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听罢眯起眼睛,一股怒气自心中升腾起来,他知道林安易断断不会在这时对他说谎,他也相信自己这个向来淡然谦和的儿子与这姑娘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只是仅凭林安易所说的话,并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那些见到此情此景的宾客会如何说,林焱心里很清楚。
用不了明日一早,“原家大小姐因不愿从了林家瘫痪的三少爷林安易而上吊自杀”的言语必定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们会如何看待林安易,又如何看待林家?同情也好鄙夷也罢,街头巷尾少不了要对林家指指点点,说不定还要在林安易身上编造些莫须有的事情。
林焱如此想着,更觉背后泛凉,他侧头撇着那具裹上白布的扎眼尸首,忽然明白了原鸿信为何在女儿拜过堂之后便称身子不爽快告辞离去,又为何在女儿大喜之日时眼里更多了几分机警。
原来是要借着这一天给林家添一份大堵。
只是林焱认得原鸿信这些年,知道他腹有诡计为人j-ian诈,但竟从没看出他是个可以狠辣到如此境界的人:连女儿的x_ing命都可以不顾。
风风雨雨经历了大半辈子,林焱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让他头皮发麻。
听了林安易的叙述后,林江宇没再从屋子里待下去,而是悄声来到了寂静院子中,背靠着一棵槐树发呆。他比林焱想得更多,只是有些事,他却没有办法和林焱细说。
林江宇想着,忽觉左肩微微沉了一下,南遥在夜色中现了身形,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肩膀。
瞥了下南遥的侧脸,林江宇刚刚在腹中的冷静盘算顿时被他抛到一旁,只剩下心中一些闷闷的感觉,轻声向南遥问道:“你说三哥会不会一辈子都记得今天的场景,然后一直活在这一幕中?”
南遥思量了片刻,人的一生一死皆为大事,若说林安易可以忘掉今日的场景安然过活,那才是笑话,于是点头答道:“会。”
林江宇感到无奈,深觉不会扯谎的南遥一点儿都不可爱,撇嘴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南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学着林江宇无赖的语气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林江宇翻了他一眼,沉吟一下后忽然抬头说道:“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南遥微怔,望着林江宇眯起的眼睛,这神情像极刚刚林焱的样子。
深夜,原家。
原景承小心叩开原鸿信的屋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义父,云儿已经完成任务了,酒肆鱼巷已然谣言四起,很快便会铺满京城。”
原鸿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叹道:“也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承儿,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如何去做吧?”
“孩儿知道。”原景承应道。
原鸿信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继而闪现有些许不忍,上前拍了拍原景承的肩膀,说道:“承儿,你且放心,事成之后我必定会帮你们姐俩把你们的族人从牢里放出来,也必定会重新厚葬你们两个。”
原景承凄然笑笑,“多谢义父。对了,义父,清和他......已经接管了武当剑观,做了观主。”
原鸿信微微一愣,随后笑得欣慰,柔声道:“那孩子的x_ing子其实和他母亲很像。他母亲信佛,表面看上去和善单纯,实际上骨头硬得很,心内傲气一点儿都不必我少。等京城这些事处理完了,我就去武当剑观看看他,倒不求那孩子认我,他能与世无争平平安安就好。”
一段话说完,原鸿信忽觉自己有点儿说多了,便向一直垂着头的原景承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且去吧。”顿了顿后,又多嘱咐一句:“云儿下葬的时候记得要哭得伤心一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揍你丫的
林安易新婚那日老魁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据说林家的下人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最后只得用绳子拖住他的手脚,直接扔到了林府外面去。好在林江宇后来又用麻袋将醉倒的老魁拖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林江宇本来想向老魁问一些事情,但是无论他用什么方式,这黑毛怪物就是醒不过来,醉气熏天,软趴趴地摊倒在他的榻上一动不动,无奈林江宇只得抱着桌子睡了一晚上。
南遥早些时候便离开了。在诓着林江宇软声下气地说了一大堆好话之后,铁石心肠的南遥终于答应帮他去做一件事:去看看当今圣上的后颈是否有一块梅花印记。
如果原鸿信真的懂得如何驱使死者。
如果这场看似有些蹊跷的婚约是由皇上最先指定。
如果原家如今并没有已死之人。
那么林江宇觉得,原鸿信最可能会去驱使的人便是当今圣上,如此才托了南遥去宫里瞧瞧,也不知结果会是如何。
第二日早,林江宇被屋外的一阵哭号声吵醒。醒来后一个激灵起身望向床榻,只见老魁还是醉着,微张着嘴睡得昏天黑地,似乎整整一个晚上都未换过姿势。
林江宇叹了一口气,揉揉干涩的眼睛,抻过榻上的一条毯子把老魁整个包上推进榻里,又怕一不小心将他闷住,特地在口鼻处留了缝隙。在觉得猛然一望看不出他了之后,林江宇才简单洗漱一番,推门走向院子中。
不出他所料,院里已是挤了不少前来吊唁的人,灵堂早已在昨日一晚便设好,原鸿信蹲在一边抹眼泪,原景承则在默默烧纸,顶着通红的眼圈侧头一瞥,正好将幽怨的目光落在了林江宇的身上,再不挪开了。
林江宇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皱皱眉转过头去不再望他,没入院中的人群里。
“江宇。”
只是林江宇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拽了一下后领,回头瞟了一眼,便站好抿抿嘴,低声说道:“大哥。”
林文贺指了指阶前灵堂,说道:“过去行个礼,就差你了。”
林江宇听了这话再次向灵堂望去,只见原景承那双满是幽怨的眼睛仍在望着他。
“快去吧,别等着爹再生气。”林文贺见林江宇不动,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林江宇回过神来点点头,不再望向原景承,挤过院中的人群向灵堂走去,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刚在灵堂前站稳,原景承便扑了过来,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林江宇的脸颊上,嚷道:“都是你们林家不好,害死了我的姐姐。”
原景承在原家自小习武又时常教训下人磨练拳脚,那一拳又用足了力道,林江宇一阵头晕跌倒在地,更不巧的是,在倒地的瞬间,他的右手虚空一抓竟落到了火盆中去,腕上一阵针刺一般的灼烧感令他低吼了一声。
这一幕看得在场的人俱是一愣,原本吵闹的院中顷刻间鸦雀无声,林江宇趴在地面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吟出声。
“承儿!胡闹!”原鸿信这时吼了一句,挥了巴掌便要上前去打,一旁的愣着的人们这才想起上前去拦,不多时又乱作一团,原家父子被众人推搡到了一旁,林江宇则被林家的下人小心搀扶起。
林焱看着此般场景却是心中一凛,生怕原鸿信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四子林江宇,于是忙叫过一旁的孤梦悄声对他说道:“把江宇带回他自己房里去,没有我的容许,万万不准他出来。”
孤梦点头应了一声,忙快走过去拉过不大能站稳的林江宇,对他说道:“少爷,奴婢带您先回去。”
脸上青紫了一块的林江宇咬咬牙,转头怒视另一边的原景承,两手紧握,许是心里太愤怒了,林江宇此刻几乎感受不到手腕上的痛感。
孤梦见状,忙拉住林江宇,低声劝道:“少爷,不管先动手的是谁,您今日若是和那边的小人发生冲突,受指责的肯定会是林家。”
林江宇闻言将两手握得更紧,牙根咬得生疼,却最终还是将手松开,由着孤梦拉他向屋里走去。
被众人推搡安抚的原景承,脸上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直在旁边沉默望着的林焱轻轻阖上眼皮。
屋子附近并没有什么杂人,走这一路,林江宇也算是冷静了一些,轻推开了屋门,抬头一望,见桌上的一只茶盏悬空在桌面上几张纸的距离。
“少爷,您等我一下,我去给您取些药来。”孤梦这时说道,她并没察觉屋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用。”林江宇立刻答道,声音有些嘶哑:“没有我的容许你不要进来。”说罢便迈进屋子,紧接着“砰”地一声将屋门关上,而后倚着房门长长出了一口气。
悬空的茶盏悄声落下,南遥边向林江宇走来边现了身形,待走近后捏住林江宇的下巴向上一挑,皱眉问道:“脸上怎么弄成这幅模样的?”
林江宇咬咬下唇,将脸撇到一侧躲开南遥的手,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刚刚走路磕了一下。”
南遥眯了一下眼睛,举起林江宇的右手,问道:“那这个你怎么解释?去灶台里偷火了?”
林江宇疼得嘶嘶吸气,却咬着唇角不答,瞪眼瞧向南遥。
南遥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直看得林江宇的目光由最开始的怒气转为委屈,最后耷拉一下嘴角,脑袋向前一倾埋进了南遥的肩窝中,拖着长音说了一句:
“我挨欺负了......”
南遥先是一怔,随后没忍住乐了一下,声音不大,但是在林江宇听来却很刺耳,于是刚刚还委屈的他,抬脸又是满目怒气,向南遥质问道:
“你笑什么?我被欺负了你心里高兴是不是?”
南遥抿嘴侧过头,将笑意压下去之后又换上平静的语气否认道:“不是。”又假装咳了一下继续问道:“你是被谁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