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种忘年交的气氛,闻言便笑了说:“世叔又拿我当外人看。老太爷是最好哄的,大妹妹又是个小孩子,我连这点事,还办
不好吗?”
他一说到老太爷,章司令倒是找到了话题,便问道:“对了,今天你们爷俩下棋,怎么编派起我来了?你跟我说道说道。”
冯砚棠没想到他打听这个事,心想:“这也怪了,世叔怎么还关心起这个来?”便老老实实跟他说了一遍,弄得章司令也有些好
笑,便说:“我竟没想到你敢劝老太爷那些话,果然厉害。”心里却想:“年富力强?倒像是你亲眼见过的一般,真是人小鬼大
。”想到这里,他忽生一惑,便又问道:“你刚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冯砚棠听他问得奇怪,不解何意,便反问道:“自然是真话——可这是怎么说呢?”
章司令说:“听你那意思,我是必然要再婚的,我要是过门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大小姐,你难道不怕受欺负吗?夫人不同于姨太太
,姨太太还不敢过问你我的事情,可要是真来了那么一位新夫人,看见我在这边藏着一个俊秀的小男孩,岂不——岂不疑心这是
我在外面的私生子?那时候你我,怕就都住不自在咯!”说的冯砚棠一下子红了脸,笑道:“世叔真能胡说!您才比我大几岁?
怎么敢认我是您的私生子呢!”
章司令哈哈大笑,说道:“怎么,给我当儿子还委屈了你了不成?”冯砚棠闻言,忽然神色有异,章司令见状,也觉得方才那句
话多有不妥之处,幸而冯砚棠不好跟他计较,况且也明知他不是那个意思,便装作没听出来,混过去了。章司令便说道:“你小
孩儿家,什么也不懂。两房姨太太在那儿,就算无所出,到底也是个摆设。要是弄来一个夫人,那才是累赘。你看我每天操心的
事情还不够多吗?何苦再东一个西一个的,给自己添麻烦。再说现在是新社会,怎么你个小家伙,还存着这些旧思想?”
冯砚棠听着听着,慢慢的就有些脸红了,其实他也说不
上来脸红的缘由,就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而已,他低了头,正想回话,忽然外面有个差役说道:“冯少爷,这里有您一封信
。”
冯砚棠顿时一惊:“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有信来?”章司令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差役答道:“也说不上来,穿的像
个办事员似的,不过又不大像。刚才我从外面回来,正在大门口碰见他,他说什么也要我将这封信递到冯少爷的手里,我说明天
再递成不成?他说:‘过去一块儿混饭的伙计,如今穷的揭不开锅了,求他帮个忙,还要分什么时候吗?’”
章司令听说,便令他送上来那封信——瞧见封皮上什么也没写,心里想道:这人没规矩,不知小棠怎么认识这样一个人?那冯砚
棠却明白这是在故意恶心他呢,暗骂道:这杜士成,也忒可恶了些。可是他看看章司令,却又不敢将这些话明说,只得接了信,
草草一看,强笑道:“这个人是我过去共事过的一个伙计,做事最不拘小节的,想是临近年关,打算跟我借点盘缠钱,在外头踌
躇了一天了,逼不得已,才胡乱抓着一个人跟我递信。”章司令见他如此说,也就信了。
第9章
冯砚棠打发走了章司令,这一晚上却没睡好,第二天他早早起来,跟众人知会了一声,便出门去到凤来饭店不远的一间茶坊。杜
士成在信里跟他约在此处见面,此时早已在二楼等着他了。他上了楼来,杜士成见他穿着一件宝蓝绸面、白狐狸皮的长袍,外面
又罩了湖色提花琦霞缎的小坎肩,越显出了白净净的脸色、乌溜溜的眉眼。然而仔细一审量,他腕上既没戴着金表,手上也不曾
佩一枚翡翠扳指,素净如此,跟他从前行骗时的做派相比,那差别不说天壤,至少也是十分明显了——若说他从前扮的还像个省
长家的大少爷,现在这一身,也不过是个殷实人家的孩子罢了。
他心里这般计较着,面上却笑嘻嘻的跟冯砚棠打了招呼,冯砚棠也笑着叫他二哥,这份客气也仿佛跟从前一个样,他见状就放了
心,待冯砚棠落座后,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又笑着说:“多几天没见,发福了啊?”
冯砚棠听他那语气,心里也有了一个计较,便笑呵呵的答道:“发福?哪里有!发霉还差不多,我这一向被关在家里,出门都要
打个报告呢。”
杜士成笑道:“哟,果然你家大人关心你!要不是将你放在心尖上,也不至于时时处处需要注意你的动向啦。”
冯砚棠嫌他说的粗鄙,便没答话,杜士成见他脸色不好看,心里也不怯,只是笑嘻嘻的,又请他吃花生瓜子。
冯砚棠不爱吃这些东西,因说道:“杜二哥,咱俩开门见山得了,您找我,有什么事?”
杜士成便笑道:“咳,真是贵人多忘事,你现在阔了,便忘了从前你答应过我的事了?”
冯砚棠正等着他这句话,当下也是一笑,便说道:“二哥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怎么能忘了兄弟你呢?只是,你太性急了些!你是
不知道,要谋个差事,哪有那么容易,你看我从进公馆到现在,还不是一样光身子?章司令要那么好说话,我早为什么不求他呢
?”
“不急不急,你是不急。”杜士成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仁:“可你看看,如今我都快去大街上要饭了,我能不急么?”
冯砚棠便问他:“你如今做什么事?”他答道:“什么也没做!没了你做搭档,我又能去作甚?”
冯砚棠知道他是个老诈骗犯了,怎至于没得饭吃,但此时跟他争辩自是没用,遂笑道:“杜二哥这是一心向善了么!好事,好事
!若是正正经经的寻个门路,甭管是什么,你只要肯用心,哪有做不成的呢?”
杜士成冷笑道:“那也要看我有没有那个命咯!先饿死了,倒也不必担心我再祸害世人。”
冯砚棠微微一笑,说道:“不然,咱们兄弟,是什么交情
?既然贤兄来找我,那我岂能不照应?这样好不好,我还有些体己钱,二哥要不嫌弃,就先拿去做个本钱,投资点小生意,也算
是个出路。”他说着掏出一本支票簿子,写了一个数,撕下来递给杜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