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画菊不语【完结】(12)

2019-06-09  作者|标签:画菊不语

出门时车里两人其乐融融,回家时却只剩下彭宇一个,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彭宇把公司最后一点事处理完毕,在除夕当天下午回老家吃年夜饭。

王婶回家了,彭母在厨房里忙碌,彭宇放下背包进去搭把手。

彭母见了人,把洗好的青菜放在案板上,对他说:“你切菜吧。”

彭宇拿起菜刀就下手,随即被彭母笑斥道:“阿达宝,先洗手!美国又开始闹流感了,你别把病毒往家里带……”

那句“阿达宝”让彭宇一愣,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这是母亲故乡的方言,意思和“傻瓜”差不多。

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边往手上打洗手液边说:“美国的流感要传到这儿来还远着呢。”

彭母一本正经:“别掉以轻心,非典那会儿不是几个月内全球就感染了嘛,还有甲流那会儿……”

“成成成,您说了算。”彭宇擦干手,专心切菜。

家里只有两人无需铺张,彭母做了四菜一汤,菜色虽然简单,鸡鸭鱼却是一样不缺。

彭宇帮母亲摆好桌子时,注意到桌上摆了三副碗筷。

他不禁疑惑,是留给王婶的还是父亲的?

彭宇的父亲在他出柜时险些心脏病发作,在那之后血压一直下不来,不久后因心脏衰竭去世。

彭宇在十八岁那年出柜,当时满心希望的认为如此疼爱自己的父母一定会祝福他,可是坦诚相待换来的结果却是被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当时的男朋友想方设法把他救了出来,两人一起南下打拼……直到十年后事业有成他才回来,回来后才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怎奈当时血亲已成陌路,他从十八岁以后再没回家吃过一顿饭……

——莫非是留给真正的他的?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彭宇苦笑一声,甩甩脑袋把胡乱的思绪放下,把多余的碗收回厨房。

开饭的时候正好八点整,两人守着春节联欢晚会坐好,熟悉的舞台和主持人拉开晚会的开场,虽然春晚早已了无新意、一年不如一年,但是每年看春晚已成了无数家庭的新年传统。

那是一种归属感。

彭宇没有看春晚的兴趣,斜眼瞥见桌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第三双碗筷,他看一眼彭母,没有说话。

彭母做的年夜饭都是些平时不会拿出手的绝活,据说是老家的传统菜,这些菜卖相很差,味道却绝对一流。

单靠回想,彭宇绝对想不起来母亲做的年夜饭是什么味道,可是他的舌头仿佛有自己独成一体的记忆,吃下第一口时,口腔中所有的味蕾都在雀跃。

彭母被晚会上在别人看来毫无笑点的对话给逗乐了,一边给彭宇夹鱼吃一边说:“你还说什么‘凤凰传奇奠定了整个春晚的品位基础’,人家这不是唱的挺好的嘛。”

这些话彭宇从未说过。

他随口应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桌上的菜吃到一半时,彭母递给彭宇一个红包,笑容很慈祥的说:“放假要和同学出去耍是吧?大部分是你哥的钱,省着点,别大手大脚的花。回来还是要努力学习,马上高考了,考完就轻松了。”

彭母近来第一次提到自己,彭宇心中有些触动。他伸手接过红包,随便一摸就知道里面有五千块。他把红包放在桌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给母亲一张卡让她随便刷——

彭涛是绝对没有能力这么做的。

精神科大夫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

“让她活在美满的幻想中,或是让她清醒,被丧子之痛折磨……彭先生,这是你的选择。”

彭宇摸向钱包的手最终还是顿住了,他把红包收进兜里,冲彭母挤出个微笑,轻声说:“不出去玩儿,陪你。”

彭母自从出嫁,就随丈夫一起远离故乡,来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打拼,丈夫事业有成后,她怀上了彭宇,放弃了工作,专心相夫教子。

98年,那场洪灾把彭母老家摧毁,亲人所剩无几,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尸骨无存了。她和丈夫带着年仅几岁的彭涛回老家,大哭一场,按当地风俗建了些衣冠冢,让天上的亲人死能瞑目。直到现在十五年过去,她再也没回过故乡。

这些,也是彭宇回来后才知道的。他想,母亲是因为故地已无所依、无所牵,回去也没意思。

现在到了春节,他才发现,现在这个城市,母亲哪怕已经住了三十多年,却依旧是没有牵挂的。

即使她知道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每一家店,可是终究是陌生的。

死了丈夫后没几年失去儿子,以前过年一家四口能其乐融融;现在两人吃完年夜饭,彭宇才恍然惊觉,他们连个去拜年的亲友都没有。

时间已是午夜,彭母有些犯困,却没肯上楼睡觉。

电视上正在唱“难忘今宵”,彭宇不明白,既然年年都有重复的今朝,又何必牢记今宵。

歌手的嗓音再甜美、笑容再灿烂,终究散不去满屋的空冷。

彭宇恍惚间有些明白彭母为什么会把他当做彭涛。

因为除去死去的丈夫和离家的大儿子,会陪她吃年夜饭、看春晚的人,只有彭涛了。

彭宇想今天一定是吃多了才会想这么多,同时心中有愠怒:既然寂寞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他的性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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