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现在恐怕不行。】那魂，就站在鹿晗的右侧。他也多想，能扶住他，可每一次伸手，自己的手掌，都会被鹿晗的肩膀抵穿。
或许是因为夜太凉，那魂，就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般。鹿晗往前走一步，那魂也往前走了一步。
【你在吗？】
【在。】
【那为什么，不能扶我？】
【你总要学会自己走。】
吴世勋，不在这里的。鹿晗知道。他没有闻到世勋的味道。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呢？是自己的潜意识吗？。。。自己竟然这样挂住他。
【为什么买米糕买了这么久，米糕呢？也没带回来。】鹿晗隐忍着那股酸。也罢，就当作他还在吧。至少，不会那么难过。
【你不知道，这次来回，费了我多少精力。】吴世勋双手背在身后。他忽然想起来，鹿晗曾经说过，因为自己是瞎子，所以不害怕看不到吴世勋。这也刚好，如今站在鹿晗身旁的，是r_ou_眼看不见的魂。【我们在用心对话。】
【你是说，我在和另一个时代的你，用心对话吗？】鹿晗的眼眶，有泪光，却终究是笑着。【那个时代的他，在干什么呢？】
【在，舒舒服服的睡觉。】吴世勋侧头去望，那摸索着一步步向前的男人。每当那位脚下踉跄一次，他也会跟着心疼一次。【傻瓜，不要走偏了，前面有乱石。】
【你会带我回家吗？】鹿晗笑着叹了口气。心里感叹着，就像那人真的还在一样，鹿晗摇摇头。【那我就按照你说的，往下走了。】
2014年，吴世勋的魂，知道鹿晗在隆昌河岸等自己。所以，那魂，寻到了河岸，沉入河岸的同时，就像是经历了数百个，数千个世纪。然而，老天爷这次，却仅仅带来了他的魂。
原来，人的魂，真的就像是手机的电池一样，当电池越来越虚弱，吴世勋的魂，也会越来越虚无。就像现在，他只能以这样的形势，站在鹿晗身边，与他并肩。
触不到，随时会散。
看着那位，跌跌撞撞的模样，即便是伸手，也无法握住他的手。
【就像你还没走一样。】鹿晗终于开口笑着说道。【我觉得自己疯了。已经出现幻觉了。只有幻觉才能解释，为什么吴世勋明明说他还在，却不握着我的手，不拍拍我的肩。】
【那你就当他离开了吧。说不定，他在他的时代，与你说话呢。】吴世勋耸耸肩，笑着说道。
【他会过得好吗？】鹿晗默了许久才问道。
【这点，我能保证。他会过得很好。因为他在恋慕之人的身边。那个人，一直等着他。】吴世勋望着鹿晗的侧脸，那侧脸，被明晃晃的月光，照得更加苍白。却也能清晰地辨别出，他面容上的微笑。
【是个很美丽的人吗？】
【恩。只望了一眼，就忘不了的人。】吴世勋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甚至为了那个美丽的人，魂都丢了。】
鹿晗的步子，停了下来。他张张嘴，却又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一样。【你在看着我。】他的心脏，就像是被藤蔓纠缠住了，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应到了吴世勋的目光。
鹿晗伸出手，朝自己的右侧伸去。【还在，你还在的。】他嘶哑的声音，不断地抖着。他的手掌，却一次次穿过那魂魄。【你快过来啊。别藏了，分明就在那边的。】
魂里，也住着心脏吗？为什么揪疼呢？
【不要逗我玩儿了。到这边来，我什么都看不见，很辛苦。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拜托了，快过来。】或许是因为风太冷，身体又太疲惫，鹿晗再次缓缓地蹲地。【......你是傻瓜吗？】
鹿晗的喉咙一紧，再一松，那声哽咽，终究是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你的身体怎么办？】
吴世勋一愣。鹿晗知道了吗？
【我可宁愿是幻觉。】鹿晗将头埋在膝间。【所以，为什么这样过来了？骗子，他在那边，真的是在睡觉吗？人，不是死了，灵魂才会漂浮吗？吴世勋......这算什么？】
急切的心脏，在叫嚣。【鹿晗，听我说。心脏还在跳动。你以为，我不想就那样睁开眼睛吗？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都等着吴世勋睁眼。但是，就那样睁开眼，不会快乐的。你明白吗？我有什么办法，你是我不能睁开眼睛的理由。】
【为什么？】
【喜欢你。】
那三个字，很轻，轻到如同吴世勋此时的灵魂。好像随时会被这里颠沛流离的空气，冲散。渺小，轻微，岁月流年中，硝烟乱世中，甚至不值一提的三个字。
【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一想到，鹿晗会害怕，吴世勋就无法那么轻松的睁开眼睛，因为喜欢你。一想到，鹿晗还有未完成的战争，吴世勋就想陪他一起打，因为喜欢你。一想到，八十六年前，吴世勋丢下了鹿晗，他就无法那么轻松的，在自己安逸的时代，吃饭，喝水，哪怕是行走，因为喜欢你。】
所以哪怕只有虚弱的魂，
也想快一点到你身边。就如从前的岁月一般，和你说说话，只是觉得，那样你会不那么害怕。
【......倘若，鹿晗成功的打完了所有仗。吴世勋会答应他，离开，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吗？】鹿晗的声音很轻。【我希望你活着。】
【那时候，我会离开。】吴世勋捏了捏拳头。【会带着这份恋慕，每日看着这段历史，在那个时代，慢慢的想你。所以，在我自己离开前，不要让我走。好吗？】
世勋闭上双眼。
【只有活着，吴世勋才能继续喜欢鹿晗。】
一九二八年 上海 鹿公馆
鹿晗知道，不能一直拖着。他知道，现在伴着自己的，是吴世勋的魂。他不知道，魂魄离开躯体太久会发生什么，但他隐隐之中能察觉到，吴世勋已经很虚弱了。
是啊，就如世勋说的，只有世勋活着，才能继续喜欢鹿晗。也只有世勋活着，鹿晗才能在这个时代，去挂住他。
躺在床上的的鹿晗，睁着眼睛。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感应到，那个人躺在自己身边。
【你的手，在什么位置？】鹿晗淡然的开口。
【正握着你的手。】世勋平静的回答。
【将鸦片烧毁的事，转嫁到马七叔的头上，一来，他暗自与日本人打的交道最多。二来，他有意再开一间烟馆。算是鹿家门生中，最危险的因素。】鹿晗说着自己的计划，世勋侧着头，望他的面容。【你又在看着我。】
鹿晗侧过身体。凭着感觉，去正对吴世勋的侧脸。吴世勋同样侧过身体，直对了鹿晗的面容。
【我离你很近吗？】鹿晗轻声问道。然后伸出手。【能抹到你的脸吗？】他的手，却只触地到空气。
【恩，那个位置，是我的鼻子。】鹿晗的指腹，不近不远，刚好贴在世勋的鼻尖上一般。
【我记得它的轮廓。】鹿晗的指尖，在空气中描画着。【很挺，这样。。。现在，画到你的唇了，对不对？】
【恩。】
【很薄。】鹿晗挑起唇角。【世勋啊。】
【嗯？】
世勋看到鹿晗，闭上眼。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静谧的笑意。世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然后将头凑近。
唇瓣相接，鹿晗却感觉，就像一片羽毛掠过那般的轻。他触不到世勋，却能感觉的到，那唇的温度。
世勋呐，这场仗打完了后。鹿晗会尽快的，打响下一场仗。只要，上野佐雄的势力消失了，上海，起码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那时候，鹿晗会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下去。而吴世勋，就好好的回到自己的时代。
这样去挂念彼此。便足够了。
鹿晗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地打赢他该打赢的仗。然后，笑着送世勋离开。再如世勋想着他那样，慢慢的去想世勋。
恋慕之心，风起云涌前，仅此一吻，赠予遥远时空的你。
【你会记得我吗？】
【恩。】
【很久吗？】
【直到你不再挂念我。】
【挂念，会痛吗？】
【...一点点。】
鸦盲（十七）
奈何我一身顽疾，苍白不堪。唯一与君相配的，只有体内这不屈的灵魂。
一九二八年 上海
潮s-hi的地牢，不见天日。龟裂的墙壁上，攀附着青苔，霉臭味充斥在空气中。如鬼魅般的，来自于不同牢狱中的低吟，使脑袋嗡嗡的作响。
血迹斑驳的躯体上，白衣早已残破不堪。那人蜷缩在角落中，手脚被镣铐锁着，关节处全是淤血。失神的双眼，毫无焦距可言。他的身体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