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母睡下后,彭宇躺在彭涛卧室的床上,被半熟悉的味道围绕,一点睡意都酝酿不出来。
就在彭宇想要不要溜回家睡觉时,手机一闪一闪的显示来电提醒,彭宇大概猜到是谁,一看来电,果然是岳哲。
彭宇接通的同时说道:“新春快乐。”
“你也是,”岳哲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是趁家人睡着后偷偷打电话,“除夕夜过的怎样?”
糟糕透了。彭宇想这么说,但是转而想起彭涛的死与岳哲的关系,怕他多想,只好说:“不错,吃撑了,你呢?”
“人太多了,”岳哲不满的嘟囔道,“过一次年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花光了,难怪一年只能过一次……”
彭宇低声笑起来:“我妈给了我五千块红包,还叫我省着点用。”
“真的假的?!你就美去吧……我们家亲戚里光是在读书的就有十个,其中上大学的三个,还有一个刚结婚的……红包都把我包穷了。”岳哲叫苦。
彭宇记忆中已经不大记得清几代人一块儿过年的场景了,只好干巴巴的应道:“开心吧?”
“挺不错的,你看春晚了吗?我侄子说什么‘凤凰传奇拉低了整个晚会的水准’,哈哈我回头就告诉队里老刘去,他最爱的就是凤凰传奇了。”
“我妹还说什么‘云迪都换俩儿男友了,别跟妹子抢男人行么’,我问过才知道,原来是王力宏和刘谦,真搞不懂现在小孩子的思想……”
“看小品那会儿还说‘我好喜欢这个娘炮啊’,真是……用他们的话说,这叫无力吐槽了。小姑娘不学好这叫什么事儿啊……”
……
彭宇听着岳哲说话,感觉心里暖暖的,基本是岳哲在说,他应声。可是一个说的开心,一个听的舒服。
这算不算默契的一种?
两人一直说到凌晨一点多才挂电话,彭宇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终于感觉到有些困意,正要睡去,却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涛涛,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
彭宇的心脏跳漏一拍,匆忙说:“没啊,可能说梦话了吧。”
这谎言撒得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他紧张兮兮的盯着黑夜中的母亲,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和十几年前与男友通电话被母亲抓住的高中生如出一辙。
他认为这蹩脚的谎言绝对会暴露,以为母亲会追根问底,可是彭母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关上门走开了。
彭宇仰面躺在床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天花板又是一夜无眠。
大部分时间彭宇只是发呆,或是酝酿睡意。很小一部分时间,他会想如果自己的性向再度暴露,十八岁的闹剧是否会重演?还是说母亲会想起所有事实,然后再度冷漠的把他“请”出家门?
清醒也好,继续做梦也罢,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几率……
接受他?
很久以前彭宇度过一句话:
“世界上一切其他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亲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
然而他现在只觉世界上最虚无、最令人迷惑的东西,正是自己的母亲。
那个出柜是将他打得站不起来,然后用严厉恶毒的语言诅咒自己的母亲;
那个十年后来终于再度相见,却冷漠的说“请你出去”的母亲;
那个说“不恢复正常就别进这个家门”的母亲;
那个怕他将“病”传染给弟弟、宛如陌生人的母亲……
那个母亲,不叫他彭涛,而是叫他“死同性恋”。
这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母亲;
这个失去丈夫,只能与保姆为伴的母亲;
这个小心翼翼呵护他、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母亲……
这个母亲,十八年前叫他“彭宇”,现在,叫他“涛涛”。
第三章
大年初三,旧时习称为“饿鬼日”,在黄历上,这天忌探亲访友。老一辈的人在这天通常为了避灾而足不出户。
当然,现在依旧遵循着老规矩的人已经屈指可数。商店早就开门营业,街上也不少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来逛街。
彭宇出门陪彭母买几件衣裳,据说这是彭涛生前每次过年都有的习惯。
在百货大楼的女装区,彭母摸着一件家居常服爱不释手,彭宇正要去付钱,又被彭母阻止了。
“别浪费这钱,这衣服我看看就好。”彭母拉着彭宇不让他去买单。
彭宇摸了把那件衣服,立刻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丝绸,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能买到真货已经不错了,于是说:“买吧,这衣服不错。”
“不行不行,这都上三位数了——”彭母还争辩些什么,忽然顿住,眼睛一亮,冲彭宇身后挥手:“王欣?!”
彭宇扭头看去,那里站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原本正犹犹豫豫的看向彭母,见彭母冲他招手,便跑过来,对彭母打招呼说:“伯母,新年好。”她站在彭母面前,先是好奇的看了眼彭宇,然后打量着彭母,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