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着满身血色的尹承业,林江宇的心都快要碎掉了,他这时才猛然深刻意识到:此世的南遥不再是周身冰凉的冥界游魂,他如今只是个普通的人,会生病会流血,会与人牵绊会遇到意外。林江宇想到如此,狠咬着嘴唇没答话,而是不由分说地将尹承业背起,背起这三生旅途中,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人,背起前世今生的所有深情与眷恋。
武当山自樊水城这一路,林江宇已然下定了决心。他不愿再度放开这个人,他不想再于在武当山上等一辈子,他要这个人好好陪在自己身边,长相厮守。
可如今,伤得如此严重的尹承业却仍旧不愿意在林江宇面前放下自己的高傲,纵然没有力气从他的背上爬下来,却还是以命令的口气说道:“张墨,放我下来,你不要管我。”
“你闭嘴。”林江宇咬牙道。
“张墨......”尹承业觉得伤口处痛感一阵一阵的袭来,不得不说道:“别管我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你给我闭嘴!”林江宇吼道,眼睛发红,背着尹承业在众人异样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尹承业再无力气去与林江宇争辩,无可奈何地趴在他的背上,竟慢慢觉得安心慢慢觉得平静,意识慢慢飘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林江宇闻言鼻子一酸,真想拽着尹承业的衣襟让他把这个“谢”字咽回去,真想提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管你念你是天经地义,这世上谁也别再想拦着。
可林江宇终究没这么做,他知道尹承业的伤越快救治越好,真真拖不得,于是他就近随便找了个客栈住进去。那客栈老板被浑身是血的尹承业吓了一跳,连拦都忘了拦,大张着嘴愣在原地。
林江宇也没管他,扔了块银子砸在他的脑袋上,然后他随便进了一间屋子,将尹承业小心放在榻上自己则出去找医倌,只是医倌一见榻上的是尹家三少爷尹承业立刻变了脸色嚷嚷着要走。
林江宇见他要跑,立刻拦住,也是心里焦急难耐,挥拳在那医倌脸上打了两拳,直打得那医倌捂着脸颊连声告饶,瞧着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顶着乌青的眼睛哭丧着脸踌躇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给尹承业治伤。
一通棍木奉下来,尹承业受的皮外伤极重,沾着血渍的衣料揭开时他那腰臀部已是血r_ou_模糊,林江宇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过身去,狠狠咬上自己的手。
尹承业此时连累带痛已经昏厥过去,唇色如纸一般白,却又沾上了一点污血泛着暗紫色,让人看着觉得分外心疼。
寒冷深秋,那医倌却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忙着为尹承业处理伤口,万幸的是,这一番杖刑并没有伤到尹承业的骨头,如此静养些时日,x_ing命倒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好不容易将伤口处理好,那医倌又为尹承业开了些药方交给了林江宇,并嘱咐着林江宇按时换药好生照管,又在这屋子里守到半夜无人会注意他的时候才以巾掩面悄悄离去,只留林江宇在屋中怔怔发愣。
尹承业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这日清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极为刺眼。尹承业被身上的疼痛感唤醒,于恍恍惚惚中回神,正望见林江宇倚在门口,腰上不知何时挎了一柄黑色长刀,脑袋一顿一顿的,似乎是在打瞌睡。
尹承业不太相信自己还活着,更不知眼前的场景是真是幻,沙哑着嗓子,用如同粗砂砾一般的嗓音试探地唤一声:“张墨......”
林江宇守了尹承业三日,累极,倚门站着都能睡下,但听见尹承业的声音后还是立刻清醒,什么也不顾地奔至榻边,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来到榻边蹲下身子兴奋道:“你醒了?你可算醒了。”
尹承业望着林江宇沐在阳光中的脸庞,以及他眼神中那番由衷的欣然,不觉有些恍然,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这眼神让尹承业知道自己仍然活着,原来即便尹端走了,这世上似乎还有人牵念他,还好自己仍在人世,未堕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看着尹承业这般沉默,林江宇又收了笑意,生怕尹承业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揉着他的脸焦急问道:“尹,尹承业,你再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那里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大夫,我去给你捆一麻袋大夫来,他们要是医不好你我挖个坑就将他们挨个儿埋了。”说罢便欲起身。
尹承业听着林江宇这番乱七八糟的话才缓过神来,强打起精神唤了句:“不用......我......没事。”言罢顿了良久又道:“我只是做了个梦,梦见......我躺在冰天雪地里,周围什么都没有,真是冷。”
“瞎说什么?哪儿来的冰天雪地?”林江宇笑了,因为尹承业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他吸了吸有些酸的鼻子,张开双臂搂着尹承业的肩膀:“现在呢,你还冷吗?”
尹承业的趴卧着,被林江宇拥在怀中,那感觉分外怪异,可是他却不想抗拒。林江宇温暖的颈侧若隐若无地触着尹承业的脸颊,而他身上的那股气息也让尹承业觉得分外亲切。
高傲而冷漠的尹承业将自己置于冰雪中这么久,或许终是累了、倦了,他竟平生第一次想要去依赖一个人。于是这个如霜雪般淡漠的人转了一下头,将脑袋抵在林江宇的颈上,长舒一口气,微笑道了句:“不冷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换药
“喂,张老头儿,怎么最近都没看见张墨?”
武当山,玄天玉虚宫,张成和的临时住所的门口,醉猫丁焕斜倚在雕着梨花的木门上打了个酒嗝问道。
张成和正对着桌上的那块儿不明来历的石头发呆,猛然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头望见那人是丁醉猫,便又长舒了一口气,挥手道:“那小子跑到山下野去了。”
“下山?去哪儿了?”丁醉猫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跨进屋门来,摸了把椅子坐下。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一溜烟就跑了,倒是给我留块石头。”张成和指了指桌上的石头打着长长的呵欠叹道:“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住,他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不过这回他要是再捅出篓子来我可不给他收拾了。”
丁醉猫顶着一双醉醺醺的桃花眼望向桌上那一块儿灰秃秃的东西,问道:“留下个石头?这石头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啥。”张成和大大咧咧地说道:“和这山里的石头没有区别,就是张墨那小子在它身上上刻了几个字。”
“刻字?”丁醉猫拽着屁股下的椅子向那石头挪了挪,“什么字?”
张成和被丁醉猫满脸好奇的表情弄笑了,将那石头转了个方位,指着上面的一排小字:“这儿呢,你瞅瞅。”
“嗯......”丁醉猫凑上去眯着眼睛瞧了片刻,只望见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而已,并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失望地懒懒靠回椅背上,摸了摸下巴,叹道:“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张成和哼了一声,扯过手边的一块绒布将那石头蒙了起来,道:“谁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许我把这石头磕了碰了的,话也不说明白,整日莽莽撞撞的,等他回来我必须得好好骂骂他。”
丁醉猫搂着酒葫芦不发一言,他这几日实则一直在思量与张墨喝酒奏琴的那个夜晚,总觉得有蹊跷,可又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对,本想向张墨问问清楚,谁知他又莫名其妙地走了。
“诶,丁大酒仙。”瞧着丁醉猫不开口,张成和便凑过去主动问道:“你听说了没有,武当山最近异象连连,蛇鼠暗蹿、幽光蜿蜒,也不知这与武当剑观的大宴有无关联。诶,你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依你之见......这到底是凶兆还是吉兆啊?”
丁醉猫闻言漫不经心地向这屋子的四周环顾一圈儿,他不通老庄不信佛道,自然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凶兆吉兆不感兴趣,而是满脸鄙夷地说道:“张老头,你这屋子可乱得够呛,张墨跟着你也真是怪累的。”
“嘿你这个人......”张成和指着丁醉猫的鼻子,他知道这丁醉猫每每遇见自己不想聊的话题便会如此说些毫不相干的,却不想他偏拎出这个来。
不过丁醉猫现在说的也却是事实,张成和的被子揉作一团,东西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地,桌上笔墨纸砚杂乱一摊。张成和自知理亏,甩着袖子故作洒然道:“老夫就这样待着舒坦,你管得着吗?”
丁醉猫挑了下墨眉,“管不着,我只是在想......怪不得菁菁姑娘当年不愿意跟你。”
“老醉猫!翻旧帐就没意思了啊。”张成和佯怒道,不过没一会儿功夫便又自己噗嗤一乐,老不正经地说道:“诶嘿嘿嘿,什么菁菁姑娘,现在估计都成菁菁黄脸老太婆喽。”
“老太婆也不跟你,忒邋遢。”丁醉猫踢着地上的一个宣纸团嘀咕道。
张成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本x_ing如此,改不了了。再说这不还有张墨呢吗,等他回来再收拾,何劳老夫动手?”
丁醉猫撇撇嘴,懒得相劝,目光又落回用绒布罩着的那块石头上,不知思量着什么。
张成和这边屋子无处下脚,所以心内暗暗盼望着自己这书僮赶快回来,可林江宇那边,二人却为了换药这一点儿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你怕什么!?昏迷三日还不都是我在替你换药?这个时候倒是开始躲了?”林江宇立在尹承业的榻边抱上胳膊,皱眉道。
“咳咳......我说了不用你,我自己来。”尹承业咳了两声,面色苍白却严正地说道。
这些年来,他虽然身子有些弱,却也从来没劳烦别人多照管什么,凡事亲力亲为习惯了,自然不愿意林江宇帮忙。况且这次受伤的位置又极为尴尬,尹承业便更是不愿林江宇替他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