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勋点点头，这两日，他从上海重庆来回一遭，却是连眼都没合。恨不得跟时间同步，能尽快做好事情，尽快回到鹿晗身边。此时的他，又何尝不是疲惫的很呢？或许是因为聊了一阵，身心也放松了下来。世勋的脖颈，靠着沙发背，逐渐目光也抽离起来。
倦意攀附上身体。一场恶战后的休息，确实这样惬意。渐渐闭上的双眼，和渐渐爬上唇边的笑意，安逸极了。
【那么，你所来的那个时代，也有灯谜会吗？】鹿晗问到，却并未得到回应。侧头，伸手，很轻。指腹却刚好触到对方的眼皮。有些无奈的摇头笑笑。睡着了啊。那笑一直留在鹿晗的面容上。他的脖颈，也靠上沙发。闭眼之际，却发现，这是算是自己长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安心入眠了吧？
两人的手，在沙发上，很近。
或许，命途在他们的手腕上，系上了一条我们看不见的线。那条线，很细，却终究是将两人连接在一起。不为别的，只为安然入眠。
夜来的很轻
而隆昌河岸，却是一片喧嚷。河道两侧，有不少摊贩摆着各种各样的摊车，车上，都悬着明晃晃的花灯笼。因为是二月，风很凉，掠过河面，再掠在人的面庞上，掠红人的面颊。人们张口说话，吆喝，一团团白雾，便从口中消散开来。
那时候，女人们冬日里的旗袍，比春夏日的更好看。领子和袖口都带着绒毛。男男女女年在这河岸结伴而行。穿着粗布衣的贫民也有，欢笑打闹的孩童也有。
鹿晗穿着一件灰色长衫，脖颈上系着披风缎带。这披风是狐裘做的，连簇在脖子上的绒毛，也是狐狸的毛。搀扶着他的胳膊的男人，仍旧是一件黑风衣，Cao革裤与马靴。两人一高一矮，慢慢走着。
这河岸有不少卵石，世勋不时提醒鹿晗。鹿晗却很开心，好几次踉跄也都仍是兴致不减。
鹿晗，分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听得到声音，还有，嗅的到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气息。有米糕的味道，脂粉的味道，烤唐人儿的味道，还有酒酿味。人们的欢笑声，在耳边回荡。鹿晗不用看见，也能在心里描绘出那番情景。
【倘若每一天，都如此幸福，那时候的中国，很想去。】
【比你想象中更漂亮。】世勋说道。【很高很高的楼。还有不那么笨重的车。你不是喜欢香料吗？还有香水。】
【香水？】
【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不过你倒是可以试着做出来。历史书上写着，你可是对香料痴迷的很。】
两人一言一语，已然走到人群之中。这一刻，鹿晗所感觉到的暖意，是在身为鹿少爷时，所感觉不到的。
【现在，我能清楚的表达我心里的想说的话了。】想到从前，自己在21世纪，和身在这个年代的鹿晗对话，有多着急？而如今，倒是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松开鹿晗的胳膊，然后走到他身后，双手放在鹿晗的肩膀上。他弓着背，然后往前指了指。【那里，有很多花灯。有紫色的，红色的，还有蓝色的。花灯上全是灯谜。】
然后，他再略微调整了鹿晗身体的方位，同样的往前指。【那里，有船。船上好像有人在烧火做吃的。】
他推着鹿晗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跟他讲，他们能看见的东西。
【有个小女孩儿，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往前跑呢。】
【哦，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世勋的目光，停留在米糕摊上。鹿晗闭着眼睛，笑出声。然后使劲的嗅了嗅。
【是米糕。】
【想吃吗？】
【嗯。】
【等我一下。】
世勋拍了拍鹿晗的肩膀，然后朝米糕摊走去。因为冷，他将脖子往风衣里缩了缩，然后搓了搓手。【老板，包两个米糕。】接过米糕，转身之际，望见几米之外的鹿晗，或许是因为冷，蹲在原地，双手合着，朝掌心吹起，脸上带着笑。然而，吴世勋的心，却在不断的收紧。
就像是胸口呛着声音，无法出声，心脏就像是一个漩涡。在不断的将世勋的身体，往里收。那一瞬间，想叫他的名字。却终久是来不及。
2014年 上海 上海人民医院
急救室的心电仪，终于是重新跳动起来。病床上的人，却仍旧在昏迷之中。自抢救到今天为止，病人好几次都有生命危险。
等在急救室门外的朴灿烈，头上缠着绷带，双手握着手机。
【世勋啊，不要有事。】他低喃着。吴伯父和吴伯母，接到他们海难的消息，已经赶过来了。世勋最终被消防员救了上来。却一直在昏迷之中。就和从前那场车祸一样。灿烈知道，在世勋昏迷的这段时期，一定是去了世勋告诉过自己的，那另一个地方。
但是，他的脉搏一直不稳定。好几次，差点都死了。
当担架推出急诊室时，灿烈立刻迈了上去。【世勋啊。世勋，吴世勋。】
而担架上的人，带着呼吸器，仍旧是紧闭着双眼。
心脏，还在跳动。却不是在你那个时代跳动。
我，还睁不开双眼，但是，怎么办，睁开眼，我就看不见你了。
那紧闭的双眼，眼角，却滑下泪来。
我明明说过，让你等着我的。
一九二八年 上海 隆昌河岸
【收摊啦。回家啦，赚钱啦。】最后几名摊贩，推着车离开了。临走时，也瞥眼去望那个蹲在河岸边的男人。这男的倒是蹲了好久了。动也不动。几个人耳语了一阵，渐渐走远。
二月，徒冷。寒风灌入衣领。冻的人全身发僵。
鹿晗的面上，仍旧带着笑意。
但是脸颊上，却是泪痕。
【吴世勋，买个米糕，怎么这么久……】
鸦盲 (十六)
恋慕之心，风起云涌前，仅此一吻，赠予遥远时空的你。
2014年 上海 人民医院
【患者的意识还在，可是什么时候醒，却是未知数，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的话，对吴家父母来说，无疑是噩耗。灿烈陪着两老，一直坐在重症室。伯父伯母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灿烈扭头去望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吴世勋。
世勋啊，现在还不能醒来吗？世勋啊，你的灵魂，现在在哪儿？还不能回到这里吗？忽然，鼻子一酸。灿烈偷偷的抹了抹眼角，仰起头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重症室门口，却站着一个任何人都看不见的魂。他透过玻璃窗，去望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最终，他还是强行的让自己剥离了那个躯体。因为，那个身体现在还不能睁眼，不能行走，不能说话。呆在那幅身体之中，又怎能奔赴到他身边呢？
重症室里，有自己的父母，还有自己多年的朋友。他们都红着眼眶，等着自己醒来。但是，吴世勋现在又怎能醒来？鹿晗该怎么办？如果不能确定他一切安好，吴世勋怎么能若无其事的醒来？
【还不是时候。】门外的魂，喃喃自语着。医疗楼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他还在等我回去。】
一九二八年 上海 隆昌河岸
鹿晗知道，吴世勋终究会回到他应该生存的地方。即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却还是敌不过那人的不辞而别。
倘若，将心形容成一汪水的话，吴世勋的出现，就像是一枚石子，石子坠入湖面，打破了湖的宁静。石子沉入水底，湖面又要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蹲在河岸的鹿晗，早已没了泪水。他明白，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他会很挂念那个人。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等他，自己会没有哪怕一丝的力气，去面对明天。
走了，就是走了。不管他费尽多少力气，才来。离开，却是那样的容易。
鹿晗拢好自己的绒领披风，缓缓站起来。转身，慢慢伸出手，想要摸索前路，却发现，他根本不认得回家的路。这一步，又要怎样踏出去呢？
【放心，我能走。】就像是那人还在身边一样，鹿晗略带笑意的说道。【吴世勋，要好好生活。不管你在哪里。】
刚迈出第一步，鹿晗的脚踝便陷入卵石的间隙中，踝骨一疼，就像是被人拧碎了一般，鹿晗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踝骨的筋，连着心脏。脚一疼，心也跟着抽疼。
他咬紧牙关，继续朝前摸索。至少，现在他应该呼唤些什么，呼唤谁能来带自己回家。可是，他又能信谁呢？又有谁，还在呢？
【所以，就只等我这一会儿吗？】
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让鹿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黑暗之中，他能分辨的出，那是吴世勋的声音。鹿晗猛地侧头，幻觉吗？喉咙溢出一丝微弱的哽咽，就像呼吸那么轻。【你在哪儿？还不快来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