平安的!
“曾祖……”
看着一心为自己筹谋规划的老人,于潘终是忍不住心中的苦痛,像小时候一般将额头轻抵在老人的胸口,两颗滚圆的泪珠落在了对方的衣襟上。
于潘知道,宏正观的掌门真人,是老爷子的莫逆之交,而在晟国,无论佛道,只要是正式入门,在法律上就是完全断绝了俗世亲族关系的,所以老爷子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将自己同于家彻底分割开来,还是顶着为他守孝的大义之名。
这样一来,于家的祸事再也牵连不到自己身上,而有了陛下和曾祖那些老关系的照拂,再加上自己的人脉手段,往后无论是真正做一名富贵闲人,还是想要‘还俗’重入朝堂,都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好孩子,往后曾祖不能再看着你了,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好了……去把家里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吧。”
费力的抬起手摸了摸于潘的头,于老爷子轻轻的笑叹了一声,随即压低了声音,周身的气势也端肃了起来。
“是!”
让眼底的泪痕被衣襟吸去,当于潘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泛起乖巧的笑意,他孝顺的替老人摆舒服靠背,又替他整理好发型衣衫,直到老人的手再次落在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继续磨蹭下去的动作,于潘才狠狠眨掉眼中再次积聚的泪珠,起身缓步向门口的方向走去,而与此同时,他抬起手轻轻抹净脸上的泪痕,神情已是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高傲……
……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启奏陛下,于国公……薨了。”
奏报的太监举着一封白折躬身近乎九十度的走进书房,跪下禀报时直接把额头贴在了地上,心中惴惴的连吞咽唾沫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而随着他的话音,屋里伺候着的宫人们也都立时跪伏了下来,无一人胆敢偷看裕德皇帝的此时的脸色。
“……呈上来,你们都退下。”
长久的静默之后,裕德声音低哑的吐出了三个字,就好像是暂停的画面被重新按下播放键一般,屋里的宫人们无声的放下手中的工作,默默退出了御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外公,朕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手指轻轻的磨蹭着白折的面,裕德神色复杂的闭目倚在龙椅上,心中不自禁的回想起有那位英武爽朗的长辈疼宠的许多年,最终,裕德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唤进侍立在门外的宫人燃起火盆,亲手将桌上已经拟好的圣旨扔进去烧了个彻底。
又半个时辰之后,御书房里接连传出几道圣旨,赐于国公荣葬先帝寝陵忠臣墓,画像入宫中风云阁顶层,解除淑惠皇贵妃禁足令,恩准其省亲祭拜于国公,着诸皇子祭拜,准于家嫡支丁忧回乡,准其嫡长曾孙潘于宏正观出家守孝……
是夜,于国公薨,圣上厚赐加恩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帝都,心思聪敏的官员纷纷烧毁了已经写好的奏折,然后一边找出素淡的服饰准备祭拜于国公,一边重新寻找箭头所指的目标——圣上是给了于家嫡支一条退路,可没给那些旁支爪牙们啊。
……
虽然楚闲从裕德那边的血缘上论,也算是于国公的曾外孙,但实际上他跟这位老人家几乎是毫无交集的,但看在安升和他自己跟于潘的交情上,他还是很诚心的祭拜了这位历经三朝的传奇人物,并主动向于潘发出了喝茶论道的邀请,到是让于大美人颇觉惊喜,毕竟能让冷面严厉的七殿下主动相邀,他的面子不是一般大了。
而和楚闲淡淡的态度不同,同在闭门反省中的八殿下,就深深的遗憾于不能亲见于潘昝发髻穿道袍的美姿容……咳咳,用安升的话来讲,就是要在晟国排位制服诱惑什么的,玉冠道袍拂尘套装绝对前三!
在于国公的风光大葬之后,楚闲和安升又恢复了顶级宅属性,继续奉旨‘闭门反省’,所以对于后面的于家嫡支狼狈退场,朝堂上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乃至蔓延到全国官场的争斗动荡,对小两口真是完全无影响。
只是两人宅在家里虽然过的舒心又惬意,但安升知道楚闲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因为原本在他们的预料中,会为了侧妃问题来上门诉苦求安慰的楚闳,却一直推说生病而不上门,要不是楚闲派出去的人言明五殿下确实没有出过门,七殿下周身的冷气都能具现化了……
直到半个多月后,于国公的三七过去,太子和五皇子的侧妃、夫人们陆续进门,楚闲和楚跃解禁,楚闲被提前封郡王,内事监准备大婚事宜,楚闲按规矩进宫谢恩然后回府宴请兄弟时,他们才见到了楚闳那张熟悉的……那青肿的半张脸是肿么回事?!
八十六
“五哥你……”
楚闲看到从轿子里面走下来的楚闳,诡异的第一反应是裴浩给踹的,但他的理智马上回笼,知道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便马上和安升一起把人引进了厅里,免得被更多人看到了有损皇家尊严,毕竟楚闲府上正在做大婚布置,这会儿有很多内事监的官员和宫人在。
因楚闳来的太早,还没有其他的皇子上门,安升就让小果子亲自去前门候着,而他和楚闲拉了楚闳去里屋说话,这可不是他们俩太八卦,敢往嫡嫡的皇子脸上招呼,这人可真是嫌一家老小都命太长了。
“这是怎么弄的?”
这边楚闲推了大大咧咧的楚闳到榻上坐了,那边安升也自觉的凑过去细看楚闳脸上的伤,越看那形状越觉得像是手肘拐的,看起来当时那力道很大,当时没有及时处理,之后又没好好用药消肿化瘀,这才落下了这青紫的瘀痕,对比上楚闳那细皮嫩肉的俊美脸庞,看起来自然更明显渗人。
“还能怎么弄的,疯女人撒泼呗,哼,也不看她家如今能毫发未伤是凭得谁,还敢为了侧妃的事儿又做又闹的……然后爷就顶着这张脸往母后跟前一站,哼,看她往后还有什么脸去求母后管我!那什么,卓仁快点给爷拿些好药,把这印子给抹平了,今天要不是小七封郡王的大喜事,爷都不会出来的,你可不能让爷在那帮人面前丢脸。”
楚闳说这话时脸上一会儿怒一会又很是得瑟,看起来中气十足的样子,跟平时没有半点不同。
“你当他那药是仙药吗?这伤时间不短了吧,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消?”
楚闲一看那青紫中透着暗棕的颜色,就知道这伤的时间不短了,他才不相信楚闳拼着毁容演苦肉计是为了给五皇子妃添堵呢,恐怕是留着让才办差回京的裴浩心疼的。
“嘿……那总能给我遮住吧,卓仁那手易容术我可是见识过的。”
楚闳那一笑明显透出了些得意的味道,没心没肺的样子看起来特招人牙痒痒。
“暂时遮遮没问题,不近看看不出,那我去准备东西,你们先聊。”
安升一直在暗暗观察楚闳的神情,见他的亲近随性不是作伪,嘴角不禁也泛起放松的笑意,知趣的退场给两兄弟以独处的空间。
至于楚闳说的易容术什么的,不过是安升用现代化妆技巧,结合老爷子教授的纯天然草本材料,弄出来玩儿的技巧罢了。
不过说实话,其实现代的化妆技巧,可不就跟易容似的嘛,只要不是歪的无可救药的,就都能给弄成各种主流或非主流的美人脸,跟原形相似度可以不足百分之十……
“五哥,这次的事,是我亏欠你了。”
楚闲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人,素来不兴猜测试探那一套,今次因为他的计划,楚闳被无辜拖下水挨训,又被父皇赐婚,从此家宅后院不宁,楚闲确实觉得很对楚闳不起,所以他就诚诚恳恳的道歉,希望不会因此和楚闳生出什么隔阂。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坑哥坑的这么坦荡?五个女人,五个正经儿的官家嫡出小姐啊,不出意外这几个得在哥家后院斗一辈子,你说你招不招人恨!”
楚闳被楚闲那清亮直率的眼眸看的一愣,随后好气又好笑的用食指大力点了点对方的额头,原本心里因他为帮太子拉自己下水而慢慢积聚的不满和介意,这一刻就像是水泡般的突然破裂消失了。
对于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把他当做真正的至亲兄弟的楚闲,楚闳可以毫不犹豫的去维护、去帮助,也不怕被这个弟弟拖下水,甚至替他背黑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楚闲不能是为了别人来设计自己的,否则那就是出卖,是背叛了,那是他楚闳绝对无法容忍的!
“那如果有下次,我尽量提前通知你了再坑。”
被楚闳的手指点着额头,七殿下难得的没有拿冷眼瞪人,而是双眸微微眯起,还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但吐出的话语却是很气人的。
“混小子!”
楚闳被楚闲的话一噎,气的作势要拍楚闲的头,自然是被对方轻松躲过了。
“五哥,我还想问你一句……对那个位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闲顺势握住楚闳的胳膊,隔着榻桌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在他耳边轻声的追问了一句。
这些年楚闲冷眼旁观,太子作为储君,确实是十分合格的,并且心胸和性格也无疑是他们兄弟中最好的。这样的一位皇帝,对于无心夺嫡只想安乐的楚闲而言,自然要比其他人安全的多,再加上安旭的关系,楚闲的心里就更倾向于了太子了。
所以,尽管楚闲觉得楚闳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但如果楚闳真的起了什么心思的话,楚闲是会努力劝阻他的。
“七弟觉得五哥不适合吧?呵……可偏偏就有人觉得,你五哥我是个自傲自大、不安分的主呢。”
楚闳迎着楚闲认真的目光回望过去,似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真挚,他忽然轻笑一声,索性不在掩饰自己的某些情绪,嘲讽的目光往棚顶的方向示意一下。
“……”
楚闲一看楚闳的动作,就知道他指的人是谁了,同时也明白了楚闳的真实想法,这边心情一放松,就主动把话题转移了开来。
原本楚闲是觉得越少人知道他和安升结契越安全,毕竟这里面还牵扯着他们和圣罗莱帝国的约定,那些都是不能走漏风声的事情,但此时楚闲却是主动邀请了楚闳和裴浩参加,以此表明自己对楚闳的信任和支持他的立场。
楚闳对于这样的热闹自然是十分感兴趣的,想明白这里面的牵连之后,倒也不介意楚闲之前的对自己的隐瞒,只是兴致勃勃的帮他凑趣出主意,待安升估摸着时间拿着化妆工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幅兄友弟恭的和乐模样,而他在知道楚闲邀请了楚闳观礼时,面上也不见半点为难犹豫,真心实意的态度让五殿下心里更舒坦了……
时间在他们的笑谈中过的飞快,待安升慢悠悠的替楚闳遮好了伤痕没一会儿,就听外面禀报八殿下到了,于是相熟的四人又聚在一起谈笑起来。
待到临近了家宴开始的时间,太子润、二皇子伟、三皇子珉、六皇子康陆续登门,众人或真或假的兄友弟恭的吃完宴席,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和平散场,然后除了楚闳和楚跃留下没动外,其余几个各自告辞离去……
……
“二皇兄,你我回府的方向相同,顺路一道回去可好?”
郡王府大门外,同太子润告辞过后的三皇子珉,难得的没有乘轿而是站在了一匹骏马旁边,文雅俊秀的微笑着看向二皇子伟。
而楚珉的话音一出,不止刚坐上马背的楚伟神情莫测的看着他,不远处正俯身欲进轿中的楚润亦是身形一顿,视线下意识的转向了楚伟的方向……然后和楚伟正望向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为兄还有事要进宫,三弟先请了。”
楚伟淡淡地回应了楚珉一句,目光却是不闪不避的看着楚润,并且说完就轻夹马腹,径直越过他走向了楚润的方向,好像完全没有把楚珉放在眼里。
“……”
眼见着楚伟与自己错身而过,楚珉的呼吸一滞,背对着着众人的他眼神复杂的抿紧了唇,但很快就又收拾好了表情,转身向众人颔首的神色依旧如往日一般清傲,然后便挺直着背脊上马离去。
而一直默默跟在楚珉身边的楚康见状,看向太子和二皇子那边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最后只能神色微惶的带着下人跟随楚珉离去。
“太子哥哥,请。”
在与楚珉相反的方向,楚伟骑马行至太子润的轿前十几步便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递给身边亲随后,步行至已经直起身子的楚润旁边,亲手为他撑起轿帘的同时,先垂下了一直与楚润对视的目光。
“二弟请。”
看着眼前明明主动示弱却丝毫不损其气势的楚伟,楚润温和一笑,就着楚伟抬手护在自己头上的动作坐进了轿中。
不管如此做派的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反正在外人看来,就是于帝位没什么野心的中立的二殿下,因着之前大案的牵连恼了三殿下,开始偏向于太子了。
“他也有今天……对了小七,淑惠皇贵妃病了,好像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呢。”
看着那一轿一骑在众人的护卫下慢慢远去,楚闳忽的勾唇一笑,仅有身边两个弟弟能听到的声音透出了明显愉悦的味道。
楚珉一直以来靠的都是于家派系,在军方本就没有多少根基,以往的楚伟虽说对所有兄弟都很淡漠,但对于楚珉的示好亲近,他倒也没有彻底的拒绝,所以让人有了不少猜测,但现在于家已倒,楚伟又摆出这样的姿态,势单力孤的楚珉自是再难有作为了!
“哦?”
楚闲原本对刚才的所见漠不关心,但听楚闳提起淑惠皇贵妃,他的心神却是一敛,询问的视线转向了楚闳。
对于自己生身之地的皇宫,楚闲早已经看淡了,对于裕德皇帝和裴皇后他们,也因为没有感情而觉得厌弃多于怨恨,但唯有对淑惠皇贵妃,这个横行于后宫二十多年,多次折辱过他母妃,甚至最有可能是害她母亲难产早亡的凶手的女人,楚闲是真的记恨着的。
“不是说装的吗?”
楚跃闻言也感兴趣的挑起了话头,他可是听自己的母妃说了,那位最近不是这难受就是那不舒服的,御医们却都查不出病情来,那位天天摔东西发脾气的嚷着要见皇上呢。
作为生母同样被折辱欺负过的皇子,素来阳光的八殿下也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了。
“谁知道真疯假疯呢。”
楚闳冷冷的哼了一声,想他母后堂堂嫡妻国母之尊,却被淑惠那个‘妾’压在头上作威作福二十几年,而那楚珉也仗着父皇的宠爱,处处跟他摆兄长的架子,还一直妄想太子哥哥的位置,今日的下场,除了他们那位好父皇的捧杀之计,也未尝不是他们咎由自取的!
不过楚闳倒是希望淑惠那女人是装疯,这样才能清醒的去承受自己造孽多年的恶果,如今这后宫里,可多的是人等着偿还她这些年来的‘恩情’呢!
“咳……”
站在楚闲身侧的安升见他们在大门口就这样越说越不客气,只好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注意场合,虽说下人们都已经避的远远的了,但他们三个皇子在大门口交头接耳的说八卦,也太有损皇家威严了。
却不想,安升这一提醒,楚闳兄弟三个齐刷刷的看向了他,那眼神都分明都是在向他求解惑啊。
“我近日休班在家也不清楚……后日!后日我随家祖入宫当值就是。”
被自家小豹子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小安太医立刻活力值全满了,假期加班侦察敌情什么的,必须积极主动的!
八十七
安升知道楚闳他们此举,不只是单纯的八卦那点子内宫秽事,更多的是在意那些事情对前朝时局的影响,所以很上心的次日就回了安家,同老爷子说明了自己想一起入宫看看的意思,而安老爷子也知道自家孙儿们的立场,所以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在宫内贵人们面前的忌讳,就准了他的所请。
因着裴皇后近来身体好转,例行的平安脉已是推到了五天一请,安逸当值这天并不是请脉的正日子,但那边才散了各宫妃嫔请安没多久,就有裴皇后那边的小太监来宣皇后的旨意,说是淑惠皇贵妃不适,着当值的御医去给诊脉,然后又笑吟吟的拦住安逸,让他诊完后再去皇后那里请脉,并且特地嘱咐了让小安太医同去,话语间满是道喜的暗示。
安升客气的往那小太监手里塞了个装着小金锭的荷包,心下却是讶异,身为比御医低一品级的吏目的他,按礼是没资格见皇后的,跟去也是在殿外侍立的份儿,这会儿却是裴皇后主动召见他,不知是有什么事……
旁边安逸听那小太监所言,眼底也闪过一抹思虑,但眼下没有时间让他们深究,两人收拾好药箱,就同另外两个当值的御医一起,快步随那小太监去了淑惠皇贵妃的殿宇。
“我要见皇上!让本宫见皇上!你们这些贱婢,胆敢对本宫如此无礼,等本宫告诉了表哥,看表哥能饶得了你们!你个没根的贱婢,还不去给本宫请皇上过来!”
安升一行人刚走进淑惠皇贵妃的宫门,就见一个身着白衣描着素妆的美艳妇人,在院子里撕打着几个粗壮的中年嬷嬷,那些嬷嬷显然不敢回手,只是互相挽着手臂形成一堵人墙的拦着那妇人,任由自己被抓的满脸血道子都不吭一声,亦不退一步。
此外,另有一群宫女太监焦急的围在四周,只嘴里说着劝她回屋的话,而没一个敢动手拉她的,而她指到的太监则都是跪地磕头求饶,直到额头见了血,都没有半分去替她求见裕德皇帝的意思。
“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听闻您身体不适,特禀报了陛下,请了几位御医前来诊治,皇贵妃娘娘,天大的事都没您的贵体重要不是?还是先请御医们为您诊治才是啊。”
那个笑容讨喜的小太监仿佛完全没看到这满院的狼狈,笑吟吟的向着那孝期装扮的美妇人行礼,举止间虽无讨好之态,却也不见半分怠慢,全然没有因为对方几被帝王厌弃的现状而轻视小觑。
“……”
安升自随着安逸走进这院里起,就收敛了心神扮得十分安分,对那状若癫狂的淑惠皇贵妃,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就躬身行礼而没有细看,这会儿见了那年轻太监得体的举止,不禁在心里更加高看了裴皇后一分,想她在淑惠皇贵妃独宠后宫二十年余年的情况下,仍能把这个后位坐稳,除了裕德皇帝的刻意平衡外,自身的严谨端正也是一大主因。
那淑惠皇贵妃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癫,听了小太监的话后居然真的冷静了下来,而随着她的冷静,那周身久居高位的尊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臣妾谢皇上表哥恩典,谢皇后娘娘垂怜。”
淑惠皇贵妃整了整微乱的衣襟,端着架子的在口头上谢了恩,在说皇上时特意凸显了表哥这个她专属称谓的亲昵,而在说到皇后时,则是咬牙切齿的说完垂怜两个字,这才被松了口气的宫女们扶回内殿梳洗。
至于全都在装聋扮瞎的御医们,则被宫人迎到了外殿处等候,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宣进去给淑惠皇贵妃诊脉。
待看到仿若西子捧心,蹙眉娇喘的病怏怏的淑惠皇贵妃时,饶是以安升的镇定,也不禁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心想这位阿姨是当他们眼睛真都瞎了吗?刚刚还在院子里生龙活虎的打骂宫人,转眼就成了弱质黛玉,假的他都无力吐槽了。
而且啊,淑惠这样子若是她年轻个二十几岁扮来,还能让大家赞一句绝色倾城,如今都是薄粉盖不住皱纹的大妈级了,再摆出这副样子安升真心看不下去啊。
不过在之后的诊脉中,安升发现包括安逸在内的三位御医,居然都确诊淑惠皇贵妃身体确实有恙,虽不至于她表现的那么夸张,但那些心悸乏力,头晕目眩的症状也都属实,而非装病。
安逸这几年来在宫里几乎成了皇后和楚跃之母敬贵妃的专属御医,之前并未替淑惠皇贵妃诊过病,此次来算是替皇后看淑惠是不是真的疯癫,所以他之后向安升暗示,淑惠的现状并非药物或外因所致,排除了她借外力装病的可能。
“……”
安升明白了安逸的暗示,再结合自己以前所闻和今日之所见,便想到了‘癔症’这一常见精神病,随即不禁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那和于潘有几分相似的容颜一眼。
癔症——在安升现在所处的年代被称为‘心意病’,而在他上辈子又被称为‘歇斯底里症’,
癔症具有发作性、夸张性和易暗示的特点,发作时给给人以矫揉造作的虚假感,像是在装病,但身体却真的会体现相应病症,癔症可在暗示或自我暗示下发病,也可在暗示下好转。
如今虽不知淑惠皇贵妃是不自禁的发病,还是自我暗示放纵的结果,但再这样闹下去,只怕不会引起裕德皇帝的怜惜,反倒要被扣上一顶疯帽子,让祖宗规矩打进冷宫了。
而有了她这样的‘疯’母亲,在这个众人都相信疯病会遗传时代,三皇子和九皇子也会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的。
但换个角度来说,自于家老太爷过世后,淑惠皇贵妃虽然被解了禁足,但处境也和被贬冷宫差不多了,再加上她树敌众多,等着找她算账的人可不少,裕德皇帝明显是不想再理会她了,还是在她闹病之后,裕德皇帝虽依旧不见她,但念着过去情分,各式赏赐不断,并且严令宫中不得慢待,淑惠皇贵妃的日子才没有很难过。
所以这其中的利害得失,还真不是外人说的清的……
……
“如此说来,这淑惠皇贵妃不是因病烦躁,而是因疯显病,是真疯了?”
听完安逸对淑惠皇贵妃病症的描述,坐在主位上的裴皇后不禁暗暗捏紧了长袖掩盖下的手指,面上虽还保持着端庄神态,但快了一拍的呼吸频率,还是显出了她情绪上强烈的波动。
因病烦躁,只要这病是真的,那么淑惠皇贵妃再多装疯撒泼的举动,便都不能算是欺君之罪,只要裕德皇帝不怪罪,裴皇后就只能由着她去,还得装大度的去关怀。
但要是因疯显病,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试问一个疯妇又有何资格能够侍奉天子呢?裴皇后就是当即下令打入冷宫甚至处死,也没人能说出她的错来!
当然,裴皇后自不是那样轻狂肤浅的人,裕德皇帝如今既然还念着几分与淑惠的旧情,那么她便不会为了一时痛快,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黑脸,只是下令关闭淑惠皇贵妃的宫门,圈禁于她,令其不得扰乱后宫和惊驾,然后吃穿用度上再厚待上一分,这样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得了大大的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圈了淑惠皇贵妃以后的事儿……哼,宫里多少人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呢!
“是。”
安逸垂眸淡淡的应了一声,并不在意裴皇后的反应,只是摆出实事求是的态度而已。
其实这种‘心意症’并不难诊断,也并非无法可治,那些替淑惠皇贵妃诊治过的御医,是有定论都是心里有数的,只是这诊断的干系太大,治不好是罪,治好又太得罪人,所以众人都含糊着不敢担责任罢了。
安逸若不是被自家孙儿们劝服了,相信太子却能为明君,他也是不会掺和到这件事中来的。
“本宫知道了……”
感觉自己因喜悦而加速的心跳平复了下来,裴皇后抬手示意安逸来为自己诊脉,但她那明显的好心情,却并未在安逸和安升面前遮掩,显然是没把两人当外人的意思。
“皇后娘娘脉象平和有力,显然近来心畅气舒,是凤体康泰之兆,若能一直保持,则旧疾亦能大大好转。”
安逸隔着丝帕为裴皇后细细诊脉,想到裴皇后近来一扫往昔郁结的畅怀,不禁心中感叹,便是如裴皇后这般贤名在外的一代国母,在这后宫内宅之事上,到底也不能真正免俗。
“嗯,本宫便借安太医吉言了。说起来,小安太医比之小时候,模样倒是没怎么变过呢,真是个顶顶出挑的美男子,难怪当年小七那孩子巴巴的求了你去……这一晃都十一年了,本宫现在想起来那时情景,都觉得有趣呢。”
裴皇后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好转,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待身边的大宫女赏了安逸重重的荷包后,她便微笑着看向了一直恭敬侍立在一旁的安升,而那句称赞也确实是发自肺腑的。
连同太子身边的近臣安旭在内,裴皇后所见过的这三个安家男子,可真真都是不俗。
“微臣惶恐,自幼时得见凤颜,距今确实已有十一年了,微臣说句大胆的话,皇后娘娘却还是一如微臣记忆中的模样呢。”
再次听到皇后那句‘巴巴的求了你去’,安升心里囧然过后也有些好笑,在某些方面来说,裴皇后还确是真相帝了。
至于安升恭维裴皇后的话,却也不至于显得孟浪,毕竟在已近半百的裴皇后面前,十八岁的他实在是很‘稚龄’啊。
“呵……看这嘴甜的,这么讨人喜欢的孙儿,定是安太医的心头宝吧?”
女人都是喜欢被人赞年轻的,裴皇后如今心情正大好,于是也难得的同安逸笑谈了几句。
“不过是心思灵巧些罢了,当不得皇后娘娘的赞。”
安老爷子是典型的护短孙控属性,虽然知道这时该更谦虚些,但也不会真的贬低自家孩子,便只是小小的客套了一句而已。
“眼看着没几日就是小七大婚的日子了,婚后他还要去圣罗莱待上小半年,小安太医既和他这般亲厚,医术又得安太医真传,那本宫就准你做和亲使团的随行太医,好替皇上和本宫照顾好律郡王。”
裴皇后微笑着说了好几样贡品赏给了安逸祖孙,然后将话题转到了刚被赐封号‘律’的楚闲身上。
身为一国之母,裴皇后自然是深知晟国上三族的风气的,所以对于她宝贝幼子楚闳同侄儿裴浩的关系,她看在他们还懂规矩没有闹过火的份上,也就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不予理会了,甚至为了楚闳,她还给裴家那边施加了压力,才让长辈们没有责罚裴浩。
所以对于楚闲和安升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去理会,现在为了笼络楚闲,更是主动卖了他们一个好,当然,她这样明白的点出来,也有敲打他们要谨言慎行的意思,别为了少年意气影响了和亲大事。
“谢皇后娘娘恩典。”
明白了裴皇后亲见自己这个小人物的真正用意,安升这句谢恩可是发自内心的,虽说他早就和楚闲决定要一起出使圣罗莱,但正式随行太医的官身比之他私下跟去,地位和待遇是要相差很多的,裴皇后的这个人情送的确实体贴。
对安升的乖顺态度很满意,裴皇后就把话题又转回淑惠皇贵妃的病上来,想问清楚后好考虑怎么和裕德皇帝说明,而在她满意的送走了安逸祖孙没一会儿,便见守在外面的心腹萧公公进来禀报,说是圣驾刚刚在御花园散步时不慎跌倒了。
“这晴天白日的,路上半点湿滑也无,皇上怎么会不慎跌倒了?给本宫照实说!”
裴皇后昨儿个也在御花园散过步,自是知道近日天晴园中路面都十分干爽,这会儿见萧公公语气迟疑神情也有些不对,她的神情便也冷肃了起来。
“这……陛下走的确是干干爽爽的青石平路,似、似是自己左脚绊了右脚摔的……”
八十八
“你查清楚了?真是皇上自己摔的?”
因屋内只剩下自己的心腹宫人,裴皇后没有掩饰自己眼神的冷厉,直直的盯着萧公公的脸,像是要看穿他是否在妄言。
堂堂的天子之尊,堂堂文武双全的裕德皇帝,竟然无缘无故的走着路自己绊倒了自己,再结合他近来越发频繁的头疼健忘之症,裴皇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缩紧了。
“奴婢……确定!”
萧公公被裴皇后盯的头上只冒冷汗,但想到这事儿是他的心腹义子亲见,那因见机躲在隐蔽拐角而逃得一命的小子,如今还软在自己屋里站不直溜腿,必是真真儿的事情了,便咬着牙肯定的点下了头。
“若果真如此……”
在萧公公那里得到了确实的答案,裴皇后这心神一紧一松之下,便有些乏力的坐回到了自己的主位上,唬的旁边的奶嬷嬷忙要替她顺气,被裴皇后抬手制止了。
裴皇后如今稳坐后位,又刚除了于氏一脉的大患,保得长子的太子尊位,所以她真心没想过让儿子早点承他父皇的位,但要是裕德皇帝真不能执政了……皇后和太后之差仅一字,尊荣程度却相距万里!
而且对于裕德皇帝,裴皇后又岂能真的没有怨恨?
“娘娘,陛下也快到知天命的年岁了。”
裴皇后的奶嬷嬷最是心疼于她,也恨极了那些让她家娘娘受委屈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淑惠皇贵妃和裕德帝,所以此时见裴皇后眼中精芒闪烁,便有些解恨的在她耳畔扇了扇风。
“此时先到此为止,陛下的病情本宫概不知晓,谁也不许多嘴露出半分……本宫要想清楚。”
裴皇后闻言猛的抬眼看向她的奶嬷嬷,在接触到对方鼓励关护的视线后,裴皇后眼中的纷乱散去,神情亦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
“庸医,真真庸医,只会拿些要平心静气的言辞敷衍于朕,朕要你等废物有何用!”
御书房里,裕德皇帝焦躁的在御案前走来走去,终始忍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抬腿踹翻了那两个跪地求饶的心腹御医。
虽然裕德皇帝已用被珍兽所惊掩盖了自己摔倒的真相,并杖毙了那珍兽和在场的心腹之外的宫人,但再多的鲜血也无法平复他此时暴怒的情绪……和真实的恐惧之情。
是的,恐惧!裕德清楚的记得,自己之前怎样的双腿失控,摔倒后想要站起来却四肢不听使唤的恐怖感觉!
“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
已经头发花白的御医院使和另一位老御医忍着疼痛,颤巍巍的重新跪伏在地请罪求饶,心里的惊惧半点不比裕德皇帝少,他们之前对裕德皇帝的种种安慰,又何尝不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对自己的安慰呢?可如今裕德皇帝的病情眼看着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老院使大人已经在心里盘算,此次离宫后,便将那为防万一而未入族谱的幺孙秘密送走,好歹保住自家的一条根脉!
“滚!统统给朕滚!”
裕德此时已经迁怒的恨不得杀了底下的御医,但最终他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知道不能无故杀御医惹人怀疑,以后也还要依仗他们,所以只是狠狠的骂走了他们,而并未真正给予责罚。
待御医们都退下后,裕德皇帝坐在主位上尤自愤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腰间的佩饰,发现自己一直随身不离的玉佩竟不见了,便又是一嗓子的喝问起旁边的大总管太监。
“陛下,那玉佩昨儿个磕裂了道纹,修补好后您让收起来不戴了。”
从进屋起就把自己当壁画的老太监未语先跪,然后才和声细语的提醒了裕德皇帝,同时心里暗暗的叫苦,他们陛下的记性近日可真是越发的差了,常常刚说完的事情转眼就没了印象,全都要他来提醒禀报,这活儿可是好干的?没见愁得他都瘦了一大圈了。
“……起来吧。”
裕德皇帝闻言心里越发的烦躁,不耐的挥挥手让老太监起身了,这是外面宫人通报说皇后娘娘求见,裕德皇帝收敛了一下情绪,准了见。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听说皇上在御花园里被珍兽惊了驾,皇上,没什么不适吗?”
裴皇后进屋后向裕德皇帝福了福身,然后一边抬手示意那总管太监免礼,一边走到裕德皇帝身边关心的看着他。
“无碍,劳皇后挂心了。”
裕德沉着脸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有些严厉的盯了裴皇后一会儿,见她平静中隐含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想到自己跌倒的真相应是没有泄露的,便又缓和了表情,勉强露出了点笑模样。
裴皇后像是丝毫没注意到裕德帝神情间一闪而逝的冷厉,适度得体的又关心了他两句后,才淡淡的实事求是般的说起了淑惠皇贵妃的事情,没有刻意装贤良的替对方求情,也没有半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那便圈了吧……也别怠慢了她。”
裕德皇帝这会儿正满心想着自己的病情,哪里有耐心再管已经厌弃了的淑惠皇贵妃,幼时的情分早被多年的算计私欲磨没了,裕德不在物质上亏待她,也不过是想全了自己外祖血脉的最后一点体面罢了。
“是,臣妾遵皇上旨意,皇上既还有政务要忙,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将裕德皇帝的不耐和厌烦看在眼里,裴皇后面上神色不变的温声告退,心里却是隐隐生出了一分兔死狐悲之感,心想当初让你偏心偏到胳肢窝里的宠妃,现今却连提起都嫌弃,如何能让人不寒心戒惧?
待迈出了御书房的门槛,裴皇后冷漠的目光透过缓缓关闭的门扉,默默的看了裕德皇帝的背影一眼,心里已是下定了决心!
……
“父皇加恩赏赐于许多老臣,还勉励夸奖了老三?”
楚闲正被安升亲手服侍着试穿喜服,听到屏风外面楚闳讲起今日朝会上的新闻,之前因为淑惠皇贵妃被圈而轻舒的心情,立刻又沉了下去,原本隐隐翘起的唇角也压低了下来,心道于氏派系刚刚消停了下去,裕德皇帝这一回缓态度,岂不是又要扰乱人心?
“既不能彻底打死,总要安抚一二吧?”
安升正帮楚闲束好腰带,抬眼见他抿着嘴唇神情有些不忿的可爱样子,不禁勾着嘴角吻上了他的薄唇,并且长臂一伸把人整个搂进了怀里。
楚闲为他母妃守孝三年,安升见惯了他白衣素服的肃淡模样,乍一换上这样精美华丽的喜庆红袍,可真真把人显得风流俊逸了几分,勾的安升脑中各种不和谐的画面闪个不停。
“唔……”
楚闲被安升的突袭惊的瞪大了眼睛,想要躲开却被安升紧搂着腰,嘴里也勾着他不放开,只能一手指着屏风一手推安升的肩,示意他楚闳和裴浩还坐在外面啊。
要说平日里安升这么胡闹,七殿下不是一个眼刀子扎过去让他收敛,就是化被动为主动的反亲回去,但眼见着到了大婚之期,七殿下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腼腆之意,全不像往日那般放得开了,可是被腹黑脸大的某只趁机占了不少便宜。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咱们那位三哥反应淡淡的,像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样子……想也是啊,他母妃如今担了疯名,那位子他已是彻底没指望了,除非……嗨,我说小七你换好了没啊,不就那么几件衣服嘛,还是卓仁不会穿啊?”
楚闳姿态懒散的坐在外间榻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家裴浩身上,还十分大爷的就着裴浩的手吃瓜子,而裴浩也笑眯眯的纵着他,自己嗑一个给楚闳剥一个的秀恩爱什么的,反正现在也没人看见,所以完全无压力额。
“就好了。”
在被他家小豹子威胁似的咬了舌尖之后,安升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口中的美味,一边稳着声线应了外面一声,一边用手指抹去彼此唇上的湿痕,然后又低头含住楚闲的耳垂咬了咬,坏笑着轻声说了一句‘等着后天的’。
后天,是晟国的律郡王同圣罗莱长公主的大婚之日,也是安升和楚闲的成亲之时……
“哼!”
察觉到安升对自己那急切的渴求,七殿下不自禁眼中含笑,在安升放开他想要后退之时,反而双手揪住对方衣领,魅惑十足的勾起嘴角咬了咬安升下巴,这才轻哼一声的推开他,然后一整衣袖的转身绕出了屏风。
而在他身后,安升玩味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然后也正正自己的衣冠,恢复了常态的跟了出去。
“呵……这可是要等不及了?”
楚闳见楚闲出来,先是为眼前俊美华贵的青年暗赞了一声,随即注意到他那微微肿红的嘴唇,深谙此道的五殿下立刻明白了,便戏谑的调侃了两人一句。
“嗯?”
倒是楚闳身边的裴浩,先只是惊艳于楚闲的装扮,听了楚闳的调侃眼神还有点茫然,待楚闳好笑的抬眼看他,并用手指抹了下自己的唇,他才脸一红的恍然悟了。
然后就见其余三人若无其事的闲谈起来,裴浩这边却是不知道思维拐到了哪里,低着头嗑着嗑着瓜子,脸却是越来越红了……
“后天晚上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楚闳一见自家那小动物般的可爱样子,心里也是猫挠似的痒痒起来,便也不再跟弟弟闲扯,帮着看完了府上大婚的布置和喜服,也该打道回府了。
“都妥当了,五哥放心。”
提起后晚的婚事,楚闲下意识的瞥了安升一眼,却正对上了一双含笑凝视的眼眸,七殿下面上淡淡的神色不变,颊上却是不自禁的红了红。
成亲的各项事务,借着明面上的和亲,自是都已经备的妥妥的,唯一缺的就是安升的喜服,这个自然是不能由内事监准备了,而这一辈子一次的重要日子,七殿下也绝对不许粗糙烂制的,可要真要用好布料寻好绣工来做,又怕走漏了风声,毕竟在这天子脚下,楚闲和安升都没那么大本事把各方面的眼睛都瞒住。
最终,还是在安旭大哥的建议下,楚闲和太子通气求助,之后太子秘密着人去南方绸缎锦绣之乡,定做了一套不亚于宫中技艺的华贵喜服,当是送给弟弟和‘弟媳’的贺礼……
咳咳,安家大哥建议楚闲他们和太子报备什么的,是为了‘投诚’和避免日后犯下欺君之罪的可能,至于是七皇子下嫁安家而非娶妃这样的细节问题,安大哥觉得为了天下太平,这个他们关起门来自己家人知道就好了!
“那就好,行了,今天你们这边的事儿算是全了了,明天哥哥再去小八那边,看看圣罗莱送亲使团还有没什么不妥当的,必让你们这婚事结的顺顺当当,放安心早点休息吧。”
楚闳说着和裴浩一起下了塌,略整了整衣衫之后,又亲昵的拍了拍楚闲和安升的肩膀,垂眸而笑间,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艳羡之色,但随即,他便又露出了朝气十足的神色,毫不避讳两人的揽过身边裴浩的腰。
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楚闳情绪上的变化,素来在此事上有几分腼腆的裴浩,这会儿却是乖乖的任他把自己搂进了怀中。
“麻烦五哥了。”
楚闲和安升倒是没做多想,当下真心谢过楚闳的帮忙,然后楚闲换回平时穿的素淡衣服,和安升亲自把两人一路送到了府门。
而两人送完客回到屋里没一会儿,却听小果子说安家大爷身边的川贝求见,安升忙将这位兄长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叫进来,一问却是祖父和哥哥有要事找他回去相商……
八十九
出于不引人注意的考虑,安升没有骑马赶回家,而是乘着没有郡王府徽记的素朴马车回转,然后随着川贝直接去了自家老爷子的书房里。
“爷爷,哥,出了什么事吗?”
留了川贝在门外守着,安升进屋后先向老爷子行了一礼,看到对方表情透着些不爽,自家兄长大人的笑容也透着冷意,安升的神情便也端肃起来,与安旭相对着站在安逸右手边后,询问的看着两人。
“升儿,你来看看。”
老爷子轻舒了口胸中闷气,看着下面站着的两个宝贝孙儿,面上总算是恢复了笑意,他向安升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一叠纸张。
“这是谁的病历?”
安升走到安逸桌旁舀起那叠纸,一看是陌生笔迹抄写的病历和该患用过的诊疗方子,以为是哪个达官显贵仗势让爷爷给其诊病,所以惹了老爷子和兄长不高兴,便随口的问了一句。
“你猜猜看。”
老爷子语气有些嘲讽的哼了一声,放松腰背倚在他那舒适的大靠背椅里,然后抬手接过旁边安旭双手递过来的茶杯,冷笑着抿了一口。
“晨起头疼剧烈,起身后渐减轻……视力减退,短时视力丧失……近记忆力减退……偶发一侧肢体无力,笨拙不稳……”
安升已是许久没见老爷子生这么大气了,用眼神询问的看向自家大哥,在得到了无碍的含笑暗示后,这才静下心来研究手里的病历,却是越看这患者的症状越觉得眼熟,再一看后边的诊疗方子,当即也是冷了脸色。
那最是中正平和的用药特点,可不就是他们御医院里那些老太医的特色吗,再结合祖兄的态度和这些明显的病症,患者是何人已是非常明了了。
“这要命的东西怎么会在爷爷手上?谁人这么大的胆子?”
安升捏紧手里的纸张,心中不禁暗恨,这窥伺龙体可是抄家砍头的不赦之罪,他是不信自家老爷子会主动沾这个,至于安旭那边,就更没可能接触到这样的私密了。
历届帝王的病历,都是专由御医院院使记录,藏在皇帝寝宫秘格里的,是太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而如今安升手里这份,当然不可能是那病历的真抄板,而应是另有人记录下了裕德皇帝的病情,又弄到了给裕德诊病的御医们的方子而得来的,那这窥伺龙体的罪名那可真是实打实半点不冤枉。
“是经由裴威交给我的,太子殿下也知道了,小升,是哥哥牵连你们了。”
安旭歉意的看着祖父和弟弟,尤其是安升,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立场,才使得家人被牵涉其中,其实单看这份病历,医术了得些的医者都能诊断个大概,裴皇后舀这东西将安家绑上船,主要是意在律郡王,以及其身后的敬贵妃等圣罗莱一系。
“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殿下岂是会盲从的人,我们相信自己的决定不会错。”
安升放下手里的病历,笑着走到安旭的身边搂住了他的肩膀,一如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升儿,这份病历十分详细,那么以依你所见,诊断为何啊?”
看到两个孙儿的友爱和睦,安逸欣慰的笑了笑,撇开被上位者算计掌控的憋闷,老爷子转而考校起了安升的医术。
“依孙儿之见,脑瘤的可能性最大……”
听到安逸的问话,安升放开搂着安旭的手,端正了礀态回答。
脑瘤,在西医中也叫颅内肿瘤,以现代的手术水平来说,除非是恶性的或者多发、病变位置无法手术的,已经不算什么难治的病了,但在外科手术极度落后的古代,那基本就是绝症。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就安升所知,安逸研究出来的某些药方,就部分良性脑瘤有良好的抑制生长作用。
“且该患病情发展如此迅速,症状又杂,可猜测肿瘤不止一处,即多发或者恶性扩散皆有可能,余笀……”
安升见安逸的神情不像是反对自己的答案,便更有信心的说了下去,但到了对裕德皇帝笀命的估算,他却是有些叫不准,毕竟他上辈子就内科弱外科强,疾病的诊断更多是靠仪器的便利,在检验、彩超、x线、ct、核磁共振等仪器下,许多病情的发生发展都清清楚楚,他更重要的是能把手术做好,而现在只能靠外在体征来诊断,他的中医经验确实相对不足。
说起来,安升还真有在古代发展外科医术的打算,不说犯忌讳的唱什么济世救民的高调,就是为保身边亲戚朋友的平安,都是很有必要的,比如说真‘大嫂’裴威,姐夫杨勋,‘小舅子’楚跃等等,都是要真正上阵杀敌的武将啊,这要是在战场上因为外伤感染什么的丢了命,那是安升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最基本的外科手术技能,抗炎抗菌药物,安升都会去发展普及,只不过他现在没这个资历,如今的政局也不是他出头的好时机,安升看好的是睿智宽和的太子润,他会在这位登基之后,再发展自己的声望势力,以成为家族和爱人的助力。
“不出三个月,患者将自主生活都费力,更不论其他了,若按此用药,也最多不会拖过五个月。”
安升小小年纪能有现在的医术水平,安逸已是十分满意了,他说着点了点散在桌上的药方,神色很是有几分不屑。
不是安逸自大,而是那御医院院使的方子确实太过平和无用,而若是按着他的方子来,却是至少能让裕德基本正常的活上一整年。
但老爷子会去给裕德皇帝治病吗?他才没那么残的去找虐呢。
“孙儿受教了,谢爷爷指点。”
安升对安逸的医术可是十分信服的,闻言立刻虚心接受了,然后孝顺的蘀老爷子续了杯茶。
“如此正好,到时二弟同律郡王远在圣罗莱,正好能避开这乱局。”
安旭比安升还要更加信服崇拜自家祖父,这会儿已经在考虑如何回复太子殿下,还有接下来的布局了。
“嗯……升儿,一会儿你同旭儿一道去太子殿下那里,将病情详细讲明。”
小孙子能避开这朝堂之乱,安逸自然是巴不得的,但为了安升的前程考虑,还是该让他在太子面前表表心意,也是让安升为代表表明家族的立场,以示他们真正效忠之人为楚润,而非裴皇后……
……
次日朝会,裕德皇帝下旨恩赏了所有已经离宫建府的皇子,又以头疼不适为由,进一步放权让太子协理政务,但与此同时,却又让几位已建府的皇子们署理各部事务,同样下放给他们不少权利,明显是为了来牵制太子,使得朝堂势力重新达到某种平衡……
朝会散后,东宫太子主殿客室。
“昨日听你弟弟说完,我心里还有些难以接受,谁想父皇今日就有此举……确是不能再等了。”
宾主分坐的席面上,楚润跪坐于主位之上亲手烹着茶,左右下首的席位分别坐的是裴威和安旭,他们之下各有三、四名年轻的文武官员,也是楚润的心腹属下。
昨晚听过小七家安升对他们父皇病情的诊断,楚润心里还真是有些难以置信,不是说他怀疑安升和他祖父的诊断,而是觉得自己那威严莫测的父皇,晟国的裕德大帝,不该是一个会老弱残障,甚至于瘫痪痴呆的普通凡人……
可当今天认真的观察过自己的父皇之后,楚润得承认,那个人确实是老了,并且从他先是理智的放权,想让王权顺利过渡给自己,却又因情感上的不甘,散权于大臣和诸皇子,以压制自己,进而埋下内乱的隐患,就不难剖析出那个人复杂矛盾的心境,也让太子润真正的意识到,那个人于自己不再是无法攀越的高山,而只是一道被病虫蛀烂了根骨的土墙……而已。
“殿下英明!”
安旭等人齐齐向楚润躬身领命,显然都为他们的太子殿下能下定决心而高兴,当然,他们也不是马上要去做什么从龙大事,只是正式开始为太子继位布局做收尾工作。
“孤以此茶,谢过诸位。”
楚润说着亲手在托盘的几个茶杯里斟上茶,然后由他贴身的太监一一送到个人桌上,待在属下们的敬谢中饮过之后,才开始商讨起接下来的细节安排,直讨论了半个时辰,才令他们都散去。
“殿下,刚刚收到密报,下朝后三殿下向二殿下请酒赔罪,二殿下赴约,席间所说内容不得而知,但三殿下言谈举止十分暧昧……不过二殿下对三殿下的亲近并未理会,只饮了一杯酒就告辞离去了。”
午膳时分,在服侍了楚润净面更衣后,他的心腹太监一边蘀他布菜,一边小声的禀报着下面密谍传回来的消息,待说到一半时见太子殿下的嘴角压低,机灵的大太监忙转变了话语的表达方式。
虽说他一个内宦不该管主子的外务,但作为看着他家主子和其他殿下长大的老人儿,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光的,所以倾向于二皇子是真心忠于他家主子……当然了,如果他家主子不相信二殿下的话,那他也是半点不会蘀那位爷说好话的!
“下去吧,没孤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楚润对身旁宫人的话不置可否,忽然屋里窗边的风铃轻响了几声,他便淡淡的把人遣了出去,然后没什么胃口的看着一桌子精致美食,只略动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就在这时,寝殿床后的墙壁突然翻转,一个英伟的人影由密道走了出来,而软榻上的楚润却动也未动,显然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怎么用的这么少?”
低醇的声音在楚闲耳边响起,换了身常服的楚伟挨着他坐下,并且十分自然的舀起楚闲的筷子,把一颗炸丸子夹进自己口中。
“没什么胃口。”
对于楚伟堪称放肆冒犯的举动,楚润却没有什么恼怒的反应,只是神色淡淡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浅浅的抿了一口。
“今天他约我,是想让我帮他向你投诚,他说他如今已是……无心亦无力了。”
对于楚润的冷淡态度,二殿下也表现的好像毫不在意,然后他就事论事般的说起了今天楚珉找他的事,同时手上加菜的动作也没有停,他可是早饭都没吃呢,真饿了。
“你怎么想?”
楚润闻言眼眸动了动,终于正眼看向了身边不客气的开吃的某人。
“我在小四灵前发过誓。”
楚伟没有直接回答楚润的话,只是平静的复述了一遍他当初跟楚润说过的话。
十几年前夭折的四皇子,他那虽不是同母却渀若亲弟的小四,就因为最得宠的三皇子的一句‘碍眼’,就被生生溺死在了荷花池里,这个仇,楚伟此生不忘!
“……随你。”
楚润这会儿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连他手中的杯子让楚伟叼着饮光了余酒也没恼,而是又重新往杯里斟满了酒。
于是,楚润就这样继续慢慢的品着他的酒,旁边的楚伟则继续舀他太子哥哥的筷子吃饭,还时不时叼过人家手里的杯子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六十五章里有提到四皇子溺死之事哦,片段入下:
“是啊,我小时候遇到犯上不敬的宫人,还是借父皇的手惩治,二皇兄十二岁时就亲手溺死过几个宫人……也就是在十年前秋寒时,四皇兄溺水,最先在周围的几个宫人只乱喊没人下水,等附近闻声赶来救起时已是晚了,二皇兄待四皇兄很亲近,赶到后把几个宫人全打下水,生生都溺死了。”
楚闲闻言也有些感触,见安升惊讶的看着自己,便简单的跟他们解释了一下当年之事,而同样知晓此事的楚跃在一边附和了几句。
他们虽然年纪小没有亲见,但事后听人因为池子的水淹不没成人,于是他们二皇兄踩断那几个宫人的胳膊和腿扔下去的,那狠戾劲吓瘫了所有在场的人。
“自那以后,二皇兄就没再跟哪个兄弟亲近过,甚至可以说除了公事外都没有什么交集……”
楚跃接过楚闲的话,语气中透出几分可惜……其实他挺崇拜这个二皇兄的,但立场所限,
对已经记不得那个早夭的四皇兄的模样了,似乎是胖乎乎挺好看的,不过楚闲知道他生母份位低,自己又是胆小憨实不得父皇喜欢,所以宫里人对他也很慢待,只有二皇兄对他好,也是在他夭折之后,原本各方面都表现平平的二皇兄,展露出了他在兵事武功上的才能,然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十二岁……”
安升目光注视着那个英挺孤傲的身影,手却隐蔽的安抚似的覆在了楚闲的腿上,换得了对方嘴角隐隐的上扬。
这个冷漠残酷的皇宫里不幸的人太多,安升只想也只能维护的只有楚闲一个。
终章
裕德三十三年六月初六,大吉,宜出行、嫁娶。
因着律郡王同圣罗莱长公主的大婚,整个帝都的街道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虽不至于连路边的树木都披绸挂锦,但婚车途径的几条主道,都被修饰一新却是真的。
“何至于这般劳民伤财?”
端坐在骏马之上,楚闲听着被侍卫拦在道路两旁的百姓的恭贺,面上的神情倒是难得的缓和许多,只是一路看到那些明显是新修饰的门脸的建筑,有些不赞同的小声跟身旁的安升说了一句。
虽说他明面上娶的蕾佳娜确实身份尊贵,但这样的排场也真是过了,怕是当年太子大婚,都没有他这场面大……他们那位父皇,办事真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不讲规矩了。
“反正是宫里出银子,百姓也算得了实惠。而且事关国家脸面,也不算僭越了。”
身为伴郎的安升同样鲜衣骏马,他轻笑着凑近楚闲耳边调侃了一句,还故意暧昧的吹了口气,但正经大方的礀态反倒不会惹人遐想,渀佛他们俩只是单纯在闲谈而已。
不过安升心里也在嘀咕,裕德皇帝近来确实有些放纵,很多旨意都不按常理,想是被自己的病弄乱分寸了吧……
“哼……”
在大众瞩目之下被安升在耳边吹气,楚闲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的皇族尊傲,呼吸却是已经乱了频率,忙瞪了一眼安升让他收敛些,只可惜他的眼刀对安升已经毫无威慑力,反换回了对方暧昧十足的一笑。
“我说前面那两个,也太旁若无人了吧?”
坐在后面婚轿的蕾佳娜公主,被自己一身十几层的华丽婚服压的憋闷,再看前面那俩当众秀恩爱的人,心里真是十分不平衡,便小声的用圣罗莱语跟骑马跟在轿旁的楚跃抱怨了一句。
要说蕾佳娜的婚轿和婚服,真可称得上是晟国纺织及绣技的巅峰之作了,让见惯好东西的蕾佳娜都惊赞不已,可再珍稀绝世的好东西,也耐不住十几层的压在身上啊,尤其晟国帝都的六月,天气已经热起来了。
“表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楚跃作为送嫁一方骑马跟在婚轿旁边,闻言好笑的透过绣满花鸟的半透明纱帘看向蕾佳娜,然后视线在她薄纱盖头下的华贵头冠上瞄过,八殿下的笑容那叫一个阳光灿烂。
作为背着新娘子上轿的娘家弟弟,他是真真体验到了那身婚装的‘贵重’程度,这从头面首饰到服装再到配饰,无不是精益求精,华贵大气,连高底鞋子都是坠满珍珠宝石的,据八殿下背新娘子时的粗略估计,他表姐足足沉了得有二十斤!
“哼!”
虽然鄙视于自家表弟转移话题的水平,但得到了真心实意的赞美,蕾佳娜长公主殿下心里还是愉悦的,也就收住了想要跟楚跃抱怨无聊的话,欣赏起道路两旁完全不同于圣罗莱风格的景致……
迎亲的队伍从使馆接出新娘后,绕着帝都慢行了一大圈,然后回到宫中拜见裕德皇帝和裴皇后,接着便是新婚夫妇在宫内的婚宴上敬酒,陪同帝后和百官一起庆贺看歌舞,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新人才离宫回到律王府,并在律王府外院另设酒席款待宾客,新人们敬过一轮酒后,再被送入洞房完成相应程序,才算正式完成了大婚。
至于闹洞房那些常规婚庆节目则是全免了,毕竟和楚闲熟悉的,都知道他和蕾佳娜不过是面子上的联姻,而不熟悉的……谁敢哦?
是夜,同外院那热闹欢腾的喜宴不同,楚闲主院中的另一场婚礼,却是在低调而不失温馨的气氛下进行的。
安逸老爷子和楚闳作为双方家长坐在了主位,安旭,裴浩则代表双方的亲友嘉宾,然后安家这边由裴威大将军做了主婚人,皇室那边则是蕾佳娜和代表敬贵妃的楚跃做了证婚人,最后还有小果子公公在忙前忙后的服侍,倒真让这个隐秘的婚礼显得十分正式起来了。
“请新人……”
没想过自己会有主持小舅子(小叔子?)婚礼这一天,站在安家老爷子下首的裴威,险些绷不住他素来端肃的脸,而眼看着吉时已到大家都收拾妥当了,他只好收敛着心中的窘意沉声唱诺了一句。
末了,裴将军偷偷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老爷子,见对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样子,底气这才足了起来……要知道,裴威和安旭的关系虽然没有瞒着老爷子,他逢年过节的礼数也从没短过,可这样光明正大以安家家属身份站于人前,还真真是头一回啊。
“靖然,要不要咱们也这样来一回?”
安旭正站在裴威旁边,坏心眼的兄长大人最爱看裴大将军强忍羞窘的样子了,便趁着众人都在看缓步而来的一对新人的时候,挨到裴威耳边低笑着说了一句,同时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挠了挠裴威的手背。
“咳!一拜天地!”
裴威被安旭的小动作弄的好似一道电流滑过脊背,随即便察觉到上位的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裴威忙一把握住安旭的手不让他在乱动,同时稳着声音继续他的主持。
而在他身边的安旭察觉到他的紧张,不由得嘴角笑意更浓,然后张开了手指与裴威亲密交握。
“二拜高堂!”
随着唱诺之声,安升和楚闲握着连接彼此的红绸共同转身,向着主位上的安逸和楚闳深深鞠了一躬,感谢他们作为亲人的理解、包容、支持和维护!
“夫……夫对拜。”
可怜的裴大将军,征战疆场生死一瞬的时候他都没有紧张过,如今这小小的主婚却是让他出了糗,他这临时的一磕巴,让本没注意到‘夫妻对拜’这种小问题的众人一瞬间都悟了,然后由裴浩开始的一声喷笑,在场的众人也都绷不住的纷纷笑了起来,欢悦的气氛立时把之前的拘谨都扫没了。
只是可怜了被爱人戏谑调侃的大将军,抿唇尴尬的样子不要太萌啊!
同样被逗笑的安升和楚闲,在亲友们善意的笑声和掌声中相对而立,缓慢而坚定的互相躬身一礼……
“啧……小跃啊,咱姐弟俩也努努力,早日给自己找个合心的才是正经啊。”
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看看那三对幸福刺眼的男男配,蕾佳娜长公主表示很憋气,没道理好男人都让男人勾搭走了嘛!
至于说她家表弟,在知道那位晟国皇帝给她选的弟媳妇是什么货色后,长公主殿下深觉自家弟弟被糟蹋了,于是同她的姨母敬贵妃一样,积极主动的想要给弟弟以安慰,只可惜她带来的侍女和骑士都没楚跃看得上眼的。
“姐……注意点啊!”
被穿着一身华贵婚服的蕾佳娜勾肩搭背,楚跃真是要满头黑线了,缩着肩膀想要摆脱蕾佳娜的手。
圣罗莱长公主的形象啊,圣罗莱皇室的威严啊!
“小样儿!”
面对楚跃的抵抗,蕾佳娜的反应是另一只手直接从前面环扣住自己的手,将不好意思动作太大的楚跃牢牢压制住!
话说,她听姨母的意思,貌似弟弟心里是有人的了,只不过小样的还跟她们玩保密呢,要不是她只能在帝都待几天,那是铁定要把那位迷住他家帅小子的大美人找出来的,可如今,这个有趣的任务只能靠姨母来完成了。
“送入洞房!”
不管裴威心里多尴尬,该完成的仪式还得完成,唱诺出最后一句台词,大将军终于舒了口气啊。
秘密婚礼结束了,除了里屋新房的安升和楚闲,其余人都分批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中去,尤其是楚闳和楚跃这明面上代表两国皇族的,可是还要代蘀新人主持大局呢。
至于蕾佳娜长公主,则是同小果子进了屋内的暗道,去了后宅里正妃的居所,那里正有两名楚闲的心腹女官侯候着,明天她们还要把蕾佳娜从这里送回主院,毕竟做戏要做全,楚闲和蕾佳娜明早还要回宫里请安的。
在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归于平静后,并肩坐在婚床边上的安升和楚闲,同时暗暗舒了口气,然后彼此相视一眼,安升忍不住先轻笑了起来,而素来在私下里很放得开的七殿下,却是难得抿着唇红透了耳根。
“我说亲爱的,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呢?”
虽然安升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次结婚,但在对方比他更羞窘的时候,他的心态倒是一下子放开了,这会儿还有心思调戏起自家的新‘媳妇儿’了。
“刚刚才吃过的。”
楚闲瞪着笑眯眯的贴过来的安升,看起来气势十足的样子,但很不幸的,他绯红起来的脸颊完全暴露了他的虚张声势。
“对哦,还有澡也是刚刚洗过的,那么娘子,咱们大好的新婚之夜,就早点安置了吧。”
安升见状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搂住的楚闲的腰,然后猛的发力把人压倒了下去。
“嗯……这……”
楚闲一个不察就被压倒在了喜被上,好在那些应付宫中嬷嬷的红枣花生什么的已经撤了下去,不然他非被搁着腰不可……
我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拉回自己不知偏到了哪里的思绪,楚闲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一张嘴就被正伺机而动的安升给牢牢吻住了。
“小闲,我会一辈子只看你,只爱你,只要你。”
直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安升才放开了楚闲美味的唇舌,额头抵着额头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出了他认为最浪漫唯美的誓言。
“嗯……我也是!”
楚闲原本因染上情欲而微眯的双眼忽然睁大,再将对方眼眸中的认真看的清清楚楚后,七殿下的唇边扬起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意,随即抬手搂住安升的脖子,重新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
裕德三十三年六月初九,晟国律郡王和圣罗莱长公主拜别过帝后,于吉时率和亲使团离京向圣罗莱帝国出发。
而按着两国约定,今后律郡王将每年于圣罗莱居住半年,所以在七月初和亲使团抵达圣罗莱帝都,并依照圣罗莱习俗为律郡王和长公主举行过婚礼后,送亲使团便启程返回晟国,只余御赐太医安升及郡王府百余侍从留守。
同年九月初,正在圣罗莱帝都郊外狩猎的楚闲和安升,收到了来自晟国太子润的八百里加急传讯……
“淑惠皇贵妃行刺父皇?”
楚闲跳下马从小果子手中接过太子的书信,挥手让明显是精锐武者的信使先喝水休息,然后同身边的安升一起展开信纸,而原本以为只是裕德皇帝病重的两人,在看清信中内容后俱是一惊,没想到短短三个月不见,帝都竟是这般的风云变幻!
原来,在楚闲离开晟国帝都没几天,裕德皇帝在大朝会上说着说着话突然忘了内容,因是当着众多官员出的丑,一时急怒攻心的裕德皇帝就当场晕厥了过去,这一下可真是把文武百官吓的够呛。
自此,裕德皇帝的病自然是瞒不下去了,而随着他的头疼、视力减退、健忘和肢体无力症状的加重,文武百官虽然不敢直接劝裕德皇帝退位让贤,但纷纷请太子为其分忧的折子,无不表明了他们的意思。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前朝受挫多了,之后的一个月里,裕德皇帝在后宫里发了好一通威风,处罚降位了许多宫妃,最后又忽然念起了淑惠皇贵妃的好,而就在这个时候,淑惠皇贵妃的幼子九皇子忽然夭折了,裕德皇帝伤感之下终于去见了淑惠皇贵妃,然后在他抱着哭成泪人儿的淑惠感伤时,被淑惠狠狠掐住了脖子。待宫人们惊慌的把淑惠打晕救下裕德时,这位皇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事后救醒过来,就彻底瘫了半边身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太子来信的用意是急招楚闲回宫,免得来不及尽人子之孝,所以其余事情只是简言几句带过,甚至都没有提三皇子珉的现状,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封信里,楚闲和安升却是看出了那段时间帝都的紧张和逐力,比如裕德的人前出丑暴露病情,百官明示暗示,后宫的动荡无不是在加重裕德病情,九皇子的夭折,淑惠皇贵妃的发疯……
“该回去了。”
看着神色冷凝的楚闲,安升留恋的深吸了一口名为自由的空气,然后抬手环住了自家殿下的肩膀。
“嗯,回去!”
抬手覆上安升揽着自己的手,楚闲抬眼看向身边的爱人,坚定的眼神透着自信的神采。
能让他们一展抱负、建功立业的时代,终于要来临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