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棠披在身上:“外面风大,你穿的太单薄,别冻着——不用管我,我没事。”说完起身上楼去了。
冯砚棠依旧坐在楼下大厅里,好半天没挪窝,他面上做烧,脚底发虚,稀里糊涂似在梦中。然而肩上的衣裳并手里的纸条却是真
实的,他捏着那张纸,细细的看了又看,下意识的想到:这地址是章叔叔的私宅,并非办公官邸。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心里颤
抖起来,也说不上来是喜是忧,只顾茫茫然的往章司令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也急匆匆的起身离开了。
他来到外面,恍惚间想到应该先去银行将这笔不义之财存入自己的户头,不然这么沉甸甸的一包钱带在身上太不方便,抬手叫了
一辆车子,他掂着包钻进去,却吩咐司机先去文庙。
文庙素以碑林以及真假古董摊子闻名于X市内外,大冷的天,那些铺子里多半也没什么生意,他漫无目的的在里面走了一通,忽
然又想是不是该扯两身衣裳?
他摸了摸自己的新大氅,顶风站在个旧字画铺子前发呆,心里想道:扯也来不及,况且穿的太艳了,忒不像那回事,宁肯破烂点
好——
像今天这个样子,就歪打了正着。他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些担心,因为平日里自己在凤来饭店出入绝不像今天这般邋遢,虽说当
时入住用的是杜士成的名义,但万一哪个伙计多一句嘴,章司令也极容易察觉出纰漏来: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因此他又皱眉:难道竟要我躲出去不成?其实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赶在章司令没发觉之前躲得远远的,倒未尝不是一个一了百了
的好办法,只要跟章司令不产生纠葛,那以后无论落到什么境地,总不至于太难堪。但——他神神道道的混了这几年,好容易得
了一线生机,难道竟要他放弃?!
他想到这里,不禁用力摇了摇头,又像是给自己做了什么保证似的,鼓足勇气点了点头,那古董铺子的老板早已注意了他半晌,
这时便走了过来:原来他看见这少年人在这里一直站着却不似要买东西,生着一张俊脸偏又冻得颜色青白,只恐他是个疯子或是
起了歹意,倒不得不过来招呼了一声。那冯砚棠却忽然一咬牙,两眼放光的抓住了老板的手道:“老人家,我求您帮我一个忙—
—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请您帮我应一声,倘若日后有人到这里来查访我,您就说我在您店里干过伙计,成不成?您放心,我绝
不亏待了您的!”他说着抓出来一捧银洋,数数大约有一二十个,便一股脑全都塞给了老板,紧接着又抓出一把:“您看看,这
些钱够不够?”
那老板一般来说也就是卖个假古董的出入,何曾见过这么慷慨送钱的,立刻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哟哟哟,这这这——”
第4章
再说那杜士成在屋里闷了良久也不见冯砚棠回来,心里琢磨这有些不对劲,那银行离饭店并不远——莫非那小子路上被人打劫了
不成?因此倒有些担心,他原本想等着冯砚棠回来一起吃晚饭顺便和解,现在只好提前出来,里外找了一通没见着人,倒瞧见一
辆小轿车远远的开出了饭店大门,正是市面上少见的牌子。他跟冯砚棠扮“章少爷”扮得久了,对公家物品熟极能详,一望而知
那是公署的车辆,由此倒有些吃惊,但再想想冯砚棠一向机灵的很,未必就撞着公署的枪口,便也不十分担心。况且就担心也得
先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担心,故此还是先买酱肉要紧。
他在街口填饱了肚子回来,没想到冯砚棠已经回饭店了,看那样子风尘仆仆的,似乎在路上冻狠了,回来只顾找衣裳。杜士成见
他东一件西一件的扯出来一大堆半新不旧的棉衣棉裤,心里好笑,有意跟他逗两句嘴,便说:“哟,这是闹哪出?难不成怕被我
占了便宜,要分家另过了?”忽然又瞧见橱子里挂着一件簇新的军大衣,顿时又惊喜道:“这件行头不错!哪里来的?”
冯砚棠本不想理他,奈何身边并没个能商量的人,只得说道:“杜二哥,我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你猜我刚才碰见了谁?”
杜士成眼珠骨碌碌动了几动,说道:“怕不是公署的人吧?”
冯砚棠没心思跟他卖关子:“我碰见了章司令。”
“啊哟!”杜士成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你你你——你没露馅吧?”
冯砚棠摇摇头:“那自然没有。可是,我没想到,章司令竟然还认得我,他送了我这么一件衣裳,又给我留了地址,要我明天去
找他。”
“还有这好事?”杜士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要不我说呢,你小子,是有点财气,走哪儿都能碰见贵人!嘿,你怎么好像…
…不大高兴?”他弯了腰,定睛望住了冯砚棠的脸。
冯砚棠其实心里有主意,但此时也不知为了什么——隐隐约约倒像是希望杜士成能阻拦自己一下子似的——他抬了头,慢慢的说
道:“你说,我找了他,能弄到些什么好处?”
杜士成见他问得奇怪,不免笑了:“什么好处?问得好!这也就看你怎么发挥了——你觉着,是打打秋风就罢手呢,还是该一鼓
作气,跟他讨个一官半职的?”
冯砚棠笑了笑,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说:“可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悬,天上掉馅饼,从来轮不到我的头上,我不敢接近章司令
,因此宁可趁着他没有发觉咱们的真实身份,远远的躲开了算了。”
“嘿,你傻啊!”杜士成顿时就急了:“这么好的事,做梦还梦不到呢,怎么
就往外推?那章司令当年不是跟你还蛮交好的嘛,难道现在就能吃了你?”
他着急,冯砚棠倒是没发急:“你知道章司令是什么人?他要是好接近了,当初我又何不去求他批一两个条子?那倒是比咱们现
在的生意来钱多且又稳妥呢。”
“哟?他不是一般人,那你是?他不就是顶了你伯伯的缺呗!也就是你,总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有意疏远了人家,才弄到现在
这德行。依我看,他倒不是太难说话。”
冯砚棠叹了一口气:“自打我伯伯败落,这X城几易其主,有哪个能像章司令这样既有军威又得民意,稳稳当当撑到了如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