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奋斗记(穿越 一)——我想吃肉【完结】

2019-06-09  作者|标签:我想吃肉

文案:

人帅有钱又得老祖宗喜欢的公侯嫡子,漂亮的表姐表妹们、各色俏丫环围绕着……

如此美好的人生,如果名字不是“贾宝玉”就好了。这家伙最后是要出家的,以上这些内容最后他统统享受不到……

对此,某人表示压力很大,需要奋起。

奋斗在红楼力图保住小命已是不易,为何还有男人这等麻烦惹上身?

纨绔当自强啊喂~

本文慢热,慎入!

我好像忘了说,本文不V,欢迎跳坑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四大名着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宝玉 ┃ 配角: ┃ 其它:

1.穿成宝二爷心情差

这是一个圆乎乎的小男孩儿,确切地说是个男性幼儿,粉团儿一样圆嘟嘟的小脸,颊上泛出粉红来,因为脸圆的关系把一张小嘴嘟成了菱形,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水光。此幼齿正皱着小鼻子看着乳母等人往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儿小圆身体上套大红的衣服。

靠!现在是夏天啊,还要被包成红包一样!但是据说抓周是件大事,必须穿成红包以示郑重!

好吧,入乡随俗……

没错,是入乡随俗,此君正是如今随网可见的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凭良心来说,本文作者给他的待遇还是非常不错的——在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里身为公侯世爵人家的嫡子,自己还长得极出色,家里最大的BOSS最疼的就是他,好几个表姐表妹都是大美人儿,身边的小丫环也长得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外加各有专长,又有三五知己可供解闷……

够好了吧?多少穿越男心目中的理想环境矮烧香都烧不来的!

但是眼前这个不领情的家伙只想对着天空比个中指,再用一个简洁有力的单字来表达心情——靠!老子烧的是蚊香!

嗯,变成了贾宝玉的人,确实需要悲愤一点。然而由于年龄太小,包子脸太Q,他悲愤的心情无人能看懂。不但看不懂,她们还在往他的小身板儿上堆东西——项圈儿、寄名锁、护身符、缀着一溜小铃铛的手镯和脚镯,当然还不能忘了传说中的通灵宝玉,穿越者石磊同学就是通过此物和周围人对此玉的态度逐渐明白自己这辈子姓贾的。

变成贾宝玉,这待遇……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真是TMD水深火热啊!老子不想当和尚!

穿越者同学正在愤怒的时候,一个丫头挑帘子进来:“李嬷嬷,外头都备好了,老太太让把宝二爷抱过去呢。”

抓周仪式,即将开始——

2.基本完成抓周任务

抓周是穿越者同学这一年来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出席的盛大活动,在此之前也有诸如满月一类的,但是,那时候他还是个婴儿啊!看什么都看不清楚,听什么都听不明白,坐还坐不起来,翻个身都很囧,这其中最囧的是嘘嘘和嗯嗯都不能自由控制……脑袋里有点迷迷糊糊的,也幸亏是这样的迷迷糊糊,否则一个什么都清楚的家伙遇到了这样的囧事,自己得先羞愧个半死。

等到他眼睛睁开了、能坐能翻身了、能歪歪斜斜地在炕上走上两步了、努力着尽量少使用尿布了、会别别扭扭地单个字单个词地使用人类语言了——这时候才知道宝宝不是不想说连贯的句子,其实是生理构造上的不允许,连贯说话很容易被口水噎到——他也到周岁了。

李嬷嬷再次检查了一下贾宝玉的衣着配饰,确定无任何纰漏了,才抱着贾宝玉往贾母正室而去。贾母正歪在榻上与众人说话,王夫人、邢夫人一旁陪着,东府里贾珍之妻尤氏亦在,贾元春养在贾母跟前,此时却是端正坐在下手,含笑静听。尤氏刚对贾母道:“我们太爷正在城郊清修,让我们爷着我给老太太回话,说是方外之人不便打扰,只为哥儿诵几遍经,也是祈福的意思了。”贾母情知贾敬是个好道的,也不强求:“难为他用心了。”当下就有丫头打起帘子,又有人道:“宝二爷来了。”

一屋子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贾宝玉身上。贾母坐起身来:“来,让我瞧瞧。”王夫人看儿子玉雪可爱,也笑得畅快:“养在老太太跟前,最是妥当不过,老太太这样着紧他,倒让我躲了懒了。”这位“母亲”让换了瓤儿的贾宝玉很不解——分明是个爽利人,怎么书里写得她很‘木’?心里想着,脸上还要笑出个可爱的表情来:“老祖宗~”

“宝玉来啦,快过来让我看看。”贾母见来了宝贝孙子,大为高兴。贾宝玉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谁想当贾宝玉啊?这个倒霉的名字现在是强迫性地挂到了他的头上,不是没反抗过,起初不明现状,明白了之后因为“不会”说话反对只好一听到‘宝玉’二字就哭,结果这些人又是佛前点灯又是满大街贴他名字的小字报还发动着屋里的丫环见天的对着自己“宝玉、宝玉”地叫,穿越者石磊同学被念得只能屈服了,听到喊他宝玉也能老老实实地应着了,也不哭闹了,贾府上下这才消停了下来。从此彻底含泪承认自己就是贾宝玉了,杯具的人生同样不需要解释。

李嬷嬷上前小心地把贾宝玉放到榻上,贾宝玉就扑到贾母的怀里,被抱个正着。贾母把宝玉搂在怀里晃了一阵儿,又把他扶着站好,上下打量一下,见穿戴得很整齐也没有少戴什么东西,一点头复让李嬷嬷抱好宝玉:“去荣禧堂罢!”

贾政对于贾宝玉还是很重视的,中年得子他也是有一丝得意的,更兼这个儿子长得可爱又讨贾母喜欢,就周岁的幼儿来讲也看得出很聪明,贾政就想借着抓周的机会试一试他未来的志向。因此对于王夫人奉贾母之命张罗宝玉周岁的事情并没有端出道学的范儿,板着脸说一堆诸如浪费、子不语怪乱力神之类的话,反道暗示抓周的时候要多备些东西以供抓取,只淡淡交待一句:“不必太过张扬。”王夫人自有顾忌,她中年产子,本就宝贝这个小儿子,且宝玉生来娇贵,为求好养活,甚至还使人写了他的名字四处贴着,由着贩夫走卒去念,宝玉周岁虽然是件不小的事儿,但也克制住不很大操大办,恐折了福寿。

故此荣禧堂里唯有宁荣二府诸人而已,其余宝玉舅家等亲戚都没有邀请。

贾母乘着轿子带着儿媳妇、孙女、孙子等在婆子丫头的环侍下到了荣禧堂的时候,以贾赦为首的男丁早在一旁候着了。虽是贾政之子抓周,但贾赦是袭爵的嫡长子,纵不如贾政得贾母欢心,排班站队他也是站在贾政前面的,贾政后面就是东府现在的当家人贾珍,贾珠在贾珍之后,贾珠后面是贾琏,贾蓉站在后面,他的后面站着贾蔷。自贾琏之下至贾珠,都是少年唇红而齿白,贾蓉与贾蔷要更小些相貌也极俊俏——可惜,有点儿娘。

当下互相见过礼,因无年轻媳妇,又是自家人,规矩倒不甚大。贾母坐定,各人按次序坐的坐好、站的站好,李嬷嬷因抱着宝玉也得到了特别关照,靠贾母最近。宝玉一歪头,正看到元春在贾母身边坐着,见宝玉看来,元春对他一笑,很是慈爱。宝玉耳朵一抖,差点要翻白眼了:[大姐姐,你现在还是个萝莉啊,暂时还不用练习母性的光辉啊喂~]

王夫人看看人都齐了,趁势对贾母道:“老太太,这就开始罢,试完了,正好用饭。”说着,有点儿担心地看向贾宝玉,巴望着他能抓个吉利的东西。虽然“试儿”的仪式上,不管孩子抓到什么东西,总能有个吉祥话给圆回去,但是抓个官英诗书一类,总比抓糕饼要强。王夫人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个好兆头。

贾母也有一丝兴奋:“摆上来罢!”

就有几个粗壮婆子抬一张大案进来,李嬷嬷识趣地把贾宝玉抱到案边,小心地把他放到案上。众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供桌上的红包——贾宝玉,贾母等女眷固然是有什么表情都挂在脸上,就是贾政虽然是一脸严肃状,眼带也难掩期望之情。反是邢夫人,似乎有些不太欢喜,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宝玉身上,反没注意到她。

贾宝玉前来之前好歹也算个文化人,《红楼梦》自然是读过的,就是没读过,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这该是传说中的抓周了。抬眼一看,案上摆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小小的弓箭、刀剑、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贾宝玉有些抽搐,还真TM有胭脂啊!胭脂是用漂亮的瓷盒子装着的,同在贾母跟前的大姐元春已经开始用这玩艺儿了,所以贾宝玉认得这种古老的化妆品。据说,小孩子最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越小的孩子越是这样。你说把红艳艳的胭脂跟灰扑扑的笔墨、书本摆一块儿,这不是招着孩子去拿胭脂么?可怜的宝玉,你就这样成了‘酒色之徒’了!呜乎哀哉!这都谁安排的啊?这么不会办事![1]还有佛经啊,佛是好,可和尚是光棍儿啊!抓周不是图个吉利么?这东西怎么也摆上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贾宝玉还在犹豫着要选什么好,心里犹自埋怨,书本和笔墨你随便摆一个就行了嘛,一下摆个七八样儿,我到底选哪个啊?总不能全抓手里吧?就是想抓,也抓不了这么多啊?他这一犹豫不要紧,整个正堂里的人都摒住了呼吸。

贾宝玉同学以穿越者的身份谨慎地思考了很久,把东西全拢在一块儿,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显示自己掌握一切,那是不行的,至少胭脂不能拿。还有佛经!那是贾宝玉最痛恨的东西,老子才不要剃光头、才不要啃青菜萝卜、才不要清心寡欲!连胭脂、佛经都摆到桌面儿上了,就不能随便抓东西了,万一这些东西另有含义而自己不知道抓错了被贾政批个狗血淋头,那就坏了。贾宝玉克制住表现出自己聪明睿智的念头,为防弄巧成拙,无奈之下贾宝玉终于一脸扭曲地把胖乎乎的左手伸到《论语》上,右手又捞了支毛笔。

老天爷!我显示穿越者之与众不同的抓周啊,就这么中规中矩地过了……贾宝玉满心含泪悲愤不已。就算是不想当和尚,要努力上进,也得表现出一点儿与众不同来吧?可怜我的表演机会哦~

“呼——”这是满屋子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满室一静,接着就“嗡”的一声一齐说起吉祥话来了。“必能做得锦绣文章”“三元及第”“诗书传家”一类的话不要钱似的一齐往外蹦,当然这话说起来确实不要钱。

唯贾政心中得意却还要摸摸新留长的胡须,板着脸道:“只望他真能不要‘五经扫地’[2]才好!”

众人脸上一僵,国人有一传统,当别人夸自己家的孩子的时候,做家长的一定要谦虚,比如说:“哪里,哪里。”可也没有在儿子抓周的时候这么扫兴的吧?你真想学那个谦虚着非说自家漂亮女儿长得丑,弄得人信以为真不敢娶,最后俩闺女者嫁不出去的古人啊?虽然知道贾政这称得上是谦虚,贾府诸人还是觉得贾政这话有些不中听。又不好在这样的日子里跟贾政硬犟,只能咳嗽两声,四下张望一下,希图发现突然冒出一个自愿出来解此尴尬的人。

回头看时,贾宝玉正拿毛笔戳着那本《论语》玩呢——实在是太无聊了,贾母等被人围着恭维,贾宝玉反成了布景板。贾宝玉戳得正开心的时候听了这句话,连忙住了手,贾宝玉不淡定了——贾存周,你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你还不会闭嘴么?当爹妈的不是应该疼儿女疼得舍不得咒的么?难怪你在官场上混不下去!要不是脑袋上顶着荣国府的招牌,你早死八百回了!

还是贾母道:“到了用饭的时辰了吧?”

王夫人忙回道:“寿面都备下了,正好开席。”

当下男女分开,各归各席,邢夫人、王夫人等侍奉着贾母,并不敢坐,倒是元春反能陪着贾母坐着用饭。贾政到底是心里得意了,席间态度和软了很多。贾珠心底松了一口气,有贾政这么个爹,当儿子的日子真不舒坦!这一餐饭贾珠吃得心神不宁,酒是不敢沾的,菜也不敢多动,好在是他弟弟周岁,还有面条可以充饥,而面条是易消化的东西就算吃得战战兢兢,也没闹胃疼。

贾珠吃着受罪的一餐的时候,贾宝玉正盯着李嬷嬷手里的鸡蛋羹,更悲愤了:[不是糊糊就是面条,要不就是人奶,顶多喝口汤,真把我当和尚养啊?老子要吃肉!]

耳边传来尤氏的奉承之声:“宝兄弟长得越发得好了。”

王夫人一面安箸,一面道:“都是老太太调教得好。”

当下一堆女人说起育儿经来,贾宝玉正在仇视鸡蛋羹的当口耳边飘来一句:“再过半年多,宝玉的牙就该长齐了……”只觉真是天昏地暗,他现在牙都没长全,还想吃肉?!

愤愤地嗷呜一口吞掉匙子里的鸡蛋羹,嫩滑嫩滑的纯天然无污染草鸡蛋,做得清香可口……可也不能天天吃啊!挥着小爪子要抓汤匙:“给我~”李嬷嬷不敢与他硬扛,只能由着他掰过汤匙来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下自己舀着吃。

王夫人大感欣慰,大儿子十四岁进学,是个能支撑门户的,小儿子看着早慧也有吉兆。贾母脸上乐开了花,大家看贾母乐了,也都跟着乐,连邢夫人这样性子有点儿别扭的人都笑了。贾宝玉瞪着洒到碗外的一小点儿碎块儿,半晌无语,这小孩子的身体,真是不方便啊,吃饭都能吃到桌子上,真是丢脸……

[1]度娘说,明清时期男孩子抓周确实是有放胭脂的。

[2]有辱斯文之意,详情请百度。

3.贾大哥娶了李宫裁

“哥儿长得真是俊。”说话的是个保养得还不坏的中年女人,女人的悲哀就是你保养得再好,大多数人的‘年轻’也只是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而已,一旦与真正青春年少的姑娘比起来,那差别绝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比如眼前这位忠靖侯夫人。这位夫人不算很老,比王夫人要年轻些,保养得宜,但是一旦与贾母叫过来见外客的真正青春少女贾元春比起来,她的年龄就绝对不是秘密了。

贾宝玉还是婴儿的时候,养得比较娇贵,这样的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轻易不抱出来见人。直到抓周过了,家中有够身份的女眷来访的时候,贾母就不拒绝客人的要求,非常乐于把宝贝金孙抱出来显摆一下。贾宝玉长得确实很可爱,这一点从在他的嫩脸被众怪阿姨蹂躏的程度就能看出来了。

贾宝玉很烦,但是却无法抗议。他现在还是个幼儿,虽然小孩子有任性的权利,但他还想抱着祖母的大腿,就不能让她在客人面前没面子,只能忍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没过一、两个月,贾宝玉的生活居然恢复了平静。

太平静了!贾宝玉无精打采地抬眼看了一下四周,李嬷嬷身后是四个比她低一等的嬷嬷,再往旁边又有四个丫环——目测年龄在二十左右,传说中宝玉身边的各色美人现在还是连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贾宝玉叹气了,元春在他刚刚“会说话”后不久,还常常来逗他说话玩的,现在……除了已经老皮老脸的嬷嬷们,就是已经成人的丫环们了。

贾宝玉现在没心情YY这些漂亮丫环,即使有一点YY男的情怀,只要想到自己才周岁,而这些姐姐们已经快二十了,等到自己能达到 “推倒”别人的青春美少年的年龄的时候,她们的脸也差不多是李嬷嬷等人的样子了,贾宝玉仅存的一点仗着年龄小而大吃不知情群众豆腐的猥琐之心顷刻间就灰飞烟灭了。

“大姐姐……”贾宝玉巨寒一把地张着小嘴含糊不清地吐字。

李嬷嬷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声音走了过来,贾宝玉更卖力地挥着白嫩的小肥胳膊,努力把“大姐姐”一个字叫得很清楚。李嬷嬷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大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了,哦哦,二爷好好的歇着~哦哦,老太太吩咐了,这些日子前头忙着珠大爷娶亲的事,前头太乱,哦哦,二爷是金贵人,别吵着您了,哦哦~珠大爷的亲事忙过了,大姑娘就来看二爷了,哦哦,二爷想不想知道新嫂子是哪里来的啊?哦哦~”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听到李嬷嬷一声一声哄孩子的“哦哦”,贾宝玉额角瞬间拉下一把黑线来,听得脑袋胀了一圈,终于从李嬷嬷的话里分析出了一点儿现状——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冷静,不是因为他中规中矩的抓周表现让大家放心,进而蝴蝶了事件的进展,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去做。

贾宝玉的抓周表现似乎让长辈们很满意,贾政虽然对儿子们期望颇高,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周岁的幼儿来说,现在鞭策他、荼毒他似乎还不到时候,也只能由着他在贾母跟前过并不快乐的幼儿生活了——更何况贾政还有一个正室所出的长子需要操心。比起豆丁大小的宝玉,已经有了功名的贾珠无疑更值得关注。

对于王夫人来说,同贾政。元春是长姐,与宝玉的年龄差了十岁以上,念及王夫人若大年纪生的宝玉,对宝玉颇为疼爱,就是这样,也不能说眼下一切都很顺利的宝玉比贾珠的婚姻大事更为重要。贾母似乎是这些人里更为关心贾宝玉的一个,但是她现在的心情与元春相仿,还是对于长孙的婚姻大事更看重些。至于贾赦,他更喜欢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年轻漂亮的姬妾玩,而邢夫人则对于看好自己手上的财物比较感兴趣。东府诸人还有自己的家事要处理。

综合分析一下,荣国府里近日的头等大事便是贾珠的婚事了。

所以贾宝玉这几日才会无聊得要命,一直以来,元春除了上学,就是到贾母跟前奉承听训,剩下的时间大半是扑在贾宝玉身上的。而如今贾珠要成亲,虽用不着元春这个妹妹操心,但是小姑娘也不免想早些知道自己的未来嫂子究竟是谁,又是怎样的人,就更多地往贾母跟前凑了。

这样贾宝玉就少有人理了,也不是说他被打入冷宫了,实是事有轻重急缓。再者,他也没受到虐待。

贾宝玉倒是知道他未来的大嫂是李纨,所以对这一点他是一点也不好奇。李嬷嬷也只是嘴上说说,倒没有指望一个刚刚会说话的幼儿能跟她一块儿八卦。贾宝玉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李纨快进门了,贾兰快生出来了,贾珠……快死了!

贾宝玉与贾珠的接触不多,甚至完全比不上与李嬷嬷的接触多。贾珠整天都要上学、做策论、与他的同龄人接触、四处拜访,为进一步的发展作准备,而宝玉这个前几个月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大头婴儿,后几个月努力在说外星语、像只被翻过来肚皮朝上的小乌龟一样手脚挣扎着努力翻身、爬行,最后由爬行类向灵长类进化。两人都很忙,忙到贾珠连贾宝玉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婴幼儿是不用早睡早起的,贾珠一大早来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贾宝玉在年龄特权之下睡得正香。

贾珠于贾宝玉可以说是陌生,但是这个陌生人一旦贴上了“亲哥哥”的标签,贾宝玉的心里也不免会生出亲近之感。想到他没几年好活了,贾宝玉有些莫名地伤感。

还有元春,也快进宫了,身边最初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贾宝玉的心情很糟糕。这份糟糕的心情,在联想到不久之后就是林黛玉进贾府,接下来在元春省亲过后荣宁二府逐渐冰消雪融,就变得恶劣到了十二分。

抬抬手,看到了白嫩嫩的小猪蹄。贾宝玉动了动嘴巴,这该死的年龄!连磨个牙都不行!因为牙还没长出几颗来……在他漫长的牙床战线上,大部分领土还是光秃秃的,他只能磨牙床!

这该死的年龄!还是石磊的时候,他读过《红楼梦》,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大体的印象还是有的,某些特别的情节也记得清楚。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贾宝玉这个让大家羡慕得流口水的家伙,最后,场景凄凉,让广大男同胞们最终心理平衡了一把。瞧吧,这家伙连福都没享几年,十九岁就当流浪僧去了……

NND!现在我是贾宝玉啊,我才不要凄凉!不行,贾宝玉翻了个身,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一个周岁的幼儿,能做些什么呢?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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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贾宝玉为未来发愁的时候,他的大哥贾珠的好日子到了。大嫂没有意外地正是李纨。李纨是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是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

贾母选孙媳妇,正是瞧中了这样的“无才便是德”。

而贾政与王夫人除了看中李家门风之外,更有其他的心思,李纨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官阶在这京中算不得高,但却是国子监里对诸多学生前途有深远影响的人。而贾珠中了秀才,正常情况下,下一步最好的安排就是入国子监学习。虽有“回避”之说,却仍是个不小的助力。就像是面试,亲属之间要回避,可是换一个岳父的同事来面试,与岳父亲自面试,这差别有时候也不是很大。更兼李氏宗族名声不坏,李守中又是清贵之官,并不算辱没了贾珠这个公府少爷。

这是荣国府小一辈里第一场婚典,又是嫡孙之婚,荣国府装饰一新,贾母单指了一个院子给贾珠作新房,王夫人更是加倍上心地收拾屋子。贾政这些时日对贾珠功课上的要求就看得不是那么严了,甚至允许贾珠暂时放一下课业,准备婚礼诸事宜。

两家都是守礼法的人家,一应婚仪俱按照规矩来办,六礼过后,新妇过门。

这样一场热闹,贾宝玉却是没有瞧到。先是贾母与王夫人怕外头人多,又是吵闹又是气味不好,更兼已经入秋,怕贾宝玉受了风寒,并不抱到外头去。到了正日子,贾宝玉一个小孩子,又恐放鞭炮惊着了他,更是把他放到屋里,直到热闹过了,新人入了洞房,贾母回到自己正房,才把贾宝玉抱来与元春一道逗他玩。

贾宝玉扭脸看着跳动的烛光,更憋屈了。别的都是假的,先想想怎么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4.新妇请安各有思量

新妇进门,照例是要立规矩的,尤其是在荣国府这样的“诗书大家”。李纨娘家本就是个守礼的家族,自嫁到了荣国府,当然也是依礼而行。贾珠的婚礼,贾宝玉因为年纪小,没什么参与。但是李纨过门后给长辈请安是必得先到贾母正房里来的,贾宝玉也是在这个时候见了李纨一回。

虽说是叔嫂需要避嫌,然而贾宝玉实在太小,这个嫌避不避的也不打紧,至少不用急在现在。贾母端坐在正堂的榻上,贾宝玉挣扎着爬到她身边,王夫人道:“李嬷嬷呢?快把宝玉抱好。”贾宝玉抓着贾母的袖子不松手,他宁愿自己在榻上坐着、趴着、爬着、躺着,也绝不要总是被个既不年轻也不貌美的女人抱着。

贾母低头看看宝玉,见他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儿,身上穿着喜庆的大红袄,小红裤子小红鞋,那块通灵宝玉也在脖子上晃来晃去,胖乎乎的堆着小肉窝窝的手攥着自己的袖角,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贾母笑道:“宝玉不是个爱哭闹的,就让他坐我这儿吧。”

贾宝玉听罢大喜,笑得露出了新长的几颗门牙,随着贾母的话音点了好几下头。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母与王夫人本就高兴,见他这样都笑了。贾宝玉放开贾母的袖子,一转身,有些费力地坐在贾母旁边,所以说,胖了就是不好,看多不灵活啊。贾母与王夫人等见他也不哭闹,果然乖乖坐在贾母身旁,便不理会,各各坐正等着新人来请安。唯有元春在贾母另一边,把身子往后错开一点儿,从贾母背后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贾宝玉的大脑壳儿。贾宝玉一回头,冲她吐了下舌头,元春似乎吃了一惊,旋即拿帕子捂住了嘴闷笑。

邢夫人在贾母身边陪侍,见弟媳妇一家和乐,心里就不太舒服。她是贾赦继妻,自己又没有生育,贾赦现存的一儿一女都不是她生的,虽然最后都是归到她名下的,到底不甚亲近。看着弟媳妇儿女双全,又有了个不错的儿媳妇,邢夫人觉得胸口有点儿发闷。

看着阖府的喜气,邢夫人不免又想到了“儿女”上头,好歹这两个孩子还是要叫她一声“太太”的。想到儿子贾琏比贾珠略小些,眼看着也到了娶亲的年纪,邢夫人心里就更不痛快了。邢夫人过门的时候,贾琏已经记事了,因此对她并不很亲,要是再娶了媳妇,难保不会跟自己更疏远,这就不好了,女人么,先是靠父亲、再是靠丈夫、最后的一点福气是要看儿子的。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贾母身边的元春与宝玉,更不高兴了,这老太太的偏心那是明摆着的!迎春与宝玉同年,生日略早些,这个妾生的女儿自是与元春这样嫡出的小姐不太好比,贾母如今教养着元春,邢夫人也不便说什么,只能生闷气了。

正在此时,就有丫头挑帘子进来:“珠大爷和珠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宝玉睁大了眼睛看着兄嫂行礼,贾珠固然是个俊俏少年,李纨此时也还不是红楼里那个槁木死灰。贾宝玉绝对不承认自己嫉妒贾珠娶了个好老婆!这俩人都穿着喜色的衣服,越发衬得般配了。

贾母喜不自胜,忙命扶起,又把李纨叫到跟前拉着李纨的手问长问短,不过说些住得可还习惯一类的话。说完了对李纨道:“这是你元春妹妹,这是你宝兄弟,过会儿再见罢,先去拜了你公公婆婆和伯父伯母去。”

李纨连忙应了。王夫人就起身:“我带了他们两人过去罢。”贾母笑着点头。邢夫人也起身告辞,先回贾赦院中等着侄子侄媳妇去请安了。

元春看完了新嫂子,满足了好奇心,心里高兴就要抱着宝玉去教他认字。贾府里的小姐当然不是目不识丁,贾母虽不欲家里的女孩儿太过专注读书以致忘了女工本份,但也不算太迂腐,故此元春还是要上学的。只因最近兄长娶妻家中忙乱,这才停了课,元春也就得了几日假。

贾母听元春一说,不由笑道:“你自己还是个学生呢,就要教他了?也罢,就让你试试罢。”宝玉还小,不到开蒙读书的的年纪,元春也是个稳重的孩子,倒不如让元春先教他略认一认字,也好先打一点儿底子。贾母这么一想,也就同意了。

元春笑逐颜开:“谢老祖宗成全。”

贾宝玉也高兴得不得了,终于不用吃了睡、睡了吃,或者是睡到半道儿被人戳醒,让他天天喊“老祖宗”、“太太”、“大哥哥”、“大姐姐”之类的称呼了。贾宝玉想了好几天,对于改变贾府的未来没有任何具有可操作性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得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少能考个功名,这样说话才有份量。

贾母见他笑得快要流口水了,就摩着他的头道:“宝玉听得懂呀,真是个伶俐孩子。”

元春这回偷偷捏了捏贾宝玉的圆圆软软的耳垂。

******

要教一个刚刚会说话不久的幼儿认字是项大工程,贾元春跑去准备启蒙课本去了。贾宝玉高兴地看着她离去,一头扎进贾母的怀里扭股糖似的:“宝玉要识字啦~”心里内牛满面,老子早就不是文盲了,终于可以开始不用掩饰自己已经认字这个事实了,可以明正言顺地读书了!

贾母见宝玉想认字而元春颇有长姐风范,颇觉欣慰自不用提。贾政与王夫人受儿子、媳妇礼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满足了。贾政是做人家公公的,不好与儿媳妇多相处,受了一礼就把贾珠拎到书房去训话了。王夫人看李纨,倒没有很挑剔——早在筛选儿媳妇人选的时候都挑剔过一遍了。

王夫人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府里的规矩什么的,我现在也不用多说。你娘家也是诗书大族,规矩什么必是不会错的,只细微处许有不同,留神着点儿也就是了。只这府里的一些事情你得知道,”顿了顿,“珠儿的大伯住在东边儿,素来是个不管事儿的,只你大伯母是常到老太太跟前的,她有点儿认死理儿,你要有数。”

李纨在王夫人下首立着,听王夫人这样说,连忙应了,心下却在纳罕。说亲不止是男家挑媳妇,也是女家挑女婿。婚姻大事虽然是父母作主,但是作为当事儿,父母还是要提醒一二的,故此李纨对于荣国府的一些事情还是略有耳闻的,知道贾珠的伯父亦是荣国府老太君所出,乃是嫡长,袭了一等将军。不曾想这荣国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主人,居然不住在正院儿里。成亲当日她蒙着盖头,被领来领去最后送入洞房,对荣国府的格局并不甚清楚,今日随王夫人坐车一路过来,早就奇怪见为何要到正堂见公公婆婆,贾政顶上有个袭了爵的嫡亲兄长,论理不当住在这里的。

李纨暗暗把这事记在心里,晓得以后在大房与二房的事情上要慎重,多听多看就好。

王夫人见儿媳妇恭顺,不免遗憾——这样的儿媳妇她自是喜欢,只可惜还要让儿媳妇到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去。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却又享受不到婆婆的待遇,埋怨什么的虽然没有,到底是叹了一回气。老太太对次子比对长子好,对次媳也比对长媳好,王夫人心里也是明白了。也罢,自己的儿媳妇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自己就算少享用一点媳妇的孝敬,也是不坏的。

王夫人问了周瑞家的一句时辰,对李纨道:“这是我的陪房,”看着周瑞家的行过了礼,李纨回了半礼,王夫人才续道,“时候不早了,你与珠儿去给你大伯父请安去吧。”

一面命人到贾政那里请贾珠来,一面吩咐着丫头婆子好生伺候着去东院儿。

贾珠夫妇到的时候,邢夫人正对贾赦说起贾琏的亲事:“琏儿比珠儿也小不了两岁,也得早些相看着了。”

贾赦道:“这是自然,只还要跟老太太说一说才好。”

邢夫人有点儿无奈,她肚里自有一本小账。这荣国府当是贾赦承继的,女主人当然是贾赦的妻子,也就是她自己。然而她不幸却是继室,或者说如果不是贾赦要娶继室,以邢夫人的资格,还不够当元配的。为了能配得上贾家,不让阖府的主子奴才小瞧了去,邢夫人几乎掏空了娘家的家底子带了过来。满以为嫁入贾家这样的门第,又是袭爵的嫡长子之媳,该是做当家主母的,这也不枉了她搜罗这许多嫁妆来,横竖最后连贾府都要由她来掌管的,今日之贾母就是翌日的她。

谁料到嫁过来之后才发现,她能支配的也就是那点子钱财了。丈夫贾赦素来贪酒好色,为人又不大正派,更可恨的是她这十几年来居然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明明嫁过来的时候贾赦还不算老,她自己身体也还好,可她就是生不出来,邢夫人未免有些不甘,没了亲生儿子,这老太太的威风摆起来的时候底气就不够足了。这些是长远的,要到几十年后才能看得到,邢夫人还能放一放。但是眼前的事情却让人窝火了,当家的居然是弟媳妇王夫人!

邢夫人心里是怨着贾母偏心的。哪家当家的不是大房?怎么荣国府却让二房管家了?本来荣国府确是贾赦之妻在管家,但是她一病死了,贾母年纪又大了懒得动弹,可家里不能没个管事儿的,素来爽利的王夫人就被贾母委以重任了。贾赦死的是正妻,没有马上再娶的道理,捱过了丧期,又得意思意思地再拖一阵儿,然后才是打起精神重新寻摸老婆。等到定下邢夫人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在荣国府里扎了根了,贾母也觉得王夫人管家不错,等邢夫人进门,竟是无人再提归还管家大权一事。

邢夫人心里自然要恼火。

自己这一辈争不过就算了,眼看着两边的儿子都大了该成亲了,该是比儿媳妇的时候了。然而贾琏不幸又比贾珠还要小,当然是贾珠的媳妇先进门,这学着管家,也是王夫人的儿媳妇先上手。到时候如果让贾珠之妻管得顺了手,到自己的儿媳妇进了门,岂不是还要干瞪眼?

邢夫人着急了,急着也要讨个儿媳妇来。儿媳妇得听婆婆的啊!

可看贾赦这个样子并不很着急,邢夫人不敢跟贾赦硬犟,只是能在心里发狠——横竖王夫人也是“代自己管家”,贾母百年过后,两下分家,要收拾包袱走人的是王夫人!

邢夫人心里想得拧了,见到贾珠夫妇的时候心情就不好。贾赦素来不管事儿,对贾珠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罢了。邢夫人倒是打起精神来应付,她也不想在侄子侄媳妇面前落了身份。可邢夫人与贾珠原本就不很亲近,对李纨更是陌生,她又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要是,她早就讨得贾母的欢心去了。当下也是匆匆几句话带过,无非说些“好好过日子”、“开枝散叶”一类长辈的标准用语。

李纨偷眼看了邢夫人不太自然的脸色,又听她说话并不很诚恳,心道,太太说得果然没错,大太太却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某肉报到~

我发现又从奶娃开始写了,果然坐实了正太控怪阿姨的名头啊~啊~啊~

某肉继续慢热中……

这篇文,最初是因为某肉对红楼有一点诡异的看法……至于有多诡异,就不要讨论了。反正诡异着诡异着就有了本文,汗……

欢迎大家一起讨论啊~

关于贾母喜欢什么样的人,偶是因为林黛玉进贾府那一段,贾母与黛玉的对话。记得当年高中课文里有这么一段的,最后分析的结论是,贾母不喜欢读书太多的女孩子。因为黛玉问姐妹们读何书的时候,贾母回了一句,不过略认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汗。

修文~关于贾琏的嫡庶问题,偶在原着里没有翻到明确的说法,想来想去,还是模糊处理了吧^0^

谢谢糖糖同学和影子同学的提醒=3=

5.宝二爷初背三字经

贾宝玉的学习之路,其曲折坎坷的开头,昭示了未来的艰辛。新嫂子进门,本来元春围观也围观过了,元春本人也在放假过程中,算是比较有闲的了,初级识字课本也很好找。这年头书本比较金贵一般都得到较好的保存,元春小时候用过的都还在,正好拿来给宝玉用。因不是正式开蒙,宝玉又很小,也就没有找太费力制定正式的学习计划。贾母对元春还是比较放心的,见元春拿来的都是《三字经》、《弟子规》、《幼学琼林》一类的书籍,也就由着姐弟两个去了。

元春把宝玉抱在腿上坐着,身前的炕桌上摆着书,翻开了拿镇纸压住。调整了一下坐端:“宝玉,读书不要凑得太近,日子久了对眼睛不好。”见贾宝玉依言坐好,元春惊讶于宝玉什么话都听得懂,却也高兴了。第一回当人师傅的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巴不得学生一教就会,方能显得出自己的本事来。翻开书来,拿手指一字一字地指着念,贾宝玉跟着她一字一字地读,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姐姐,你倒是多念一点、多念一点啊!我很想上进的。]

然而元春刚刚教了宝玉“人”字和“之”字,就领了一项任务——陪李纨聊会天儿,然后再陪着李纨在荣国府的后院里逛一圈去熟悉地形,贾宝玉只能扒着炕桌沿儿看着上面摆的书,望书叹息。曾经在后世的某个天朝,类似《三字经》一类的书被复古出来作为X质教育的读物,可惜某块石头命不太好,只赶上了填鸭式教学。对于《三字经》这等 ‘古物’,石头先生还是很向往的。往往古装剧里经常能听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的,当然,电视剧里一般也就只念到这里了,贾宝玉非常想知道它下面写的是啥。

问题是现在元春跑开了,书只翻到第一页,儿童读物的字体又印得极大,竖排版的页看他看起来也不太习惯。他还不敢表现出识字的样子来捧起书往后翻,生怕被人发现他‘生而知之’惹下麻烦来,贾宝玉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麻烦,不需要再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了。因此他只能看着元春翻开的第一页,对着一堆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字发呆。

打了个哈欠,忍住了往下翻页的念头。这里用的是繁体字!这个认知让贾宝玉懵了片刻。难怪有些字看起来长得怪!贾宝玉当然知道在天朝推行简化字之前,大家都是用繁体的,但是知道和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是两回事,乍一看“熟悉的陌生字”不免要调适一下心情。好在这不是什么大事,简体字脱胎于繁体字,只要是认识简体字的人,连蒙带猜也能猜出不少繁体字来,倒是没有一穿越就变文盲的惨剧发生。然而需要担心的不是“读”,而是“写”,认字不算麻烦,但是顺心写成了缺胳膊少腿的简化字麻烦就大了。

这一认知是在元春完成任务后回来,试着让宝玉抓起笔来试写的时候发现的。《弟子规》第一句“弟子规圣人训”,写起来就是“弟子規圣人訓”写到第三个字,贾宝玉就被他姐姐判定为没学会写“规”字。因为他顺手画了个“规”。 一直以为穿过来占着优势,且不说知道剧情什么的,单凭作为一个成年人变成个娃娃,底气就比别人足。没想到,文盲没变成,倒是成了半文盲中的一员了。更兼毛笔难握,幼儿的手拿东西本就不利索,而宝玉的嫩手更是胖胖的,毛笔的笔尖软软的,沾上墨后更加难写,就算是写个简体的“规”好好一张纸险些被他画花。

元春自己识字的时候的事儿早忘了,周围也没有与宝玉年纪相仿的孩童好比较,故而对宝玉这样的进度有些着急。元春素来稳重,却也还是个小姑娘,教的又是极重视的胞弟,不免有些急躁了。

小姑娘叹了口气:“宝玉,‘规’字不是这样写的。”手把手的写了个标准的繁体字,贾宝玉的小爪子被她握在手里,脸上早已涨红了。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被个小姑娘小小鄙视了一回,作为一个男子汉,贾宝玉很受伤。

更受伤的是,即使他心里下了狠劲儿,他的小胖手依旧无法很好的控制毛笔。这真是个悲剧!贾宝玉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微妙的刺激。

还是元春认识到这样教宝玉写字是肯定不行的,她看得出宝玉是真的努力了,看着宝玉小小的手将将能把笔杆儿握住,跟攥着棍子似的。再让他把食指竖起,那笔是肯定要滑出手的。于是先让宝玉背《三字经》,且不急着写字。元春一面让宝玉背书,一面指着书上的字让他记,贾宝玉好胜心起,更不愿在这上头再次“丢人现眼”,加倍用心去记。姐弟俩一教一学,却也相宜。

元春也不跟宝玉讲解《三字经》里的意思,只让他先记熟了。其时教孩子也都是这样,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况且你跟个刚过周岁的孩子讲什么夏商周的,他也听不懂。不管怎么样,先背下来,也够显摆的。统共一千来字的儿歌,对于贾宝玉来说还是不难的,尤其这《三字经》本就是儿童读物,通俗易懂又押韵好记,不消三五天,已经是背得滚瓜烂熟。

元春大喜,跑去报告贾母与王夫人。贾母笑道:“你教得好,宝玉也学得好!”王夫人因在贾母跟前,反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脸上带笑看着元春姐弟。元春看王夫人开了笑脸,心里也松了口气。元春年龄渐长,对于府中之事知道的越发的多了,至少赵姨娘的肚子已经看得出凸起的事情是瞒不过家里主子奴才的眼睛的,元春也就通过身边丫头婆子的碎嘴八卦知道了。虽说大家族里讲究多子多福,然而多了异母的弟妹,元春却是知道王夫人未必是高兴的。王夫人又不是没有儿子,急需有个庶子来防止丈夫绝后,以守住丈夫留下的产业。恰恰相反,她有两个儿子,上了双保险,根本不需要再多个庶子来分家产。

元春对于庶出的弟妹心情也就微妙了一点儿,说完全不喜欢也不对,毕竟周围人家都是这样的,庶出的弟妹也是父母的骨血自己的手足,教养得好了,一样亲近非常。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母亲心里未必没有疙瘩,尤其赵姨娘又是个掐尖儿不讨喜的角色,想到赵姨娘,元春就觉得胃一抽一抽地疼,有这样的生母,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元春觉得自己并不歧视庶出弟妹,但是对于赵姨娘,正常人想不鄙视她都困难。

这个和乐的时刻提赵姨娘是不相宜的,元春低下头看着正在贾母身边努力坐正的宝玉,开始引着宝玉让他背《三字经》给贾母和王夫人检查。贾宝玉眨眨眼,心道,来得正好。他正想树立自己“奋发向上好青年”的形象,也希望通过贾母和王夫人等人的嘴,把他努力上进的事迹传到贾政的耳朵里,让这个便宜爹千万别对他有不良印象。

当下贾宝玉就背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贾母王夫人都是养过孩子的,越听越觉得惊讶,深觉宝玉早慧,王夫人喜不自胜,原本她还道是宝玉学会了念几句就被元春抱过来献宝的,不想宝玉是真的全背下来了!贾母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儿,抱过宝玉来一阵摩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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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回去便与贾政说了宝玉的表现,贾政听后初时是不大相信的,然而王夫人不必在这种事情上头瞒他,一考就知道的事情,瞒也是瞒不过的。次日贾政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就提到了考较的事儿:“听说宝玉会背书了?”

贾母笑道:“可不是,我和你媳妇都听他背的。”

贾政就有一丝暗喜,仍旧严肃地道:“老太太别太夸着他了,倒让他得意。”

贾母有一点扫兴:“他才多大的孩子?做得好就得夸着才成。”一面说一面把宝玉抱到怀里拍拍后背以示安慰。

贾政摸了一下胡子:“那倒要听听他是不是真的会背了。”

贾母很大方:“宝玉,来再背一回给你老子听。”声音里带着鼓励和诱哄。

贾宝玉知道,这是万不能搞砸了的,否则不但贾政不喜,恐怕连贾母与王夫人面上也要不好看。抬眼看到贾政一副岸然之状,都不拿正眼看他,一面捋着胡子一面斜睨着他,颇有点蔑视之意。贾宝玉被激怒了,《三字经》本不难背,这几天元春又一直在让他表演背诵。当下就背了起来,开始因为背得太急,还差点被口水呛到,后来是越背越顺,不一会儿整本书都背完了。贾政的眼睛越睁越大,许是觉得这样太掉架子,贾政很快就恢复了严肃状。

听到贾宝玉背到“戒之哉宜勉力”全文收尾,竟无错讹,贾政也不由点头。

贾母带着丝得意地问道:“如何?我说得不假吧?”

贾政道:“果是背得出来了,”严肃地瞪着贾宝玉,似乎要用眼神把贾宝玉吓哭的意图,“可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光背书而不知其意,那是生吞活剥,总要知道意思才成。”

一屋子的人齐齐咽了口唾沫,打量贾政的眼神带上了诡异——宝玉才多大啊?能背下来就很难得了好吧?贾宝玉倒不觉得贾政这么问有什么奇怪,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幼儿,只是觉得贾政这种凡事哪怕儿女做得再完美也要挑剔一下的毛病,真是中国家长的通病,仿佛不这样做就不会显得做父母的为人谦虚一样。因贾政问到理解,贾宝玉就想到《三字经》的内容上了,它上面有一段简短的历史,这段历史写到明亡就嘎然而止了,眼下这地界又不是长袍马褂,那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空呢?

元春见宝玉傻乎乎地出神,生怕他被吓着了,贾政一向严格,这一点元春是知道的,当下起身回道:“还没给宝玉讲解呢。”

那边贾母先不依了:“你就知道吓唬孩子!你父亲在时也是这样教你的么?我看宝玉就很好,你外头不是还有正事要做么?去忙吧。”

贾政讪讪地应了,又瞪了一眼宝玉才算完,复对贾母道:“儿子去前头了。”王夫人一直不敢多言。

贾宝玉低头狠抽了两下嘴角,才拽拽贾母的袖子,贾母低头哄着宝玉,又命拿果子来给他吃。嘴上还说:“你老子就是太正经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关勉强算是过了,贾宝玉对于婴幼儿的生长发育与学习知之不多,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进度是快还是慢,但是综合一下贾母的欣喜与贾政的挑剔,相加除以2,那么自己至少是合格的了。当下继续跟着元春学背书识字。

不想次日贾珠放学回来,递过来一张写着小楷的纸:“大妹妹,老爷吩咐先教宝玉背一下《劝学诗》,我已誊抄了,你教他罢。”

6.贾宝玉学习麻烦多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 白首方悔读书迟。”贾宝玉摇头晃脑地背着颜真卿写的《劝学诗》,心里实是苦不堪言。读书的重要性他真的很明白了,不用背这些东西也知道的,对于没有后台背景的人来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能靠自己打拼。上辈子他没少把‘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之类的话当格言来的。

你说贾政这是抽的什么风啊?贾宝玉含泪。还不能装作不懂不想背,谁叫他先把《三字经》给背下来了的呢?

瞄了一下整齐的钟王小楷从左往右齐齐地码着不下十首各种劝学诗,这些都是贾政吩咐下来的洗脑功课,实在是索然无味。《三字经》再幼稚,好歹还有点常识什么的,贾宝玉从这里头系统地整理出了这个时代的一些常识用语一类,诸如四诗、五行、六畜等,可是这些《劝学诗》里说的道理,却是他上辈子在心里烂熟的,即使遣词不一样意思都是相仿的,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哪怕是背《四书》也好啊,好歹那个是公务员考试的参考书目,可这乱七八糟的《劝学诗》算个什么?尤其是宋真宗那不文不白的打油诗!可恨没兴趣、不实用还得背!

最可恨的是贾政还规定了期限说是十日后来检查。倒是贾母见宝玉整天傻乎乎地摇头晃脑念经(贾宝玉这家伙是故意的),都没心思满地乱跑、陪自己玩了,贾母先不依了:“他才多大?你就这样逼着他?”

贾政一向是听贾母的话的,此时见贾母发话,也不好再立逼着让背的,但他还要保持住父亲的威严:“虽老太太发话了,且寄下这一遭,不立时查不是不查。”

贾宝玉这下可是装听不懂了,故意一脸迷惘的看看贾母再看看贾政,再在王夫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元春。肢体语言:[老爷在说什么啊?]

贾母更心疼了:“他小孩子不过是脑子好使点儿、背书快些,你就把他当大人似的训,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你快去吧,别在这儿吓唬我们娘儿几个了。”

贾政看看宝玉确实是一副懵懂状,也道自己太心急,咳嗽一声,又摸摸胡子这才告退。

虽说贾政暂时不追究了,可贾宝玉也不能不背啊,硬着头皮把一堆《劝学诗》给背了下来。这回把握好了时间,估摸着八、九天的样子才背好。然后就缠着元春:“大姐姐,这个不好背,我想学写字儿。”耍赖是小孩子的特权啊,此时不耍更待何时?

元春心疼弟弟了。背过书的人都知道,一篇文章再长,只要意思连贯,能篇沿着大意捋下来,反比那些碎得一段一段的东西好背得多。元春见宝玉背得吃力,倒是私下安抚了他好久,又背着人悄悄地对贾母说了。贾母道:“宝玉自是聪明,却是不许拿出去说嘴,再招来他老子管,我可是不依的。”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唯唯应了。连元春都有些后悔,深觉不该让贾政知道的。

这样,贾宝玉的启蒙活动在贾母的强力支持下,总算没有被贾政干涉,全依着贾宝玉今天想背书就背,明天想认字就认,后天要歇一天就歇,完全做到了张驰有度。贾宝玉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无论如何贾府的下场就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想轻松都轻松不起来。他早暗暗地定了计划,趁着年纪小,心无旁骛多积累一些知识,最好在元春出嫁前能通过她把基础知识学个差不多,这样底气也足些。还有,贾家那个乌七八糟的家学他是不打算进的。既不想进家学,就要有个好理由,家学里学生的进度跟不上自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贾宝玉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然后就是针对着科举考试进行备考,等有了个功名,才能有发挥的余地。不然真像宝二爷似的整日鬼混,最后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不住,那可窝囊透了!说句猥琐到家了的话,自己硬不起来,想当YY种马男都是在做梦!

定下了初步计划的贾宝玉还没来得及执行,就闹了个大乌龙,再次受到了打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元春这日教他写字。因宝玉手小,握笔不灵活,便从简单的字写起“上大人孔乙己”一类是必写的,然而描红纸上的字对于现在的宝玉来说还是太小了,元春干脆先不让他描红,自己握着他手来教,等宝玉表示会写了,再让他自己练,权当是陪幼弟玩了。

就算不需要比照着描红上的模范字,宝玉初用毛笔,写“孔”、“乙”二字时的弯还是弯得不够好看。元春便先让他写横平竖直的字,“上、下、十、一”等,这日就写到“正”字。元春把“正”字读成“zheng(第一声)”的,且中间一小横是缺笔,贾宝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元春口误,后来听她一直这样说,贾宝玉小心地道:“大姐姐,老太太是念‘zheng(第四声)’的……”

一语未毕,就被元春捂住了嘴:“这个字与老爷的名讳读音一样,当避讳。”说完又有点心急,宝玉这么丁点儿大,他懂什么避讳啊?可又不知道要跟这么大的宝宝怎么解释。倒是换了瓤儿的宝玉立时就明白了,贾政!做子女的不能说父亲的名字,可贾母就说得!

我是猪!贾宝玉暗悔,读音可能是口误,写字可能是手误,两样加一块儿就是地地道道的“为长者讳”了。呃,“为长者讳”这个词可能不大确切,但是从字面意思理解,还是可以的。

这一边贾宝玉已经理解了,另一边元春还在苦恼于如何提醒宝玉避讳的问题。元春细心,不但是贾政,还有贾赦、贾敬,以及祖父、曾祖父等的名讳问题,这是家讳,余者尚有国讳……这可真是个大麻烦!看看趴在炕桌上的贾宝玉,元春深感任重而道远。当下只能说:“大姐姐说的宝玉只要记住就好了,这个字儿老太太是长辈故能说得,咱们是晚辈是以说不得。”

贾宝玉非常配合地道:“知道了。”

元春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宝玉问一句“为什么”。当下又加了一句:“以后我还要再告诉你旁的字,你照着我说的念、写就是了,等宝玉长大了就知道缘故了。”还是不刨根问底、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学生好教!

贾宝玉没为难元春:“知道了。”心下开始修改计划——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的,总要适时调整的。

眼下要做的第一条不是背什么《四书》——虽然在这个八股世界这东西很重要——而是先弄清楚一些常识,比如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朝代、现在的皇帝究竟姓啥!有什么需要避讳的东西!万一考试的时候写错了字,把皇帝的名字什么的写了上去,这一科就算白考了。想到了皇帝,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元春,这位可是未来的“贤德妃”啊,皇帝这家伙现在到底几岁?

可他又不能直接问,那样太奇怪了,只能压下这一条,瞅到机会再顺竿子爬。第二条是学会写字,在这个没有打字机的年代,一笔好字尤其重要,卷面分很重要,接下来才是八股知识一类。至于诗词歌赋,贾宝玉统统把它们先放到一边。无论如何先混个功名出来,保命要紧。

可现在他握笔虽然略好了些,依旧是个三头身的家伙,总要再过两年才好认真描红。想了半晌,贾宝玉决定还是先背启蒙读物,同时趁着年纪小还算有时间,旁学杂收一些课外知识,否则即使背熟了《四书》而不知《诗》、《书》、《春秋》等还是做不出好文章来。

打定了主意,宝玉决定以后都要乖乖听元春的话,以期让她同意偷渡些杂书来看。当下姐弟两个又写了一回字,元春记起贾母的嘱咐,更兼自己也要做些针线,便命李嬷嬷抱着宝玉到贾母正房去,还顺手拿上了宝玉写的字。元春在正房禀过了贾母,自去做针线,宝玉则留在正房听贾母讲古。

******

贾母正说到当年宁、荣二公起家创业——这个故事她已经讲了好几回了,至今仍乐此不疲——的时候,邢夫人来了。邢夫人问过安,先看了一下屋里,见只有贾母、宝玉并些伺候的人,心里便先安稳了一些。贾宝玉见邢夫人进来,先在贾母背后爬起来,乖乖地爬下炕来,意思意思地给邢夫人请安:“见过伯母,伯母好。”

邢夫人也笑着夸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宝玉是越来越懂事了。”

贾母听人夸宝玉心情自然舒爽:“咱们家的孩子,总是不错的。”

邢夫人顺着贾母的话往下说:“这阖府的小辈,沾了老太太的福气自是都不差的,”这才说明了来意,“老太太,珠儿已成亲,我看着琏儿也大了……”

她这一张口,贾母就知道她的来意了。对这个儿媳妇贾母并不很待见,然而长子又是那个样子,邢夫人能跟贾赦好好过日子,贾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此时见邢夫人说的是正事,贾母倒真是考虑起贾琏的婚事来了。

“但凡儿女婚事,总是父母之命,你们老爷是怎么说的?”

贾赦现在还不甚着急,所以邢夫人才要来敲贾母的边鼓。但是这话不能直说,邢夫人早有腹稿:“我们老爷倒是没催,只是媳妇寻思着,等到老爷说了,我再张罗就未免太不上心了。且琏儿一日大于一日了,不先预备着,难道要事到临头才着急上火么?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也要多寻思打听一下,不能草率的,故此,媳妇想跟老太太讨个主意,也好早作准备。”

小孩子通常情况下是不被当成“人”来看的,突出的一点就是大家说话有时候会忘了避着他们。可有些时候,就像鹦鹉一样,坏事的都是这些会学话又不大会思考的家伙。

贾宝玉早就知道了琏二奶奶必是他那素未谋过面的表姐王熙凤,倒不忧心未来堂嫂的人选,只是在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学舌一回?

“大太太是这样说的?”王夫人的声音淡淡的。

周瑞家的有些惶恐:“回太太,是李嬷嬷说的,当时宝二爷正在老太太跟前玩,老太太命老嬷嬷不用在跟前伺候了,等叫的时候再来,可李嬷嬷不敢离得远了。看到大太太神色有点儿不大对,她悄悄到窗户根子底下听了一回,想是不会错的。”

“知道了。”

周瑞家的垂手退到一边。正在此时贾母遣了嬷嬷来:“二太太,老太太请您去商量事儿。”

王夫人一笑:“就来。”

王夫人一面搭着周瑞家的手往屋外走,一面不经意地问道:“老太太怎么忽地打发人来叫我?”

“今儿大太太来了,说起了琏二爷的婚事。”

“我记得你家小子好有十四了吧?明儿去二门上伺候,也好多领一份月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贾政似乎很有兴趣,汗……

某肉个人觉得,最合适贾政同学生存的环境是这样的——有宰相父、状元儿,他们都很照顾亲人,家有良田千顷,一个贤惠的妻、几个娇艳的妾,她们都对他很好。外头出了事情,前半辈子有老子顶着,后前辈子有儿子扛着。又家有恒产衣食无忧,老婆有能耐帮他在内管家,小妾给他解闷。他闲着没事就呼朋唤友,听人奉承,再摆摆太爷的谱,顺便附庸一下风雅,一切就圆满了……

以上,个人观点= =!

7.功课忙姐弟双病倒

贾母果是与王夫人说起贾琏的婚事的,虽然是邢夫人开的头,贾母却更乐于与王夫人商量一下。须知贾赦虽有爵位却是个在宅男,连带的邢夫人的社交活动也就有限,知道的名门闺秀也很少。邢夫人娘家已衰,根本提不出合贾母意的候选人来,贾母就想与王夫人商量了。好歹王夫人出身够好,社交面够广,眼界似乎也比邢夫人更开阔些。

贾母对贾琏还是不坏的,当然不能随便给他找个媳妇,更何况他还是贾赦的长子。贾王史薛四家俱是大族,贾母盘算了一下人选,发现自己母族那边似乎没有适龄的人选,便想与王夫人商量,看看王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或者是王家其他姻亲家有无可意者。

王夫人回道:“论理,老太太问话我该直说的,只是还是要多一句嘴,这事儿大老爷和大太太是个什么章程?我们老爷与我对琏儿这个侄儿虽是与自己儿子一样疼,到底不是琏儿的父母。”

贾母见王夫人说话很在理,更觉得找对了人:“正是你嫂子来与我提的,我问她可有章程,她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虽则娶妻是要父母管的,可媳妇娶进门来毕竟是内宅事务,倒是我们要多上上心。再者,考量媳妇人品与女婿又不一样。男女有别,媳妇是女人,当然要咱们相看更合宜;女婿是外客,自有外头爷们看着。”

王夫人连连称是,她提到邢夫人与贾赦,不过是为了让人挑不出理来。以王夫人与邢夫人的关系,称不是好但也绝不是不好。邢夫人虽然名义上是嫂子,但是王夫人有了先头贾赦原配那个嫂子,邢夫人这个长兄的填房进门反比王夫人这个弟弟的元配要晚,王夫人对邢夫人就并不全当成“长嫂”一般看待,反倒看邢夫人像是 “弟妹”。又因邢夫人无所出,平日里皆是王夫人管家,王夫人对邢夫人未免不是那么恭敬——可面子上的礼仪还是有的。

贾琏是侄子,王夫人对他还真不可能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好。但是王夫人也知道自己眼下虽是威风些,然而贾珠与贾宝玉日后却不一定能一直住在贾府里,贾母一去,保不齐就要分家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也想在荣国府中留一后路,以图即使分家,留在荣国府中的长房也能与自己这一房保持良好的关系。贾赦元配在世之时,贾琏因是长孙自然得贾母看重,等贾赦元配去了,王夫人掌家,当然不会与贾母拧着来,且贾琏彼时已经记事了,王夫人更不会对他不好。又因着王夫人行事比邢夫人看着更有气度、更体面,而邢夫人只是区区一填房,贾琏对王夫人这个婶子反比对邢夫人这个继母,从心里要更亲近些。

贾琏差不多已经拿下了,剩下的就是让荣国府未来的主母能够与二房保持良好的关系了。设若处得极好,不分家就这么住在一块儿也未尝不可。

王夫人想到这里,倒有了主意:“既老太太有意,我看年关将近,不如这些日子多设几台小戏,请熟人家的姑娘一块儿来。”

贾母道:“正是,我看大丫头一年到头的上学也很辛苦,也该歇一会子了。大模样看得过去就行了,将来出了门子,可不光是看针线学问的,她也该学着与人相处了。我平日里就为着亲戚家里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起顽笑发愁,你这法子倒是好。”

王夫人微笑着不说话了。

******

元春此时正在飞针走线,贾母与王夫人说是年关将近,其实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因年节前后不能动刀剪针线,元春有些活计就要提前做一做,先做好了,也有时间检查不舀之处,以防临了发现某件针线有需要收拾的地方又犯了忌讳。她近来要负担的事情很多,先是学着针线学问等,又因年纪渐长快到出阁的时候了,一些管家的事儿王夫人与贾母也开始教着她一点儿,还有就是宝玉身上的衣服鞋袜等针线活了。

初时是因为怜惜宝玉是幼弟,元春为母分忧也是喜爱这个小兄弟,更兼做得针线很能拿得出手了。宝玉生在夏天,婴儿的夏装又极简单,元春试着做了小肚兜儿、小鞋子等给宝玉穿戴起来,果然很合适。自此,元春就揽下了宝玉的衣服,胞姐对幼弟的用心自然是针线上的人所不及的。贾母与王夫人看了等都夸元春想得周到,又觉宝玉衔玉而诞于别人分外不同,自然要养得细致些,就默许了元春,贾母更是寻思着该单给宝玉找几个缝衣服的人,肉乎乎的小孙子多招人疼啊。唯有冬天的大毛衣服,元春且还收拾不来,但宝玉去年冬天里面穿一棉袄、外头只需一个大襁褓一裹就成,今冬的衣服就先让针线上的预备着了——其余衣服还是由元春经手。

又因元春未出阁,奉给一应父母长辈的年节诸礼就与成婚之后不同,她手上的私房也不足以总是奉上金玉如意等贵重之物,且需要表明女德,便要以各色针线为贺礼。四家联姻,多少亲眷,远支不重要的人除外,光是给父母、祖母、兄嫂等人的礼物,每份当中必要至少有一样针线以显重视的。此外尚有外祖家、伯父一房等近亲,所以元春就格外忙碌。白天的功课是不敢耽误的,对弟弟的教导她更不舍得停下,只好挤睡眠时间,每日在贾母等睡下之后她还要点灯做针线,直到三更方才歇下。次日又要早起,要给贾母等请安,然后又要自己上学又要教导宝玉。

这些贾宝玉却是不知道的,一来姐弟俩年龄相差极大,元春的功课比他要高级,除非是元春来教他读书习字,或是用饭休息的时间,两人基本上是不打照面的。二来元春忙,宝玉也在忙,他总觉得自己脑袋上悬着把剃头刀,寻常是不敢放松的。元春来教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背书,听简洁版的给儿童听的注释。元春去忙她的那一摊子事儿,他就老老实实地划拉着写大字熟悉繁体字、自己背书,背完了还要到贾母跟前去陪老太太解闷。

所以说,地主家的小姐少爷也不好过。能睡到日上三竿,没事带着狗腿子上街去强抢民女(男)、给正义人士当反面背景垫脚石的,那是极少数。真要是这么干了,那这位小姐/少爷离被家法处置也不远了。如果不被家法处置了,那他们家离被别人灭了就更近了。

这样紧张的生活之下,姐弟俩双双病倒了。

元春是闺阁小姐,身体虽然健康却也不是强壮之人,事儿一多,一两天还能强撑着,连着三五天,眼下就有些青痕,好在年轻熬夜对皮肤什么的倒没看出什么影响,然而行事却有些恍惚。这下不光是她身边的嬷嬷们瞒不下去了,贾母都看出来了,就连贾宝玉也觉得元春这两天有些恹恹的了。

贾宝玉打了个喷嚏,萝莉是用来爱护的,虽然现在这个萝莉事实上是他的大姐姐。贾宝玉不知道萝莉姐姐为什么这么虚弱,想来红楼里拿药拌饭吃的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最著名的就是林妹妹了,就连宝姐姐都有冷香丸防身。萝莉姐姐倒是不见经常吃药,身上也没闻到过药味儿,但是些小姐身体不好那是很正常的,宝玉一看见了觉得自己需要帮她一把。就冲她尽心教自己功课,还要加上自己要做个懂得关心家人的好孩子。似乎迎春被她乳母欺负过?可元春可是嫡出小姐,性子也不见得很面,能在宫里混成妃子的人不会这么软的吧?

贾宝玉想不出所以然来,仍然非常可爱地在贾母还没有发话的时候进言了:“大姐姐的样子是不是就是‘帛了?”

贾母本就关注元春,正欲私下拷问嬷嬷的当口听宝玉来了这么一句,先皱了一下眉:“大丫头最近睡得怎么样?吃饭香不香?”也不看元春的嬷嬷,直接命自己身边的人去请太医来。

元春的嬷嬷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直到太医来了,隔着帘子把了一回脉,尔后只说是火气大了点儿,贾母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贾宝玉觉得头大了,去你的火气大,贾府的规矩就是火大了要饿两顿去火了。你说人都病得七死八活了,不得吃点儿好的补一补增强体力去对抗疾病的么?好好的人,两顿饭不吃就得得饿病,何况是个病人?心里这么想着,趴在贾母身边努力隔着帘子瞪太医,心里琢磨着啥时得把这个规矩给驳了,否则哪天自己不幸中招,胃可就要遭罪了。

可太医话风一转,就说到元春是累着了,病倒不严重。

贾母谢过了太医,又命:“好生请太医回去。”命封了谢仪,请太医去开方子。贾宝玉松了一口气,又奇怪元春很累么?《红楼梦》里的女人,似乎最累的是王熙凤吧?别说是姑娘们了,就是大丫环也都是尊贵得紧的。

贾母的眼睛就看到嬷嬷们身上了。贾母身边不拘左右,只要贾宝玉乐意,那就是他的专座,只此问完了话,正仰着脸尽职尽责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贾母扮演渴望知识急需大人们解惑的好学宝宝。正看到了贾母的目光,小心肝儿不由一颤——亲娘哎,这老祖宗可真不是盖的!贾母的目光并不很锐利,不是那种传说中“如刀锋般锐利”,却是有种山岳沉稳的气势。刀剑划过来了能挡能躲,可泰山压顶了,你逃都没地儿逃去!

贾母的意思很明白——你们是怎么让姑娘累着的?也不知道劝,不称职,非常之不称职!元春的嬷嬷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也顾不得组织语言了,直统统地就把元春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那厢元春早坐不住了:“老太太,不独怪嬷嬷的,是我不争气,连累老太太白担心一回。”

贾宝玉低下了头,在元春的所有工作中,关于他的就占了一半儿。呜呜,老子再也不叫你萝莉姐姐了,你就是我姐!

贾母眼带欣慰:“不急着这些,你很不用这么拼命,将入腊月了,你也歇几日,下贴子请几个人陪你看看戏。”

贾宝玉抽抽鼻子:“大姐姐,宝玉能自己温书,”又小声嘀咕,“背得太快,老爷又该催了……”

元春卟哧一笑,贾母也绷不住了:“还有我呢,管叫你老子不来烦你,你就陪你大姐姐玩吧,”又对元春道,“闲时弹弹琴也可,你在这上头倒有天份,也算是怡情了,叫宝玉跟着你也听听。”说着又摸摸宝玉的头。

贾宝玉的内心是草根的,可身体却是娇生惯养的。如果说贾元春是身体累,那贾宝玉就是身心俱疲。元春只是累的,只要不那么忙,她多休息几天也就恢复了。贾宝玉说自己温书也不是乱说的,几本识字课本背下来,他需要消化一下,否则生记硬背的东西很容易忘掉,里面有不少细节常识需要注意的,现在囫囵吞枣以后会闹笑话的。一面背书一面还要担心一下未来,他拥有的时间太少,资本太少,每天睡觉前都要把贾府那点事儿翻来覆去地想个好几遍才能睡。一岁半的身体是娇弱的,元春还没休息过来,宝玉又发烧了。

气得贾母把贾政拎到跟前来大骂:“你要把宝玉逼到什么份上才肯罢休?走走,不许你再来吓唬他!”

人是她叫过来的,现在赶人的也是她。

贾政听说宝玉是思虑过重,一个豆丁能有什么好“思虑”的?显是被他给吓的。本来还有一点愧疚的,被贾母这一骂,又觉得抹不开面子,当面不说什么,回去见了王夫人,不免要嘀咕几句宝玉太娇养了会不成器,慈母多败儿一类。

王夫人不敢多言,却也不想顺着贾政说儿子的不是。宝玉多乖啊,多上进啊,多得老太太喜欢啊,多好的孩子,王夫人自己就先心疼上了。老祖宗明着罩着,实际管家的王夫人暗地里护着,贾政目前对贾宝玉的影响实在有限。

好不容易姐弟俩都大安了,也熬到年节了,荣国府里搭台唱戏。内眷们自归一处,几家相熟的人家都接到了贴子。有以贾母名义发的、有以王夫人名义发的也有以元春的名义邀的,受邀的人里就有一个贾宝玉的一个表姐。

8.琏二爷定亲王熙凤

王熙凤比贾元春的年纪还要小些,此时正是萝莉得不能再萝莉的年纪。贾宝玉第一次见王熙凤是在贾母的正堂,王熙凤到的时候元春与宝玉姐弟俩正在贾母跟前说话,王子腾夫人带着王熙凤来看小姑子王夫人,当然要先来拜见一下贾母。而宝玉姐弟二人近来功课轻松了不少,正在陪贾母在正堂里玩笑,正好遇到了王子腾夫人过来拜访。

——我是讲述宝玉最近凄惨经历的分割线——

元春之前紧赶慢赶的,实际上已经把要做的针线完成了大半,贾母又免了她不少功课,元春自是轻松了下来。贾母心里自有盘算,元春将到及笄之年,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很不用继续做学生了,正可趁着这个契机改变一下对元春的教养方式。

贾宝玉少了贾政时不时的训斥,虽然仍在担心未来,可少了一个添乱的,到底是轻松了不少。对此,贾政这个望子成材的父亲深表遗憾,可又不好在大过年的时候跟贾母硬杠,寻思着反正宝玉年纪还小,略过两年再给他上上紧也还来得及,贾政如此一想就暂时撂开宝玉转而去督促贾珠了。

然而元春姐弟俩都没有因为贾母的命令而真的甩开了一切去疯玩,元春一向对诸事心中有数,贾宝玉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幼儿,两人仍旧每日按时做功课,总要把自己心里预定的计划给执行完了才去休息。贾母见孙子孙女如此自律,心下暗喜,对两人格外和颜悦色。贾宝玉自从知悉自己的处境之后,对于环境便格外敏感,深觉贾母并非一味纵容,至少在宝玉看来,如果自己“累病了”贾母第一个跳脚,然而如果身体条件允许、每日用功不超过一个半时辰,贾母也不会在宝玉正在用功的时候上来夺他的笔。

只是临近年关,事情越来越多,最后姐弟二人不得不给自己放了假。每有亲友到来的时候,元春总要被叫去见一下各家太太、小姐,而宝玉也要被贾母拎过来“展示”一下——脑袋被戴着各式戒指的手摸而又摸,脸蛋差点被涂了凤仙花的指甲印满印儿,脖子因为挂了玉,太太小姐们要看,他的小脖子也遭了一回殃。凭心而论太太小姐们下手真的不重,她们也都不是粗鲁的人,但是架不住年节时来拜访的人多,所谓蚂蚁咬死象。摸来摸去的,原本还算享受柔荑加脸的舒服感觉,可被摸得多了就觉得自己的脸皮那不是脸皮而是橡皮泥了。更兼这些女人的腕子上挂着各式镯子、钏子、串子,手摸到宝玉的头顶,这些在冬天里显得分外凉嗖嗖的东西就少不得碰到宝玉的脸上、脖子上,宝玉实在受不住了,凡是有人来的时候就躲在贾母身后不肯出来了。

可是光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能找上门儿来见贾母的,都是有点身份的,闻说贾家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要想见一下,贾母也不好总阻着人家,以前还能说太小,怕见了风什么的,现在过了年都三岁(虚岁)了,这个理由就不能成立了。贾宝玉躲得过初一也初不过十五,还是要被抱出来展览。贾母见他可怜,但凡略疏远一点的人就让宝玉躲着点儿,凡推脱不得的人来的时候才把宝玉抱出来,又命把玉给摘了,小心拴在项圈儿上,逢人要看就直接取下来,不令他来来回回地被扯脖子,并且决定以后都要照此办理。

——讲述完毕转回——

王子腾夫人又与别人不同,她是舅母,是非见不可的人物,贾宝玉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从贾母背后爬出来见客,心里祈祷这位舅母千万别蹂躏自己的小嫩脸。又听说王熙凤来了,作为一个有着成年男人的内心的正太,他是颇想对这位‘辣子’先睹为快的,于是就撑着贾母的背,先悄悄冒出个头来打量一下。丫头挑起帘子,却是王夫人先闪了个侧身进来,王腾子夫人一面与王夫人客套着,一面进了门。疑似王熙凤的人物目前还没有发现。

王子腾夫人先顾不上掐外甥的脸,她对贾母极是客气,先是见了礼,贾母亦回了半礼,口中招呼着:“快请舅太太坐下。”王夫人是陪着嫂子来的,顺着贾母的话头让着王子腾夫人。王子腾夫人先不落座,略略侧过头来,从她的身后就闪出个小姑娘来。王子腾夫人笑道:“老太太,这是凤哥儿。凤哥儿,来,给老太太见礼。”

一旁王夫人一使眼色,就有小丫头知机捧了个拜垫出来放在贾母榻前不远的地上,王熙凤顺势在垫子上磕了个头。这个头倒也磕得,一来是姻亲家的孩子,二来快过年的,唔,算是拜个早年?

王熙凤的声音此时还是很萝莉的,爽脆的音调里带着少女的清甜:“见过老太太。”

贾宝玉一听这话,耳朵就竖了起来,人也由磨磨蹭蹭加快速度,变成“嗖”地一下从贾母的背后爬出了全身来,试图把王熙凤看得清楚一点。谁在“年轻”的时候不干两件傻事呢?就算被抓包了,以贾宝玉这副糯米团子样儿,估计也不会有人较真,说他“年少轻狂”的。望天……“年轻”可真好啊!年幼就更好了……

元春余光看见宝玉爬得这样快,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来搀住了他,宝玉一边扶着元春的胳膊,一边偷偷打量王熙凤,无奈凤辣子名头虽响此时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见了贾母还是有些腼腆的一直微低着头,让人寻常瞧不真切。贾宝玉的海拔现在又比较悲剧,除非他冒着仰断脖子的危险,否则是无法看清这位表姐的脸的。摸摸自己的小脖子,贾宝玉决定另寻良机。

爬到榻沿儿上站起来,对着王夫人甜甜地喊一句:“太太。”再由着元春把他领着下到地下,似模似样地给王子腾夫人见礼。见到自己的外甥,王子腾夫人亲自把宝玉抱到怀里,逗他说话。贾宝玉松了一口气,看来舅母大人对于捏他的脸没兴趣。此时元春亦上前见过礼,又与王熙凤略说了两句话,这才到下手陪坐。

王子腾夫人此番来并不是专为看宝玉的,她早隐晦地得到了王夫人传过来的讯息,王家人一合计,贾琏现在虽然没看出什么大长进来,但是只要贾家不倒,王熙凤嫁他还是很不错的。

她此时要与贾母打好关系,彼此再次联姻,而贾母明显是喜欢宝玉的,就更要夸赞一番。宝玉是王夫人之子,王子腾夫人的亲外甥,本就比较亲近的。这一番夸赞里就并不全是为了应付场合,贾母自是看得出来真心假意,对王子腾夫人这样称得上是发自内心的话贾母听起来格外顺耳。

贾宝玉一面回答着舅母关于“你今年多大了呀?”、“还记不记得我呀?”、“认不认得字了啊?”一类用来逗小孩的幼稚问题,一面往王子腾夫人身旁看去。因被王子腾夫人抱着坐在椅子上,而此时王熙凤已告了座坐在王子腾夫人下手且抬起头来回答贾母的问题了,贾宝玉此时看她倒不用很费力。

此时的王熙凤还没长开,身量尚不算高,漂亮的柳叶眉,带着点儿英气的丹凤眼,菱形的嘴唇,尖挺的鼻子,是个美人胚子,这胚子还是纯天然的。头上也没有明晃晃的首饰——因她尚未到及笄之年,不方便戴复杂首饰,只有两根梅花簪子别在上头——只在脖子上挂着个嵌珍珠的金项圈,因到了年底且是出门访客,身上穿着大红绣金线的衣裳,石青色的裙子,腰间拴着块玉佩——至于这一身打扮都是什么名堂,以贾宝玉目前的水平还搞不清楚——整个人显得极爽利。年轻就是资本,青春少女的王熙凤此时在宝玉看来已有一些“辣子”气了,但是却显得青春活力而不是管家奶奶的模样。

贾母对王熙凤果然很满意。王熙凤从进门开始她就在观察,见王熙凤行止间的规矩丝毫不乱就先在心里点了一下头。又问王熙凤年纪、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王熙凤一一答了,丝毫不错。看王熙凤并不怯场,虽有规矩却不唯唯喏喏,显是个能支撑门户的。贾母问得高兴,就对王熙凤招手道:“凤哥儿,来,到这儿坐。”说着就指着榻上自己的身边。

王熙凤轻轻起身,趋过去,又福了一福才斜签着身子在贾母身侧坐下。贾母笑着拉住王熙凤的手,又细细往王熙凤脸上看了一回。

当下就要给见面礼,因王熙凤年纪尚小,一应头面等且还用不上,贾母的见面礼就是表礼四端,两副嵌珠子的金镯子,另有两只累金戒指。完了还笑道:“都是些小东西,给凤哥儿或是自己拿去玩,或是赏人用吧,”语毕,又看向王夫人姑嫂,“既是舅太太过来了,就请留下用饭吧,我们这里虽是粗茶淡饭,倒也是聊表心意了。对了,你去请大太太过来一起见见舅太太吧。”

一旁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相视而笑,李嬷嬷悄悄上前抱回了宝玉,王子腾夫人又欠身谢了一回方才坐回去,复抱回宝玉逗他玩,轻轻点着贾宝玉的小鼻子。

******

拜见过了舅母,贾宝玉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晚饭他是窝在自己房里吃的——贾母的命令,他只能乖乖听话。至于贾母正房里的那一屋子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并不知详情,只是在次日通过身边的丫头嬷嬷八卦隐约知道诸如老太太很喜欢凤姑娘之类的消息,其他的更详细的事儿丫头嬷嬷们即使有看出苗头的,也没有敢太过放肆着说话的。

元春倒是看出点儿端倪,情知这表妹就快要变成弟妹了。元春对这门亲事当然没有不满,只是心里隐隐担心,大太太瞧着似是不太喜欢?新媳妇不得婆婆喜欢,这日子要怎么过?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却并不担心,邢夫人虽担着婆婆的名关,却不是贾琏生母,王夫人更是觉出贾琏对邢夫人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罢了。且只要王家不倒,王子腾仕途顺利,谁也不能小看了王熙凤去。

王夫人上房里,王子腾夫人道:“不是我夸口,三岁看到老,凤哥儿向来是个伶俐的。”王夫人也笑道:“这是自然。”

“只有一件,新女婿现是白身?只恐喜事上不太好看。”

王夫人略一寻思:“嫂子何必担心?将来少不了凤哥儿一套凤冠霞帔,”见王子腾夫人尚有犹豫,又添了一句,“老太太必不会亏待了凤哥儿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有一条,这琏哥儿如今似不大向学?姑太太,说句放肆的话,哪怕是装个样子呢?”下半句话王子腾夫人就没有明说——哪怕你就是装作个上进青年的样子,也好让人说王家挑女婿不是随便的,是要看人才而不光是看着人家门第不坏、看到个纨绔就上赶着结亲的。虽然是联姻,是势利,可面子上还是要做得珠联璧合,让人说不出错儿来。

王夫人会意,情知娘家人想必也不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的,必是私下打听过贾琏,知道贾琏并不喜读书,显得不够上进,只靠祖上余荫。王夫人想到这里就道:“我与老太太略提一下就是了。横竖凤哥儿还小,总要过了十五岁,才好过门儿。”

“既如此,我便回去准备嫁妆了。”

“且不急,总要先到老太太跟前把婚事砸得瓷实了,你那头儿再备嫁妆才好看。”

“今天我把凤哥儿带来,已是有些不妥了,断没有刚从你们老太太房里出来又折回去立逼着定亲的道理,倒显得王家的女孩儿没人要似的了。”

王夫人笑道:“这是自然,我这几日先敲敲边鼓,看看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年,我须得带着珠儿他们三个过府去拜年,到时候请老太太允了,让琏儿送我们去。”

贾母听了王夫人委婉的说法,心里也有打算,贾琏这个孙子她是知道的,聪明也是有的,只不走正道儿。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男子要是没点儿资本,总是要让人瞧不起的,贾琏虽是荣府子孙,自己也有一点资历才行,也好不让王家人小瞧了去。

王熙凤的家世自是没得挑了,人也不坏,又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贾母又暗中打量了几家姑娘,总觉不如熙凤,心里已是把王熙凤看作准孙媳妇了。贾母又把贾赦叫过来,问他的意思。贾赦对儿女本不是太上心,既是贾母说了,且王家他又是知道了,自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贾母见状,便与贾赦商量着要他督促贾琏尽快弄一个功名:“凤哥儿还有一、两年才及笄,趁这个功夫让琏儿好生进学,总要弄个功名,这婚事才能好看。你这个做父亲的,总要多上上心。”

贾赦应了,回去之后把贾琏拎过来训了一通。贾琏口上就了,实则不乐读书,贾赦也拿他无法,贾赦自己都是个死宅,也懒得时时盯着儿子,想来想去,王家不就是要女婿有个出身、看着体面么?干脆,给贾琏捐个功名得了!贾赦为了一次把贾琏的事儿搞定,好继续宅着,终于行动了起来。趁着年节顶着荣国府的名头四处一活动,也有看着他父祖面子的,便允了给贾琏捐一个同知的官,年后兑银子。

贾赦忙贾琏婚事尚且觉得累,邢夫人还要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两句:“恐新媳妇与二太太过于亲近。”、“王家势力不小,凤哥儿瞧着不像个和软人,恐与琏儿淘气。”一类的话,贾赦心里过了一个过儿,觉得王熙凤娘家正兴旺着,正好做一助力,且贾赦还是比较相信贾母的眼光,又觉邢夫人毕竟是小家子出身,不晓得这中间的利害,反对邢夫人道:“我看王家家教就不坏,且老太太都看过了的人,必是不差的,做姑娘与做媳妇本就不一样,这点儿不算毛病。依我说,倒是爽利点儿的好,否则何以掌家?就是有一、二不足,多教教也就是了。”

邢夫人见大势已成,只得作罢。

贾母见贾琏身份已经有了,一面命邢夫人、王夫人等准备聘礼,一面央了忠靖侯家去京营节度使府上做冰人。两家本就互相有意,此事自是一说即合。又着人合了八字,并不相冲撞,一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连放定的事情,两边都预备好了。只等着贾琏的同知任命正式下来,而王熙凤过了十五岁,就给两人完婚。有了这么一件事情,荣国府今年就不是全心扑在过年上了,毕竟哪年都有正旦,可琏二爷娶亲,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回了……

9.雷电劈下脑袋清明

这年的春节,因为有了贾琏这件事情,非但年节略微不那么重要了一点儿,更被忽视的还是元春的生日。本来嘛,一个人的生日如果与重大节日混在一起,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元春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本来是全家团圆庆新年的日子,就算是要给她庆生,也是添在过庆新年的宴席里。不像别人,是单以自己的名义热闹一番的。自己家人或许还记得,稍远一点的亲戚说不定忙着过年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就是自己家里,除开过年外尚有两件大事,一件自然是贾琏定亲,虽然还没到娶亲的时候,可大家心里总是存了这件事儿,能匀出来想着元春一个不算重要的生日的心思就少了。另一件也是生日,却是冥诞,乃是荣国府太祖太爷荣国公贾源的生日,这位是荣国府的开府祖宗、富贵源头,每回总是要记得祭一祭的。有了这位太爷在,元春的生日更要再往后放一放了。

这一年的新年,元春的生日较往年还要更不那么重要一点。元春生日的正日子之前,贾母、王夫人等各赏下东西来,其余长辈也有赐物,此时荣宁二府的兄弟姐妹亲眷等人口还算少,三春姐妹只有一个还是幼儿的迎春,宝姐姐、林妹妹还不知道在地图的哪个角落里猫着……看起来有些凄凉。所幸者,贾珠尚存,新婚夫妇倒是给元春准备了较不错的礼物,也是答谢这个小姑子没有为难李纨这个嫂子且颇有帮衬的谢礼。除此之外,并没有人把元春的生日给单拎出来说事儿。

贾宝玉有些不忿,论血缘,元春与他更亲近,论相处,元春是他的启蒙老师,论感情,贾宝玉更喜欢元春一些。然而现在不是他任性的时候,虽然年纪小是个不错的挡箭牌,却不能老是仗着这一点闹事,那样容易招人厌。贾宝玉寻思着自己应该向元春表明立场,为她准备礼物,顺便也要让大家再多注意一下元春。想想一个小女孩儿,从小到大这生日都是在别人的光彩下过的,实在是有点凄惨。

贾宝玉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出生到现在,得到的各种东西也不少,年节时各位太太、小姐来看他,脑袋不是白摸的、脸不是白掐的、那块玉也是要收门票钱的——宝玉颇得了不少金银项圈、手脚镯、金银锁、金银锞子一类东西,算来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然而不幸他还是个豆丁,这些财富即使挂在他的名下也不归他支配,统统交由李嬷嬷收着了。宝玉再小也是个“爷”,自有自己的“房”,他的私房钱别人没理由拿去,便交由他名下的奴才妥为收管。

宝玉并不直接向李嬷嬷要东西——才一周岁半的孩子,又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他应该是不懂这些的——他先到贾母跟前磨蹭着。果然,没几日王夫人就来回过年的事儿:“给南、北两王府的年礼,并给与咱们家交好的几家的年礼都备下了。”说着就把单子给奉上了。

王夫人管家差不多有个十年了,这些事情自然是妥当,连贾母的脾性都摸得差不多了,备下的东西自是合贾母的意的。贾母扫了一眼单子就合上了:“我也上了年纪了,眼都快花了,你瞧着办就是了。”

王夫人应下了,又道:“太祖太爷冥寿的一应东西都已备下,已打发人到家庙里命开始颂经点灯了。”

贾母又一点头。宝玉逮着了空儿就问:“太太,什么是冥寿啊?”

王夫人本要告退去吩咐事儿的,经此一问便停下了,慈爱地看着宝玉:“就是太祖太爷的寿辰,因太祖太爷已老去,故称作冥寿。”贾宝玉没再问“冥”字的意思,乖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不过是借王夫人的回答要引出元春的生日而已。

“就是生日的意思了?”

贾母与王夫人俱笑道:“正是。”贾母还摸着宝玉的头,对宝玉的聪敏很满意的样子。

宝玉续道:“原来太祖太爷跟大姐姐的生日是一天呀!”

贾母道:“对了,就是这样,”又对王夫人道,“大丫头的生日,你记得给她热闹一点儿,她也大了,不能跟往年似的混过了。”

王夫人当然愿意自己的女儿体面,也应了。

宝玉歪着头:“哦,那大姐姐的生日,宝玉要不要送寿礼的?”

“咱们宝玉知道要送寿礼了?”贾母偏头,含笑看着宝玉。

贾宝玉认真地点头,努力地扮嫩:“东府老爷寿辰的时候,我看大姐姐送礼物的,我要送,大姐姐说我还小,不用操心,咳咳,@%@¥……[靠!一次说话太多,嘴巴说得酸了,舌头有点儿打卷儿,话也开始含糊了,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顿一顿,努力说得慢一点,把下面的话说顺溜,“大姐姐让李嬷嬷给我备下了。现在过了好长时间了,我可算长大了吧?我也能送了吧?”

贾母与王夫人绷不住了,方才是含笑,现在就是大笑了,王夫人拍着圈椅的扶手,贾母也没计较她‘失仪’。贾母自己也扑楞着贾宝玉的脑袋:“是是是,东府大爷生日在九月,到如今过了三个月了,你也算长大了,知道给你大姐姐送礼了。”一语未毕,满屋子的婆子丫头也跟着笑了,只笑得含蓄些,捂着嘴。

贾宝玉红了脸,扮嫩是个苦差事,模仿小孩子说话不算太难,难的是当别人取笑的时候你还要模仿一下小孩子无知听不懂时的反映,不能因为说话幼稚自己先不好意思。贾宝玉立时拉着贾母的袖子:“你们笑我,必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儿!”说完一扭头。

贾母止住了笑,底下人也强忍住了。贾母道:“我和你母亲是高兴你长大了啊,高兴了当然要笑。”

贾宝玉低着头狠抽了两下嘴角,抬起头继续扮嫩,为了大姐,老子忍了!“大姐姐给东府大老爷送的是针线活儿,可是宝玉不会做针线……要怎么送大姐姐东西?”

得,你们继续笑吧!果然,大家不负宝玉所望地又笑了一回。贾宝玉觉得自己的脸上快红透了,险些扮不下去决定装死了。贾母到底心疼他:“你或写个字儿或背段书,你大姐姐就喜欢了。”

贾宝玉撇撇嘴,显得有些委屈的样子。王夫人就逗他:“你舅母和你凤姐姐来的时候不是给过你项圈儿镯子么?宝玉看哪个好看,送给大姐姐好不好?”

终于说到正题了,贾宝玉精神大振:“好!”又问,“东西在哪里呀?”

李嬷嬷连忙上前:“回老太太、太太、二爷,先前各家太太们给的东西,俱已收好,都是有数儿的。舅太太给的东西也在,过时就请二爷挑去。”说到最后也带上了笑音。贾母王夫人听她最后一句说的,显是在打趣宝玉,也都跟着笑了。

贾母道:“既这么着,且拿出来让宝玉选,看他要给他大姐姐送什么东西吧?”李嬷嬷知道贾母这是在逗宝玉,便凑趣儿要去搬东西来。王夫人这时也不走了,一齐等着看宝玉玩儿。

贾宝玉有点儿奇怪,在他的认知里,贾府从上到下揩油水的人可不少,迎春的嬷嬷都能拿主子的首饰去当了赌钱,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自己补贴主子,为何到了李嬷嬷这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须知宝玉是在贾母跟前的,他的东西贾母心里也有个数儿。且宝玉又不是迎春,他头上还有个元春一并养在贾母跟前,元春不是迎春那样懦弱,寻常人也不敢在她面前作耗。而宝玉极得贾母等人喜欢,又有几个奴才会不长眼的在他身上生事?且李嬷嬷人也算不得坏,对宝玉也还忠心,贾府此时规矩也还没太败坏。

不一时李嬷嬷带着几个婆子丫头搬着四只箱子过来了,打开箱子,李嬷嬷一一念叨着:“这一包是小史侯夫人给的,这一匣是舅太太给的,这一匣是姑太太从南边儿着人送过来的……”

一一打开,都看着宝玉挑东西。贾宝玉真是晃花了眼,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东西。上辈子他升斗小民一个,没看过不稀奇,这辈子没见过也是有缘故的,他实在是太小了……且在大户人家看来,没事儿扒拉这些东西是件挺失身份的事儿。

贾宝玉揉完了被晃花的眼睛,黑线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行啊!他的个头儿太小,镯子项圈一类是套不上元春的脖子、腕子的,当下捧了一把金银锞子,看看还有一串珍珠的链子也不坏,拿脚勾了,都堆作一堆。贾母王夫人又笑了一回,正笑着,元春去贾珠院子里谢李纨的寿礼回来了。王夫人招手道:“快来看你兄弟。”

元春凑上前,听着李嬷嬷说宝玉刚才的笑话,不由抱着宝玉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贾母就道:“这是你兄弟送你的东西可要好好收着了。”一面命李嬷嬷把东西重新收好。贾宝玉一面看,一面小心地把自己的东西记了个大概,心说有这些钱自己也算是个小富翁了。

等李嬷嬷收拾好了东西,再带人抬走,邢夫人又到了。元春姐弟又给邢夫人行礼,邢夫人是来说贾琏的婚事的。元春就抱着宝玉避开了,到了里间元春嗔笑着拿指头点着宝玉的额角,又取了梳子来给他重新梳头——方才被三个女人一阵儿摩挲,宝玉的头发有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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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的礼物送完了,年节也快到了,旧俗新年贾宝玉已经过了一回了,只是当时他还太小,根本没机会见识什么。这一年也是如此,不过是知道阖府上下人等都换了新衣,全家打扫一新而已。因邢夫人常来回贾琏婚事的准备工作,元春宝玉就不常在贾母跟前了,正好趁此机会去与王夫人小聚。王夫人也好见见儿子、女儿,更可以私下点拨一下女儿管家与交际等事务。

贾宝玉很悲苦,王夫人正房,那是贾政也常去的地方……

连着在正房看到宝玉两三次,贾政觉得奇怪,问王夫人:“宝玉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反倒到这里来了?”

“老太太近来要忙琏儿的事儿……”

贾政听王夫人这么一说,暗道正可趁此机会“庭训”一二。贾政见面必要板脸训斥宝玉一番,继而考较一下学习进度。

这日,贾宝玉又到王夫人正房享受母亲的关爱,迎头就撞上了贾政。贾政看着宝玉圆润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两条整齐的眉毛,唇红齿白,心里也有些得意。咳嗽两声:“都背什么书了?”

贾宝玉道:“大姐姐开始教读唐诗。”

“都读了什么了?”

贾宝玉想了想:“李绅的《锄禾》。”

“背来听听听。”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哼!”贾政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儿,“既背了惜农诗,当知稼穑辛苦,一餐一饭来之不易。推而广之,凡事当节俭!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宝玉低头一看,大红绫子的新袄滚着毛边儿,绿绸裤子,小小的粉底靴,这是新年做的衣服,才穿了一水。

每次遇到了他都要来这么一回!贾政,你确定一岁半的孩子听得懂这些么?真是个宝宝也就罢了,可这幼稚的壳子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贾宝玉心里实在是腻味得不得了,压着心里的火气,低下头捏着被贾政刚刚批判过的大红袄的衣角,来回揉着以缓解心里的烦闷。王夫人看着宝玉低头不语的样子就先心疼了:“老爷不是要去拜访秦大人么?”

贾政举步,周姨娘急忙去打帘子,贾政一甩袖子出门了,啪的一声,甩得还特响。

王夫人一等帘子落下,就抱起宝玉:“老爷没生气,他那是高兴的,”摸着宝玉的小脸,“晚上想吃什么?鸭子肉粥好不好?”

宝玉无奈地撇一撇嘴,无奈地扯起一抹笑。看到王夫人眼里就是:小嘴一撇,大眼睛一眨,小鼻子一皱,一双嫩手拽着自己的衣角……王夫人心疼了,好好安抚了宝玉一番,争取把贾政刚才的棺材脸说成是棺材上开花。

一来二去贾宝玉也弄明白了,只要这样王夫人必来救自己。如此这般,不消三两次,再到王夫人正房,贾母就会派她身边的嬷嬷来护着了——估摸着李嬷嬷没少跟贾母打小报告。

一道响雷随着闪电劈下,劈开了贾宝玉混沌的脑袋。贾宝玉觉得眼睛一亮,世界一片清明,耳边响过轰鸣声后,四下一片寂静,仿佛连草叶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楚。他突然悟了!对付贾政,那是不能按常理出牌的,更不能真把他当回事儿。除了摆个父亲的谱,贾政贾存周是一毛钱的脑子都没有的。你要跟他歪缠,他也拿你没办法,他的CPU是不足以支持处理这样复杂的问题。只要面子上的事儿做到了,让他挑不出错儿来,你背地里做什么他都看不出来。你就把他当成个菩萨,高高供着,什么事儿都不让他沾,他说什么你就一耳朵听一耳朵冒,装成认真听的样子,让他摆足了威风,就啥事儿都没有了。况且贾宝玉自己也打定主意要“上进”,只要认真读书考出了成绩,贾政是再也挑不出毛病来的——即使贾政继续鸡蛋里挑骨头,贾宝玉有着光鲜的成绩为衬,只能显得贾政不近情理,到时候自有人出来说话,第一个出来的就是贾母。

为以后对付贾政找到了一条正常的方针政策,贾宝玉心情大好。

10.衣不经新何由得故

贾宝玉暗中制订好了应付贾政的总方针却没有机会马上实践,新年过了第七日,外头的店铺就开张了,贾政这样有工作的人也要收拾收拾上班了,贾宝玉与贾政碰面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过了灯节之后,各家互相拜年或是趁着年节走动打扰关系的活动也就少了,贾母正堂来拜访的人数骤降,贾母闲了不少。且贾琏的婚事经过两家磋商之后,已经正式确定——待年假过后,衙门里正式开始办公了,贾家就兑了银子把贾琏同知的名头坐实了,贾、王两家正式确定再次联姻了。贾琏与王熙凤两个正式成为未婚夫妻,贾母了了一桩心事,更是再没有别的好操心的事情了。

贾母闲了下来,元春与宝玉姐弟俩当然要回到贾母跟前好好奉承。且年节一过,王夫人又是收拾年节时的善后事宜,又要分派接下来一年里的各项工作,也开始忙得顾不上他们了。

宝玉虽是一直同贾母住在套间暖阁里的,然贾母有贾琏的事情要过问,且宝玉常与元春去王夫人处,故而这几日与贾母见面的次数就少。等到贾母重新闲了下来,姐弟俩凑到祖母跟前的时候就多了。贾琏事毕,元春与宝玉去贾母跟前请安,贾母见到宝玉不免有点儿久别之感,等宝玉请过了安、迈着小短腿往榻上爬的时候一把他搂到怀里又是好一番摩挲。

“这下可好了,余下的事情用不着我舍了这张老脸再去与人说合了,你琏二哥哥的事情只管让你伯母与母亲去做就行了,”贾母笑得惬意,“往后啊宝玉只管在祖母跟前跟着你大姐姐学认字儿念书,到了年纪咱们再去书房,有我护着,定不再让你老子为难你。咱们才多大啊?就这么逼着,你老子真是个糊涂的。”

贾宝玉额角一跳一跳的,有一个没事拿儿子作伐子的父亲,再添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祖母,母亲夹在婆婆和丈夫中间又不好说话,这年头还没有正规学校教育加以引导,这孩子想要身心健康地成长,真是太难了!贾母能够骂贾政糊涂,贾宝玉却不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管他现在是一岁还是二十一岁,他要是说了贾政一个“不”字,估计贾母就要改骂他了。

所以贾宝玉只能带着耳朵听着,间或用迷惑的眼神看一下贾母,然后小声说着:“老爷说的好像是对的,”抓抓脑袋,“可是我只有新衣服,老太太,咱们去找旧衣服穿吧,不然老爷该生气了……”

贾母差点呛住:“这条儿也别听他的!镇日家看着没绣纹儿的、半新不旧的就喜欢,难不成咱们家还穿不起么?旧衣服都是从新衣服变来的,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二十岁的?别糟蹋了好东西就成了。”

贾宝玉眨着眼睛,慢慢消化着贾母的话,这位老太太确实看得明白啊。贾母还道贾宝玉听不大懂方才的话,也觉得让宝玉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理解这个太难了,索性撂开手去不提,转而问起宝玉在王夫人处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贾宝玉也就扮成个普通幼儿,当是被新鲜的话题吸引了过去,一长一短地答着。

元春读过《世说新语》知道“衣不经新,何由得故”,心道老太太说得果然是对的,她初读此句时真有石破天惊之感。须知贾政在子女面前要维持着父亲的架子一向严肃,对女儿还好些,对于儿子就越发像是审贼。贾珠幼时没少被贾政苛责,元春与贾珠年岁相差不多,每每听到父亲训斥兄长,她也跟着心惊胆战。直到贾珠到了年纪要去家学里读书,没几个月偷偷摸摸从外头带了本《世说新语》回来折了某页递给元春。

元春至今还记得贾珠当时脸上的神色,透着点儿潮红,眼睛显得又湿又亮,嘴唇不自然地抿着。递书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自己这边倾着。元春很无奈,她是女孩儿,又是贾母教养的,做为父亲的贾政寻常管不到她的头上来。可是一兄一弟就遭了秧,可你又不能说贾政说的“认真读书”、“毋得奢侈”是错的,但是明明能吃白面馒头为什么非得去吃黑窝窝头?这样的话偏又不能说,因为不够圣人。看到自己的兄弟被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指责的那个人还是亲生父亲,元春觉得憋得慌。

现在虽有祖母发话,可这话贾母能说,别人就不能说。元春郁闷了,寻了个由头退出去发呆。坐在屋里想了半天,觉得宝玉读书有些天份,不如趁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多教他认些字,打下底子,等到自己嫁出去了宝玉有了这两年的底子也能过得轻松些。想到“嫁”字,脸上不觉飞红,王家表妹比自己年纪还小已经定亲,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归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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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的亲事定了下来,对于贾宝玉的影响就是贾母闲了下来可以罩着他少被贾政折腾。而对于另一个人的影响就复杂得多了。

李纨的新媳妇生活并不算很艰难。立规矩是必须的,哪家媳妇都得经过这一场,贾母又不是个刻薄人,王夫人待她也不甚挑剔,李纨在娘家的时候规矩上是极好的,从家中娇贵姑娘到别人家媳妇这一身份上的转变这道坎儿并不难过,适应过来之后并不觉得日子很难。更兼贾母跟前还有王夫人与邢两个正经儿媳妇伺候着,李纨只要在她二人身边搭把手就好。且有了贾母在,李纨连到王夫人跟前立规矩都省了——王夫人自己尚且要到贾母跟前应付,尔后要处理家务,就是有心难为李纨,她也没那个功夫。

婚前李家对荣国府的事务也是略作过打听的,李纨心里也是有一点数的。过门之后先是熟悉人际关系,贾珠倒尽职地对李纨简略说明了一回。余者都是王夫人禀过贾母后抽空对她说的。元春也不是刻薄的小姑子,还从细处或者提醒一点儿李纨日常生活中在府里要怎么相处,旁敲侧击了几句比如某婆子嘴碎、某丫头手笨。家里的人口也简单,主子间的人际关系此时还不甚复杂。

新婚燕尔,她与贾珠的日子过得和顺。贾珠以前有一通房,此时也是老老实实——王夫人当家,自是不会允许有“下作小娼妇”把“好好的爷们”给“你教坏了”。[1]放通房也是王夫人考查过了才放的,至少面子上看着很守本份。贾珠也不是个放肆的人,并无宠妾灭妻之事,更兼贾珠还有前程要考,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本就不多。李纨只需依礼而行,她与贾珠的小院儿便是井井有条。

王夫人见贾珠娶妻后居然没有耽误了上进,李纨亦是举止有度,不免高看了李纨一眼。就是贾政,对这个儿媳妇也挑不出什么来。王夫人管着若大的荣国府,也是有一点私心的,既然李纨一应事务做得周到,就动了让李纨试着管家的心思。李纨也学得认真,心里也有思量,李纨与贾珠的院子就在王夫人日常起居之所的正后方,这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然而年前贾珠的通房悄悄地对李纨道:“大奶奶,听说……东院儿大老爷大太太到老太太跟前说,要给琏二爷说亲,最后定的是咱们太太的内侄女……”

李纨捏帕子的手紧了紧,低眉不语,通房一见不由摒息,蹑手蹑脚呐呐地退下了。

李纨的丫头素云捧了盏茶上来:“大奶奶……”

“吩咐下去,咱们院里不许有人乱嚼舌头,不管琏二爷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只要亲事还没定下来就不能混说!干系到女孩儿家的名声,那是能混说的么?那还是太太的内侄女儿!主子的事情什么时候能这么说嘴了?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只这院儿里不许有多嘴的。若是事儿定了,有你们道喜的时候儿。”

素云应了,自去传话。

到了年后,贾琏的事儿定了下来,李纨在心里想了一回才贾珠商量。待贾珠从国子监回来,到贾母那里正听了这消息,贾珠倒不觉得意外,年前年后他略有耳闻,且贾琏捐官也不是小事,心里早有了数。回到自己院里两下一说,贾珠道:“琏儿成亲是好事,咱们只看老太太、太太的章程就是了。”

李纨展眉一笑:“我只吃大爷的饭就是了,这些且轮不到我来管。”

贾珠此时才会意,前次李纨提前在太太面前奉承,也接手了些不要紧的事务,贾琏娶妻后,他的妻子是得学着管家的,这新一辈里就有了两个管家奶奶。虽然贾珠排行在贾琏之前,然贾琏是贾赦之子,荣国府现在名义上的主人是贾赦。由贾琏之妻来管家在礼法上比李纨就要硬气得多了,王熙凤又是太太的亲侄女。

贾珠有些歉意,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李纨的手:“大丈夫当自搏功名,封妻荫子。”

“那我便等大爷的好消息了。”李纨脸上一红,也知道以贾珠为人,大白天的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

贾珠咳嗽一声,放开了手,不由又拿指尖摩挲了一下掌心:“凤妹妹过门儿还须得等上两年,太太跟前你还照旧就是了,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也别拿乔撂挑子。多跟着太太学着点儿也是好的。”

李纨笑道:“这些我都省得。”

“咳,咳,那就好……”

又想到“封妻荫子”,妻已有了,这子么……又都红了脸。李纨就推贾珠:“你还是快去给老太太请安吧。”贾珠一笑,也不说早已见过贾母,正是老太太让他们小夫妻团聚的:“正是老爷的休沐日,我去见老爷。”

夫妇二人解了心结,一切照旧去过,正觉日子合美,一道对于王夫人来说不太和谐的音符响了起来——赵姨娘要生了!

[1] 《红楼梦》第三十回——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11.赵姨娘生了贾探春

三月初四,日子不错。

赵姨娘生了个女孩儿。

听了这个消息,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失望的。失望的人少,高兴的人多。大概除了赵姨娘一个失望的,其余的人都是高兴的。

自从跟着赵姨娘的小丫头青儿慌慌张张地跑到王夫人跟前说:“太太、太太,赵姨娘要生了! ”王夫人就一面打发人禀了贾母并安排下一并备用的产婆一类,一面在自己院内菩萨像前数着念珠念经。

贾母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午睡,元春姐弟俩并不在她跟前,尤其是宝玉,春天原就是个容易犯悃的季节,宝玉这小身材儿年纪又小,正是要吃饱睡足的年纪,他也在睡。元春得了空,歇了一会儿晌,遂起身又做针线,想着快到夏天了,该给宝玉赶制几件肚兜出来才好。王夫人跟前的婆子既不敢也不愿为了区区一个赵姨娘而惊扰了老太太,然而赵姨娘虽然卑贱,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比较贵重,婆子犹豫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算算贾母已睡了一阵儿了,这才上前报信儿。

贾母正在朦胧欲醒时,听到这个消息打了个哈欠才问:“稳婆叫了么?”

“回老太太,太太已安排好了,稳婆已经进了房了,太太正在佛前念经呢。”

贾母淡笑道:“知道了。”

婆子分不清贾母的意思,讪讪地退了下去。

贾母对王夫人挺满意,这才是大家主母的风范呢。赵姨娘本没有自己的房舍,只在王夫人院里伺候着,后因怀了身子,王夫人禀明了贾母,给她过了明路安排了个小丫头伺候着,又指了自己日常起居院子左面一院给她居住。正在贾政另一资格老一点的妾周姨娘的院子之后。如今见王夫人给赵姨娘生产之事安排得也是细致周到,贾母越发不把赵姨娘放在心上了。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对于赵姨娘都不怎么重视,王夫人还有可能含点儿酸,贾母却是并不萦怀—— 王夫人已有嫡出的两子一女,贾政的血脉还算兴旺,这两位压根就不用担心贾政绝后,又何必去盼望一个姨娘定生个儿子?尤其是王夫人,估摸着这会儿巴不得赵姨娘定要生个女儿才好,只怕被她念叨的那尊佛像已经收到了她的请求了。

贾政是男人且不缺儿女,王夫人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妾要生孩子就打发着人巴巴地跑去衙门里报信儿——那样就该轮到王夫人被人笑话不会办事儿了。故此直到贾政回到了家里,才知道了消息。周瑞早被王夫人安排着在二门上等着他了,见贾政回来,忙抢上去:“请老爷安,老爷,太太打发小的来候着老爷,说是赵姨娘快生了,太太已经使人禀告了老太太了,一应事宜都已备下,”最后一甩袖子,“小的恭喜老爷。”

贾政步子一顿,咳嗽一声:“知道了。”

就先到王夫人房里去换下身上的衣服,见王夫人正在佛前念经,贾政带着一丝小小兴奋的脸就缓了一下,只是翘起的嘴角维持着原样。王夫人带着周姨娘上前,把贾政让到里间,一面给他换上家常衣服一面道:“赵姨娘叫了好有两个时辰了,稳婆说她身子倒是壮实,并不碍事,只因头胎才艰难些,大约快生出来了。”

贾政这才放下心来,道:“这里你看着就是了,我去见过老太太。”

贾母正堂,宝玉与元春此时已知晓了赵姨娘之事,元春面上不显,反与贾母道贺。贾宝玉这是头一回正式听到赵姨娘这个人的消息,先是低头在心里一算:[探春要出生了,]继而冷笑:[哟!正经人也有小老婆啊!]他对于纳妾这档子事儿,本也不反感,是个男人对于后宫或多或少总会有点儿向往的,同样的,男人一般会对于左拥右抱的同性往往是羡慕与嫉妒交织而不是一味批判的。但凡换个人,贾宝玉都能酸酸地说一句“好福气。”但是贾政么,哼!NND!在老子面前一副正人君子状、教训老子要勤俭,扭过头去小老婆都要生了,啧啧,可见君不君子与好不好色绝对不是正相关!原来,只要“勤俭”了,小老婆是可以随便纳的。赵姨娘啊~

贾存周,你眉毛底下的两个窟窿眼儿是出气用的!

贾宝玉对探春这个人物本无恶感,反倒觉得她可怜,无他,有那样一个生母,说句难听的,哪家女婿敢上门?且从另一角度来看,探春与王夫人也是亲近的。只是这个赵姨娘,贾宝玉至今未见其人却先存恶感。让个嫡子对他父亲的小老婆有好感,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想到这位赵姨娘日后还要生出个贾环,还把贾环养得特别猥琐。原着里那个傻乎乎的宝玉对她倒没欺压顶多是不亲近——赵姨娘的为人让人想亲近也难——反因探春的关系对她们母子容忍一二,甚至还愿意瞒下贼赃,只为不伤探春体面,她呢?只因贾母喜欢宝玉而不喜贾环,在魇镇欺压过她的王熙凤的时候捎带着诅咒宝玉。贾宝玉笑得更冷了,“也是封建制度受害人的赵姨娘”,你还真TMD无辜!

让贾宝玉分辨一下谁“无辜”不牵怒?可赵姨娘她不会,王夫人压她一头、王熙凤挤兑她了,她就能巴望着王夫人的命根子死!不幸的是,贾宝玉正是王夫人后来的命根子。老婆舌头不知道嚼了多少,枕边风吹得起劲儿,让贾政不喜宝玉的人里,赵姨娘绝对是排得上号儿的。当然整日混在内闱的贾宝玉自己也要负责任。[1]

贾存周,你真的只是好色!眼睛里只有脸蛋儿身材了,人品是从来不看的!没让你纳个“贤妾”,至少也别弄这种货色好吧?

心里咬牙切齿,贾宝玉仍然笑着问贾母:“赵姨娘还有要‘熟’的么?”

贾母一愣,旋即笑了出来,就是元春先前因为担心母亲会小有不快而心中纠结,此时也展颜。贾母看看元春,又看看地下的丫头婆子,对宝玉道:“是生孩子……”

对个两岁的孩子要怎么解释生孩子与生吃的区别?贾母也犯难了,可她也只能说到个地步了,元春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贾母正要让宝玉不要再问,拿别的话来搪塞,只听宝玉道:“老太太,我懂了,就是肚子大了,对不对?”

元春脸白了,贾母脸青了:“你哪里听来的混帐话?”

“跟着大伯母的一个人说的,什么赵姨娘肚子大了,生个哥儿就……”害怕地看着贾母的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恰在此时,贾政来了。看到贾母的脸色不好,贾政心里先咯噔了一下,请过安才小心问道:“老太太这是在跟谁生气呢?”别是赵姨娘吧?然这是贾母正堂,他一个男人不好发话,元春是女儿,这场合他不好直接问,就把眼睛放到了宝玉身上。

贾宝玉还没回答,贾母先截住了话头:“知道赵姨娘的事儿了?”

“是,听说她要生了。”

贾母一点头,贾政不解,更看向宝玉了。宝玉正要他这逼问的眼神儿,扭捏着道:“老爷,听说赵姨娘要生了,生孩子是怎么生的?人都是这么生出来的么?怎么样才能生孩子呢?生孩子好玩儿么?一下就多出一个人来可真有趣儿~”

大人什么时候会尴尬?这个答案会有很多,被如宝玉如今这般年龄的小孩儿问及诸如生理问题、个人起源问题无疑正是其中之一。贾政尴尬了,有点儿老羞成怒了。

“小小孩童,怎生对这样的事上心?”贾政判定儿子不学好,决定等赵姨娘生了下来,他不用担心新儿子了,再来纠正一下宝玉。好好的儿子可不能关注这些东西!

贾母听不下去了:“你去看你媳妇去吧!她为着你那个姨娘忙了一天了!宝玉很不用你管。”

贾政咽咽唾沫退下了,临走还横了宝玉一眼。

到了晚间,赵姨娘果生了一个女儿下来,听到生的是个女儿,赵姨娘脸上的失望是掩不住的。王夫人只作没看见,只管低头看着乳母手里抱着的孩子,笑道:“是个标志的姑娘。”贾政此时也不急着要儿子,见是个女儿也不失望,如今两儿两女,正凑成一对‘好字’,贾政心里是满意的:“请老太太给赏个名儿去吧。”王夫人应了,又对赵姨娘道:“你好生养着吧。”贾政对王夫人如此说话挺满意,复看了一眼赵姨娘才跟着王夫人出去了。一众丫头婆子忙跟了上去,嘴角还一撇一撇的,眼神是幸灾乐祸的。

赵姨娘眼巴巴地看着乳母抱着自己的女儿跟着贾政夫妇一道出了门,犹带着汗珠的脸上带着一丝委屈。更让她觉得委屈的事儿还在后头——当贾母使人来告诉她一声已经给女儿起了名字叫探春,她还觉得老太太像是喜欢她的女儿,为女儿得了名儿又生出一丝得意,紧接着,听那婆子道:“三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太太已经说了,要养在跟前的,老太太、老爷都欢喜呢。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三姑娘养在太太跟前,可是件大喜事。”

赵姨娘靠在床头正休息着呢,听着前一句已经笑开了,盘算着手头上还有些碎银子,正要赏那婆子。待听到后头句,脸都黄了。婆子看着赵姨娘的样子,心里有有点儿瞧不起,说了句:“姨奶奶好将养,我还得到老太太跟前回话呢。”说完,钱也不拿,抽身走了。留下赵姨娘在屋里发愣,青儿担心地上前:“姨奶奶?”

赵姨娘回过神来,只觉得噎得透不过气,狠捶了两下胸口,哑声道:“我没事儿!吹灯睡了吧。”

青儿见赵姨娘脸上闪过一丝狞狰,心里一哆嗦,服侍赵姨娘躺下了,自去吹灯守夜了。

******

贾母此时哪去理会赵姨娘乐不乐意?大家子都是这么做的,贾母本还担心王夫人捻酸,见王夫人自己同意养探春,便觉王夫人大度了,一口应了。就是比较记得赵姨娘的贾政,也觉王夫人大度守礼,毕竟王夫人此举有抬高庶女身份的意思,对探春的未来——主要是嫁人——是很有帮助的。

就这样,赵姨娘的怨气被抛到一边。王夫人与贾政回来的时候,赵姨娘院儿里的灯已经熄了,因她刚刚生完孩子,倒没人刻意计较这些。贾政见王夫人问过一句之后也没追究,更觉妻贤,虽还有一点挂念,然听王夫人吩咐不要怠慢赵姨娘之后也就放心歇息了。

王夫人一面卸去钗环,一面想着方才贾母与贾政满意的神色,因赵姨娘生孩子带来的一点儿疙瘩也平复了不少。反正生的是个女儿,难道还能反了天去?儿子也就罢了,若是个女儿,光是正庶之分就够嗝应人的人。庶出子女养在嫡母跟前那是再合规矩不过的了,宝玉与元春养在老太太跟前,自己提了出来想养个庶女,老太太断没不答应的道理。就是贾政,也没有不高兴的。养个庶女也不费事,说的是养在嫡母跟前,那也不用嫡母自己动手,不过是平常多看顾两眼、顶个名头罢了,既不费力又得贤良名声,王夫人何乐而不为?贾府的主子姑娘,自有定例的奴才伺候——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并不用别人太费心。

元春深觉一庶妹总比一庶弟要好,贾府人丁尚不算稀薄,也就替母亲放心。宝玉想着添了一个探春,总比贾环现在冒出来要好,也放心。李纨因贾珠在国子监未到假期不能回家,须自己出面贺一回贾母,也凑了一阵儿趣,心事与元春倒差不多,只多了一桩——自己还没喜信。贾赦院里自有自家的事情要想,邢夫人看着迎春,倒有点儿能理解王夫人,又觉得王夫人的日子未免太顺,嫉妒了一回也睡去了。

探春出生,除了她的生母,竟是觉得舒服的人多。便是一个赵姨娘,次日得了她母亲的劝:“好歹生了个姑娘也比周姨娘那样下不出蛋的强多了!难道姑娘长大了不知道是谁肚子里生出来的?姑娘在太太跟前,老爷见了她也会想起你来,你养好身子,再生个哥儿是正经!”

“生个哥儿还不是要被人抱走!?”赵姨娘怨气不小。

赵家的一噎:“那也是你生的哥儿!你这是生的姑娘,生了哥儿你的身份总要好些,跟老爷多说说……”

赵姨娘方才把心思转到重生个孩子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1]个人观点而已= =!

总觉得贾政此人大囧,赵姨娘都看得上,真是……

还有赵姨娘,生了女儿不能自己养确实可怜。可是儿子总是她养的了,养的结果……反正吧,我是不能想像一个年轻版赵姨娘式的探春。

且赵姨娘这个人,对贾宝玉真狠= =!偶不待见赵姨娘= =!

12.东西南北金木水火

贾宝玉次日醒来有些闷闷的,给贾母请过安,元春又带她见过王夫人,这才转了回来。贾母与元春见他兴致不高,以为是昨日被贾政吓的,元春就不忙让他认字背书,贾母且撂开别的事逗他说话。贾母榻上的小炕桌子上摆了一溜的各色花朵,贾母一一指着教宝玉认呢。宝玉一头黑线,一头看着粉粉红红各样花朵,也只能一一辨认。正看着月季,贾琏进来了。

这是个俊俏的少年,真真唇红齿白,贾宝玉心里评了一个字“娘”!脸上跟擦了粉似的,好在身材比较高,才有些看头。贾宝玉爬起来给贾琏问好:“二哥哥好。”贾琏先给贾母见礼,这才挨到贾母榻边斜坐着了,伸手摩着宝玉的头又捏捏嘟嘟腮。贾琏不知道小堂弟正在腹诽他没有男子汉气概,他对叔婶一家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贾政与王夫人夫妇两个至少看起来比贾赦与邢夫人两个体面些,邢夫人又非贾琏生母,尤其定亲的王熙凤又是婶子的内侄女,心理上就先亲近了一些。

贾宝玉嘟嘟嘴,从身上摘下个小荷包递给贾琏。贾琏一脸惊讶:“给我的?”说着摸了摸宝玉的脸。贾宝玉点点头:“打开来看一看啦~”贾母与贾琏面面相觑,贾琏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个小小的银寿星。贾母与贾琏都笑了。贾宝玉是骑虎难下,自从给元春过了生日,他就不好再装傻,凡是府里数得上名号儿的,他都要扮天真状送上一份小小的礼物,先是前几日王夫人生辰,贾宝玉翻箱倒柜不知道送什么好,最后拣了串数珠儿送上,这又到了贾琏生日,还得出血。贾宝玉心里其实苦不堪言,小小孩童手头本就没有多少钱,还要送出去,他肉疼!

贾琏一乐,爪子就扑楞上了贾宝玉的小脑袋,把早上李嬷嬷给梳好的童髻给扑楞乱了。贾宝玉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爪子上,贾母笑道:“你都快娶媳妇的人了,还跟他玩闹。”贾琏低头一看,贾宝玉已经瞪大了眼珠子,讪讪地缩回了手,改而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脸上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贾宝玉揉揉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很纯洁、很可爱:“娶媳妇喽~”

贾琏头上划过三条黑线,清清嗓子就把宝玉抱到半空抖了两下儿:“你知道什么呀?嗯?”

贾宝玉“咯咯”地笑着:“再来一个~”把贾琏的黑线恼得加密了一倍,嘟囔着把贾宝玉给放下了。贾宝玉缩进贾母的怀里偷笑,贾母见两个孙子如此玩闹也笑得开怀了。又对宝玉道:“你是他弟弟,送他东西该在生日当天送才是,这还差着两天呢。”

贾宝玉就故意伸手要把荷包要回来,贾琏故意不给,又是一通闹。

其实人情来往,有付出就有回报,尤其是宝玉小小年纪,别人的回礼往往比他的赠礼更要隆重几倍。看他丁点儿大就意思意思地送礼物,这回礼就比往常还要贵重。到了宝玉生日的时候,非但元春更用心给他做了两套衣服,贾琏也翻出私房赠了他两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一个荷包里装着个漂亮的玉佩、一把没开刃的小匕首鞘上镶着大颗的宝石。王夫人给换了新的项圈儿,又张罗着给宝玉换寄名符等物,还要到各庙中遣人去放堂舍钱。此外还有诸庵庙道观里送来的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中常走的女先儿来上寿。舅舅王子腾那边送来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东府里也送出礼来,贾珍继妻尤氏是一双鞋袜,贾珍还要送一日戏酒来热闹被贾政给拦住了。李纨的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贾珠就添了一套文房四宝、一匣新书,打开一看正是四书。贾政对贾珠送的东西很满意,但仍是把兄弟两个训了一通先是说贾珠:“他才多大?就能看懂这个?你别让他糟蹋了东西,”又说贾宝玉,“你哥哥既对你寄望,你就要上进,先把字练好! ”

兄弟两个垂手听了,贾母先不依了:“大好的日子你又来吓唬人,你去前头看着去吧,让我们娘儿几个自在一处乐一乐,”又说,“珠儿、琏儿并蓉儿、蔷儿都到我这儿来。”贾珠听说不用与贾政一处,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直绷到贾政出去了,这才笑着把贾宝玉抱到贾母榻上坐了。

贾宝玉再得贾母喜欢,也不过是个两周岁的孩子,还真没多么重要,因此独为他庆生的客人就没几个,只荣宁二府借着他的生日,有个由头得演一日戏酒,主子奴才的松快一下取个乐罢了。贾母正堂,就有一拨一拨略有体面的奴才过来贺他,也好借机向贾母献献殷勤表表姿态。贾母这里伺候的奴才借着地利先贺了,接着是王夫人、邢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并陪房人等,又有荣国府老外赖嬷嬷自府外进来道贺——也是陪贾母说说话。王夫人有话:“小小年纪,且不要受人的头,别折了福寿。”贾母赞同:“说的很是,”又问,“去庙里舍钱了么?”

王夫人道:“都办妥了。”贾母这才不问了,歪在榻上与元春等说笑。

******

贾宝玉过了生日,号称三岁,依旧是个豆丁。即使在贾母等人看来他是个聪明宝宝,但是依旧把他当小孩子,事实上,他也仍旧是个小孩子,许多事情这些人仍然是瞒着他或者不跟他仔细解释。就像今天——

八月初是贾母生日,贾母身上有诰命,虽不是整寿,却也不能简陋了。荣国府自要大庆一番,连宁国府也动员了起来。宝玉因在贾母跟前,听到看到的就多些,亲听到王夫人来回贾母日程安排:“请东府里接待官客,咱们府里只接待堂客。这些日子已经收了不少礼了,到时来的人怕不会少,还照往年那样分作几日么?”

贾母点头:“又不是整寿,别请下太多人。”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高寿,人家要表孝心,咱们也不能拦着。”又与贾母商议了一下具体安排,邢夫人坐在一边,听得心中无趣,干熬着而已。

贾母生日的宴请分作几天,七月二十八日请的是身份最尊贵的客人与同荣宁二府关系极亲近的亲贵人家,据说来的有南安王妃、北静王老太妃,以及几位世交公侯诰命。因贾宝玉的出生有点儿神奇,大家都要再看一回。贾宝玉心里暗忖:老太太的面子真是够大的,她过生日有王妃等到,荣宁二府也只有她有这个体面了。真正袭爵的贾赦,过生日的时候可是没来多少有份量的人啊。又想去年贾母生日时南北二妃似乎也到了,只是那时贾宝玉打了两个喷嚏,被误以为着凉——其实是被脂粉香气呛的——没有抱出来。

正想着呢,只听元春叮嘱道:“宝玉记住了,今儿说话不要说带‘容’rong、‘炎’yan字音的话。”

见贾宝玉看起来有些不解,元春来不及细说,也怕跟宝玉说了他不懂反倒歪缠着耽误了时间,蹲下身来按着宝玉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着宝玉:“一定要记住了啊,这跟读‘蒸’zheng是一个道理,晚上大姐姐再跟你细说,好不好?”

贾宝玉点头,跟着出去被两个太妃捏了一回脸,又解下玉来让她们再叹一回,得了项圈、锞子的小礼物之后就退了下去——贾母这里已经开始演戏了,贾宝玉听不懂这些戏只觉得吵且拖拉,未来十年还用不着他应酬,也就乐得先放松一下,烦着读书已经够累了。

待到一日宴毕,贾母自歇去了,元春觉得有必要跟弟弟再普及一下关于避讳的知识,见宝玉精神还好,特意过来与宝玉拓展一下避讳的知识。因今天碰到了南北二妃,元春就先从四王讲起,把贾宝玉听了个目瞪口呆。

虾米?!

东安王姓穆名检

西宁王姓金名铄

南安王姓霍名炎

北靖王姓水名溶

真好……贾宝玉一抽一抽的,穿过来有些时候了,元春教的、无意间听来的,也知道一些常识了,东方青龙主木,西方白虎主金,南方朱雀主火,北方玄武主水……这四王就东西南北的封了、金木水火的姓了……

贾宝玉又想起背的《三字经》来,五行里还有个土!中土!

贾宝玉抖着他的正太声:“大、大、大姐姐,皇、皇、皇帝不会是姓、姓土吧?”[1]

元春听宝玉这样问,大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当今圣人确是姓徒的……”

贾宝玉脑袋一嗡,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在这时元春的大丫头抱琴过来了:“大姑娘,天已晚了,二爷还小呢,且明日还有客来,还是早些歇了吧。”元春抬头一看时辰钟,那钟正滴滴答答地走着,已是亥初一刻了:“可不是!李嬷嬷,快把宝玉带去安置了吧。”

贾宝玉浑浑噩噩地向元春抱了抱小拳头,由着李嬷嬷把他抱到了自己屋里换衣服洗脸。脑袋里依旧想着那个囧囧有神的国姓。曹大,这下玩笑开大了。

[1]个人观点,呃,这就是传说中囧人肉的诡异观点之一了。要拍的童鞋请下手轻一点,偶怕疼……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其实写这文也是写某肉自己从红楼梦里看出的一点小见解,比如四位王爷的姓氏,再比如,皇帝他老人家姓啥……

[1]主要是根据那个“穆莳”还有“水溶”两王的方位与姓氏,某肉自己猜的……

13.现在的都城是长安

自打囧囧有神地记住了一堆需要避讳的字之后,贾宝玉最新的兴趣就是缠着贾母或者元春讲故事。没办法,自从听了东西南北四大王的尊号之后,贾宝玉就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尽早弄清楚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在没有办法明着要历史类书籍查看的年龄里,想要了解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缠着大人讲故事。

贾母乐得孙子亲近她,听宝玉说要听昔日祖辈事迹,贾母正在清闲的时候,贾宝玉所请正是给她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贾母一高兴,便从荣宁二公发家说起,贾宝玉一边听着,一边分析着。贾母道:“昔年明末大乱,崇祯吊死煤山……半璧江山沦陷,荣宁二公随太祖兴义兵驱除鞑虏……整整打了将二十年,这才定了江山……”

贾宝玉暗忖:[这个世界居然没差得太离谱,还有个明代还有个崇祯。]

“当年追随太祖的人里,唯有十二个人功劳最大,封为四王八公,咱们贾家独占了两个……”

[要好好记一下,四王八公,四王好记,八公有两个姓贾,嗯还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好难记,等会儿怕会忘掉,得想办法写下来才行……]

“荣宁二公当年可是勇武得紧,每逢战阵,都是冲杀在前……太祖举义时尚未一统天下,建都于南方,咱们家先是在金陵还有旧宅,宝玉长大了,也可去看一下。后来定都在这长安……”[1]

[金陵还有个窝?狡兔三窟也不坏哟,实在不行就隐姓埋名逃到南边去?贾家的发迹像是在南边……等等,虾米?!长安?定都?妈啊!这世界果然很混乱……NND!光知道这几亩后院里发生的事情果然是不够的……这世界错乱成这样,我上哪里‘熟知事情发展脉落然后巧妙应对’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

……

……

就这样一祖一孙耗了将有两、三个月的时光,贾宝玉总算是从贾母那里听了一肚子的“故事”,要想知道更深的内容,就不是贾母能够告诉他的了,或者说再深刻一点的内容不是他现在的年龄应该问的——贾母显然是估摸着他的年龄来决定对他说什么话的。因此尽管贾宝玉很想知道具体细节,同时也想知道这个明代是不是跟他知道的那个明代是一个样子的、之前的历史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不要冒出N个穿越前辈改了记录,然后借用了几首诗词让他背错了作者闹笑话,也只能忍住了别太出头,等再长大一点自己去看书了。

贾政盯两个儿子盯得甚紧,贾政心里对这两个儿子还是满意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本事有了功名且是考进的国子监,贾政也觉脸上有光。只有一条,贾政自己本欲从科甲出身,不想被荫封了个主事衔,从此一路混了上来没有上过考场,而贾珠初步完成了贾政以科甲出身的愿望,让贾政又些发酸,闲来无事总要教训儿子几句以寻求一点心理平衡。无奈人家贾珠凭自己本事考了功名又入了国子监,现有岳父大人照看着。国子监的规矩是寄宿,贾政这个连试都没考过的人也没法三不五时地进去训儿子。贾政就把目光放到贾宝玉身上了,可贾宝玉的表现实在让他挑剔不出来,只能板着脸泛泛而训——再挑剔得具体一点,贾母就先跳出来不干了。

贾政挺委屈,做父亲的可不就是要“严”么?否则大家族的孩子本就娇贵些,又有母亲、祖母溺爱着,父亲再不严厉一些,这孩子越发要不像样儿了。因此在得知贾宝玉最近没有背更多的功课,一味缠着贾母讲故事的时候,贾政严厉批评了这种不务正业和做法!

“做事怎能虎头蛇尾?你的书呢?你的字呢?”

可贾母正在兴头上,难得有人愿意听个老太太讲古,且宝玉年幼贾母不觉得这是耽误了宝玉用功。须知贾母跟前不缺奉承的人,却多是说笑,能想到听她说过去的故事的人并没几个,更没几个像贾宝玉这样“急切”地想听下文的,贾宝玉的表现让贾母在心理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再看贾政又来啰嗦,贾母先发话了:“做人不能忘本,宝玉想知道祖上事迹那是好事,你别又来逼他。”

贾政又瞪了宝玉一眼才不再说话了,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来:“前日锦乡侯下了贴子来,约着后日小聚,兄长推说身上不好……”

“你们爷们在外头的事情不用跟我老婆子说,只管忙你的去吧!”

贾政应了,不知道是去书房还是去后院了。

然而贾政说的也有道理,不能光顾着打听消息反撂下了功课。不自觉地嘟了嘟嘴,贾宝玉打个哈欠后决定继续写字去。这又是一项讨厌的差事,他的小嫩手目前也只能拿着毛笔画出像“字”一样的符号而已,至于笔锋什么的现在还看不大出来。想写好小楷那是奢望,真真是在“写大字”,好歹是个伪正太,大字倒写得似模似样。这一点从贾母、元春、王夫人、贾珠等人的夸赞上就能看得出来,同时也可以从贾政只是例行挑剔而再没有更多不满的言辞里可以推出一、二。

拉过一张纸,贾宝玉开始划拉字。心里却有些乱,贾政最后一句话里透出来的讯息并不大好,贾家男丁的交际活动居然如此贫乏!人家下贴子请的是贾赦,可最后出面的是贾政,贾赦明明该当顶梁柱的人却躲在家里跟小老婆玩得正高兴……而贾政这家伙明显不是这个材料。人际关系有多重要啊?却被这两人不当一回事儿,难怪最后贾家败得这么快,还没什么人为他们说话。现在看着还能凑合,再这么下去交情就要这么一天天的消磨没了。在天朝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了人脉还想成事?那可真是做梦啊!

贾宝玉的心情很不好,“知道”贾家糜烂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从上到下不像话又是另一回事了。贾宝玉划拉了两张纸,有点写不下去了,索性把笔一丢,另取了几枝没沾墨的笔,在桌面上胡乱横一道竖一道地划着,心里却在盘点着荣宁二府,越盘点越泄气。祖上功劳是有的,可眼下这些人,实在是数不出顶用的来。贾赦就不要说了,整日宅在家里与漂亮女人鬼混,连他亲娘都不大待见他;贾政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也就是装个正经样子罢了;贾敬把宁国府丢给了儿子贾珍,自己跑到城外跟道士混在一起了,整天神神叨叨的……

很好,老一辈已经这样了,往下再数一辈。贾珍大哥,上头没了父亲管着,据说能把宁国府翻个天,这一点贾宝玉年纪小没有亲眼看见过,然而读过红楼的人,嗯,的男人,对于这一位极有可能占了儿媳妇便宜的男人都是有印象的,更别提他还跟贾琏合伙包养了两个小姨子。真是个渣啊!渣得让男人有点儿羡慕。此时贾宝玉把当初对这个“人渣”的一点猥琐敬意抛到了爪洼国生蛆,心里恨恨地诅咒贾珍不举。还有贾琏,这家伙除了沾花惹草,还真拎不出什么事迹来。“贾宝玉”之无能大家都知道了,贾环之猥琐有目共睹。贾珠……完了!这位仅有的上进的人,还是个短命鬼!

以上,仅向这个家族里的男丁致敬,能抱团废物成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贾宝玉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堕落一下,照着原着走一走,期间还能借着身份玩个后宫什么的,到时候顶多是闭上眼睛不顾这些人的死活跟着和尚出家去得了!兴许还能再回到那个有网上、不用写毛笔字的熟悉的地方去!

正想着呢,一个小丫头挑着帘子,元春进来了:“宝玉,老太太在前头看新衣裳呢,你跟我一块儿去,啊~”

贾宝玉抬头看着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大姐,心酸了,他狠不下心来,也撂不开手去。TMD这丫头对老子很好啊!TMD老子不能把这丫头扔宫里没人在外头给她支应着啊!不对,老子不能让她陷在宫里!可老子现在才三岁,她已经十四了,这可怎么办? TMD老子怎么这么龟毛啊?

估计贾宝玉眼中的悲愤太明显了,贾元春吓了一跳,走过去把贾宝玉手中的毛笔一夺,俯下身贴在宝玉的耳朵上悄声道:“别想些有的没有的了,你何尝见过老爷在家里夸人的?这家里上下,从大哥哥到底下门上的小厮,哪个没讨过骂?能做得好的,不过是少挨两句,说一句‘倒还能看’已经是了不得的好评了,老爷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跟他怄气了,啊~”

贾宝玉听元春这么一说,再也悲愤不起来了:大姐姐,你真相了!至于未来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1]第六回——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还有第十七回——写妙玉“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五十六回——贾宝玉梦见甄宝玉,甄宝玉说“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

第七十九回——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

14.冬日无事过渡章节

贾母在看今年新做的冬衣,见元春把宝玉带来了,看宝玉的样子不像还在沉闷也就放下心来,小孩子多半是不怎么爱记事儿的。元春见王夫人也在,先带着宝玉见过了母亲,王夫人已经知道了宝玉被贾政又念叨了一回,又因在贾母面前不好直说,只摸着宝玉的头以示安慰。又对一双儿女道:“快去看看吧,今儿针线上交了新衣来。”说着用眼神向姐弟俩示意往贾母那里看。

贾母招手道:“你们姐弟俩都过来看看,这是一斗珠的、这是草上霜的,虽则大冬天的不甚保暖,现在穿倒好,看着也好看。大毛的衣裳要过几日才能交上来。”

贾宝玉顺着贾母的手上看去,已经做成了衣服,其中两件的尺寸看来像是自己的。大红团花的一件滚的是白边儿,墨绿金线的一件是滚的是黑色边儿、黑色上头还有一点点的白点儿,两件的毛都是团成一小粒一小粒的,是从没见过的东西。

贾母又问:“宝玉看着好看么?”

贾宝玉不懂衣料分类,但是光看贾母拿出来逗自己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况且颜色喜庆做工也精细,就点点头:“好看。”

贾母吁了口气,对王夫人与元春道:“你们也上上心,别总叫他老子得闲来念叨宝玉。”王夫人与元春口上应了,心里也无奈,老子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她们是拦也拦不住的。好在宝玉挺争气,贾政不过是念叨两句过过嘴瘾罢了。元春心道自己与母亲是无法拦的,好歹还有老太太呢。

贾母见宝玉真像是忘了先前的事儿,就让元春带着他到后花园儿里去逛逛散心。大冬天的其实没啥好看的,不过是继续转移宝玉的注意力而已,元春也没真带着宝玉去花园,反倒是到了王夫人处玩了一会儿,在那里贾宝玉看到了探春,未来的玫瑰花现在还是个小骨朵,长得倒是很可爱,然而却在睡觉。贾宝玉一扭头,就看到一个正在王夫人跟前立规矩的女人抻长了脖子往自己这儿看,顺着她的目光,看的却是探春。贾宝玉看她的衣裳首饰比一般奴才要好,且发式梳得也不一样,心里一琢磨就知道这就是赵姨娘了。

看到赵姨娘,贾宝玉浑身不得劲儿,想到贾府的后院儿又是另一团乱麻,贾宝玉的心情突然变差了。得,这全家上下就没一处让人省心的地方!还是回去划拉大字吧,趁着现在多学点东西,将来想争一争也有资本呐!挪挪小屁股,贾宝玉觉得跟这个赵姨娘还是少接触为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一嘟嘴:“太太,老太太那里到了吃点心的时候了。”

王夫人一笑:“怎么竟成了只馋嘴的猫儿,罢罢罢,带着你一道去了吧。”正笑间李纨来了。元春站起身来,宝玉窝在王夫人怀里看着李纨给王夫人见了礼,才爬出来:“大嫂子好。”虽说自古叔嫂不相通,但贾宝玉此时实在是太小了,避嫌之类的事情还早,两下并不相避。王夫人道:“来得正好,且随我去老太太跟前伺候用饭罢。”

李纨低声应了,随王夫人上了车。一行人到了贾母跟前,却见邢夫人早到了,正在陪贾母说话,又是一通相见,贾母见宝玉像是回了颜色,就命摆饭了。当下元春坐下相陪用饭,贾宝玉也被李嬷嬷抱到贾母身边陪着吃,姐弟俩的母亲、伯母、嫂子却要在一旁看着。贾母待儿媳妇、孙媳妇捧饭安箸毕,命两个儿媳妇坐下了,独李纨立于一旁布让。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贾宝玉端正坐好,眼睛都不敢往两边瞟——要是你坐着吃饭、你娘还饿着,你还能吃得安心,那才是见鬼!估摸着元春也是同样的心情,姐弟俩努力尽量快着点儿悄无声息地吃完了饭,自己的亲娘还好说,另一边还有一位心眼儿不算很大的伯母呢。有句话说得好,厚道就是别人饿着的时候我吃肉不吧唧嘴。

一时吃完了饭、漱过了口,李纨亲自捧了茶盅奉给贾母。王夫人这才开口禀年节的准备工作:“老太太,虽说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咱们府里且不忙收拾,可年礼也要先备下了。旁的不说,姑太太那里毕竟隔着远些,路上总须耗些时日。还有几家王府,进的东西不能差了,要精心准备着也要些日子。”

贾母听得仔细:“过几天看天气好,取了钥匙开了库房去拣些好东西吧。这年节之礼,不过是拿东家的给西家,拼拼凑凑罢了,”又笑对元春、李纨道,“过一个生日也能收十几架屏风,自己家里哪里摆得了?明年可又来了新的了!白放在库里也是占着地方、霉坏了东西。”

邢夫人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只别让人家认出来就是了……”

贾母脸上一顿,王夫人一挑眉又道:“好叫老太太知道,赵姨娘怕又有身子了。”贾母脸上淡淡的:“是么?她倒有福气了。”邢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抿了抿嘴,不说话了。贾宝玉见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忙双手交叠地捂住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元春小声道:“悃了?”

邢夫人借机起身,瞄了一眼时辰钟:“都这个点儿了,宝玉也是该悃了,我也该去伺候我们老爷安置了。”贾母一点头:“去吧。”邢夫人又与王夫人作别,元春起身看着她出去了,也拜别了贾母与王夫人。贾母又命李嬷嬷抱贾宝玉去安歇。

贾宝玉其实是不悃的,打个哈欠不过是为了让大家好下台罢了。穿着红绫小袄,贾宝玉在炕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把李嬷嬷唬得一迭声念佛:“我的爷!快睡了吧,大冷的天儿小心着凉,再惊扰了老太太,底下的人又该挨骂了。”贾宝玉又一个滚儿翻进被子里,在被窝里扭股糖似的一顿揉搓,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赵姨娘又有孩子了,这TMD才多久啊?贾政,你也太行了!

******

贾政的小老婆怀孩子也不是头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王夫人情绪稳定——至少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还能条理分明地吩咐准备各种年货、分派各房的月钱,又打点着给各处亲戚的东西,连外头各家的年礼也丝毫不乱。贾宝玉听着她一连串的:“妹妹在家里喜欢吃的、用的已经备下了,老太太看着还短少些什么?虽说姑爷家未必缺这些个,到底是京里的东西地道些。还有给姐儿的小玩艺儿,前儿得了一匣子珠子,难得的圆润,不如匀些儿一并送去,”又说,“镇国公府老太太生日近了,礼已备下,他们家下了贴子来请,老太太去也不去?” 还有,“庄子上送来的炭今年略有盈余,后街上老太太打发人来求,我已命人送了五十斤二等的银霜炭、百斤柴炭过去。”等等等等。

贾母大多时候只是眯着眼睛听着,说到贾敏的时候她的脸色才认真些,听王夫人安排得妥当,贾母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问了一句:“你妹妹那里,有喜讯么?”王夫人一顿,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贾敏与林姑爷有无子嗣了,遂笑道:“老太太忘了?上回妹妹来信说有了身子,咱们还算过日子的,总要到年后开春二、三月才到日子的。”

贾母叹了一回:“这么几个女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偏偏又……天可怜见的,总要有个哥儿我才能放心她。”王夫人肚里一算,贾敏夫妇俱是三十好几了,成亲这么些年俱是无子,心里实在不大看好这两个,嘴上仍说着:“老太太若担心,不如去佛前许个愿点个灯?”

贾母睁开了眼:“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家常去的庙庵,也不拘哪一处,都去发个愿心吧,珠哥儿媳妇也还没喜信儿,索性一并了,”又想了一想,“我看宝玉他老子总爱吓唬他,连宝玉也算上吧,年后我自带着宝玉去清虚观。”贾母说一句,王夫人就应一句,直到贾母不再吩咐了王夫人才辞了出来,回去继续忙里忙外了。

当家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就在这些准备事务中渐渐流过了,元春的生日转眼将到。年前宫中赏宴,贾母等有品级的无不依品大妆,乘着车轿去宫中赴宴了,家里便交由元春、李纨二人照看。贾母等天不亮就起来打扮,满屋子都动员了起来。宝玉去年因年纪小贪睡,错过了这一出,今年略大了一点,在贾母等出门前醒了过来。贾母见宝玉醒了,笑骂了李嬷嬷一句:“说了不许惊着他,天凉,这么早起来不是招冻么?快抱回去,”又哄宝玉,“回来咱们弄好玩的,宝玉再去睡一会儿。”

贾宝玉只看着贾母头上的首饰在灯烛下闪耀,闪得眼睛疼。元春道他喜欢这些,闲来无事,便教宝玉认凤冠霞帔的等级,顺便把官服上的补子纹饰也讲给宝玉听。寓教于乐,姐弟俩一个急着吸收知道听得认真,一个见弟弟想知道也教得用心,且家中就有例子——贾政是员外郎、贾赦是将军,两者自有区别,又王夫人的诰命是从五品,邢夫人的诰命是正三品,而贾母则是正二品。妇人诰命品级有从夫、从子两种说法,这三位显然都是从夫的。

原来,贾母之所以祖宗的谱儿如此之大,不独是因为一个“孝”字,她老人家的品级可是全家上下最高的,光论行政级别就比这些孝子贤孙高,而且这品级还不是儿子给她挣下的的。换句话说,她不用靠这些人就有这样的地位。只要她出门了,碰上个跟贾赦一样品级的人,即使不是她的子孙,这人都得给她让一让道儿。

作者有话要说:某肉有话说,列出一二三:

一、关于“长安”,那啥,隐喻什么的偶知道,但是总不能原着里一口一个“长安京中”、“长安县”的,到了偶这里把它们统统变成北京城管辖的了,是不是?

二、关于“徒”这个姓,宝玉总要走出贾府,他得交际、上进,为了不落个凄凉下场,他总要到社会上打混儿,还有可能进朝堂,避讳什么的总要碰到的,皇帝什么的总要提到的,偶得给皇帝安上个姓,对吧?

刚好就让偶列着四王的姓氏,想到了五行……皇帝他家就姓了“TU”……

三、惜春,是偶手抽写快了,算算时间,她还要略小一点,前文已修^0^

15.姑嫂管家好事将近

贾母等领完了宴,等到正旦时又要按品大妆入宫去朝贺,这些日子贾府中一应细务倒是元春与李纨支应得多些,非特荣国府,便是宁国府里,贾珍夫妇奉旨入宫朝贺,余下贾蓉虽是正经主子,然是年青男子又是晚辈,后院里的事也不免要托付姑嫂二人多照看一二了。宁荣二府的奴才别的本事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却是不小的,别看元春与李纨,一个是太太生的、老太太跟前养的正经嫡出小姐,一个是当家人王夫人所出之嫡子的元配,有些自觉有脸的人仍是有胆子糊弄着她们一下借机捞点儿好处,若这两人办事不周,等王夫人回来一应麻烦往主子身上一推,好处她们自家得了。

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等出门,排场浩荡,跟车的丫头婆子自不必说,此外尚有驾车的、单管传递消息的,又有跟着贾赦、贾政出门的小厮等,这些人都是额外有赏的。而在府里等门的人,一样在寒天里熬时间却没有额外的钱拿,不免心有不满。本来在王夫人手底下老老实实的管家娘子们就一窝蜂的上来回事儿,针头线脑,打人骂鸡的事儿都报了上来。这些且是小事,元春与李纨只作不理。不用第三日上,就有人要债来了。

闻说大厨房里回说因要备下老太太、太太并爷们回来的宵夜并跟着的人的吃食等添了开销,过来报账,互看了一眼。李纨面上不显,心里却精细,元春久在贾母身边、王夫人也私下传授不少,两人都看出来这账显然是多报了。元春垂下眼,李纨端起茶碗,来回事的站在地下久等不见发话,心里发急又有些心虚:“大奶奶、大姑娘,眼瞧着老太太、太太们就要回来了,还等着预备下东西呢……”

话还没说完,李纨手里的茶碗就放下了,瓷器轻轻地落在炕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管事儿的心里一惊。只听元春一脸慎重地道:“怎么寻常时候老太太、太太一个月里就没几个晚上要吃食的?那时是怎么办的?竟无成例么?竟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说着短缺?或是我记错了?各处上夜的就没个供给?往日你们是怎么回事的?太太又是如何说的?误了老太太、太太的事儿可不是玩的。”到我这里就敢翻了一番给我报上来!

李纨拿帕子捂着嘴,惊道:“前些个没要、今儿来要,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又看向元春,“许是以前这些奶奶们有善心自己个儿拿钱填着老太太、太太们宵夜的缺儿呢,你也别太急了,或者咱们把以前的缺也补给她们?”和气人也不好惹,尤其李纨现在还年轻,还没到心如止水的程度。

“咱们这样的人家竟有这样的事?可不要让人笑话了?嫂子,这事可不小,咱们断没有占奴才便宜的道理。”厨上的脸上发青,她原本见着元春与李纨两个,一是年轻小姐一是腼腆媳妇,前两日不断以小事试探都不见有什么果决这才存了侥幸的心思,今日这话怎么听怎么带着刺儿。她也是平日里沾着府里的小便宜沾得顺手了,这时见姑嫂两个并不很管事,经人一撺掇就想再捞一笔,不想别人惹偷懒都没事儿,到了她这里居然被盯上了,合着大奶奶、大姑娘这是挖好了坑等人跳,想着杀鸡给猴看呢。忙道:“厨下还能应付……”

“方才不是说急用么?可不能耽误了老太太、太太的点心呢,”元春柔声道,“却不是不孝?”

“是呢,太太点了咱们两个的差,断不能让太太饿着了,”李纨显得面上着急,“单子呈上来,我看看都用着什么又缺了什么了,早些打发了人买了去……”

这几乎就是要查账了,厨房上的人汗湿了后背,只觉得屋子里也太暖和了。那边元春和李纨继续一副好奇加好心为奴才考虑的主子模样,一迭声地催要单子来看:“既是为老太太、太太准备的,我们当然要仔细过目才成。”

“这些是咱们奴才的差使,哪敢劳大奶奶、大姑娘的驾?”

厨房上的还想再说什么,一旁抱琴慢声截口道:“你这婶子真是的,这是大奶奶并大姑娘的孝心,要孝敬老太太、太太的,你要是真念着什么主子、奴才、差使的,我便向大姑娘讨个差使,随你去厨下看看如何?”

偷偷抬头一看,元春、李纨端坐如菩萨,并不见好就收,厨房上的明白这一回是躲不过了。咬牙一跪:“是奴才痰迷了心脂迷了窍……”一面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一面把看自己热闹的同行骂个半死。却不担心,厨房是有油水,却不很丰厚——真正的大油水是专管采买上的——不外是些柴米油盐炭,污的时候挺顺手,而且大过年的,就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老话儿怎么说的来着?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啊。

元春与李纨心里也捏着汗呢,两人之前也试过手,但是掌这么大的府却是头一回。真要让这两个人厉声发作,她们还真做不出来,底下人看着她们一副淡然状,还道她们胸有成竹早有对策,一时被镇住了不敢放赖欺生。见厨房上的先服了软,两人也松了一口气。跟文明人打交道她们在行,如果头一回就碰上个放赖的,端着主子的架子狠罚一顿也舍得,却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来。万事总讲究个顺利,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显得自己高明。

果然,元春与李纨也没打也没骂,只让抱琴与李纨的大丫头素云去细看了一回账目,命厨房上补上历来缺的东西。回到自己家里,相熟的几个娘子过来与管厨房的娘子说话。她还埋怨:“你们几个倒好,让我个没心眼儿去顶雷!这下可好了,我这年可怎么过哟~”说着就拍起了大腿。

其他几个见她有怨,都道:“混过了这个年,大姑娘该十五了,琏二奶奶也进门儿了,谁还能盯着你不成?到时候还怕没法子找补回来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们忘了元春与李纨并不好相与。李纨年轻媳妇学管家,当然要做出点事情来,元春也想给嫂子在这府里立威,不致让奴才欺瞒了去,且元春心里也着实生气,平日里姑娘长姑娘短的奉承着,真到了自己掌家,就有人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混闹,可见平日的奉承全不能当真了。两人议了一回,年后便回了王夫人,另换了一个厨房头儿,另选了柳家的媳妇顶替了现在的管事娘子。这些管家娘子们还不知道,元春生日当天还相约去送礼道贺。

合该着厨房上的倒霉,贾母与王夫人这年过得固然是热闹,可热闹过了也实在是累人,正想好好休息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儿,正是满心火气的时候,逮着个人好发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贾宝玉还不知道他嫂子、姐姐已经在府里建立起个人威望,而非仅凭主子身份或是长辈喜爱而立足的时候,贾府里已经过了年节的喧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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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接掌家业,逐一清点了一下这小半月来元春与李纨所为,见女儿与儿媳管家倒也妥当,就有心让李纨再多管一些事务,遂禀明了贾母把李纨带在身边。邢夫人见王夫人婆媳抱作一团,心下发急了,正好王夫人要教儿媳妇,婆媳二人俱不在贾母跟前,她就到贾母正房来说话。

“老太太,年也过了,眼前天气渐暖了,琏儿也大了一岁了,他的喜事儿……来讨老太太示下,我也好给他们小两口儿备下东西。旁的不说,单是衣裳铺盖就得先置办了。”

邢夫人一说这话,贾母就抬眼看了她一下,见邢夫人其情殷殷,倒真是个热心儿子婚事的母亲模样了。贾母想了一下才道:“凤哥儿是九月初二的生日,及笄还早,就是过了生日,娘家怕是也想多留几日,喜事的正日子总要到今冬或明春。”

邢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新房要先收拾了、再依着房子布置家俱什么的,这一来二去耗时就多,还有院中花木等,春日正是栽花移树的好时候,再迟恐花木不好看。过了今春,明天再种新移的花木又不够自然了,倒让人觉得仓促。”

贾母顿了一下:“这倒是了,等你兄弟媳妇过来我与她说……就……先把荣禧堂后的小院儿收拾起来给琏儿作新房罢。”

邢夫人大喜:“既这么着,我便先回我们老爷一声儿去。”

贾母一点头:“你们两口子自去商量,晚饭你就不用过来伺候了,明儿我让你兄弟媳妇与你说话去。琏儿那里,叫他老子说去。”

邢夫人口中称是,出了贾母正房,一脸笑意地上了车。荣禧堂后的小院儿啊!邢夫人觉得扬眉吐气了,那可是这府上的正中!贾珠夫妇也没占上这块好地方。贾赦居所在府中东南,独占了一个大院,因他不理事,荣禧堂这正堂倒是贾政用的时候居多,王夫人也就用了荣禧堂东面的耳房作时常居坐宴息之所,虽说不是下榻之处 ——王夫人名下的院子在荣禧堂东,那里有她的全套班底并贾政的两个姨娘——。邢夫人心里绝对痛快不了:她才是正经的女主人,却无权在这府里正中有一席之地。现在,自己的儿媳妇虽没把荣禧堂正堂当居所,然经贾母亲口指了正中的院子,这是正了名份呐。

邢夫人一路笑着回去与贾赦说了贾母安排,贾赦原本歪在坑上听贾母有话,忙下地站好听了,听完了就对邢夫人道:“儿媳妇娘家丰厚,咱们府里也不能落了面子。除开公中的银钱,你另拿我名下的银子再添补些。”

贾赦平素不问事儿,一开口却是让邢夫人往外掏钱。邢夫人心里一抽,钱是她的命根子,往外拿实在是心疼,可她素怕贾赦,也只能忍痛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平面图~

握拳,偶居然没写到宝玉?明天一定要写到,然后再让他多长大一点!不管码多长都要让他再大一点,让贾珠大哥露个脸= =!

16.贾珠回家兄弟出游

贾母次日果与王夫人提到了收拾院子的事儿,自觉无事,忽而忆起要带宝玉去打醮祷福一事来。便与王夫人商议着,收拾院子的事儿暂缓几日,先遣人去清虚观招呼一声。贾府自有家庙,但既然是祷福,贾母这回还是为女儿、孙媳妇、小孙子三件重要的事儿,就慎重地选了清虚观。

清虚观这个名字贾宝玉有点儿耳熟,据说这里他身上挂的寄名符的原产地。每次过生日,都有这里送过来的应景的东西。这回又要去他们家拜神,贾宝玉非常干脆地问元春:“大姐姐,清虚观是个什么地方?”

元春道:“清虚观倒还罢了,只对里头的张法官你可要恭敬些。”原来这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这些话伪正太只听懂了这道士来头不小、先皇跟前挂号,至于道录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元春说完了又忆起宝玉还小,未必知道道录司是什么东西,又重解释过一回:“这张法官管着天下道士,也是有品级之人,你见着了只管叫他‘张爷爷’便是了。”正好解了宝玉的困惑。

贾母出行,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元春一同去。贾赦照例宅,贾政部里有事要上班,就算不工作,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消息传到宁国府里,贾珍之父贾敬就要凑个热闹,他是个好道的,闻说要去清虚观,不免过来掺一脚。当下贾珍夫妇也只得随行,这队伍就越发大了。女眷们带着宝玉乘车,车轱辘不大防震,颠得贾宝玉骨头疼,分外怀念充气橡胶轮胎。外头贾敬、贾珍、贾珠皆骑马随行。

到了清虚观张道士早清过了场,领人等在了观外。贾母等入内,张道士见有女眷,便先寻贾家男丁讨示下。贾敬便道:“老神仙与府里相熟的,且随我来。”一路走去,贾敬口中只说些炼丹之事,张道士肚里好笑,面一却不显。贾敬欲与张道士论道,可张道士对贾敬这儒不儒、道不道,又是烧汞又是炼丹还弄不出成果的人不是非常愿意接近,这贾敬显是想求长生的,光问丹药不问道法 ——张道士以道起家,以道作门面,人却当了官儿、入了世,与贾敬这等有家有业还闹着要当神仙的人很不是一路。见了贾母,贾敬意犹未尽,张道士却是松了一口气。

张道士见过贾母,又闻说带了宝玉来,忙道:“真是衔玉而诞的哥儿来了?可可的真得见一见了。”

贾母大喜:“别忙见他,我先头说的事儿可怎么办呢?”

张道士道:“今儿这清虚观,已单为老太太空下了。”

贾母拈过了香,又命儿媳、孙媳、孙女依次进香毕。命抱过宝玉来。贾宝玉被李嬷嬷抱在怀里,抬眼去看张道士,心底很抽搐。现实的道士与武侠小说、神话电视剧里的样子很不一样,长长的细髯白净的脸是有神仙气了,手里甩着的拂尘也是标准配置,可这衣服、这发型,真的很噗。贾宝玉挣扎着下地,免得再看这张道士会笑出声儿来,道袍的颜色是杏黄而不是那种清亮的青色,脑袋上顶着个扁圆柱形、圆柱形上头是一团黑黑圆圆的头发,好像黑锅盖上安着个黑色的提钮……

清清嗓子,贾宝玉站在地下,板着脸道:“张爷爷好?”

张道士也蹲下身来道:“哥儿好。”贾宝玉慎重地点了点头。张道士跟着慎重地点头。

这一老一小如此作派,自贾母往下都笑了。这一日倒是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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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不常见到贾珠这个大哥,他在贾府里常见的人不过是贾母、元春、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这些女眷,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如李嬷嬷这样的婆子或是如抱琴这样的丫环——当然抱琴的主要工作对象是元春。这也好理解,他现在虚龄四岁,未过三周岁生日,当然还是由女人带着比较合适。

这府中的男丁他见的就少,最常见的却是贾政这个他顶不愿意见的人,因为要按照规矩去给贾政请安、然后老实挨训、满足一下贾政摆谱的欲望。其实贾宝玉很同情贾政,怎么说呢,自从元春在向他普及“花纹与品级的关系”这一常识的时候顺口就说了家中各人的等级以及“一品最大九品最小”这一非常简单直白的道理之后,贾宝玉看贾政的眼神儿里就带着点儿怜悯了。这个便宜老爷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混到了从五品,元春一说他的品级贾宝玉就撇了嘴——还以为你真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你在外头连个空架子都没有,在贾宝玉目前有限的‘古代官职品级知识’里,五品‘才’是个知府。大姐姐说了:“前儿你二哥哥捐的同知也是从五品。”贾宝玉抽搐了,贾政白混了这么些年,居然跟贾赦给儿子花的一千两银子差不多一个价!

“员外郎”这个职衔在不明就里的家伙的耳朵里——诸如从两百多年后穿过来的某人——初听起来觉得还挺威风的,毕竟在后世电视电影里地主老财有事没事就爱冒充个“员外”,说起来都是家财万贯、称霸乡里而且一般必有一个貌美如花极有可能被皇帝看中的闺女,当然这个闺女可能最终是跟着个小白脸儿跑掉的人。然而事实上,当元春讲到“从四品”时拿“郎中”这个职衔来作简单注解,让弟弟有个直观感受的时候,贾宝玉才明白过来。贾政这个“郎”是“员外”的,所谓“员”就是“名额”,说穿了,贾政就是“外额之外的郎中”与“XXXX候补委员”意思相仿,你还不正式。可怜又没啥用的贾政!

其次是贾琏,因要娶媳妇,故此也到家学里混几天显出“上进”的样子来,后来他身上虽捐了个同知,却不是实缺,也不见他坐衙办差,每日出去与狐朋狗答或是东府贾珍之流玩乐一番,到了时候也要到贾母面前来报个到。其余男丁,宝玉基本上就见不到几个,与贾赦虽同处一府,然这位伯父大人宅男天性除非必要绝不冒头。亲哥哥贾珠,据说是到国子监这所寄宿学校去了。东府里的贾珍也不常过来,他有功夫还想跑去调戏一下漂亮姑娘呢,倒是贾珍的儿子贾蓉有时领着贾蔷过来代他父亲见一见老祖宗。

所以,当从清虚观回来之后又看到贾珠一连三天出现在贾母房里的时候,贾宝玉很惊讶。这天,贾珠又来问安,贾宝玉终于忍不住了,小孩子有不懂的就问,这是年龄优势。于是贾宝玉咬了咬指头,在贾母伸手来把他的小爪子从嘴边拎开之前自动放下,然后迂回发问:“这两天常见大哥哥,真好~”

贾母已经伸出去的手就顺势摸到了宝玉的头上,从后脑勺一路滑下摸了摸小脖子又抚着宝玉的小脊梁:“常见大哥哥很好么?”

贾宝玉用力点头,嘟嘟嘴:“大姐姐说不能带我出府玩儿,要有大哥哥或者老爷带着才行。我要出府玩儿的那样儿,不是从家里到舅舅家那样儿。”

贾母与贾珠、元春都笑了,贾珠道:“那你想去哪儿?”

贾宝玉的爪子又叼到了嘴巴上,大哥,你欺负人!明知道老子现在不可能知道什么市集之类的东西的!贾母大笑,手指着贾珠道:“你也学会促狭了。”

元春给贾珠使一眼色,贾珠就对贾宝玉道:“天气再暖和一点儿,你过了生日,我便禀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带你出去看看,如何?”

贾宝玉千肯万肯,拼命点头。贾珠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还须回去读书呢,虽不用去国子监了,岳父还给了题目,让每五日交一篇文字去的。”贾母即刻道:“快去吧快去吧,别误了正事儿。”

等贾珠离开了,贾宝玉才反应过来,他还没问着贾珠怎么突然不用去国子监了呢?

贾珠是在贾家与李家的默许下不再继续寄宿了的。李守中那头,自是欣喜于新姑爷好学上进,在国子监里也是托了同僚多加提点看顾严格要求、毋使其拖沓躲懒。然而女儿嫁过去将有一年却总没传出动静来,这不由李守中不着急——他不急,他家夫人也急了。今年年节,贾珠携李纨去李守中府上拜年,李守中夫妇见女儿女婿倒也举案齐眉,先放下一半心来,他们一回去,李夫人先找上李守中了:“老爷,姑爷虽对咱们姑娘不坏,可我总是不放心。”

“姑爷肯上进,在国子监里也是守规矩的,姑娘婆家又是簪缨诗书之家,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夫人一瞪眼:“儿子!这都多久了?还没喜信儿传过来?姑爷成日在你那国子监里住着,十天半个月才与姑娘聚一次,我的外孙要到哪里找去?”李夫人自入李家,因李家门风整肃,向来温婉贤良,然则事关亲女,也不由得要强硬几分了。

李守中口中道:“男儿须先立业。”

李夫人就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不管男女都得守的本份。”李夫人下半句话就不好说了——女儿不能嫁人嫁得守活寡。女儿嫁人,总要在婆家生下个儿子,才算立住了脚跟,否则便是正经娶进门的正室,也还是让人不放心的。

李守中不说话了,李夫人能想到的,经这么一说,他也想到了。李守中再守礼法,也是娶过妻生过子保不齐还纳了几房妾的,自然明白李夫人语中未尽之意。咳嗽两声,李守中道:“儿女虽是命中注定,这么拘着姑爷也不很妥当,姑爷是家中长子……咳咳,近来有空,你与亲家太太见个面……”

李守中当然希望女婿读书出息、考出个功名来,这样女儿也能有个诰命,自家也光彩体面。然而身为国子监祭酒,却是知道科举之路有多难走,贾珠现在只有秀才的功名,真要正经出向做官,还得接着往下考,这其中如果不舞弊想考好还有得磨了,总不能让让女儿女婿靠着十天一次的概率求老天保佑能生下儿子,期间女婿还一直关在国子监读书吧?所以,李守中默许了李夫人的意见。

王夫人与贾政这头也知道进士难考,考进士不是贾政上嘴下嘴一对:“好生进学。”四字就能实现的,且王夫人也想抱孙子,便去与贾政商量。贾政哼哼两声:“国子监的规矩就能不要了么?”也没有硬说不同意。

王夫人一笑:“国子监自前明就有纳捐的,如今的监生哪有全拘在那里读书的?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依着我,等媳妇有了身子,再让珠儿接着读书去也使得。如今我把老太太院子前的院儿收拾出来,前一进作珠儿的外书房,后一进给宝玉留着,老爷看可成?”

贾政道:“这些个你看着办就成了。对了,我仿佛听说老太太让先给琏儿收拾院子的?你是他婶子,他娶的又是咱们侄女,可要办得妥当,不让大哥那头不喜欢才是。”

王夫人笑道:“这些我都省得。”

自此,贾珠便在家中读书,隔几日便交一篇功课去给岳父李守中品评。贾宝玉也得利,可以从他书房里捞几本书看看,这些贾政是不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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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生日在夏天,生日当天拜过祖、父母,又到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礼毕,数了红包、点了礼物——后两样举动是避着贾政的——就缠着贾珠带他出门玩。贾宝玉这举动是蓄谋已久的,三年了!他就没怎么出过这府门!除了清虚观,就是王子腾家,这两处加起来也不过出去了三回!每回出去还一堆人围着,风俗民情没看到,路上的美女也没看到,一扭头,身边不是贾母就是王夫人就是李嬷嬷,运气好一点的能看到元春——她是出门的时候贾宝玉身边坐着的唯一一个脸上不带褶子的女人……真能憋死人!

另有一件是看到贾珠后想起来的,这位大哥是个短命鬼啊,年轻丧命,估计是身体不好。贾宝玉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这大哥尽量多的锻炼一下身体,比较扛死一点。有他在前面顶着,自己也好过一点儿。因此在南边儿传过信来,说是贾敏得了个儿子之后,贾宝玉趁着贾母下高兴的机会一直闹着要出门。

贾母道:“外头天热了,中了暑可不是玩的。”贾珠直点头。

贾宝玉扯着贾母的袖子直晃荡:“大哥哥允了我的,”又对贾珠道,“男人说话要算数啊。”贾母嗔道:“哪里学来的这话?”看贾珠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再看宝玉不停地嘟着腮。

贾母与贾珠扭他不过,又因贾珠先前允了,而贾母虽宠孙子,也没有让他不能离府。贾母道:“珠儿便带宝玉去罢,这样的天儿可是去哪里好呢?”

贾珠想了想道:“便去碑林罢,我正觉字写得不够好,想去临碑。”贾珠一挤眼,贾母会意了,小孩子家爱看热闹,可碑林有什么好看的?出去了一回,保管贾宝玉不想再出门了。“既这么着,你们收拾一下,明天一早趁天还没热的时候去,下晌退了日头再赶回来。带上吃食去,把香雪润津丹也带上。另着几个妥贴的人跟着。”

贾珠一一应了,又回了贾政与王夫人。贾政闻说是去临碑,也不阻拦,王夫人倒好一通张罗,安排下了贾宝玉的奶兄李贵跟着一道去。一路上,贾珠骑马、宝玉由李嬷嬷带着坐车,贾珠在车边不时过来问一两句。宝玉每伸手要掀帘子,李嬷嬷总要拦上一拦,风景全没看到几眼,光听着贾珠一会儿来问一句“累不累”、“饿不饿”了,贾宝玉很想说:“老子闷,骨头快颠散了! ”又怕说出来之后不再让他出门,只能忍了。

碑林靠着一溜县学、府学、太学,倒不荒凉。贾珠与贾母以为贾宝玉会嫌无聊,哪知这个伪正太的心里正说着:[古迹啊!还不用老子花门票,游客还少!不看白不看!]

贾珠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地笑了,又想这弟弟抓周抓得可真准!当下贾珠兴起,字且不临了,亲抱起宝玉,向他一一说着:“这是《多宝塔碑》这字风骨嶙嶙,那头是《玄秘塔碑》严谨浑厚,笔势挺拔遒劲,势如削竹……咱们看看去……”低头见宝玉睁着眼睛看着他,才觉宝玉不一定听得懂,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道这小孩子可真不大好教啊。

正行走间,前头又听一人声音道:“前头就是《玄秘塔碑》了,乃是柳公权所书,颜筋柳骨,不可不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对贾府的亲戚关系、血缘关系讨论很多吖,某肉来贴一下图表。这是根据一百二十回的那个版本画的图,所以里面宝钗是宝玉的妻子,平儿扶正了……

反攻的小受说:张道士很神棍。

某肉说:他是天下神棍的头子啊,能不神棍么?

17.无责任片花之石磊

石磊是个挺惨的80后,80后这个词自打被推广之后,总让人觉得带着一点儿贬意。最早说80后的时候,人们大多会用这样一种口吻:“你们80后如何如何……”这个“如何如何”不外是娇气、无礼、啃老、不努力,等等。活活能把人给气个半死!幸好,现在90后也茁壮成长了,连00后也用一脸忧郁得让人蛋疼的表情开始唱情歌了,80后身上随的舆论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舆论压力小了,不代表生存压力也变小了。相反,生活的压力更大了。作为一个男人,石磊认为凡是有担当的男人,至少得给老婆一个自己的家,买不起房,连女朋友都不敢找,或者是交个家境好一点的女朋友。不为别的,丢不起这个脸,他还不想当小白脸,哦,现在有个文雅又高贵的称呼——凤凰男。

作为一个比较正常的男性,不YY,似乎不太可能,石磊也有此项毛病。石磊自认是一个肯努力工作,有责任担当的人。但是,你也不能拦着我YY对不?你要我白天对着惨绿人生、睡着了还要继续梦着凄惨现实么?

石磊的YY也挺俗套,比如天上掉个大奖啊——得是N亿欧元的那种,500W人民币那种的不行,那点钱在帝都买房可未必够——再比如被某个漂亮姑娘爱上啊。当然最神奇的是毕业之前还是青绿学生少年时看过的穿越文——要是让老子穿越了,一定左手制玻璃右手制炸药一脚踩神州一脚踢八荒秀口一吐全是王霸之气回眸一笑众美相随……到时候老子要圈大大的一块地,在上面死命的盖房,东边儿盖欧式的、中间盖中式的、西边儿盖阿拉伯风格的!真是做梦都想有一套自己的房。为此还背这一段时间的玻璃配方之类的东西,结果,请注意这个结果!

在石磊的配方背了没多久之后,穿越文里开始流行一种叫“种田文”的东西,它表示,这些YY是不容易实现的,玻璃这东西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会烧了,据说当时叫琉璃,是仿玉烧的不透明的……什么?想改良出透明的?你会挖矿么?天朝的原材料含杂质,除非阁下带着化学实验室一起穿……

想造军火,可以,请建立起工业基础先……你行么?

石磊自己也知道,以上纯属做梦,梦醒了还得面对现实。

为了攒钱买房,咳咳,其实是存出首付的款子,如果真要存够全款买房,大概石磊得再奋斗个二十年才能娶上媳妇儿。为了存钱,石磊除了正常工作,还接了N份兼职,整日忙得昏天黑地,累得昏死在床上的时候感叹:“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房价太无耻!我TMD要是个富二代就好了。”[1]

飘出壳儿悬在身体上方的时候,石磊当时最大的感想就是——还好,老子的妈生了双胞胎,哥,爹娘就交给你了,好歹我还有保险,赔偿金够赡养二老了……爹娘存的媳妇本儿光归你一个人,你也能买得起房了……

下面是某肉乱入——

某肉(传销状):你想穿越吗?

石磊(怀疑状):有这样的好事?好事能找上我?

某肉(扭捏状):那啥,这不写文正差个主角么?穿越的哈……她们说要看男穿男的……本来俺想自己去的,可惜……便宜你了!(小声)来吧来吧,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事干么……

石磊(沉思状):我有条件!

某肉(诚恳状):请说~

石磊(憧憬状):要生在公侯之家、要是嫡子、上有长辈宠着、下有奴仆捧着、有几个漂亮可爱美得各具特色的表妹、有几个反衬出我玉树临风的败类、有一屋子娇俏崇拜你的丫环、有房——这一点很重要!——有车有钱还不是普通的有钱……对了,我得帅,帅得是梦中情人、大众情人那一级的才行,你记住了啊,得是符合当时当地审美标准的!表在唐代生成个麻杆儿、在晋代生成个肉墩儿啊!

某肉(慷慨状):好!

石磊(想反悔):答应得这么爽快?不会有诈吧?男人又不只我一个……

某肉(急切状):谁不知道偶是亲妈啊?!不是看你攒房攒得过劳X了么?偶也是无壳蜗牛,同病相怜的说……

石磊(沉吟状):反正死都死了,牛头马面也没来,去看看也行~

然后……

石磊(愤怒):我靠!某肉,你给我死出来!

某肉(疑惑):怎么了?

石磊(大怒):你怎么让我穿成贾宝玉了?[他敏感地听到了某些丫鬟婆子的话,发现自己杯具了,试图回来理论,没想到还有人回应了他,石磊底气足了起来。]

某肉(不解):你不是要生在公侯之家、要是嫡子、上有长辈宠着、下有奴仆捧着、有几个漂亮可爱美得各具特色的表妹、有几个反衬出你玉树临风的败类、有一屋子娇俏崇拜你的丫环、有房有车有钱还不是普通的有钱,还帅得鬼哭神号……的么?哪一条不符合了?你说你说你说![不知道你的未来捏在偶手里么?让你傲娇让你傲娇!看我怎么收拾你!不知道作者是不能得罪的么?不知道作者也想傲娇一回的么?]

石磊(泪眼):送我回去~~~~~

某肉(剔牙):你觉得可能么?偶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符合乃的要求的人啊~来来来,各位看客,请随某肉围观石头的红楼之旅。对了,石头啊,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道长和方丈处理了,他们马上就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石磊(切齿):打死我都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了!

“痴儿!”石磊听得这一声,两眼冒火,看过去时却是一个跛脚道人并一个癞头和尚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个欠抽打的活似开口介绍说一坪两万签约就变成一坪两万五的售楼员的人已经不见了。那个道士一脚高一脚低,道袍滴里嗒拉地挂在身上,是个瘦高挑儿。那个和尚两道眉毛长得很长,鼻如悬胆,眼睛极亮,但是身上比那个道士还要邋遢,更兼光头上长着斑癞,看着要多恶心一有多恶心……

道士很有高人气息地对石磊道:“正是你的缘法到了,且随我二人往红尘走一遭罢!”

石磊大怒:“我才不要去当那个被亲爹打个半死、被人骂废物、还要被说哪个姑娘都配不上的傻子!”

“阁下已经是贾府公子了。”和尚这会儿更像个高僧大德了。

“什么?!”石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再钻钱眼儿里好歹也读完大学了,好歹也看过《红楼梦》,贾宝玉不是神瑛侍者衔玉而生的么?什么时候连贾宝玉也可以冒充了?”

高人维持不住风度了,干咳两声:“咳咳,那个,新生儿太脆弱,喉咙里堵点儿羊水啥的都会夭折,这不,一块石头堵嘴里,他,呃,一时喘不过气来就……”

[贾宝玉,你怎么就能让通灵宝玉给噎死了呢?你个混蛋,坑人也不带这样儿的啊!我宁愿回去继续蜗居啊!]石磊悲愤了。

某肉再次乱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天上掉下来也有可能是水泥饼,看这位,砸着了吧。”摊手。

跛脚道人:“只要你照着剧本,呃,是这个词儿吧?唔,就是照着曹公所书演一回,等事情了结,你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演你个大头啊!我还得被贾政打个半死,被贾环泼灯油烫伤、被赵姨娘作法弄疯?你怎么不去演啊?”

“施主,容老衲提醒,你已经是宝玉了!”癞头和尚帮腔道,“只要你答应了,我们会在你被魇镇的时候来救你的……”

“打死都不干!绝不听你们的话!谁不知道后四十回是同人文啊?我照着演个毛?谁知道下面是什么?你们要是有本事,贾宝玉也不会挂了,更加不用我来顶替,鬼才信你!”

和尚道士对望一眼,摇头而去,远远的听到嘀咕声:“这个不太好哄,另去寻乖巧合作的吧。”

“绛珠仙子等一干有因果的人怎么办?”

“因果轮回总有了结的一天,这一世就当是仙子白跑了一趟罢,再说了又不是唯有这一本书……”

[1]哈哈,对富二代木有成见,只是某种感叹,类似星爷说过的:“我爸爸怎么不是李嘉诚呢?”

18.兄弟临碑路遇世子

贾珠带着宝玉出门,身后是跟了一大群人的——贾珠的两个小厮、宝玉的两个嬷嬷、驾车的车夫、跟车的随从……主仆加起来林林总总一共十余人。然贾珠怕带着这一堆人太招摇也显得与这碑林不相宜,便命车夫等于外候着,李嬷嬷也不让她跟来,只自己带着两个捧着文房四宝的小厮外加一个拿着兄弟俩出门的零碎物件的仆人。李嬷嬷见不让自己跟着,把儿子李贵叫到跟前来:“好生跟着哥儿,”附耳过去小声道,“哥儿磕着碰着了,仔细你的皮!”李贵连连应了,见贾珠抱着宝玉,便微张着胳膊一路跟只母鸡似的跟在贾珠身后,生怕宝二爷从珠大爷的胳膊弯儿里掉下来连累着他的皮。

这些在贾珠这头已算是简化版的了,即便如此,两兄弟所过之处,总有人会回头看过来。贾宝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虽然在家里时常被围观,尤其是年节时有人来拜访的时候,贾宝玉总是连同他的那块玉一块儿被拿出去展览,但那都是些阿婆、大婶、阿姨、姐姐之类的人物,像这样被大叔、大哥看还是很少经历的。不管怎么说,当一个人被“与世隔绝”地跟一群女人关在一起三年多之后再次放风,都会有一丝不适应的,尤其是三年有期徒刑关完之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完全变了个样儿……

众人看他们两个也是有原因的,贾珠一俊俏少年,身后跟着一堆下人,看着很有些风流气派,可胸前却挂着一枚大肉丸子……这反差……碑林附近是些县学、府学一类的学校,这里的学校与XX小学这样的学校还不一样,能入县学的人最小也是半大少年,而碑林此时还不算是全家出游的上佳旅游景点,贾宝玉这样的豆丁极少出现在这里,就像是鸡群里混进一只鸭子,要多醒目有多醒目,哪怕他的块头并不大。贾宝玉初时不觉,被看得久了,才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拿他当怪物看的来着,这才释然了,由着大哥大叔们看去了。贾珠虽然被来回打量,小有不自在,被看得久了,也就放开了。

相较之下对面来的人就不像贾珠这里这么惹人注目了——一个中年文士,一个半大少年,文士身边跟着两个书童模样的人,少年身后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两个青衣小厮——倒像是寻常师长带着晚辈或来临碑或来感受氛围的。两下迎头撞上之后,贾珠先呆了一呆。

中年男子一副儒雅状,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儒雅。一身青衫、头上牙簪、腰间挂着块玉佩,手中并不执折扇,只信手抬起左指右点,一派名士风范。这人也确实是名士,此人姓唐名佑,现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学问自是极好的,身份也极尊贵,乃是清流,可平日只在翰林院里呆着,或是与皇子、皇孙略论一二功课。贾珠也是因着李守中的关系,才能见过他一面。

以一侍讲学士,闲来无事到碑林来纯属正常,并不值得贾珠恍惚,让贾珠惊讶的另有其事——那个少年,看着有八、九岁的模样,乍看上去像是唐学士的子弟,然而他却是走在唐佑的前头的!反观唐佑,挥洒之间看似写意,实则处处留着分寸,走路要在那个少年身后半步,说话也是微侧着身体,而少年面上虽然带着客气,看那表情与寻常读书人对于一个经历过层层考试最后杀进翰林院的学士的崇敬大为不同!那种混和着羡慕、热切、讨好等等的眼神,贾珠在国子监是常看到的,但是这个少年没有那样的眼神!贾珠心中一惊,看来这少年来头不小!再看那少年的衣饰,贾珠更笃定他身份不一般。

翰林院是个什么地界儿?里头的人与御史一样以清高着称,寻常权贵他们压根儿不屑于攀交的,且翰林一旦得入文渊阁便是位极人臣。让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一举一动中带着尊敬、不敢并肩而行的少年,贾珠绝不会认为这是个神童、神到让侍讲学士都尊敬的未来文魁!须知状元也不是翰林院一个从六品的修撰而已!

贾宝玉本来还在贾珠怀里左顾右盼,他对自己目前的高度颇为满意,忽然觉得贾珠有点儿不对劲儿。身上一紧,发现贾珠的胳膊似乎是收紧了些。贾宝玉有点儿腹诽,贾珠的体力有点儿差劲儿,抱个三岁孩子这么一会儿就累了,这位大哥,作为一个男人光脸长得好看是不顶用的!低头一看,贾珠额上已经冒汗了。贾宝玉心里叹气:“大哥哥,我要下来走~”

贾珠这才道:“啊?哦……”俯身把贾宝玉放到地下,又觉得不妥,“你自己能走得动么?累着了跟我说。”

看贾宝玉点头了,贾珠俯身让贾宝玉在自己跟前半步地走着,自己也好看顾着他点儿。贾宝玉自然也看到了对面来人,又嫉妒了一把众人的身高,见对面来的那个 “小孩”有个似乎是父亲还是伯父或者是老师一类的长辈陪着,这份嫉妒又加了一分。自己的伯父贾赦是个寻常不能见人的、父亲贾政又是个拿出去见人也很丢脸的,能拿得出手的老师也没有。贾宝玉又为自己叹息了一回。

叹完了,贾宝玉扭脸仰视了一下表情有点儿僵的贾珠,心道:[大哥,你能混到现在可真不容易!]咦?贾珠不像是累的啊。度着贾珠的目光把头再扭回去,贾宝玉又看到了前面来的人,难道这一老一少有什么典故不成?居然让贾珠脸色变了。

此时这唐佑已经在少年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少年侧过脸点了点头却并不停步。等到少年与唐佑到了,贾珠忙俯身拉了贾宝玉上前见礼。唐佑见贾珠执弟子礼,便先挑了下眉,又摆手,颇恭敬地介绍那少年道:“且不忙,这是诚庄亲王府的世子。”

贾珠心道“果然”。又拉着宝玉去见礼,口中称着兄弟二人出身并自己的功名。贾宝玉被贾珠往地上轻拽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儿,疑惑地看向贾珠时见贾珠的膝盖已经着地了,心里一突,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贾宝玉想着一辈子都要在前面这小子家的矮檐下低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安慰自己,这碑林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鼓了鼓腮帮子,跟着“叭”在了地上。

这世子的脾气看着倒不坏,笑对贾珠道:“此处何须多礼?”一面命起身,又道,“尝听人说,荣国府里有个衔玉而诞的小公子,这就是了?”说完还弯下腰来摸了摸贾宝玉顶着一头软发的小脑袋,许是觉得手感不错,要收回之前又额外多摸了两把,把伪豆丁憋得满脸通红,赌气不看这个小屁孩。[我XX你个OO的!真把老子当奶娃啊?!靠!世子了不起啊?好吧,世子果然是了不起的……靠!他是皇孙啊!那皇帝岂不是他爷爷?那——老子的姐姐是贤德妃啊!靠!果然姓‘皇’的都不是好东西!]

这边儿弟弟腹诽,那边儿哥哥还在诚惶诚恐。毕竟所谓“四王八公”虽也尊贵,却与诚庄亲王还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沾上了皇家血脉四个字,总是平空比人高半截的。幸好有个唐佑,对那世子道:“这位是李祭酒的爱婿。”

小世子似是有些惊讶,又打量了一下贾珠,敛了敛笑容方道:“果然有意思。”贾珠弄不清这个世子是什么意思,不知如何作答,唯唯而已。乍着胆子偷眼看去时,见那诚庄亲子世子面上倒没显出不喜来。想来世子如今也是八九岁的样子,尚不至于太会端着,贾珠心里松了一口气。

耳听得世子道:“玉带着的么?”

贾府相交者中最贵者无过“四王八公”之家并几家姻亲而已,至于皇室血裔还真没怎么见过。贾珠不免有点儿紧张,此时见小世子并不难说话,且又先找了话题要看玉,也就放下心来。拉过宝玉,又取下那块玉,小心地递过去。诚庄亲王的世子看了一回,口中赞了一回又递还了回来。贾珠连忙接过,又给贾宝玉戴了上去。

世子见贾宝玉是个小白团子模样颇类年画,纵使自己年纪还小,却也生出一丝爱护之意,从腰间摘了个绣套套着的条状物,对贾珠道:“今儿出来没带什么东西,你年岁倒是比我大着些,冒冒然给你东西倒显得不尊重了,这扇子倒是不坏,给宝玉玩罢。”

贾珠代宝玉双手接了,转身让小厮捧了,又垂手退至一旁,唐佑此时就道:“这碑林颇大,就此别过罢。”世子一点头,揉了两把宝玉的脑袋,带着人去了。贾宝玉依稀还听着那位大叔在对世子说什么笔力一类的,心中大汗,碑是人刻的,又不是真迹,怎么看笔力?看哪块碑刻得比较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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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贾珠拿出带套的扇子给贾母等赏玩一番,贾母又让好生收着:“连宝玉,都不给他现在随便拿着玩,可别磕坏了。”贾宝玉对折扇这东西很有些向往,这源于对于武侠剧中翩翩折扇大侠的向往与模仿,曾经一度期望自己也……

但是现在……

贾宝玉斜眼看着装在兰花扇套里的折扇,扇套儿,原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折扇不是随时拿在爪子里乱摇、或者是时候准备着见到漂亮姑娘就刷地一声打开的……贾宝玉决定记下,免得以后闹笑话。

贾政此番态度倒不坏,甚至捻着胡须微笑了!贾宝玉刚要觉得要晴天霹雳了,贾政又道:“断不可生出骄躁之心!世子不过哄他玩罢了!”

果然,天还是那个天。贾宝玉对着元春一呲牙,又想起那位“皇”孙来了……贤德妃……

那一边,世子对他父亲道:“贾家居然也出了那样的两个人,诚可奇怪。”

19.诚王教子贾赦求援

世子对他父亲道:“贾家居然也出了那样的两个人,诚可奇怪。”

诚庄亲王也不很恼,揉揉眉心方道:“哪家里不会出一两个出挑的人物?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须记得见人不可太傲慢。”

世子起身听了,才道:“并没有慢待他们,儿子听说这贾珠是李祭酒之婿还多问了两句,他那兄弟也生得可爱。这两个看着也还罢了,奇就奇在是出自贾家,”抬眼看父亲并没有更深一点儿的生气的表现,续道,“仿佛听过一耳朵,那荣宁二府虽是一门兄弟两个公爵,如今看着还好,实则……”世子怕父亲责他瞧人不起,硬生生吞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这些话真是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说贾敬当初也是个进士出身,同年里确也有几个入翰林熬日子的,无事的时候拿他当个八卦来聊聊联络一下感情回忆一下当年也是有的。更有林如海之同年,说到林如海也会略提一下他的婚姻状态,这一说,难免还是要说到贾府。

诚庄亲王缓缓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儿子,世子很快‘招供’:“因近日奉父王之命多向诸学士请教学问,偶听着旁人闲语一两句。说道是这荣宁二府越来越……三四辈子的男人里统共出就了一个进士,偏还跑去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余者不过是靠着祖荫胡乱混日子,不混日子的又不大会处事算来还是混日子。今日见了一个居然肯自己进学的,实可称奇。便是那小的,也颇知道理。”说到最后两句就带着点儿装大人的模样‘点评’了。顺便咽下关于贾敬不管家,由着儿子弄得府中‘十分污糟不堪’的话。

又问:“这贾府真如那些人所说么?儿子瞧着今日这两个还好的。”

诚庄亲王笑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碍?若看不上,本也不必多留意,只别没事寻他家麻烦也就是了。”

“儿子记下了,谁耐烦没事儿寻他们家去?”世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儿父亲的意思,又不甚领会完整。

诚庄亲王道:“李祭酒一族是诗书传家,他的女婿倒不要太看轻了。你且去后面给你母亲请过安,今儿你去临碑竟有什么收获?写出几页字来我看,若是好,进宫呈与圣人看去。”

世子应了,自去请安。诚庄亲王见儿子退下去了,方才起身走回案前提笔落墨。写完了略吹了两下,仔细端详着方才所书。只见雪浪笺上写着一些人名、姓氏、爵位,自四王八公往下,一一列了二、三十家爵位人名,左手执纸,右手忽弹了一下雪浪笺,发出一声嗤笑。又执笔于荣国公一列上画了个圈儿,复在统制县伯一列再画一圈儿注一行小字“京营节度使”,又于荣国公旁写一行小字“婿林如海兰台寺大夫”,于“史氏一门二侯保龄侯忠靖侯”一更旁画了一条墨线。这才把纸放到一边,另拉出一张纸来继续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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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今天那个臭屁小孩子的样子心里就堵得慌!那小子总有八九岁了吧?他爹总得快三十了吧?那他爷爷得快五十了吧?贾宝玉恨得拿乳牙磨被角,咬得被角满是口水。男人喜欢啃嫩草以示自己很行,但是不代表他们会喜欢别人啃自家姐妹、女儿、侄女……女性亲属的嫩草!贾宝玉不淡定了!但凡对象换个人,老牛啃了嫩草,那是成功人士的标志,贾宝玉绝对是嘴酸心酸实则羡慕佩服的“男人的正常心态”。可一旦被啃的成了自家姐姐,还是关系很好的姐姐,贾宝玉把“男人的正常心态”一脚踹开,心里直咒皇帝明天死了最好!

[皇帝是史上最短命的职业之一!弄不好明天他就翘了,说不定是被等不及想上位的儿子毒死了,或者是宫变被咔嚓了,或者是吃仙丹羽化成仙了,或者是被宫女勒死了,或者是被妃子捂死了……]贾宝玉心里默念着“皇帝的一百种死法”不太安稳地入睡了。

外间李嬷嬷竖起耳朵听着里间没动静了,又悄悄望了一回,轻手轻脚进来给宝玉盖好被子方才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爬起来给贾母请安,又见到元春,心里就有点不自在——元春都十五了,自己还不到五岁。十五及笄,是嫁人的年纪了,元春入宫就在这两年了,而自己,并没有话语权、反对不得。如果他是贾珠这般年纪身份,或许可以先提一下把元春嫁掉,免得入宫见不到家人。然而贾府结姻之家,俱是一损俱损的,哪家都不保险。贾宝玉再次痛恨起自己的年龄来了。幸而此时王夫人、邢夫人、贾珠、李纨、贾琏等又过来请安,元春没在意贾宝玉的表情。

贾母也有事要吩咐:“我竟恍惚了,宝玉也四岁了,身边很该配几个小厮、丫头伺候着了,打小儿伺候的人知疼着热,往后用着也顺手,倒是要尽早挑了调教才好。”

王夫人起身应了:“正好要给琏儿布置新房,他那房里伺候的人也要配齐了,成亲毕竟不同于现在,正好赶早一起配齐了,让琏儿先看看再有什么不合意的也好调换。”

贾母一点头,贾琏就起来向王夫人长揖道谢。王夫人又道:“咱们府里这一拨伺候的丫头眼看着年纪也大了,很该换一换了,正好放出去配了人。”

贾母道:“先从家生子里挑吧,只有一条——务要好的才成,不够的哪怕从外头再买来呢。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让孩子们受亏了。”

王夫人应了,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单子来。贾母就道:“我就不用看了,你看着办罢,”又看了一眼邢夫人,“你们院子里的人,你也有个数儿才好,你们妯娌商量着办罢。”两人方应了退下,王夫人就邀邢夫人先去商量一下贾赦院子里人员更换之事,顺便也把李纨、元春带走,欲让儿媳妇、女儿继续学习管家。贾珠要读书、贾琏要往东府去,两人也一并退下了。贾宝玉心里咯噔一声,一则以喜、则以忧。喜的是要给自己单配小厮丫环了,自己慢慢有一点份量了;忧的却是开始配丫环小厮了,袭人、晴雯快来了,林妹妹、宝姐姐也快来了,红楼事篓子就快扣到头上了,贾家也越来越颓废了。又看一眼元春,再遥想一下贾珠,贾宝玉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心里有事,却还不能对任何人讲,贾宝玉不敢随便装神棍、说托梦什么的,否则以贾母对幼孙的重视,怕是立时要请和尚道士来作法的。

不但不能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在贾母面前扮幼儿,说说昨天路上见闻:“可惜嬷嬷不让我多看,我悄悄看的,荷包不大好看,旁的都挺好玩儿的。”

贾母点点宝玉的鼻子,笑道:“既喜欢,待你再大一些,只管去看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那可说定了?”

“说定了。”

祖孙两个说笑片刻,贾宝玉又缠着贾母讲古。贾母也欲借着讲先人故事让宝玉知道一些事儿,比如史家一门两侯,又或者讲宝玉姑父林如海中了探花一类。贾宝玉听得认真,忽而发现“自己家”没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倒是姻亲们看起来颇为兴旺的样子,心里略略安了一点儿,至少舅舅这个“京营节度使”是当年宁国公贾源之子任过的职位,以开国功臣之子做到“京营”的节度使,这“节度使”像是有实权而且是兵权的,暂时还倒不了台,算是个不坏的靠山。

贾母见孙子眨着眼睛听得认真,她讲得也很满足,祖孙两个正在说话,忽有丫头挑帘子过来道:“老太太,大老爷来请老太太安。”

来的果然是贾赦,贾宝玉有些惊异,这宅男伯父难得跑出来啊,贾赦常常称身上不好只让邢夫人、贾琏过来请安的来着。心里好奇,仍是乖乖爬起来问贾赦好。贾赦过来却是有事的,见宝玉还小,问过好后仍是腻在贾母怀里,贾赦也就没避着他,真道:“老太太,儿子此番却是求老太太示下的。”

贾母心里也觉得奇怪,贾赦平日不好往跟前凑的,只管在自己院里取乐,又有何事需要向自己讨主意呢?“自家母子,你只管说来听听。”

“是琏儿的亲事,新房并伺候的人与摆设等尤可,只这应酬……”

贾赦在来的路上已打好了腹稿,却是源于邢夫人回去的小小抱怨,邢夫人与王夫人说了要换的丫头人数,一看王夫人女儿、儿媳一边一个地坐着、站着,觉得老大没趣,借口要与贾赦商量事儿抽身回去了。贾赦正与新上手的两个丫头饮酒呢,邢夫人憋着气,脸色就不大好,两个丫头忙起身给邢夫人让座,又重整席面。贾赦正玩得高兴呢,见邢夫人一副晚娘模样进来了,也沉了脸,然他知道邢夫人不是爱与他计较这些的,便直问:“有事?”

邢夫人把换丫头等事说了,贾赦正要说这事儿随你,别把我看上的换走就成了,至于换了新的来,正好,新鲜!邢夫人又把旧话重提,话里话外就带着点儿埋怨:“琏儿纵不是我生的,好歹叫我一声太太,我少不得要为他打算。老爷是琏儿父亲,怎地也不见过问?生弄得琏儿像是那边儿似的。哪有儿子成亲父亲倒清闲的?”

贾赦经她一说,才想起贾琏还有不到一年就得成亲了!贾琏的婚事,后院里的女人能把家里给拾掇好了,打家俱、收拾花木、采买一应婚仪用品,可以给点好处让后街上贾氏远支的男丁来领个差使,可外头的一应应酬总不能缺人,总要有个身份、看得过去的本府里的爷们支应着。贾赦去做与王子腾碰个面这等避不过去的事还行,至于其他邀人、应酬、奔走之事他就不耐烦管了。

先头说了,荣国府里两位老爷,贾政是个对庶务一窍不通的,贾赦又是个甩手掌柜。贾赦算来算去,贾珠够亲近了,且又是成了亲、进了学的,一般应酬是够了,且与王家是甥舅,有他居中调停再稳妥不过的。

“儿子身子也不大好,弟弟又有部里事要忙,东府那里到底远了一层借地儿宴客倒也罢了有些事儿还是不好托付敬兄弟与珍儿,琏儿毕竟没成亲做这些不大相宜。故想请老太太示下,是不是让珠儿——”

贾宝玉心里火冒三丈——你丫就算搁两百多年后有网给你上你也是个潜水党!我祖爷爷的!还嫌我哥哥不够忙的啊?果然,这家里再没一个男人能用了!

不想贾母却是答应了,贾母自有考量,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贾赦是个不大拿得出手的,贾政又是不大通庶务,而贾琏本人亲自操持自己的婚礼又显得贾家无人,宁府那边确实远了些。就算贾赦这个做父亲乐于支应,毕竟大家子成亲无法简陋,也需要有人搭把手的,且亲家是王家,贾家更要把门面做足,就算是帮忙的,也要有点身份才成,算来算去,也只有贾珠了。

事实上贾琏这门亲事娶的乃是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正是全族通力合作、表示家族团结兴旺的时候。且就算贾政、贾赦真是一把抓的人物,以贾府三四辈子积攒下来的人际关系,单凭这两人方方面面也未必全能照顾周到,贾珠也是躲不了闲的,保不齐婚宴来客什么的还要用到宁国府帮忙招呼。但是在贾宝玉看来,目前是“长辈无能晚辈顶缸”而非“长辈太忙晚辈历练”这是本质的区别!

贾宝玉自学会走路后就没怎么“吧唧”过,这回是真的挺不住了,大头朝下栽到了贾母榻上。

你爷爷的!大哥,你千万要挺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好囧……贾珠好可怜……森森地怀疑这可怜的娃是累死滴

20.王熙凤嫁入荣国府

自从贾母应了贾赦所请,贾赦便急不可待要让贾珠担当起来。便是贾政,也不好拦着不让儿子管这回事儿,在贾政看来,这是露脸的好事儿,也显得贾珠能拿得出手去。更何况贾赦还特特与贾政说了一回,贾政口中道:“莫太抬举了他!他小小年纪能顶多大的用?”然眼中带笑,右手抚须,心情着实不坏。贾赦道:“这阖府上下可还有可用的人么?”贾政放下手,张口欲言,却忽地不言语了。贾赦的话一说出来,他的脑袋里也就反射性地想了一下,没有!荣国府上下,目今为止的男丁里,是再也寻不出一个人来了!

贾政的脸色就有些抑郁,转眼看到贾珠仍是垂手而立,遂喝道:“既是你大伯父抬举你,可要给我仔细着些,这是你琏二弟弟的大事,但有一点儿差错,仔细我捶你!”

贾珠不敢多言语,然而对于贾政的喜恶贾珠还是很有把握的,心里道刚才还是不算太生气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浅青袍子,上头并无过份纹饰,腰间只一个荷包,脚上的鞋子也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新黑帮青口的布鞋,又想一下,头上也只是一根寻常玉簪而已——自从回家读书,贾珠在服饰上就格外小心,李纨本就是个仔细的人,新媳妇入了婆家更加谨慎,悄悄打听了些情形,李纨就为贾珠拣了几套专为见贾政的“俭仆”衣裳。

既然想不出不对的地方来,贾珠又见贾赦也在,贾政不见得就会如何如何,且对这位父亲,大家都是知道的,每回见面必无好声气,且必要挑几句毛病。但是他挑来挑去也就这么几条罢了,听多了,人也麻木了。最主要的是贾珠已经有了功名且成了亲,贾政再要摆身份,也得有个由头才好,不至于像以前那样随便只要提起读书来就会劈头盖脸了。

贾赦也不笨,当下打起圆场来:“既这么着,那可就说定了,珠儿,随我回老太太去罢。”贾珠望向贾政。

贾政哼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随了大老爷去?”

贾珠这才跟着贾赦去了贾母房里,算是正式接了这趟差,自此贾珠就不免要更加忙碌一些。贾宝玉更加无聊了,元春那里能教他的东西也教了大半了,字认了几千个,诗背了几百首,在贾宝玉看来,现在就剩下练练字,然后读《四书》等儒经,而后就是题海战术备考了。练字有字帖,这不算什么,可读书写八股就不好办了 ——他才四虚岁且无法出府求学,呆在府里面自学又不大摸得着门道且这些不是元春长项。他正琢磨着怎么缠着贾珠教他一点儿呢,结果贾珠又领了差使,只能继续与元春混在一处。

现在贾珠是白天要先起来练字、写文章、读书,再到涉及贾琏的婚事的上头还要出去应酬一下,此外还有贾政或者岳父李守中偶尔还要叫他出去见一见人,也算是参与社交,建立自己的人情关系网之类。到了晚上,还要继续“努力”。可谓是一根蜡烛两头烧,贾宝玉觉得贾珠纵使是个阳光健康青少年,也快要扛不住了——高三学生一个礼拜还有半天假去洗个澡、一个月还能有两天时间可以睡个懒觉呢!可贾珠,除非他自甘放纵,否则是一半天的空闲都没有的。许是存了心,贾宝玉总觉得贾珠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削瘦了。

贾宝玉心里急得犹如百爪挠心,躁得吃不下东西,嘴角起了一堆小水泡,可把贾母、王夫人与元春等吓着了。贾母把李嬷嬷叫到跟前狠骂了一回:“一个一个都不上心伺候,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竟连个哥儿都伺候不好! ”又把跟的丫头婆子一并骂了,又打发人去请太医。太医来了一看,这是个上火的样子,开了副下火的药来,又道:“虽是去火,却不可多用,皆因哥儿年纪小的缘故。用量已减了几分,老太太这里还是惦用些才好。”又看了一下贾宝玉,续道:“人道苦夏,哥儿看着是清减了些儿,早晚天气凉快的时候不妨多走动走动,不必很闷在屋子里头。”

太医说一句,贾母仔细听了,又问了些饮食上的事儿,太医一一答了,贾母听太医所言与贾府传下来的经验并不太差,这才命封了上等的封儿谢太医。

自此,元春每天早晚便会抽空带着宝玉到后花园里走动走动,贾母也时常与姐弟俩同行。贾宝玉发现荣国府的花园本身也不算差,假山、活水、各式花木,他叫得出名儿的少,不认得的多,但是看在眼里草木青翠、满池荷花,倒也养眼。这一日早起散了一回步,回到贾母正房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热了,贾宝玉状似无意地问道:“好久不见大哥哥了,他在忙么?是要考状元么?”常收到‘状元及第’式的金银锞子,元春与他说过状元是什么之类的话。

元春笑道:“琏二哥哥要成亲了,大哥哥去帮忙呢。”

“大哥哥不考状元了么?”

元春脸上一木:“怎会不考?只是这状元是三年一考的,今明两年无场,自家兄弟有事,自然要帮忙的。”一旁贾母也道:“宝玉又要有嫂子了。”

贾宝玉故意乍舌,摇头晃脑地道:“长大了事情可真多,又要娶嫂子又要考状元……”坏了!

果然,贾母笑了:“你要娶也是娶媳妇而不是娶嫂子啊!”元春拿帕子捂着脸直笑。

贾宝玉红着脸道:“我又没说错,珠大哥哥许久不曾得闲与我一块儿玩了,会累着的。”贾母道:“待忙过了这阵儿,就让你们哥儿俩一块儿玩。你等菊花开了的时候,你大哥哥就能闲下来了。”

贾宝玉心里诧异,贾琏娶亲不是差不多到明年的么?怎么到秋天就没贾珠的事儿了?元春也奇道:“老太太,闻说婚事定在明年……”

贾母笑道:“你舅舅那里有消息过来,说是明年不定会不会另有差使外放出京,故此在要尽着大家都在京里把事办了才好。”

得,贾珠一时半会儿是得不了闲了,拉着这位哥哥一起锻炼身体的计划暂时是没法执行了。贾宝玉只得自己满地撒欢地跑着,先锻炼一下自己的小短腿,唬得李嬷嬷跟在后面扎着手追着:“祖宗,你倒是慢着点儿,仔细磕着牙。”

李嬷嬷心里苦得很,她是自己生养过儿子的,知道男孩儿初学会走路就喜欢自己满地跑,不喜欢再让人抱着,非得显摆一下不可的。要是自己的儿子,打两巴掌骂几句,一把拽过来倒提着往一边儿一扔,保管就老实了——顶多哭一阵儿,哭的时候要再吓唬两声儿也会老实,再哭,不理就行了,哭得没趣儿了、累了,也就歇了。可宝二爷是个祖宗,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四周都是眼睛看着。把他抱着,他就伸腿扯胳膊,没一刻安闲,弄乱了头发衣裳,老太太跟前更不好交差。

奶娘也不好当啊!

好在宝二爷倒懂事,见老太太之前必会理一理衣服,且走累了的时候绝不耍赖,直接一站,双臂张开,望着一干嬷嬷等着抱。

李嬷嬷终于在荣禧堂后的抱厦厅里追上了贾宝玉,给他理了理衣服,抱着跑累了的贾宝玉往王夫人那里去。入了王夫人院子,贾宝玉又要下地,李嬷嬷脸皮直抽抽,这祖宗爱干什么最好由着他,李嬷嬷想着就把贾宝玉放下。贾宝玉自己噔噔地往王夫人房里走去,廊下两个丫头早看见了,一个打起帘子,另一个就往内里回话。

贾宝玉进了房,见王夫人坐在炕上,李纨、元春在下手陪坐,周姨娘、赵姨娘站在一旁。贾宝玉先低头行礼问好,又直冲到王夫人腿边儿,王夫人笑着俯身伸出两手握着儿子的小肩膀,怕他跌着了:“猴儿成这样儿,仔细你老爷生气。”贾宝玉倒不怕贾政,然仍是东张西望了一下,王夫人就笑道: “你老爷与单相公他们吃酒论诗去了。”

贾宝玉巨汗,老爷去干啥了?吃酒论诗?也行!可你TMD跟清客相公吃酒论诗?亲爹哎~你不知道你住在这里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么?等老太太一朝去了,你是要分家出去自立门户的,到时候你拿这些清客立门户去?好歹也要跟同僚、上级、下属混一混关系的吧?

一扭头,却见到赵姨娘伸手抵在腰后揉了两下,贾宝玉忽又觉得她可怜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此时又有管事娘子来回话:“回太太,新房里要用的二十挂湘妃竹帘已经得了。”王夫人道:“几挂大的几挂中的几挂小的?”元春与李纨各在心里记下,凡有回已得物件的,须得问清其大小式样各有多少。

贾宝玉听得很无趣,决定回去继续练字,挪挪小屁股,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呢,外边传来脚步声。周瑞家的挑帘子出去,片刻就转了回来:“太太,东府的太太要生了,珍大奶奶打发人过来回太太,请太太过去坐镇,说是……”

下边儿的话周瑞家的不说王夫人也能猜出来一丝来,贾敬之妻这一回怕是不太好熬,贾敬之妻这一胎来得侥幸,是贾敬祭祖回来住时怀上的,于今已有七个月。王夫人也做过一回高龄产妇,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忙搭着周瑞家的手起身了,对周瑞家的道:“你去回老太太一声,”又对周姨娘道,“你去大太太那里支应一下儿,”对李纨道,“家里余下事件你且看着些,”最后才对元春姐弟道,“你们回自己屋里去或是陪老太太说话去。”

元春在王夫人起身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听了这句吩咐连忙应了,又让李嬷嬷抱着贾宝玉跟她一块儿回贾母正房去。贾宝玉此时也把乱麻丢到一边,也没有挣扎着要自己走,乖乖地让李嬷嬷抱起自己,与元春一道急急地回到了贾母跟前。到了贾母正房,贾宝玉就不肯再让李嬷嬷抱着了。

贾母上房,邢夫人正在跟前伺候着。姐弟们又问了一回邢夫人好,贾母就发话了:“你们两个在外头有大半天了,去歇着罢。”这是不欲年轻姑娘和小孩子搀和妇人生产之事了。元春带着宝玉告退,领他到房里写字去了。直到晚上,宁国府那边还是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这一餐晚饭贾就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李纨在饭点赶过来伺候贾母用饭,见贾母只略吃了两口碧粳粥就不再动筷心知她这是在挂念着东府里的事儿,因辈份不够,李纨也不敢多言。邢夫人有心活跃气氛,但见贾母的脸色也不敢开口。直到贾母问了一句:“打发人去城外了么?”

邢夫人知道这是在问有没有去告诉贾敬,忙起身道:“想来东府里珍哥媳妇早该想到了。就是她年轻,一时忘了,还有他婶子呢。”

贾母不再言语,又等了半夜,依旧没有消息,贾母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贾敬不在城里,贾珍夫妇年轻且又是他们的母亲生育,很多事情由贾珍夫妇处置就不太相宜,贾母是这东西两府辈份最高者,总要担一点责任的。次日一整天,荣宁二府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奴才们主子面前死气沉沉、一声咳嗽都不敢有,私下里流言已经满天飞了——东府太太怕是难产了,不知道这孩子保不保得住?

到了第二天半夜,宁国府最新的一位嫡出小姐才呱呱落地,两府上下人等都松了一口气,贾母喜动颜色,赏了报信的人一串清钱,又嘱咐着不要忘了给贾敬道喜。然而贾母没高兴几天正在月子里的产妇就病得不轻,请医问药也不管用,太医换了好几个,病人的身体却一天天地坏了下去。

宁国府里空气都有些凝固,然而荣国府里要准备办喜事了——贾琏的婚期定在了九月。贾母深觉于今办了喜事,冲一下喜能把病人冲好了也未可知,更催促着要办。贾府长孙娶王家小姐,场面自是不小,王熙凤的嫁妆流水般抬进贾府,见者称奇。贾宝玉这回得以旁观了大部分过程,这嫁妆从衣料首饰到家具摆设都有,以他在贾母身边的经历,也觉得王熙凤这嫁妆委实惊人了,不少东西竟比贾府里的更精美大气。

贾宝玉很喜欢王熙凤,她成了他嫂子后的第一次见面,王熙凤一身大红,上着大红的百子袄,下着绣牡丹大红百褶裙,套着金项圈,头上那支朝阳五凤挂珠钗腾然欲飞,耳上大红宝玉的坠子泛着宝光,目如秋水,行动之间环佩轻响,再干净亮眼不过的一个人。

王熙凤并非一嫁过来就在贾母跟前高声言笑的,头一回敬茶也是规矩十足,依序见过诸长辈,从这时起她与李纨的区别就看出来了。李纨是轻声细语风吹柳絮,王熙凤说话却如玉珠落盘:“二爷与老爷前头去了,晌午方才回来,我且带平儿几个见过老太太、太太、大姑娘、大嫂子并宝玉与几位姑娘,也好认认人别冲撞了,” 又叫平儿几个过来磕头,“见过了,平儿与安儿且去房里再收拾妥当了,等二爷回来,喜儿与乐儿留下与我伺候老太太罢。”

贾母笑对王夫人道:“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该让家里的人给她磕过头认识了主子才是。”

王夫人笑着应了。

新媳妇过门,瞧着倒真不坏,人又漂亮又爽利,长辈面前规矩也好。从贾母到贾琏,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邢夫人。邢夫人也遇到了与王夫人同样的问题—— 儿媳妇不归她管——王熙凤第一条就不是跟着她住,就近伺候这回事就免了,就是伺候也要先到贾母跟前立规矩,姑母王夫人又要让她熟府中环境,她还要与李纨这个嫂子、元春这个大姑子沟通感情,还要关心一下表弟贾宝玉,邢夫人要见儿媳妇竟是要预约的。邢夫人更加气闷了,为了贾琏娶亲掏了千把银子的旧帐在心里翻腾着。

要说这喜事可能真是会传染的,王熙凤进门不几日,李纨倒显出些有孕的征兆来,王夫人急忙打发人去请太医。喜脉并不难诊断,没几刻东西两府就都知道珠大奶奶有了身子,贾珠揉揉太阳穴先松了一口气,李纨红着脸也放下了心。

贾母大喜:“珠儿媳妇且不用立规矩了,吩咐厨上,尽好的、宜孕妇胎儿的给她做着吃。家里的事儿,让凤丫头多帮衬着些。”

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贾宝玉快哭了——这生下来的就是贾兰了,这孩子生下来不久就没了爹,贾珠快死了。可他拉着贾珠锻炼身体的计划却还没有开头!

然而眼下死却不是贾珠,贾敬之妻生产过后身体一直没养回来,竟在年前死了。这下年就过不成了,宁国府是贾家长房,贾敬之妻乃是冢妇,她死了,对于两府来说是件大事。当下两府过年时热闹的布置就全停了,宁国府里开始办丧事,荣国府这边儿因有贾母这个老祖宗在,并不很显素白,但也不好很热闹。幸好王熙凤已经过门了,贾琏的婚事倒没有因此耽误了。

这些统统不关贾宝玉的事儿,他只管窝在房里划拉大字、温习功课,不去前头给大人添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了。原本他是该跟着到灵前应付一下的,然天寒地冻,刚与元春一道坐在车上,被冷空气一激还没出荣国府他就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串喷嚏,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可把元春与李嬷嬷等人吓坏了,想着他夏秋时节也看了一回太医,元春忙命停了车,李嬷嬷巴巴地跑到贾母跟前禀了一回,贾宝玉还没出大门就又被拎了回来,放风的计划就此夭折,只能继续窝在贾母房里。贾宝玉扳着胖指头——理由:君子六艺,可以说服贾政同意贾珠练习骑射;目标:让贾珠横扫千军是不可能的,让他能熬过传说中的大病就行了,哪怕病歪歪的也行,慢慢调养就成了!不能再等了,贾珠已经不用夜夜辛勤耕耘了,贾琏的媳妇也娶进门了,考试还要等一年。此时正是好时机!明天就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偶知道写得慢了,宝玉同学依旧是个豆丁= =!

握拳,明天让他长一岁!

21.兄弟习射贾环出生

贾珠与宁国府的血缘就远了,这回倒不用他如何帮忙,只是在吊祭等事的时候与贾琏一同露个脸偶尔接待一下同龄访客而已。所谓宗法,由血缘亲疏而来,体现于各处,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丧礼。宗法血缘的亲疏都是用各人执丧的礼仪来衡量的,贾珍、贾蓉要斩衰,同居宁府的贾蔷就要减等,到了荣国府这边就更要减去好几等了。然而也算是逢丧了,贾珠暂时就不用写文章了,李守中也不是不通情理。就连贾政这头因有了这次白事,也不狠逼着他了,贾珠倒松快了不少。

故尔当贾宝玉问道:“怎么珍大哥哥的衣服跟大哥哥、琏二哥哥不一样?”的时候,贾珠的耐心就更放大了好几倍,趁着这机会向贾宝玉说起何谓“五服”来,贾宝玉听得两眼转圈圈。贾珠说的都是常识,并不很难。然而要贾宝玉听一回就能完全背清楚、理解了,还是不大现实。满脑子的祖父母、父母、族父母、堂兄弟、在室女、大功、小功、三年、九月……拆开来基本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就成了绕口令。

贾珠见他这样,也不尽逼着他说“懂了”,只让他一条一条先背下来再说。其时教课都是这么个教法,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一横一竖叠起来就是个‘十’字,真相不用解释!贾珠近来见人含笑,对贾宝玉耐心十足,贾宝玉认为这是移情作用——准爸爸的心态,见到幼齿的就喜欢,唔,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到了出殡的时候,贾宝玉大着舌头终于把这些远近关系理顺了,才发现虽然荣宁并称,其实从血缘上来说,到了玉字辈,他们的血缘已经远了。只因宁府是长房,所以这回送葬,大家都得去。宝玉被放到车里,一路上帘子密得严严的,生怕吹着风受了凉,李嬷嬷还把一个白铜脚炉给他放在脚边,捧着个景泰蓝的手炉子随时给他焐手。——直到回来了,也没能很好地见识一下大户人家的丧礼,深表遗憾。

贾母恐宝玉等小孩子临丧会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让他们表表心意就早早打发着宝玉、迎春等一并回来了,又特特嘱咐回来之后先喝一碗定神汤才许睡,连李纨因为是又身子也得了特殊照顾。忙完了这些,贾母还是不能歇的——出了丧妻这么档子事儿,贾敬是不能不回来了,这位爷经此一事,道心更坚,丧事一毕,居然女儿也不管了,一心只管往城外与道士鬼混了去。

贾母见状便命把贾敬之女抱到自己跟前抚养,顺着元春姐妹几个的名字就命名为惜春。既然连东府的姑娘都抱过来了,贾母索性命把探春、迎春一并抱过来作伴儿了,就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邢夫人倒巴不得迎春能到贾母跟前去,她也好省点儿心。王夫人的心情就有点儿复杂了,探春不是她亲生的,刚刚抱到跟前没多久还不知道养没养熟呢就又被贾母抱走了,自己跟前竟无子女承欢了。

贾宝玉周围就多了几个姐姐妹妹,三个小丫头,连同她们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老嬷嬷,满眼满屋的钗环裙袄,实在是苦不堪言。

贾宝玉不介意周围多几个漂亮姑娘,哪怕不能“做”什么,养眼也是好的,可眼前这些——迎春三个都是幼儿,就算未来全能长成美人,现在还是太嫩,惜春、探春现在还能把口水涂满前襟,她们的乳母、四个教引嬷嬷,本来还应该有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但是因为年纪都太小,这两个丫鬟就先空缺,一应衣饰先由乳母等掌管,等到她们年纪略大一点再选可意的大丫头伺候,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老的老、小的小,美景没看到就先刺疼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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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闷闷地继续背他的《唐诗三百首》,如果说这满屋子的老老小小都不太漂亮的女人是刺他的眼的话,那赵姨娘生下的那个儿子就是扎了王夫人的心了。因为天冷不大伸得开手,字就暂时停了,贾宝玉非常识时务地躲在贾母跟前努力上进,努力把功课背得烂熟,等王夫人来见贾母的时候跑过去汇报学习情况,务必使王夫人能够开心一点。

本来嘛,这边儿刚过了自己的生日,那一头小老婆要生了,王夫人的喜庆气儿还没过呢,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儿凉的。幸而这种为贾政善后的事儿王夫人不是第一回做了,一面安排下新出炉的三爷的奶娘、丫头,一面考虑着要怎么对这个庶子——是抱过来自己养呢?还是留给赵姨娘?探春已是归了贾母了,大儿子成家了,大女儿与二儿子也在老太太跟前,自己眼下未免孤单。家事上头,王熙凤已可以支应了,王夫人寂寞了。

王夫人倒也乐意再把小妖精的儿子抱了过来,让赵姨娘百爪挠心的,然而这儿子不同于女儿,一个养不好,怕要养出个白眼狼来。女孩儿养坏了不打紧,顶多舍了三千银子办份嫁妆把她扫地出门,这庶子一个弄不好就要来个争家产一类的麻烦,就要坏大事儿。正犹着呢,贾政先为她作了决定了。

起因自是赵姨娘的哭诉,客观地说,赵姨娘长得还是挺漂亮的,在贾政面前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的,对贾政说话的时候也不像是骂小丫头时似的尖酸刻薄。因刚刚生产过,她额上还缠着帕子,脸上也不着脂粉,然而到底年轻看着颇有风韵:“老爷,我统共就生了一儿一女,三姑娘至今我也见不着几面儿,”啜泣两声,“哥儿好歹让我多看几眼再抱走吧,”擦擦眼泪,“总归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求太太发发慈悲,好歹让孩子知道亲娘是谁……”

贾政哪架得住她哭?他又不大会哄女人,只能扎煞着手直叹气。赵姨娘见他这样,越发哭得卖力了:“横竖是记在太太名下的,我又能争得过谁?就当我是个带孩子的老妈子吧,只要能见到三爷就行。”

女儿抱走就算了,儿子可一定要留着傍身,让他知道谁才是亲娘方可。否则儿子就是为别人生的了,自己这个怀胎十月辛苦生育的人倒成了块破抹布被扔到一边儿了,那怎么可以?就是女儿,太太养了又如何?谁还不知道三姑娘是赵姨娘生的?不行,日后得了机会就要提醒提醒三姑娘,别忘了亲娘!贾政听她说得可怜,想想她也确实可怜,居然答应了

这事却不是贾政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他先与王夫人说了。王夫人脸上木然,忽地一笑:“老爷可曾回了老太太不曾?这规矩上的事儿,须得老祖宗发话了才好,否则这人多嘴杂的,传出去了还不定说成什么样儿了呢。”

贾政果与贾母说了,贾母本是半眯着眼睛的,听了贾政的话一挥手,让李嬷嬷把宝玉给带走了。然而贾政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了,恨得贾宝玉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来,你TM就对我有本事!就对我哥有本事!你丫不是最讲规矩的么?庶子、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可是规矩吧?这荣国府里的孩子,各有自己的奶妈子、嬷嬷、伺候的丫头小厮,所谓“抱在嫡母跟前养着”也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并不涉及真的要自己动手的。更兼赵姨娘本人还是附在王夫人院子旁住着的,赵姨娘想儿子了,是啥时都能去看的,真不用特特地说‘让赵姨娘照看着’。就这个你就支应不下了?我操!贾宝玉终于暴出粗口了。[1]

“小妇养的”可是个贬意词吧?你丫都不管不顾了!良妃都没资格养八阿哥了,赵姨娘算个毛?你是男人啊,难道不知道哪样对贾环更好么?赵姨娘想自己养儿子,人之常情,你个死道学先生也这样想?

我说贾环怎么就养在赵姨娘跟前了呢,合着有你掺了一脚啊?要说王夫人就是再傻、再不乐意,也不会自己跳出来说:“这是你小老婆生的孩子,别想老娘替你养个孽障!”因为规矩就是嫡母对庶子也要‘待之如己出’才算得贤良的,就算不乐意也不能自己打头阵的。

得,这下王夫人不用想了,直接如了贾政的意。她心里本是五五分的,今见贾政这番作派,必是赵姨娘下了舌头,心中冷笑便不再理会。贾母略想了一下也道:“既这么着,便由他去罢。”

老太太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当初老一辈也是颇有几个姨奶奶的,后宅里的事儿她不是不知道。然而本着“丈夫与儿子在拈花惹草问题上两个标准”的原则,对于赵姨娘产子,她也有几分高兴的。然而赵姨娘却不守本份,居然登鼻子上脸了起来,贾母就不喜欢了。

到底是丫头出身没个见识,嫡庶有别,儿子养在太太跟前,那是抬举,自己个儿窝着,能窝出个什么前程来?又觉着有这么个不安份的生母,贾环竟是没出息一点儿对大家都好——纵使有贼心有贼胆,没了贼能耐,也是个被打死的货。

贾政与赵姨娘犹不自知,回去倒乐了一回。倒是便宜了贾宝玉——贾政一高兴,就比较好说话一点。当贾宝玉趁机提出要学一点儿“六艺”的其他本事的时候,贾政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虽斜着眼睛看着他的,居然也答应了。对于贾政来说,只要你的理由看起来够正当,他绝对不会拦着的。他这答应了不打紧,倒忙着了贾珠 ——贾政答应了,却没有安排一应事宜。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乐书数四样,元春可以充个数儿,射与御,就要男人来教了。贾政答应完了,再依据他的行事,是必要检查的,这任务就着落在了贾珠身上。贾宝玉听贾母道:“珠儿闲时便教教宝玉也好,”又叹,“可惜着早年跟着国公爷出兵放马时的家人死得死、病得病,竟无人能教习了,你只先教他射箭也就罢了。等宝玉再大一岁,再教他骑马才好。”

贾宝玉心中大乐,自己是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贾珠这个老师也得一起运动啊!却听贾母又对贾珠道:“宝玉今还小嫩胳膊嫩腿儿的,特特找武师傅来教,也不相宜。等他大些了,就不用你管了,你只管温书就是。”

贾珠笑着应了,又道:“习箭也要立靶子,宝玉还小,弓箭也要另制,恐要过小半月才能得。”

“再过几天,天气也更暖和些了,你们兄弟两个也好过些。”

自此,贾宝玉有了明正言顺的借口缠着贾珠,贾珠也不嫌他烦。因不好白天常入内宅看李纨挺起的肚子,看看这粉嫩一团的小兄弟,再脑补一下自己将出世的儿子,也是一桩乐事:[能比宝玉生得更好才是美呢!]到箭靶立起,宝玉特制的弓箭也到了,天已暖了,贾珠先悄悄试了一回手,成绩不甚理想,不免私下多练几回。他幼时也习过这些的,只是近来忙于进学、娶妻等事宜颇有荒废,需得重新拾起来。运动量大了,胃口也开了,回到内宅里倒头就睡,倒把李纨给他寻的两个通房给撂到一边不作理会了。李纨心里一则窃喜一则担忧:“大爷可是看不上这两个?如今我且伺候不动了,大爷总不能空着……”等太太找我谈话可就不妙了。

贾珠一个哈欠打过去,眼角泛泪:“许久不活动了,太累,睡吧。”李纨又问了跟着贾珠的人,才知道丈夫这是真的累着了,开始心疼了。转念一眼,教宝玉功课累着了总比跟小老婆鬼混累着了好,前者一觉睡饱了又是精神抖擞,后者可是要淘坏身子的。李纨在床上辗转了一回,次日起来服侍贾珠穿戴了,请过安就去寻王熙凤:“近来我们大爷领了老爷交待的差事,说是宝玉还小,单请师傅不便,命他教宝玉习射去。他跟着锤炼几日,倒显得精神了些,可我瞅着他也是累狠了,饭也用得多了,我寻思着你是管着事儿的,便不去打扰太太,只管请你嘱咐厨下饭菜多尽些心。”

王熙凤笑道:“谁说不是呢?便是我们家二爷,老爷也让他得空与大哥哥、宝玉一道去,练他一练,倒更长胃口了。这事嫂子只管交给我,办得不如你的意了,只管找我算账去。”

说得李纨一起笑了。不过是借王熙凤的嘴把话传出去罢了,王熙凤能对贾珠的饮食更照顾,那就更好了。王熙凤管家的本事可真不简单,新媳妇正在腼腆的时候,她就已立了威势。年前年后王夫人正心烦着赵姨娘,贾母又要顾一下惜春等事,分不出神来,家务就交给了王熙凤。自然也有想试探这位二奶奶的,有手贱偷东西的也有偷懒不听使唤的,王熙凤也不打也不骂,只让人一排溜跪在穿堂里,其时正是冬天,穿堂风嗖嗖刮过,就算是皮粗肉厚的汉子,从早上被拎过来,直跪到晚间贾母等回来,八成也要落个老寒腿的病根儿了——贾家可是砖石铺地的。贾母听说没打没骂,只让跪着反省,还道这孙媳妇好心。

管他呢,自己只管养好胎,生个哥儿,伺候好丈夫、劝丈夫上进些,也就得了。

待贾珠把箭术磨得顺手了,才开始教授宝玉,先是练一下臂力,继而教瞄准,初时靶子放得近、红心画得大,后来才渐渐把靶子放远些。贾琏也胡乱过来应个卯,做个样子给贾政看看,不几天就烦了,借口给贾珍道恼,溜到宁国府去了。贾珠外书房空地上习射的,依旧只有两兄弟。

贾珠弯弓搭箭,“笃”地一声,箭入红心,虽然离正中仍偏了两寸,这成绩也还不错。贾宝玉偷眼看着贾珠,许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贾珠的脸色也缓过来了。开始琢磨着如何引着贾珠多锻炼一下身体什么的,他不是医生,中西医全部不懂,自己感冒也只知道吃维C银翘片而已,只能泛泛地从“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方面着手,心中犹自惴惴,不知道自己这个门外汉开的方子对不对。贾珠见贾宝玉摇着颗大头,带着点儿鬼鬼祟祟的神态偷瞄自己,颇觉好笑,走过去一把捞起了贾宝玉,举着他与自己对视,贾宝玉两腿直扑腾:“放我下来~”

贾珠又把他转了个圈儿才让他下地,正要说什么,贾政来了,冷脸吓道: “不长进的东西!让你们习射,竟玩闹了起来!”骂贾珠道,“你是兄长,又是要做父亲的人,居然就给兄弟做这等榜样?”贾宝玉深吸一口气,头顶上传来贾珠抽冷气的声音。两人垂手听了,不敢回话,亦不敢再玩闹。

贾政脾气不好,是有缘固的——义忠亲王坏了事儿,外头已经开了锅,与之走得近的人很受了些牵连。贾政急急惶惶,什么都摸不清什么也看不透,只觉得心头烦乱。因心中有急事,便想向舅兄王子腾打听,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许是更知内情,故此只是发作了一通,又喝道:“还不滚去屋内读书?”并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表示就匆匆离去了。

不几日,隐约有风声传来,皇帝立了诚庄亲王做太子,据说要禅位!

在这一片急急惶惶中,贾宝玉这一年的生日倒与往年没什么差别。管他外头什么风浪,大家只管在高墙里取乐。原本这皇家八卦挺让人热血沸腾的,然也仅止于八卦而已——贾家已经许久没有资格沾上这些事情了,也只剩下八卦的资格了。不用贾母说:“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天还塌不下来。”只要新皇不明说:“要抄了荣国府。”这府中上下绝不会生出一丝忧心来的。

[1]个人观点,挠头,深深地觉得不管王夫人是忠是奸,她都不傻。这种送上把柄坏自己名声的事情,她不大可能去做。而且这种事情,没有贾政或者贾母的干预,王夫人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养着贾环= =

22.荣府选仆各有思量

贾宝玉正在贾母正房侧屋的书案上描红,因他年纪小,还跟着贾母住在正房,并没有搬出去在院子里给他另收拾房舍。他那小小的外间就被收拾成一个小小的内书房,靠墙的两边儿,一边儿是一溜的炕,上设着炕桌、坐褥一类——原本贾宝玉与元春就是在这里一教一学的,墙上悬着贾琏送的那把小匕首并些弓箭,另一边儿是个书架,上头摆着元春教过的一些书并贾珠送的那套《四书》。当地摆一张略矮些的书案,配上不大高的座椅,以贾宝玉目前的身高,这套桌椅显得略有些高了,然而较之成年人用的,却是矮了不少——约摸是个七八岁孩童用着最好——却是王熙凤借着贾宝玉生日的由头,以寿礼为名送进来的。

“我那日看着宝玉趴在炕上写字儿,怪让人心疼的,问大姑娘,大姑娘说是桌案椅子太高,坐在椅子上,正好从案头儿上露出两只眼睛来。抱着他写字儿他就闹,只能趴在炕桌上。就自作主张让他们去弄了这份东西来。宝玉,今儿独我送的寿礼个儿最大,待会子的寿面你请我多吃两碗?”

一席话说得贾母笑得前仰后合,王夫人指着王熙凤笑得说不出话来。贾琏故意道:“两碗你也吃得下?”王熙凤把眼睛一横:“一天还有三顿饭呢,怎么就吃不完了?”众人又是一番大笑,从此这一副桌案就在贾宝玉的外间扎了根,案上架起了笔海、磊起了名人法贴、堆起了数方名砚,贾宝玉也正式坐到了书案前。屁股底下垫着一方竹子制的颇类围棋盘的垫子上,贾宝玉坐在椅子上正觉得高度合适。做这副桌椅的人也是细心,连这东西都备下了,然而用正式的桌案,再配上个更高些的垫子不是更方便?贾宝玉甩甩头,把“坐在椅子摞板凳上”这一杂技动作甩出脑海。

贾宝玉试图用描红这样比较机械的、静态的动作来平复一下内心。跟在贾母跟前其中的一条好处就是可以在不经意间听到不少消息,比如贾政前天回到家中来请安,贾宝玉就老老实实在被贾母抱在怀里光明正在地听了回现场版:“今上欲传位太子,儿子在工部,与传位大典事宜有些关联,近来要忙些。”

就是这个在贾府里被胡乱传了好些时日最终又被贾政证实了的消息让贾宝玉心情大坏!大大地不妙!贾宝玉看了看桃花纸上不甚整齐的字迹,烦躁地把纸揉作一团,胖爪子上还染上了墨迹,贾宝玉抓过案边放着的巾子擦了擦手,爬到炕上双手交叠于脑后。要有新皇帝了,新皇登基,他爹又没死,老皇帝要带着他的那一班女人迁居太安宫,皇宫就空了出来,从后妃到宫女都空缺得厉害,自然是要充实后宫的。弄了半天,自己咒错了人!便宜姐夫另有其人!

贾宝玉一个轱辘爬起来,李嬷嬷听到动静,掀帘子就进来了:“哥儿要做什么?字儿可写好了?老爷近些日子是忙,却也叫你写功课的,等老爷闲下来查你,又要有一番说道了。好哥儿,且把字儿写完,老太太跟前也有得说。”

贾宝玉揉揉脸:“我每日都多写了两页,能顶好些天呢,不碍事儿,”又问,“嬷嬷,琏二嫂子还在老太太跟前不曾?”

李嬷嬷夸一句:“哥儿好伶俐,”又答,“好叫二爷知道,琏二奶奶近日可忙着呢,二爷倒猜猜,琏二奶奶忙些什么的?”

贾宝玉诚实地摇了摇头:“琏二嫂子每天要跟老太太说挺多事儿的,我猜不到。”

李嬷嬷满脸堆笑:“好叫二爷知道,老太太、太太说了,叫琏二奶奶上心着点儿,要给二爷挑使的人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大爷、大奶奶处也要添人,这回子咱们府上可要好好热闹一阵儿了呢。这会子琏二奶奶指不定正带着人到老太太跟前呢,二爷不去看看?”

贾宝玉道:“我跟前的人还不够使么?又要添得什么?”吃多了撑的哦!想到就要与元春分开了,贾宝玉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此时可没心情YY一下袭人有多贤俏,晴雯又是如何惹人爱了。只觉得在自家大姐姐即将跑去宫斗的时候,这些凑到眼前的人实在碍眼。没见过猪吃也见过猪跑了,N多的小说里都说了,宫里就是个斗心眼儿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怕最后赢了,也不知道中间都经历过什么过的污糟事儿了。

李嬷嬷大惊:“哥儿这话万不可再说的,要有大家公子的气度,使唤的人怎么能少呢?哥儿眼看就要出门读书了,怎么能少了小厮伺候?年纪再长些,就要分房了,丫头也是少不了的。这府中上下,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哥儿的。”

贾宝玉先闭了嘴,整整衣服,李嬷嬷又上来为他调弄了一下配饰,贾宝玉往大镜子前一照,不错,形象满分!又端详了一回,对于贾府中居然有玻璃大镜子非常满意。

到了贾母正房,王熙凤果然是在的,地下站着三排小孩儿,有男有女,俱是看着眉眼清秀之人。贾宝玉虽说心烦这些人,但是真看过去,见这些小孩儿一个个乖乖站着仿佛是菜市场里的鸡鸭任人挑选的样子,实在是提不起气来。想到自己等人与这些丫环小厮的分别其实也不甚大,尤其是元春,怕是也要像水果摊上的桔子,由着看的人翻来覆去的看了。

贾宝玉蔫蔫的。含糊着跟贾母、王熙凤见过礼,爬到贾母身边自己的固定位子上坐下。就听到贾母问他:“可是天热觉得乏了?”

王熙凤就跟着道:“有冰镇的酸梅汤,极是可口,还醒神呢。”

贾宝玉摇摇头,眼睛往底下一看,见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想的话就不好说了。贾母与王熙凤却是误以为他对这些年纪相仿的小孩子感兴趣了,王熙凤就道:“宝玉,你快来看看,这些人竟是好不好呢?你喜欢哪一个,我就让他以后陪你玩可好呢?”

贾宝玉此时没了扮幼儿的兴趣,心情不好便没有了‘压下心中的感伤强颜欢笑去哄别人高兴’的情怀,脑袋摇得像个泼浪鼓:“一个都不要,谁要人陪着玩?今天的字儿还没有呢,老爷知道我玩了,又说要捶我,可不敢再玩了。”

王熙凤脸上一僵,贾母的笑容一顿,底下的嬷嬷极有眼色地把一堆小孩儿全领了下去。贾母脸上淡淡的,抚着宝玉的背:“你老子且忙着呢,你不用惦记着这个。”王熙凤也道:“可不是,宝玉学字儿,那是宝玉的事儿,老爷管你,那是老爷的事儿。就比如我管家,底下的奴才再好,也得我‘管’不是?哪有做父亲的不管儿子的?不过是老爷说话严厉些罢了,老爷平日介总是说这说那,可也曾动过你一指头不曾?”

贾母边道:“很是这个理儿,宝玉,听你凤姐姐的便没错儿。”

贾宝玉弄了这么一出,在看到贾母与王熙凤变脸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儿不好了,此时就坡下驴,抓抓头:“就是怪吓人的,今儿怎么写字儿怎么不得劲儿。”

“那就且别写了,你大哥哥头晌要做文章,你不可闹他去。下半晌可闲着,你午觉睡醒了,只管叫他带着你玩去。”

贾宝玉看着贾母与王熙凤一人跟着一堆的丫头婆子,这屋里还有李嬷嬷等自己的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转念一想,自己要说的事儿去与贾珠说似乎更方便些,又做起了刚才不屑做的勾当。一头扎进贾母怀里:“下半晌儿可要大哥哥陪带我出门儿看看去,可不能说天热了会中暑的话~”

贾母对王熙凤道:“看看这猴儿,顺着竿子就爬上来了,让他们给宝玉配车,搁盆冰,带上避暑的药,过了日头正毒的时候再动身。”

贾宝玉见贾母这么说,一声欢呼跳下榻来,跑到门口儿才躬身一拜:“我去收拾啦~”贾母笑着点头。李嬷嬷急急跟了上去,口中道:“我的小祖宗,慢些儿跑!”

待宝玉跑远了,贾母与王熙凤方敛了笑容。王熙凤就道:“方才的人,老太太看着如何?”贾母道:“模样儿倒还齐整,只怕不大够呢,你珠大哥那头,你嫂子要生产,不论是男是女,须得备下哥儿姐儿的乳母并使人等,宝玉跟前须配上四个小厮、几个随着出门的、屋里须得再配上一个一等的丫头、几个二等的丫头,还有你三个妹妹,各人的大丫头并使唤的小丫头,你婆婆与二太太那里,还有今年打发出去配人的缺儿。”

王熙凤静静听了,此时道:“还有老太太屋里,也有要放出去的丫头。我想着,这一回单是补这些,家生子儿合适的人就补不过来,不如打发了人牙子去外头买些来。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模样儿又齐整的就成,横竖就算是家生子儿,当差前还要略调教一二呢。”

贾母道:“只有一桩,四丫头是东府里的,她身边儿的人,你须与你珍大嫂子商量着办。”王熙凤应了,又道:“那我可就去着人找人牙子了。”见贾母没旁的吩咐了,这才转回自己的屋里去。王熙凤的车还没停稳,屋里安儿就迎了出来:“二奶奶,方才大太太打发了人来,道是二奶奶若是回来了,往大太太那里走一趟儿,有事儿要吩啥呢。”

王熙凤冷笑道:“你倒讨了好差使,竟不让我喘一口气儿,端的是我带出来的好奴才。”安儿吓得不敢说话。平儿上前扶着王熙凤下车:“奶奶息怒,还是进屋换身衣裳歇一歇儿,好歹去大太太跟前应个卯,万一真有事儿呢?”王熙凤道:“就你会说话,”又问安儿,“可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

安儿小心地道:“听说是因着老太太、太太让奶管着给小爷、姑娘们挑人的事儿……”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进了内间,一面换衣服,一面悄声对平儿道:“听着了没有?这是惦记着让她的人补个好缺儿呢。”平儿笑道:“那位好歹算是奶奶的婆婆,总得面子上过得去才成。”王熙凤道:“她得知道自己的面子有多大才成。二姑娘是大老爷生的,用什么人我就听大太太怎么说,老太太问起了,我就回是大太太的主意。旁的人那里,珠大哥、宝玉与三姑娘可是太太这边儿的,四姑娘可是东府的。”平儿笑而不语。

一面换了衣服,乐儿奉了茶来,王熙凤略歇了一下,又急急上车往贾赦院里去了。见了邢夫人,果是说着挑的事儿的。王熙凤一掸眼就看见邢夫人身侧站着个婆子领着个小丫头,心道这八成就是撞邢夫人木钟的人了。果不其然,邢夫人道:“你二妹妹身边的人可是得知根知底儿的方好,这是王善保家的,是我的陪房,让她的外孙女儿伺候着二姑娘,我也还放心些。”王善保家的忙让外孙女儿给王熙凤磕头。

王熙凤笑着招手:“过来我瞧瞧,”打量了一番,见这女孩子长得倒也整齐,也不惧人,抬着脸由着王熙凤打量,“倒是个好模样,”又问她年纪等,见她一一都答得出来,便道,“既这么着,人我现就带走了,给老太太看过了方可当差的。”

邢夫人见儿媳妇听了她的话,也高兴:“你且忙去吧。”

邢夫人不再多言,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婆婆,真要硬顶,王熙凤也做不出来。更兼早就打定主意,迎春身边使的人,干脆就从大房那里挑,省得日后有什么掐不齐的事儿赖到她身上。

皆大欢喜。

王熙凤又往王夫人处走了一遭,回了贾母与邢夫人如何如何说,王夫人倒大方:“二姑娘本是大老爷那头的,这样正好,也省得日后打官司。只珠儿与宝玉两处,你倒要上心些,别弄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进来才好。”王熙凤道:“太太只管放心,再不成,我往外头买人去,总不会亏待了珠大哥哥与宝玉。倒是太太跟前要用什么样的人儿,或有什么已经看中了的,只管跟我说,省得安排下去了再换了就麻烦。”王夫人一笑:“左右得到老太太跟前去说话,我只管到老太太那里挑人就是了。”

23.童言无忌兄弟逛街

用过了午饭,贾宝玉也不午睡了,管李嬷嬷要了钥匙要开箱子翻自己的私房。李嬷嬷唬了一跳:“二爷,大家公子哪有没事儿就点这个的?让老爷、老太太知道了又该骂我了。”

贾宝玉道:“大哥哥生日快到了,今儿一道出去,看他喜欢什么我就买了下来。”因自元春生日后宝玉就有自己合计一下如何给家人寿礼的习惯,李嬷嬷也就不说什么,翻出钥匙来,又招呼着人轻手轻脚地去抬箱子:“仔细惊着了老太太午睡,谁都讨不着好儿。”

贾宝玉就另翻出一只荷包来,往里面鼓鼓地装了一兜子的小银锭子——这是他的月钱由李嬷嬷收着攒下的,又摸了三块金子,这才安心躺了一会儿。临出门儿,贾母又嘱咐了好一阵儿,才放兄弟俩出去。

一出了贾府大门,贾宝玉就闹着要跟贾珠一道骑马,贾珠哪敢在大夏天的让他晒着?经不起他闹,后来贾宝玉道:“那大哥哥跟我一块儿坐车吧,我要跟大哥哥一个样儿。”贾珠好气又好笑:“等你再长大些就能跟我一样了,你还小,坐车没事儿的,我这个样子,不老不小又无病疾的坐车像什么话呢?”贾宝玉决定不要面子了,在车里直打滚儿,贾珠无奈,只能把李贵赶出车,自己家进去陪宝玉说话。

贾宝玉看贾珠一脸郁闷的样子,心里也不好意思了,硬凑了上去趴在贾珠的耳朵边儿上:“大哥哥的生日快到了,大哥哥喜欢什么?悄悄的告诉我好不好?李贵都下去了,车里就咱们俩。”

贾珠哭笑不得:“捣了半天的鬼,打了半晌的滚儿,就是为了说这个?”捏了捏贾宝玉的鼻子,心里倒也熨贴。贾宝玉顺势扑过来:“说嘛说嘛说嘛~”魔单穿脑,贾珠道:“也没什么极喜欢的。”

“那咱们呆会儿去市集上头,大哥哥看着什么喜欢的了就告诉我,好不好?”贾宝玉力求为自己争取一下‘抛头露面’的机会。

贾珠睨了他一眼:“想去市集看看?我怎么没听老太太有这么个吩咐的?”

贾宝玉装傻,嘿嘿一笑:“看看么看看么,听说很好玩儿的,还有大姐姐新给我做了个抹额,我想寻个好玩的谢她。”

贾珠这才笑着应了,掀起帘子吩咐往市集而去。贾宝玉故作天真地道:“不知道凤姐姐喜欢什么东西?她也送我东西了,我可得答谢才好。她生日是哪天,大哥哥知道么?”

贾珠与王熙凤是嫡亲的表兄妹,自然是知道的:“是九月初二,好有些日子才到呢,市集庙会上买的东西给你大姐姐玩也就罢了,给你凤姐姐素日取乐也成,只拿它当寿礼却是寒酸了,万不可如此。”贾宝玉当然知道这个,说起王熙凤与元春两个,不过是个引子,正题还在下面呢,扳着指头数着大家的生日:“凤姐姐下面是几岁的生日了?大姐姐十五岁的生日说是要比平日更隆重的,凤姐姐十五岁的生日当然要送得隆重些。”

“你凤姐姐自是及笄之后才嫁到咱们家来的,今年才十六呢。”

“咦?凤姐姐比大姐姐小,就成亲了?成亲了不是都比没成亲的小么?”

贾琏再没法跟他解释成亲与大小的关系,只含混着道:“大姐姐今在家里,你能天天见着,不好么?”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贾宝玉为贾珠的配合喝彩,真想抱着他啃两口,马上接口道:“嗯,咱们让大姐姐怎么也嫁不出去,留在家里陪咱们就好了。”说完,开始大力点头。

贾珠的脸色青了,想着妹妹已经十六七岁了,家中还不见动静,贾宝玉一句‘怎么也嫁不出去’实在扎心。都说童言无忌,说得却也有几分道理,十五及笄,已是正经嫁的年纪了,而元春却无准信,等到家里人想起来了,左右考量姑爷人品,设若偶有不合适再从头相看,合适了又要备嫁妆,还有一套子的正式礼仪要办、六礼须行,又要半年下去了,妹妹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贾珠寻思着自己如今已娶妻且有功名在身,最重要的是妻子有了身孕,自己的身份也提高了一层,“为人父”就不再是毛头小子了,对于妹妹的事情,也可以与父母略提一提了——总要及早择一佳偶,不令说荣国府的大姑娘若大年纪尚无问津要来得好。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早已板了起来:“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话?!都是谁说过的?!”低下头,压低声音在宝玉耳边磨牙,“‘怎么也嫁不出去’是谁说的?再有人说,你很该啐了他再告诉太太才是!你究竟是哪里听来的?”

贾宝玉咽咽唾沫,从来没想到贾珠那一把子温温润润的声音居然能弄出个给鬼片儿配音的效果来,嗖地往后一退,小脊梁撞到车壁板上,好疼!泪眼汪汪地抬头:“大姐姐不嫁出去不好么?咱们见天儿地在一处,多好?呜呜~”

贾珠被他这一装哭给震住了,心道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嫁不出去”与“不嫁出去”听着太像,然而到底扎心了。贾珠与元春年纪相近,又是同母所出,自幼一同被贾政试验‘严父该有的架式’,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贾珠一下午陪着贾宝玉逛街就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了,相反,贾宝玉却很和乐。

贾珠当然不敢带着幼弟去人多杂乱的地方,只带着他往店铺密集处去,一家一家地逛着,既看了东西,也得了清净。贾宝玉一头扎进店铺里看东西,贾珠就在旁边儿琢磨着回去怎么跟父母提妹妹的婚事。

贾宝玉就没有发现店铺里有他能买的东西!他很想买些闺阁女孩儿不曾见过的,又透着有趣的,当然价钱也不高的东西回去显摆的。但是这些店铺里的东西看着好的都太贵、差一点的又显俗气。贾母房中摆设称得上富贵雅致的,把这些东西与素日见过的一比,就能看出高下来了,贾宝玉实在不忍心拿白花花的银子去买这些东西。蔫头耷脑地要求贾珠带他往更热闹的地方去,贾珠拗不过他,一见他作势要哭,生怕带他出一趟门儿倒把人给招出两包泪来,只得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带他往热闹的地儿去。

贾宝玉心愿得偿,高兴地跟着去了。其实路边小摊说是别的风趣,其实还是粗糙的东西居多,想要买到“不贵又别致”的东西,那得下大力气去淘。贾珠是大家公子出身,不大看得上这样的行为。贾宝玉对于逛路边摊现在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只是觉得这样淘东西实在太麻烦。然而话已经放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催着抱着他的李贵从这一家逛到那一家。

好不容易寻着了个捏泥人儿的,让给塑了一个自己、一个贾珠。捏泥人儿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手上动作却是灵巧,不一刻就把两个泥人儿捧了出来,一应衣饰脸庞俱看得出是兄弟俩的模样。贾宝玉大喜,这就是民间艺术啊!得,以后就买这种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了!等到付钱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头。

贾宝玉吵着要自己会,贾珠就袖手站在一旁笑着看他。贾宝玉还不明就里,方才他已引着贾珠往元春终身大事上想了,以贾珠与元春的关系,贾珠势必不会忽略元春的,自己在贾母身边居住,并未听到宫中点选女子进宫之事,只要在有明诏下来之前贾府先把女儿嫁了出去或者是定了亲事,那元春就算是躲过了。贾宝玉少有自己握着钱的时候,穿越之前手头太紧,就没有尝试过那种‘爷有的是钱’的买单气势,穿来了之后人又太小、规矩又太严、礼法也很讨厌,就没捞到自己掌钱。这番出来,他特特装满了一只荷包,就为了阔气这一回!

贾宝玉问了价钱,老汉见他们兄弟二人衣饰不俗,知道是手松的人,有心痛宰肥羊,又有些不忍,狠了狠心只报了个比寻常要高一半儿的价,又解释道:“小老儿的手艺是有数儿的,要比旁家高些儿,两位衣饰更繁复些,要比寻常更费力,一个便收三十文。”

贾宝玉对这个时代的币制没概念,抓抓脑袋又抓出一个小银锭子:“这些够么?”一说完,肠子都悔青了!老子的气势啊!一拍银票:“这是一百两,余下的当你的赏钱。”的气势呢?

某人装X的计划在不懂币制物价这一血淋淋的缺陷面前分崩离析了。先是遍寻箱笼,找不到一张银票——废话,他才多大?一个月二两的月钱,一年二十四两,四年下来还攒不够一百两的。平日送寿礼,都是拿这个人送的补给那个人去玩,因他年纪小,大家权当逗乐儿,也无人计较这个。他从来没自己买过东西,也没理会过物价。

老头儿咽了口唾沫:“这位小爷,这块银子够买这一架子了。小老儿这里并无夹剪……”

贾宝玉黑钱。

贾珠大笑:“李贵儿,把宝玉给我,你去寻人把银子给你二爷换开了。”

李贵忍着笑,果然拿了银子去换了两串铜钱来,满满地捧在手上,还嘀哩嗒啦地往下坠着。一个小银锭子换了这么多铜钱,贾宝玉羞得满脸通红,连盘算着自己的家当已经到了可以‘拿铜钱砸死人’的事儿去得意一把都给忘了。

那一头李贵捧着钱串子来,解开一头的麻绳儿,嘴里还絮叨着:“好二爷,一两银子官价可换一千六七百制钱,可市面上兑不到这些,也就是一千钱。本是一千钱一吊,只现在是九二串,一吊钱并不足一千之数……”因是宝玉乳母之子,他跟宝玉说话也就略随便了点儿。贾珠倒没了责怪他。

贾宝玉面红耳赤,那头李贵不唠叨了,开始数钱,一五一十地数出了六十文来,递给捏泥人儿的。贾珠道:“且不忙系上,再给老人家一百文,老人家是实诚人。”

在老头儿一迭声的吉祥话中,贾珠掂掂宝玉,心情好了些儿,抱着他往下一个摊子走去。李贵苦着脸捧着钱跟在后边儿,出门时只道爷们要走走看看,谁想到却摊上一这么个差使!慌忙把钱系好笼在袖子里,沉甸甸地坠着袖子变了形,一路叮叮当当地追着贾珠与宝玉去了。

回到府里,到了贾母正房。李贵等把贾宝玉一天的收获悉数搬了过来,统共花不到一吊钱的东西,已经满满地摆了一炕:有泥人儿(把照着自己捏的那个给了元春),有木头雕的牧童骑水牛(这就归了王熙凤),此外还有核桃雕成的数珠儿(批发了三串儿,从贾母到王夫人、邢夫人,人手一串),还把一对挺少见的泥娃娃送给了李纨,又有空竹、风车、小糖人儿……

看贾宝玉一一分给大家,贾珠暗道宝玉小小年纪居然在玩得高兴的时候还想到家人,看他自己捏着个竹蜻蜓满屋子追着跑,不由会心一笑。贾母与王夫人并元春等更是合不拢嘴,便是邢夫人,也觉舒服了些。

贾珠捏着他的小泥人儿回房与李纨说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奉上~

然后哭诉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写道:“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

新版红雷梦居然拍成了——琏二爷找了一个清秀的小厮给他拔火罐

你才拔火罐,你全家都拔火罐!内牛满面……琏二爷从此裁弯取直了么?

这绝对是晴天霹雳!于是不淡定地承认这是红雷梦吧是红雷梦吧是红雷梦吧……

24.皇帝内禅贾兰出生

贾宝玉出行,带来一麻袋小玩艺儿,花钱不多,倒落得个皆大欢喜。不单是贾母等主子得了东西高兴,就连李贵等跟着出门的人,因贾母高兴,每人倒赏了五百钱去。李嬷嬷因儿子在主子面前得了赏、露了脸,也高兴,连宝玉大热天的闹着要出门也不唠叨了,给宝玉铺好了被子放好了帐子,打发宝玉睡了,往外间里与小丫头说悄悄话儿。

贾宝玉今天有点儿小兴奋,虽然一直以来都努力不做一个“脂粉之徒”,然而那些只是温水功夫,今天却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插手,试图改变一下元春未来之路的。虽然因为年纪小,不能说得太露骨,到底是暗示了贾珠,贾宝玉此时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推演着贾珠会如何反应、他会如何与贾政等人说、贾政等人又会如何决定,等等。

在他看来,如今既连贾母跟前都没有选人入宫的消息,元春就不存在着人为留着待沽的可能了。或许家中长辈真的是很慎重地在为元春择婿,看得太仔细了所以耽误了时间,但是今天这么一说,贾珠该警醒一点儿了,经他一说,长辈们更该抓紧了。想到这里贾宝玉心里挺美,只要要定了亲,就可不入宫了,实在是件太美好的事情了。

贾宝玉窝在被子里偷着乐,扯了两下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香香甜甜地睡着了,连李嬷嬷在外头说话都没觉得她烦。

另一个地点,贾珠与李纨看了一回小泥儿人,取笑了一回。贾珠就问李纨:“你平日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可曾听到这两位有为大姑娘寻婆家的意思?”李纨道: “大爷为何有此一问?此事该老太太、太太、老爷的主意,哪有随便跟我说的道理?总要有点儿眉目了才好叫大家知道。说来大姑娘今年……是该打量一下婆家了。”

贾珠叹了一口气:“又是圣人内禅,又是新皇登基,还有朝廷上因此的升降,如今能与大妹妹般配的人家,怕没几个有心思想这个的,今年怕是要耽误了。”

李纨道:“今年先看好了,待大事定了,就定大妹妹的事儿,也是不迟的。”

“我明日与太太说去。”

夫妻两个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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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大家都在贾母跟前说笑,因皇帝禅位,外头都围着这项大事转,且天气仍然炎热,有关系的人家,相互之间除了正常的生日、丧事之类躲不过的事情,再没有人在此时生事呼朋唤友全家出去地相约去某家看戏了。须知自古有言“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老皇帝仍在,老臣轻易不会立遭狠手,然则不免仍有升降,更兼此番禅位还牵扯到一位忠义亲王,他老人家还坏了事儿,这就更加复杂了点儿。故此男人们有关系的悄悄跑关系,女人们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儿惹事儿了。就算想抗夫人外交,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招惹是非,万一新皇觉得你轻狂了,自己还没站稳就开始提拨别人呢?

倒是像贾家这样的清贵人家过得清爽些,原因很简单——他们家现今看着尊贵,却还是不够格儿搀和进来的,以东西两府袭爵人之既宅且淫,自是无人招揽的,正让他们躲过一劫。因与此等事情无关,故自贾母开始,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因心情好,说起话来就宽了。其时王夫人正说到与王熙凤两个去王子腾家里正常亲戚走动的事儿,提到了当时说到的某尚书急惶不安正四处拜门子呢,王夫人道: “实在可怜。”王熙凤道:“这些个事儿我可不大懂,只知道既是能求人求过去的,就不是什么大事儿。”贾母摇头:“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就好比一家人家,老爷用惯了的人,少爷用不惯,少爷还有自己用得惯的呢。依着我,老老实实地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也保全了一辈子的体面,再这么硬往上头钻,怕是要真的坏事儿了呢。少主子给服侍过老主子的奴才面子,奴才也要自己知理数才行。”

众人都不言声儿,王熙凤独道:“还是老太太看得明白,”又说,“这都是外头爷们操心的事儿,咱们只管打点好家里才是正经呢。老太太和太太看看,咱们是不是先预备下几份儿贺人加官进爵的礼出来?”贾母道:“是这个理儿,左右无事,且备这个。”王熙凤答应了一声,却没退下,仍是坐着陪话。

贾母对王夫人道:“凤哥儿果是个伶俐的,王家的教养果然不错。”王夫人陪笑不答,邢夫人也笑得脸疼。倒是王熙凤大大方方地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大嫂子娘家里、咱们家里姑娘的教养就差了么?我在这府里上手快,离不了老太太、太太教导的,也有大嫂子与大姑娘指点的呢。”

一旁李纨因有了身子,故不用立规矩,也得了一座。她本静静听着,见这一番话说完了,抬头见王熙凤朝她使眼色,也道:“就你明白,我初到这家里,也是大姑娘帮衬了不少呢。”

妯娌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夸起元春来,末了点题:“不知哪个有造化的得了去呢。”

贾母一抬眼,李嬷嬷飞快抱过宝玉告退了。贾宝玉被清场了也不生气——得,只要你们有了这想法就成。男人再XX,还是先顾事业的。皇帝先得忙着收拾了朝堂,把朝廷捏到手心里才会想着选妃呢!这点儿时间差,够用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宝玉自觉办了一件大好事,连着一整个月读书习字练射箭都分外有劲儿。等贾政忙完了部里的差事,回家抽查,见他书背得头头是道,讲解也不错,放箭也能中靶。冷笑了一声:“居然没有荒废?”一甩袖子改问贾珠了,贾珠是自己考的功名,较之整日磨在部里办差或与无聊清客作酸诗的贾政,在八股上的造诣实是高了不少。贾政心下怏怏。贾宝玉斜抬着眼睛,贾珠低瞥着眼珠,兄弟两个的视线对上,不由相视一笑,庆贺本次顺利过关。

这可让贾政抓到把柄了,板着脸先说贾珠:“你是做人兄长的,须得给你兄弟做一榜样!就这样跟他歪嘴斜眼、涎皮赖脸的,如何能让兄弟敬重你?!君子当自重!没规没矩! ”

又骂宝玉:“那是你哥哥,谁许你对他不敬的?!还敢给我嘻笑!长幼有序,你这几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直把兄弟二人骂成霜打的茄子,贾政这才满意了,喝一声:“都与我叉了出去。”心满意足地命小厮去请单相公等来说话。

还是没躲了一顿骂,贾宝玉出了贾政的书房门就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脑袋上被贾珠敲了一下:“做什么怪样子?!”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做一有威严的兄长,实在不是靠言语恐吓与武功威胁就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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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宝玉看不到的地方,王夫人正与贾政说起元春之事。

因贾政道:“可算是忙完了。”王夫人顺势就说了元春之事:“大丫头一年大似一年了,老爷可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今儿老太太可问起了。”贾政正在更衣的动作顿了一顿,皱眉道:“你怎么看?”王夫人道:“我倒愿大丫头的婆家是与咱们知根知底的,然而一道从金陵出来的人家里,年岁相仿的孩子却没几个,要么还小,要么是支庶,要么已经成婚,着实恼人。”

贾政长叹一声:“且别忙这个了,部里事务已毕,内禅大典将至。礼部忙完了这一头儿,就该有旨召诸命官、命妇、有爵之人入宫习礼了。总先忙过了这一道,才好想大丫头的事儿。”

王夫人道:“咱们府里,老太太、大房那边儿并我,都是要去的,东府里珍哥媳妇断无不去之理,两府上下,只剩凤哥儿、大丫头两个能管事儿的人,珠儿媳妇有身子,不能视事,有些让人担心。”

贾政道:“礼仪上头,咱们家上下早经习过的。只因是内禅大典,本朝未有之事,故要仔细一二,想来不会费时太久。待大典过了,府中有哪个作反的,或打或撵,也就结了!再者,咱们又不是见天不回来。”

王夫人见贾政说得有理,也道:“也好趁此机会,打听一下哪家有合适的孩子,也好托人说合说合。”

一夜无话。次日,果有旨意下来,命在京诸命妇并有爵之人入宫习内禅大典之礼仪进退。贾母与王夫人便把家中诸事交于王熙凤照看,又让元春从旁襄助,这才按品妆点进宫。

这宫也不是所谓“皇宫”,却是与南京“朝天宫”类似的地方,是专为教导文武官员与诸命妇等舞拜礼仪的地方——当然,男女分开。内禅之典比寻常登基大典有所不同,何处跪、何时拜、到某处又要山呼万岁,俱由礼部学究一一考证拟订了来,再由底下人一下报与诸人知晓。活似一出大戏,又像是阅兵彩排,直把一帮养尊处优的贵妇累得话都不想说。这两天,贾府里的奴才格外识趣,都不想在主子累得发躁的时候惹事讨打。

倒是贾宝玉急得不行,贾母等进宫的原因他是知道的,眼见话已放了出去,元春的事儿还没有信儿呢,新皇就登基了。这一拖二拖的,姐夫就难寻了。然而正值多事之秋,他也无法多嘴。内禅大典刚过,李纨便生了个男孩儿,贾政大喜之余,给这嫡长孙取名为“兰”,望其生如谦谦君子。

有了这件喜事,元春的事情又要往后放放了。幸而王夫人对亲生女儿也很上心,更发动了娘家人代为推荐。终在年前觉出一人不错,其父是两榜进士,官居侍郎,本人也已是举人功名。贾政闻说是个读书人,就先喜欢上了。贾母因儿子已经有意,也不好阻拦,只说要仔细看看才好。然不想贾府正欲命贾珠以请教功课为名行相看妹婿之实之时,一道响雷劈下。道是这侍郎大人居官不谨,被赶回原籍去了。

25.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贾宝玉跟前一字摆开两排人,头一排是小姑娘、后一排是小男孩儿。王熙凤让彩明拿着簿子一一念着人名,念到一个,就上前一人,拜倒在地口称:“请老太太安、请太太安、请宝二爷安。”一个个的规矩都很不错,显是有人教过的。选丫环小厮也不是随便选的,先就要挑上资质聪明伶俐学得快的才会奉给贾母等择选。挑完了再教规矩,家下奴才不用说,就是人牙子经手卖人,也要先教点儿规矩的,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贾宝玉靠在贾母身边,估摸着年纪,这一批人里大概就有以后自己常用的人了。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希望发现未来自己身边的人。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长得清俊的小男孩儿和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儿,竟无法一眼看出谁是谁来,听到这些人的名字无非是“小青”、“四姐儿”一类,竟无一个熟悉的人名。贾宝玉确定自己对《红楼梦》没有太深的研究,但是某些比较重要的人名事件还是记得的,比如宝玉身边的茗烟是个活泼的,袭人是个做事周全的、晴雯是个爱要强的……不曾想这些孩子眼个个跟鹌鹑似的乖,名字也很寻常,贾宝玉心下讶异,也只能看贾母行事了。

彩明念完了名字,王熙凤又指着人介绍:“这几个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这丫头是白家的、那个是金家的……这几个是外头买来的,那一个姓花……”贾母取出眼镜匣子,从炕桌上的眼镜匣子里取出眼镜,对着底下细细看了一回,复又放了回去。贾宝玉倒对这眼镜起了兴趣,抓起来一看,却是一副玳瑁镜架的老花镜,这东西多多少少让贾宝玉有了一点恍惚之感。贾母道:“快放下了,那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用的,你小孩子家仔细看了头晕。”老花镜确实会晕头,贾宝玉依言放下,眼中似有不舍。

贾母道:“且用心挑挑喜欢的人,挑完了,我给你好东西玩。”贾宝玉倒不大稀罕东西,老实坐在一边看贾母选人。贾母总共挑了十来个小丫头,年纪都在六七岁上下,权充二、三等小丫头。王夫人亦选了五六个,另给贾珠、李纨房里配了几个小丫头,是留着给贾兰用的。邢夫人那里亦补了到了年龄要放出去的人员的缺。贾琏与王熙凤这边儿因是新婚,人手都是配好的,又有王熙凤带来的丫头与陪房家人,这回就不另添了。余下就是给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选人了。贾母与王夫人自是瞪大了眼瞅着,选了几个伶俐的小厮,房里配了两个二等的、五六个三等的小丫头,李嬷嬷也要随时支应。

元春身边并无要放出去配人的,这回并不需要选人。余下迎春身边有了王善保家的外孙女,探春亦配的家生子,惜春则由东府里送来人,其余丫头皆由府中补齐,一如元春之制。王夫人又道:“环儿身边的人,也要同宝玉的一样才好。”王熙凤道:“人尽够了。”于是剩下的人里,就比着宝玉的例,补了贾环身边的缺儿。

王熙凤道:“既这么着,还请老太太赐下名儿来。”

贾母往下粗粗一看,就随便报了些名词出来——珍珠、琥珀、玻璃、鹦哥、鸳鸯、翠墨、翠缕……贾宝玉听着贾母给这一堆丫头批发出来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 ——合着这些名儿都是后起的!贾母一口气给丫头们起完了名字,看了一眼贾宝玉:“宝玉身边跟着的人,由着他自己取吧,若懒得取,过些时日有兴致了再取也不迟。”

贾宝玉回忆着书中小厮的名字,只觉得茗烟这名儿不错,干脆便由着原着念阵个名字出来。贾母听着茗烟、锄药、扫花、引泉、挑云、伴鹤的名儿,觉得极雅致,笑着同意了。

正说笑着,贾政回来了,看样子不像是很高兴。贾政见过贾母,贾宝玉上前见了贾政,王熙凤忙带着人避开了。贾宝玉也踮起脚尖溜往内里去了,贾政心绪不宁,这回倒没有理会贾宝玉。贾宝玉在帘子后悄悄站着,听着贾政对贾母道:“近来朝上不太安宁,外头也乱糟糟的,不停地有御史上本,今儿说这个对上官不敬,明儿说那个贪墨,后天又有枉法的人出来了,不断有人被黜。儿子想着,既然外头乱,不如叫珠儿且不忙回国子监读书,只在家里用功便罢了。”

贾母道:“你是他老子,自是你说了便是了。”

王夫人又问:“老爷在外头,可曾听闻与咱们家有关碍的人家里,可有受牵连的?”贾政摇头道:“这倒不曾。”贾母与王夫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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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宁二府都没受这内禅的牵累,贾府姻亲旧友也是荣耀依旧,合府上下便都放心地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然而一道旨意却打破了这片宁静祥和,整个贾府瞬间像是变成了一个蜜蜂窝,热闹嗡嗡——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女史协后妃等处理宫中事务。元春正合条件!

自贾母以下,倒是看好这机会。贾政向天拱手道:“此是不世出之隆恩,实乃三生之幸。”贾母却是另有理由:“宫中女史到了年头就要放出的,不至于在宫中一辈子。且在后妃跟前做过女史,以后婚嫁也显身份,寻常也夫家不敢小觑。”王夫人的心像被人揪起来回翻腾,一回心疼女儿入宫不得相见,一回又觉贾母说得有理。其实三人都明白,既已降旨,断无违背之理。只能急急准备元春备选所用。

贾宝玉眼冒金星,嘴里发苦,弄了半天,好好一个姐姐还是要进宫的!贾珠见贾宝玉蔫头耷脑,倒也猜着了几分,却不知要如何劝他。贾宝玉眼巴巴地看着元春收拾衣服首饰、看着她整理要带走的笔墨书籍、看着她遣散了身边的丫头——能让带一抱琴入宫已是恩典了,自然不能带一窝子的使唤人去宫里炫耀。贾宝玉鼻子酸得想哭了,然后真的哭了。

元春红着眼圈儿道:“宝玉,我可就要去了,你在家要听老太太、太太、老爷的话,有不懂的事儿只管问大哥哥,你爱看的书我给留下了,泥人儿可给我带去了罢,咱们换了……”

贾宝玉狠狠咬住嘴唇,一头扎到元春怀里,却说不出“别走”二字。在元春衣服上擦了眼泪鼻涕,一扭头跑了,元春在后面喊他也不回头。跑到自己房里,恶狠狠地管李嬷嬷要了钥匙,开了箱子,往襟里兜了一兜子的金银珠玉,跺跺脚,把帐子裹在身上往地下一坠,撕下半幅来,叮叮当当地把箱子里的东西往上头扔,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进箱子里让她带走,也好有备无患。半截青帐,四角一划拉,拽到元春跟着,哗啦一声全倒在元春身前炕上,电视里说了,进宫收买人心、让日子过得好过一点儿,处处离不了钱。“都带走、都带走! ”

元春再也忍不住了,姐弟俩抱头一番痛哭。李嬷嬷与抱琴等在一旁看着落泪,最后连贾母都惊动了,打发李嬷嬷抱贾宝玉抱走,又让熬定神汤来喝。

到了日子,元春终是登轿而去。不久便有消息传来,元春中选,得为女史。贾母与王夫人抱头痛哭一番,还得抹干了眼泪笑迎道贺之人。贾宝玉听了“女史”二字,便问贾珠:“大哥哥,女史是什么?”贾珠扯扯嘴角:“《周礼·天官·女史》曰: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往上可升宫官,至六尚。”

“……”贾宝玉一头雾水,扯着贾珠要详解。最后弄明白了,女史,硬要通俗地解释地话,就是老板娘的女秘书。不是宫女也不是妃子,比当妃子好了那么一眯眯。贾宝玉狠狠地跺了两下脚,女秘书是好当的么?!扒拉了两下手指头,贾宝玉缩在墙角装香菇——元春的人生,他根本无从造成积极影响。家里应该给大姐姐备了银钱的,对吧?她带走的衣服够穿的吧?统共才一个箱子,够用么?捻着元春不及带走的一枝小钗,贾宝玉悄悄问自己。我TM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俗语有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年头就是老实装香菇都不给你机会!贾府又出了一件大事——珠大爷病得凶险!王夫人但觉五雷轰顶,一个女儿送进宫去,说是体面,说是等出来了风光,其实就是个半死的人了,谁不知道出来之后青春已大,再嫁不易?贵族之家难道不知在宫中易中日子艰难?统共两子一女,少子尚幼,长女不在跟前,这长子又……

王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贾宝玉缩在一边,小丫头一时不慎,说话时便说到了:“珠大爷这回病得可不轻……”贾宝玉嗖地抬起头,他也躲不过么?!

贾宝玉倒吸一口冷气,跳下炕来,奔贾珠院里跑去,李嬷嬷劈头给了小丫头一个嘴巴子:“回来再铰了你的舌头去。”转脸追贾宝玉去了。

26.阎王爷没收贾大哥

贾珠自“六艺兼修”以来,身体好了不少,单看贾珠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与不再风吹就走的小身板儿,贾宝玉就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有效的。贾珠身体好了一些,不代表就一直有铁甲护身,偶尔也会有点儿小毛病,几顿药喝下去也就没事了。贾宝玉头两回还心惊肉跳的,后来就淡定了,谁一年不感冒两回?这府里的太太、姑娘们谁不是闲来无事把药丸子当糖豆,没事儿就磕几粒的?更何况贾珠生病的频率是在降低的。

谁知道这回玩大了!

贾珠先是有些不舒服,因有元春离家之事,众人都不好过,上至贾母下到宝玉人人抑郁,贾母还喝了两天的药,贾珠的病情混在这些里头倒是不显了。孰不知贾珠这一回的情况比谁都严重——他不止是身上病了,更有一块心病,堵得胸口发闷。本来病情不算坏,偏他念着元春又念着前程。

自从接了元春入选的消息,贾宝玉就跟块膏药似的跟里跟外,离府入宫之时贾宝玉更是一路追着元春往府外跑,几乎没被门槛绊倒。贾珠对元春的手足之情,并不比宝玉为浅。贾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元春一个同胞骨肉,两人年纪相仿,今元春去宫里当差,还不是嫁人,他的心情更糟糕。在他看来,哪怕是当妃子呢,今上仍是壮年,能得圣上青眼,再有运气得个一男半女的,也比在宫里当女史熬成个老姑娘好。最要命的是,在旨意下来之前,明明已经开始给元春议婚了,结果却被卡在中途了。

贾珠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是长兄,居然没能让妹妹摆脱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称职得很。要是一开始没想到也就罢了,偏偏已经想到要议婚了,结果因为总觉得旁的事情更重要啊,元春的事情可以暂缓的,这一缓就搁下了,贾珠心里比想不到给元春议婚还要悔上几分。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总比一开始就看不到这只鸭子更让人懊悔。

虽则贾母等安慰说:“从宫里出来的,日后择婿身份也要贵重几分。”贾珠当然知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句话,与皇家一比,凭你什么样的爵位,都是小户人家了。然而放到元春这里又有不同,毕竟与贾府做亲的门第都不是真正的小门小户,凭什么不娶年轻貌美的,偏要挤破了头要已经不算很青春了的姑娘?与元春年纪般配的,等元春能放出宫来,早已婚配了。比元春年纪小些的,会愿意娶元春么?

是要老婆管家、打理事务,从宫里出来的姑娘,样样必然出色,然而大家都是男人,贾珠非常明白,弄个老姑娘过来,除非是填房,否则,换了他也不干呐!且年纪大了,又恐生养不好,女人么,到底还是要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儿子才能算幸福安稳的,否则像大伯母那样,实在是人生一大悲。元春又不同邢夫人,邢夫人娘家式微,能嫁到贾家已算不错了,元春靠着国公府——我的妹妹怎能受这种气?贾珠将心比心,将男人的心理想了个通透,越发觉得这男人真不是东西!又恨自己居然不催长辈早为元春定个良配。

更兼皇帝内禅,今年要加开恩科,本欲一搏前程的,无奈自己只是个秀才,沾不上这回的光,好比拉磨的驴子鼻子前面挂的那根胡萝卜,看着鲜艳、闻着清香、度着也不远,可就是咬不到嘴巴里,不管你怎么使劲转圈儿,它就在你鼻子前面三寸——凭空又添一恨。看样子须得今年秋闱搏它一搏,闯过了,方能试试来年春闱。若是现在已是举人,因着内禅,多了一次恩科就多了一次机会,至少心里会觉得有退步的余地,现在,如果一次不过,只能再等三年。

贾珠郁闷了,郁闷得不轻。看着贾宝玉缩在墙角看着元春的钗子发呆,心里一抽一抽的,那是从小没受过亏的妹妹,连衣服首饰都没能全带进宫去,伺候的人也只带了一个抱琴!何其凄凉!

春闱又在换季之时,贾珠。虽有这一年来宝玉拉着他东奔西跑,身体上有所改进,到底不可能彻底从白面书生变成黑脸张飞,终是着了道儿。染上病又心情不好,一拖二拖,总是好不了。

李纨常劝他宽心,然贾珠道:“这府里千头百绪我帮不上忙,恩科居然错过了。这也罢了,今年搏一秋闱,有幸得中,明年春闱又至。然现已四月,竟还没好。秋闱竟无法准备周全,又要错过,还要再等三年。”反而又怨起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来。

李纨欲言又止,劝他不住还不敢把这话告诉公婆,怕贾政等训斥贾珠,遂给他放下帐子,看贾兰去了。至夏季,天气炎热,贾珠的病越发重了。连番看了几个太医,皆说郁结于心,又道虚火太旺,幸而底子还不算很差,然要放宽心静养才好。养,贾府是养得起病人的,但是静,就不行了,因为贾珠心里不宁静!

贾宝玉到的时候,贾母与王夫人并李纨等皆在贾珠床前愁得抹泪,贾政、贾赦等也到了。贾宝玉见了,脸都青了,有什么大事能让这两位也一起过来?贾赦还说: “城外玉皇阁张真人道法高深……”贾宝玉手在抖,这是在商量后事么?贾政还说:“儿女之数,皆由天命,非人力可强者。他这病出于不意,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们去罢。”贾政这么一说,王夫人哪里忍得住?哭得更狠了。

贾宝玉嗖地扑了过去,一看,贾珠还喘着气呢!贾宝玉的脸这回是气红了:“大哥哥好好的,你们都哭什么?”我还以为他挂了呢!贾母与王夫人一愣,也都止住了哭。

贾政正要喝问,贾母先道:“李嬷嬷呢?怎么叫宝玉一个人跑过来了?”李嬷嬷跑得喘吁吁地进来了,口中犹道:“祖宗,慢着点儿。”贾母道:“快把他带走,小孩子家的,怎能乱进这儿?”贾宝玉一听,这是怕过了病气,连弟弟都不让见哥哥了!从李嬷嬷臂间钻出,重又冲到贾珠跟前,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珠此时被他闹醒。面色苍白,嘴唇的颜色近乎于青了,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贾宝玉心道,眼珠还没浑,不像有事儿。见李嬷嬷又要过来,贾宝玉爬到贾珠床上,从脖子上扯下那块通灵宝玉来。

贾母与王夫人正要亲自上前拎他下来,见他此举,忆起他出生时衔玉的事儿来,心道或许有转机也未可知,两人手都伸出来了,也未缩回去,只待万一有事,便上去拎开小的、照看大的。一旁赵姨娘、周姨娘皆在,两人早吓得六神无主。便是赵姨娘,见二房之嫡长子样子不好,也如塌天一般,且想不到分家一类事务上头。到宝玉双眼通红地冲进来,两人又是一阵惊吓。周姨娘拉着赵姨娘的袖子悄声道:“眼见两个哥儿都这样,老爷统共这一点血脉,这可怎生是好?”赵姨娘抖了一回,忽想到若是这哥儿俩都……那就只有一贾环了……心中竟活络了起来。

贾宝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根本不懂医理,只记得这块玉似乎救过王熙凤与贾宝玉,虽然现在这瓤儿换了,倒不如搏一下。四下看了看:“挂到门楣上。”希望没记错。又是一阵忙乱。

贾珠扯开一抹笑:“你又淘气了。”

贾宝玉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明明是你先淘气的,吓死我了。我还道要剩我一个了,我可怎么办?”这话一说,王夫人先要哭了起来。贾珠大惭:“都是我不争气,让老太太、太太伤神了。”贾母道:“你好起来我们就不伤神了。”王夫人更是点头。贾珠心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连闷加病,深觉眼前灰暗:“儿子无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眼见两科皆不能考……”说话间咳了三四次。元春的话题他不敢提,怕惹祖母、母亲生气。想起元春,贾珠心里一阵儿难过。

贾宝玉不知道他说的两科不能考具体有什么操作困难,仍是知道这是说的科举了,道:“这辈子只这一次能考么?”

贾珠一愣:“下次要三年后……”

“三年后养好了身子去考不就成了?三年后大哥哥就不考了?”贾宝玉这会儿才记起装正太来。

贾珠静了静,半晌道:“是我太着急了。”一歪头,又昏了过去。贾宝玉咽了口唾沫,伸手到贾珠鼻端下一试,一屁股坐在床上了松了一口气。揉着脸,看着王夫人与贾母一叠声叫太医来,太医一摸脉,道是脉相平稳。又灌了一回药,把贾珠给呛醒了,抬眼看看四下期望的眼睛,道是腹中太空。贾母又命熬老米汤来。

众人守着贾珠喝了两碗才罢。李纨拿帕子拭泪道:“现下可好了,大爷这些日子就没怎么进得下东西。”

贾宝玉黑线,不吃东西哪来的营养和抵抗力?好人饿三顿还头晕眼花呢!贾珠,你这是自己找死啊!他却是忘了,贾珠近来所虑之事,从妹妹到前程,样样堵心,哪里吃得下饭?又镇日汤药培着,肚子里满是苦汁子,胃袋里再没地方放正常饭食的。

因贾宝玉顽皮,且贾珠自己虽有志向,终是年轻,被宝玉拉着倒是多活动了许多,而不是一味静坐读书,底子好了些儿,更兼心结解了些,终是挺了过来。贾宝玉总结出贾府有一规律,四处游玩鬼混、或是在家里做某项运动、或是跑到城郊胡闹的……总之就是不干正经事的,倒活得久,老实上进窝在房里读书考试的偏短命。故而有事没事,就想法子拉着贾珠活动活动,这一年功夫没白费,虽心情抑郁,又染疾病,终是挺了过来。然病了三个月,瘦得厉害,仍须慢慢调养了。王夫人便不许通房等亲近贾珠。

贾母命把那块玉给收好,合家上下捧宝贝似的捧着玉给贾宝玉重新挂上,贾母又嘱咐宝玉一定要看好了它。这玉这回真没啥灵异的地方,不过是贾宝玉昏了头,捞根稻草都当能救命罢了。贾珠是有心结,因眼前大事不顺,又病得不好,自己先灰了心。后被宝玉问了一句,觉得事情还没那么糟糕,晕过去的时候真是因为久未吃什么能提供能量的饮食而饿的,饿晕之间犹觉自己刚刚看开了一点儿大限就到了。

然而没等他一觉睡得饿死了,又被药灌醒,一看那玉挂在内室门楣上直晃荡得刺人眼,自己居然活过来了,觉得是天意如此,心里也轻快了些。人有的时候,也就需要一根稻草来救命。给他一点点亮,他自己就能发光。

再后来,喝了米汤,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王夫人与贾母等又问贾赦先头荐的哪里的神仙,要去庙观里添香油许愿。贾政说一句:“子不语怪乱力神。”拂袖而去。

一路板着脸到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一关,方才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双手合什,向东方拜了几拜,醒过神来,又觉尴尬。见小厮还在一旁看着,贾政脸上挂不住了,又佯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地来回搓了搓手。喝道:“还不去请詹相公来。”

小厮一道烟地跑去叫人不提。

27.李守中分说科举事

贾珠这一病,很费了一些时间来疗养。本来他这病就是从春夏之交得的,卧床三月终于有了点起色,然后就是静养,又耗了几个月,等到贾珠不用扶杖而行的时候,时已交冬了。非特贾宝玉今年五周岁(六虚岁)的生日被贾珠这一病冲得没人有兴趣过,就是贾兰的抓周,也是在六月的时候匆匆举行有个意思罢了。

贾宝玉对于自己区区一个五岁生日并不在意,他当时着急的是贾珠的命,虽则王子腾处并处自家亲戚也有例礼到手,这回却没了清点的心情。贾兰的抓周也是如此,贾兰虽说是贾政与王夫人之嫡长孙,然则一来生无异征嘴里没含着块能噎死人的石头,二来又是贾政这个次子从五品官的孙子、贾珠这个秀才之子,委实算不得太高的出身,三来小孩子不敢很娇惯重视怕养不活,更兼遇上亲爹半死不活眼看就要断气的危险时刻,也没人很有心情去办这个抓周。

王熙凤猜度众人心思,办了个不大不小的抓周仪式便罢了。贾兰这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当时荣国府上下主子都到齐了。最悲催的要数贾环,他比贾兰大不到两岁的样子,生来就因抚养权问题被祖母、嫡母不喜,等他周岁的时候正赶上皇家闹内禅、宁国府贾敬之妻之丧。皇家内禅对荣国府影响不大,贾敬之妻却是冢妇,荣国府也要一道沉闷一些。王熙凤更瞧不上赵姨娘母子,愈加对他不作理会,除了按例的生日份子一分不多的发到赵姨娘那里,只加了一炕桌的小东西而已。东府诸人因主母之丧便都没来,贾赦对弟弟的妾生子并不放在心上,贾琏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王夫人不好不出面,贾母却是懒得动弹,邢夫人心里一掂量到贾母跟前陪着说话去了。底下奴才看着主子们这等作派,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等再没一个愿意上前奉承的。

贾环的抓周仪式着实清冷,王夫人上头坐着,余者不过赵姨娘、周姨娘、王熙凤陪着王夫人而已。李纨因有身子,故此不令她到,王夫人怕她被冲撞了。最后贾环勉强抓了块砚台,一场抓周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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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贾珠病愈是在冬季,贾母便道:“珠儿如今虽是大好了,天气到底不相宜,别再冻着了。”贾珠这个冬天没有法子四处走动了,只能猫冬长膘了去。期间拜访了一回岳父李守中。

李守中先接着信儿说女婿快要病死了,夫妻二人都怕女儿从此守寡,虽说李纨如今已有个儿子傍身了,这个儿子却是刚过周岁,不知道能不能养大,现在女婿熬了大半年却挺了过来,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了。贾珠与李纨都是坐车来的,入了正堂,拜过父亲,李纨就被李夫人着人请到后堂说话,留下李守中父子与贾珠说话。

李守中打量着贾珠看着略瘦了些,但气色还好,放下心来方道:“我看你如今气色好了些,自己身体当保重些个才是。”女婿与儿子又有些微不同,李守中对贾珠说话与贾政对贾珠说话的口气是不同的。

贾珠欠身道:“是小婿的不是,让大人担心了。”

李守中又问贾兰,贾珠道:“他还太小,天又凉,不敢抱出来。到过年带过来给您请安。”

李守中捻须不语,李守中之子道:“如今可好了,正可放下心来。”

李守中又把贾珠带到书房,说起进学之事。贾珠面有惭色:“因这一病今科秋闱又耽误了。”李守中久在国子监,什么样的落榜生没见过?国子监学生一大堆,自然不可能每年凡考的都中的,各种种样落榜生、因故不能考试而抓耳挠腮的人他见得多了。因考不中而寻死觅活的人也不是没有。

李守中思量着贾珠的情况,又想着他这一病,徐徐道:“我在国子监这么些年,见过的学生多了,误了一科两科的也不是没有,你如今年未弱冠,何忧之有?你们府上这两天的事情我也略听了些儿,你竟是没几日得闲的,虽则你没病的时候也是按时交文章来与我看,到底与静心做学问不同。且我们翁婿今日说话不用忌讳,自来一路顺着考下来的有几人?秋闱春闱不同府试院试,倒是稳妥些好。你如今毕竟年轻,依着我,这一科不考也罢,多读些书、多做些文章练练手才是正经。”

贾珠立着听了,也明白李守中的意思——与其这一科试运气,不如肚里有文章了,怎么考都不怕。忙应了:“是。”他也知道李守中说的都是实情,这两年贾府的红白之事还真不少,要都赶在一起连着办完了,还能余下些时日专心温书,可这些事都是断断续续的,按下个葫芦又起了个瓢来,没歇两日又有了旁的事,让人很难安静下来。有些事是要他出力的,有些事是要他出面的,在这种状下贾珠要是说“能考中”自己都心虚。

见贾珠的面色彻底放开了,李守中松了口气。他是知道年轻人的,尤其是开关顺遂惯了的,少年风光少有挫折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有个打击就很有可能让他爬不起来,更兼心思灵敏,极易从一头想到另一头,从此一蹶不振,心病更易引起身病,到时候就彻底玩完了。先头贾珠一病,受了惊吓的又岂只是贾府?李守中笑道:“你今日来得正好,我一同年如今外放,今年倒送了我些野味,昨儿刚到,正可尝尝。”开始有心喝酒了。

贾珠身体刚好,李守中父子不狠灌他,一人面前摆一自斟壶,在旋子里暖着自斟自饮。席间李守中说些学业上并国子监中之事,一子一婿都认真听着,记下李守中所言秋闱、春闱要注意的事儿:“文章最佳者,当四平八稳,万不可太过清奇,否则识者惊为天人,不识者弃若蔽履矣。中平文章或不得拔为头筹,倒也不易落榜。”

贾珠道:“闻说每科主考各有喜恶,或可依之而作。”

李守中大笑:“痴儿,哪有那么容易?阅卷可不是主考官亲自一一检看的,须得先经各房阅卷子的手,如被黜了,除非运气好,否则主考未必能把你的卷再拣回来。虽阅卷之人也要琢磨主考之喜恶,到底不如你直做一篇平稳文章来得妥当,”又笑看贾珠道,“莫非欲独占鳌头不成?”

贾珠忙道:“岂敢?因心里没底,故多问些个。”

李守中又道:“却是憨了,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多少人想得,你道是轻易许人的么?进士为何叫天子门生?都是过了殿试的人,入了进士榜,都是天子点的人,谁排第几圣上未必有心思把一百多人一一排过,只这前三个无论如何都是简在帝心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便是主考取中了又如何?若同有两人,一者已是解元而另一不是,两人文章做得都还能看,圣上要本朝出个连中三元的,则解元必中!若某一考生,其父祖有功名,圣上务要其家父子三探花,凭你是状元才,也只能做探花去了。”

贾珠默然,半晌方道:“还有些缘故。”

李守中举杯抿了一口:“这些都是自家人说话,万不可传了出去,否则让御史知道了,老夫可要难过了。”

贾珠又应了。这一回拜见岳父大人实在是去得值得,也是因贾珠这一大病让李守中觉得这女婿还是比较重要的,女儿一生就要靠他,一时心中放松,对贾珠格外多说了许多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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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一趟岳父家走得非常舒服,被岳父大人安慰了,还被讲解了许多死读书读不到的关于科举的“内幕”。

另一位被长辈训的小朋友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贾宝玉耷拉着脑袋听贾政道:“往日你年纪还小,也就由着你姐姐教你略识些字、背些诗,你如今已六岁了,不可再憨玩敢闹,那些乱七八糟易移性情的东西都不要再看了。小小年纪,功名未立,背的什么《宋词》?难道要做什么风流人物不成?”皱眉打量了一下头顶还差两指才及自己腰间的小儿子,贾政心里先叹了一口气,“你既背书上有些本事,从今日开始先把《四书》给我背熟,到再大些,再去家学里寻太爷与你细讲。旁的杂书不许你乱背了。”

贾宝玉心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四书》重要。抬头回道:“已开始背《论语》了。”贾政“嗯”了一声方道:“不可懈怠。”才放贾宝玉去了。

贾宝玉一出贾政外书房的门,便有李贵伸头伸脑,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我的好二爷,可是出来了,太太听了老爷叫你,急得不行呢。”贾宝玉道:“老爷哪回不是这样的?也不见怎么罚了我,太太在哪里?”李贵看贾宝玉不像被吓着的样子,遂道:“在老太太屋里呢,二爷再不过去看看,太太兴许就要说与老太太打发人来找二爷了。”贾宝玉一笑,穿过两重院子,直往贾母正房里去了。

28.荣国府兄弟齐读书

贾宝玉刚从穿堂里的的大理石插屏绕过去,三间小厅门前就有三四个呵着手的丫头看见了他,放下手,笑着迎了上来:“宝二爷可来了,老太太、太太等你可有一会子了,再迟一会子,老太太保不齐要打发人去接你了呢。”说着笑容就更深了些。一是因贾宝玉去了,上房一干主子等必会高兴,气氛也更好些;二是天已入冬,贾宝玉到了,她们也不用在这么等在外头受冷风了。

贾宝玉道了一声:“姐姐们好。”抬眼看这几个丫头都是上回新进来的小丫头,一色的桃红棉绿裤子,脸上都带着笑,虽是初冬,却个个长得水灵。贾宝玉心里叹一回贾母与王熙凤选人眼光之毒,这花团锦簇的小小女儿国,有贾母一份选人之功。

当下几个小丫头围着贾宝玉穿厅而过,到了贾母正房跟前,廊下又有几个略大些的丫头坐在台矶之上等着了,见他来了,就有人起身打起帘子往里头道:“宝二爷回来了。”余下人等又迎了上来,替了小丫头的位置,把宝玉送进正房。里面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都在,宝玉少不了一一见过。

贾母招手道:“过来我瞧瞧。”贾宝玉熟门熟路跑过去挨着贾母坐了,又向贾母讨果子吃。贾母笑骂:“离了你老子就弄出这副淘气样子来。”贾宝玉抱着贾母的胳膊,张口咬了块贾母手上递过来的山药糕,咽下去了方道:“老太太笑了,我这是彩衣娱亲。”贾母乐得绷不住,手上剩下的半块糕连着宝玉的牙印儿一块儿落在了炕桌上。王夫人一直担心宝玉又要挨训,此时也展颜道:“又混说了。”贾宝玉看她时,只觉得这位母亲大人近来面色和软了许多,腕子上也多了一串念珠,忆起自贾珠病后,王夫人便极信佛道因果,心里叹了一声。伸手摸了一回脖子,那颗据说很灵验、似乎救了他哥哥一命的石头正被金子镶着、璎珞连着挂在他的小脖子上。此物事后被奉为宝贝,很受了王夫人几炷香火。

此时一个身量略高些的小姑娘捧着个托盘,上面上一茶盏:“宝二爷,这是新沏的茶,仔细烫。”贾宝玉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见她也是新进的小丫头,鸭蛋脸犹带一点儿婴儿肥,头发很浓密,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是个俏丽的小姑娘。一眼看过,笑着点头:“有劳姐姐。”小姑娘低着头上前,把托盘略举高些,贾母身边一大丫头接过茶盏,放到炕桌上。宝玉揭起盖来吹了几下,才慢慢喝着茶,又吃了半块糕便不再用。

贾母道:“鸳鸯,你去把保龄侯家早间送来的那只小匣子取了来。”小姑娘应了一声,入内室去了。贾宝玉有些吃惊,虽知未来之大丫环就在上回那些新人里,只是这些新上来的因年纪还小、规矩学得还不全,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等丫环、体面地在主子跟前干轻省活的,除了自己的那几个小厮,便是分到他房里的丫环,他都没怎么太接触过。更兼有元春、贾珠等事,他还不及上心把一个个的名字与这些人对得上号。如今放松了下来,听贾母叫 ‘鸳鸯’,之觉得这未来的大丫头此时已有了些风范了。

贾母又对宝玉点头道:“是了,略垫些儿,等会子就到晌午了,这会儿吃多了又要吃不下饭了。”宝玉端正坐着听了。

鸳鸯拿了只小匣子过来捧与贾母,贾母打开道:“这是保龄侯家送来的,便给了你罢。”贾宝玉跳下榻来接了:“是什么好东西?”见大家都笑看着他,就顺手打开,却是个玻璃罩里罩着一只银制的西洋船的模样,不由大喜,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着。

王熙凤就道:“果然还是喜欢这些个东西,从前在娘家的时候,我哥哥小时候也是爱玩这些个西洋物件儿,生生把个小时辰钟拆成一堆破铜铁!教父亲一顿好打。”贾宝玉心说,男孩子喜欢机械类的东西当然很正常啦!冲王熙凤扮个鬼脸儿,看到她愣了一下神,又得意地挤了下眼睛,换来一个嗔瞪的眼神。再看向贾母时,贾宝玉笑容里带着点儿谄媚:“谢老祖宗赏~”

贾母道:“可见是喜欢了,摆在你屋里头的架子上去罢,总抱着它,仔细跌坏了。”贾宝玉又看了一眼船模,把匣子交给一旁候着的丫头,细听她们说话。王熙凤道:“既这么着,过两日我便打发人到保龄侯府上去,一是回礼,二也是接了史大妹妹来,家里也可趁这两日功夫,给史大妹妹收拾出住的屋子来。老祖宗看这样可使得?”

贾母笑着点头:“屋子不必另找地方了,还是在我这里吧,与宝玉一道住着。”王熙凤应了。贾宝玉听到‘史大妹妹’又连着保龄侯史鼐,便疑是史湘云是来,忙问道:“哪里的大妹妹?”贾母道:“是史家的大姑娘。”王熙凤知道史湘云父母双亡,只轮流由两个叔叔养着,贾母心地慈和,怜她父母双亡,欲接过来照看几日。然而宝玉尚小,此时不宜解释什么寄人篱下来扫兴,就岔开话头:“这么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可有伴儿了,往日常说四姑娘还小,且不能一块儿玩闹,正抱怨呢,”说着就笑了,“四岁的嫌三岁太小。”邢夫人听到此处也是一笑。

贾母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虽说过门是客,要与咱们家的姑娘一样待,到底有些不同。可要互相让着些儿,总要和睦些才好。”王熙凤接口道:“正好一块儿陪着老祖宗好热闹。”正说笑间迎春、探春也过来了,宝玉又起身相迎。三人请安落座,贾母因问去哪里了,探春回道:“回老祖宗,二姐姐与我去看四妹妹了。”贾母一点头。

王熙凤又道:“姑娘们还不知道吧?咱们家要来客了。”迎春眼露好奇,仍是抿嘴不言,又是探春问道:“是什么客呢?”王熙凤笑答:“是史家的姑娘。”

一时厨房里来人,说是午饭已得了。贾母就命摆饭:“宝玉与我一道吃了吧。”王夫人、邢夫人与王熙凤服侍了一回,贾母对王夫人道:“珠儿两口子到他岳父家去了,你去看看兰儿罢,”又说邢夫人,“家去看你老爷吧,留凤哥儿在这里陪我说话。”邢、王两人告辞而去。吃过午饭,贾母要歇一会儿晌,贾宝玉回去看他的船模去了,迎春与探春结伴回房休息。

贾珠回来的时候已是半下午了,冬日天短,再一个时辰天就好黑了。他因在岳父家饮酒,不敢满身酒气就直回来,饭后又梳洗一回、向李守中请教了些学问,方才携李纨回来。见过长辈,贾母与王夫人问的是身子有无不适,贾政就问李守中说了些什么。贾珠道:“只让我在家安心读书,把文章做稳妥。”贾政道:“既如此,你便依旧在外书房里读书,等下回秋闱便是,”想了想添了一句,“闲时看宝玉先背《四书》,你只管你们两个学问上的事,旁的且不必过问了。”

贾政说一句,贾珠应一句,看贾政没话了,方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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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贾宝玉又往贾珠外书房而来,贾珠果然已经在了。贾珠看一眼贾宝玉,见他身后茗烟捧着一套《四书》,摇头笑道:“往后只管先带《论语》来,旁的先不急。”贾宝玉道:“就从《论语》背起了?老爷可曾说要怎么查的不曾?”贾珠笑道:“不独为《论语》记孔子言行,只因《四书》里头唯《论语》章短,从这里背起倒容易些,等这个背会了,再讲其余才方便。”贾宝玉点头,从茗烟手里拣出《论语》来。

贾珠指一新添的书桌道:“你先去那里习字,临上几页字好交老爷的功课再说。”贾宝玉依言到了书案前,见案上文房四宝俱全,座椅高矮也正好,便安心坐下临字。贾珠给他选的是颜体,因颜体看起来端正,科举取士,字也是一条很重要的标准。贾珠因病了许久,落下不少功课,自己也先去临了一回字,一笔一划间,心慢慢地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兄弟两个都写完了功课,小厮们奉上茶来。贾珠一面喝茶一面与贾宝玉闲话:“你还小,老爷的意思并不叫你现在就通透《四书》能做文章,只打些底子便罢。话是这么说,你也不可背完就了事,须防着老爷考较。”

贾宝玉悄声问贾珠:“大哥哥,你小的时候,老爷都考过你什么了?好哥哥,告诉我吧~我好有个数儿~你忍心倒教老爷骂我么?”

贾珠笑骂:“心思都用在这个上头了!你只管把书背完就是了,至于讲解,我略提几句你记住就行了,不是说了么?且不用你细剖开了书本做文章。便是老爷问话,只要你背全了,略懂了,不过说你两句罢了。”

贾宝玉放下心来,贾珠说的与他想的倒是一样。又想既然算是半正式的读书,最好要有个计划,在他看来背书、做题、想法子弄个历年真题和范文什么的看看,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毕竟是没考过科举的,不免又问了一句:“老爷说旁的先不要顾,且看《四书》,那旁的书不要看一看的?”用不用看什么辅导教材啊?

贾珠的脸有一瞬的扭曲,就知道老爷会这样!贾政所说的《四书》固然是根本,然而光背《四书》是绝对没前途的!旁的不说,进学要写的八股,那是要押韵的,除了书本至少还要懂韵,一本《集韵》是少不了的。此外诸诗词、先人文章与诸史也是要稍有涉猎的,为的是用韵用典,让文章显得饱满,否则光会背书解释,不会联系实事作论,那肯定是取不中的。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可等他抛开其余专一攻圣贤文章,某日没有答出一出自《荀子》的时候,又被贾政臭骂一顿。

贾珠却不能直说贾政不对,只含糊道:“你先背书,我这里尚有旁的书,你闲时可读一、二,对写文章有好处,自朱子作注以来,后人能徒口解圣人文章者稀,何况是因一句书便要做一篇文章?”

贾宝玉也听明白了,死背课本,考填空、默写题还行,真要是到了写作文,你就是把字典给背下来却不通修辞手法,不懂文章结构,一应典故都不知道,能写得及格就不错了。由此对贾政十分无语,此人一未下场考过试,二未出题考过人,偏又爱在这个问题上指手划脚,令做儿子的左右为难。最倒霉的就是贾政除了“读书进学”四字之外,关于读书方面的庭训,就没几句是对的,典型的外行指挥内行。[1]

却听贾珠咳嗽一声:“无论如何《四书》总是根本,背不出来我可不敢让你看旁的书。”贾宝玉也跟着咳嗽了一声:“是。”

“好到晌午了,先用饭吧。”

“好。”

自此贾珠多了一个小小学生,贾宝玉除了到了时候拉他去习射之外,读书写字的时候极是安静,并不打扰贾珠。贾珠因旁边有一小兄弟,更要做出榜样来,倒比与同窗一道读书时更认真了些,此外贾政虽不命他与贾宝玉多讲解,他也要说着两句,为免在弟弟面前有解释不出来的问题,贾珠更是把书本细细梳理了一遍,收益良多。

当王夫人不欲宝玉太累,也不欲贾珠被打扰,想让宝玉重回内院自习时贾珠道:“宝玉从不吵闹,多个人,我也不沉孤单。且为教他,我倒比从前更用心做学问,倒发觉好些以前没注意到的,有他在,倒是个鞭策。且老爷说了,宝玉再大一点便送去上学,我尽有时间备考的。”

嗯,其实就是为了不在弟弟面前丢面子、要保持兄长的光辉形象,不得不更加用功充实自己。

王夫人听贾珠说的有理,又想贾珠身体刚好让兄弟俩一处解闷也是好的,这才不说话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日,这天,贾宝玉正与贾珠各据一案习字呢,就有贾母派来的婆子来找宝玉:“珠大爷,老太太说了,史大姑娘来了,让宝二爷去见见呢。”

贾珠看一眼宝玉案上,估摸着他今日的功课已经完了,又见宝玉眼中颇有向往之意,笑道:“还不快去了?下半晌不过来便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

宝玉应了一声,跟着婆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贾政也知道《诗经》并不是只读《四书》的,是宝玉同学误会了。贾政更重视《四书》认为那是基础,就这样。

29.史湘云初到荣国府

一路走来,贾宝玉的心情算不得好,史湘云出现了,林黛玉和薛宝钗也不远了。李纨与王熙凤虽也是金陵十二钗中人,总归是嫂子,而这三位“姑娘”与自己的渊源可就大了去了。想到红楼梦最后的凄凉,贾宝玉心里堵得慌,不由得腹诽,这其实是一家名字叫“红楼”的杯具店,是吧是吧是吧?

想事儿的时候,路最不经走了,贾珠之外书房就在贾母正房前一个院子里,比贾政的外书房离贾母正房还近些,没几步路就到了。贾宝玉被迎进贾母正房的时候,家里凡上得了台面的正经女眷都在,正陪着贾母见客呢。贾宝玉自掀开的帘子里进到屋里,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待双眼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一眼便看到了正中榻上贾母身边靠着的一个小姑娘。探春早滑下了椅子,连惜春也由乳母抱着站了起来。

贾宝玉先见过了贾母与王夫人等,笑着走上前道:“老太太,听说史家大妹妹来了?”贾母左手轻拍靠在自己怀里的湘云的小肩膀,道:“这不就是了。”贾宝玉歪着头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也就是个幼儿园大班左右的小丫头,看不出身量来,倒是一张脸上笑得明媚灿烂又带着娇憨,黑而亮的眼睛此时也上下打量着贾宝玉。因刚出了父母之孝,故而穿上了玫瑰紫面子的银鼠褂子,脖子上挂着传说中的金麒麟。

贾母见他两个眼对眼互相看了半晌,只觉有趣:“你史大妹妹要在咱们家多住些日子呢,你还不先见过了再慢慢说话?”贾宝玉忙上前作揖,史湘云也似模似样的福身一礼,两个小人儿装大人,看得长辈会心一笑。贾宝玉见过礼,就往贾母身边另一侧奔了过来,再看史湘云,嘴角略略上翘一派无忧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开心也是会传染的,跟史湘云在一起,你会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大事儿,一个小姑娘许是还没有印象的时候父母就故去了,她也就觉得日子本也就是如此了,不是整天想着如果父母在了,自己必定更金贵云云,笑呵呵地过好每一天才是真的。

贾母又对湘云道:“这就是你二哥哥了。”史湘云左颊上笑出个小酒涡来:“爱哥哥好。” 贾宝玉一个没绷住,差点笑出声来。太可爱了!拿眼睛左右一瞄,但见邢、王二夫人,李纨并王熙凤俱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地下的丫头婆子也是眼中含笑。这贾府上下的人,不拘男女老幼,在贾母面前无不乖得像只鹌鹑,三春看着都不像是幼儿。就是王熙凤这个爽快人,也是个看人眼色行事的,笑的时候也不是全然让人觉得阳光灿烂的。贾宝玉自己也是如此,仗着贾母与王夫人等疼爱自己,也有玩笑的时候,却自矜着“成年人”的身份,不肯多闹笑话。

贾宝玉见史湘云一派天真灿烂,便笑问:“妹妹好,妹妹多大了?”又问史湘云的名字。这纯粹是心情好了逗孩子玩儿,一般情况下大人见了小孩儿也不过是问些姓啥叫啥几岁了父母叫什么名字之类的问题来逗弄着的。贾宝玉虽然是个正太身,却有一颗大叔心,此时把自己当大从,逗起湘云来了。也是因为贾府里没有供他逗弄的人,迎春是他姐姐,不能逗,探春伶俐,逗不起来,惜春还小,贾兰又不得常见,贾环他又不想招惹,倒是湘云看着大方爽快,非常可人。

史湘云说了自己的名字,贾宝玉就故意逗她会不会写,史湘云伸手拉过贾宝玉的手,在掌心里一笔一画的划拉着,贾母也不由伸头去看。贾宝玉只觉得掌心痒痒的,凝神看时史湘云倒是全写对了,当下又赞了一回。王熙凤拍着迎春与探春的肩膀道:“可是投了宝玉的缘了。”探春道:“这个妹妹我喜欢。”贾母看向她们姑嫂道:“这才对么,你们兄弟姐妹玩在一处了,我才开心。”

到了饭点,史湘云自是与贾母一道用饭的,贾宝玉坐在贾母左手边,余者三春并湘云分列两侧。贾宝玉留心看着李纨拉着史湘云让她坐在贾宝玉旁边,史湘云看向贾宝玉,倒喜欢与这个新认的哥哥坐一块儿,仍是推让了一句:“大嫂子、爱嫂子先坐。”众人听一句‘爱嫂子’脸上早有了笑影,贾母道:“她们不与咱们一道吃,你坐。”湘云这才坐了。贾宝玉不由咋舌,不独是林妹妹进咱们家事事小心处处留意的,就是云妹妹也是一样的啊!

王熙凤与李纨一样一样揭开了碗盖,王熙凤道:“这道冰糖肘子是大老爷孝敬的,这是东府送来的糟鹅掌鸭信。”李纨续道:“这是我们太太孝敬的斋菜,这是前儿我们大爷与我去娘家时得的野鸡崽子熬的汤。”贾母就要尝一尝斋菜,又让两个儿媳妇先回去,独留孙媳妇伺候。王熙凤与李纨也就是忙活着贾母与贾宝玉二人而已,余者姐妹不过是应景布一两下菜便由各人乳母接手了。

一时吃完饭,又是漱口饮茶。因史湘云就在旁边,贾宝玉无意间就注意到她,吃饭时并不很说话,与方才在贾母跟前活泼对答之时全不相同,只在贾母命给她盛汤时道了句谢,尝了一口后说了一句: “好喝。”到吃完了饭,见史湘云也是略比周围人慢半拍地照做了所有程序,贾宝玉不由感叹这公侯之家的家教果然厉害。

用过午饭,李、王二人告退自去用饭,临行,王熙凤问史湘云之住处,贾母道:“便与我住了罢。”王熙凤应了一声方与李纨一同去了。

贾母对余下的几人道:“我倒是想歇会子晌,只刚吃过了东西睡着不好,你们也不要就睡了,说会子话再歇。”大家应了,贾宝玉道:“我那里倒还有副九连环,上回出门买的,竹木削的呢。”在这府里,竹木的九连环倒比金属的还稀罕着些。几人都要拿来看,一副九连环,倒玩了好久。惜春年幼先撑不住被乳母抱去了,贾母便道:“都歇了吧。”

贾宝玉不是很悃,然大家都睡了,他想着下午还要背书习射也去歇了。半睡半醒间,还在琢磨着得寻一理由让贾母同意他学骑马才好。又想史湘云出现了,虽是个美人胚子,到底做不得自己未来老婆,想一回未来老婆的模样,发现这是个与考科举一样要命的问题,闷闷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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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起来,贾宝玉要去贾珠外书房,贾母道:“早些回来,别在外头久混了,回来与你史大妹妹说话。”贾宝玉应了一声,又拿出些先头没分掉的小玩艺儿与史湘云并迎春探春姐妹玩,这才去前头了。

贾宝玉到的时候贾珠已在书房里了,见贾宝玉来了,奇道:“你不在后头跟史家大妹妹多说会子话么?”贾宝玉道:“有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呢,我凑什么热闹?”贾珠见他这样,不免多说了一句:“你大嫂子说你倒是挺喜欢与史大妹妹说话的,怎么这会子又急巴巴地过来了?”

贾宝玉道:“我晚上还回去跟她玩呢,现在是读书的时候呢,便是老爷不问,我做不出今天的功课,自己也睡不好。”这话倒是真的,贾宝玉每日总给自己定下个目标,只有做完了,他才觉得自己未来的小命与舒服生活有了一点保障,才不是那么危险了,否则便会觉得百爪挠心。只有在每日结束后,拿着毛笔把白纸上“背书至某段,习五页字,拉五十回弓,看两首唐诗……”诸如此类的目标注上‘已完成’字样并抹去了,这才算完。这是应试教育下逼出来的强迫症,现在又要考试,不免把这毛病又加深了几分。

再话说,他倒喜欢史湘云的性格,但是这孩子也太小了点儿,能说什么话?两人又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妹一枚,能发展出个什么来?倒不如现在认真多背点儿书,能顺利通过考试才是当前要务。

贾珠倒是看过贾宝玉的计划表,私下也考教了几次,见贾宝玉都做得到,这才拿过去与贾政看了一回,暗示贾政——宝玉很认真,不用太逼他了,俺兄弟还太小,有事冲我来。贾政问过几回之后见贾宝玉回回都做得到,便把考较学问兼训话的事儿不当每回必做的工作了,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会问一回。

贾珠皱眉道:“你才多大?别想那么多,我让你背的书背完了就成了,上学后有你上进的时候。现在且玩一玩,还不碍事,白在屋里都闷坏了,后儿有个庙会,你与我一道出去看看。”

贾宝玉心道你能一道出去散心那是最好不过了,当下同意了,又仰脸道:“大哥哥,这回你还跟我一道坐车?”贾珠抽抽嘴角:“我自是骑马。”哪有大男人没事坐车的?贾宝玉道:“我也要骑马~”装嗲的声音把自己恶心了个半死,再看贾珠也是眼角直跳,咽咽唾沫,贾宝玉拉着贾珠衣摆来回晃,再接再励:“宝玉要骑马宝玉要骑马~要不大哥哥就一起坐车~”这全是学印象里电视剧里的撒娇作派,也忘了作这个动作的是不是个小男孩儿,反正五岁豆丁对上自家大哥是不用怕丢脸,贾宝玉坚信就是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脸。

贾珠再也忍不住了,暴喝:“要么坐车要么不去!你选吧。”斜眼看着贾宝玉,意思很明显了。贾宝玉深吸一口气,终于停下了胡闹,再闹下去他自己就得先恶心死了。嘟囔一句:“都长大了还非让坐车里,什么都看不到。”

贾珠无奈地笑了,蹲下身子:“这么想骑马?”

大力地点头:“全家就我不会骑,我长大了,要骑马!上回珍大嫂子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问起蓉儿,珍大嫂子还说他骑马去了,我是他叔叔,我比他大,我要骑马~”

贾珠道:“你这辈份儿是大了,可年纪还小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开春教你,这年下的,四处拜会都要用马,且不够用呢,又上哪找好马与你学?开春我寻一合适的马教你,可好?”开了春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男孩子算半个大人了,到那个时候,不用他说也会教的。贾珠暗笑贾宝玉到底还是个孩子,看向他的眼神就有些看好戏的样子,似乎在等着贾宝玉继续闹——等他闹够了这一出再告诉他贾府里到七岁就可学骑马,再欣赏一下贾宝玉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实是一大乐事。弟弟什么的,还是幼稚搞笑一点的好,太小大人了就不好了。贾珠努力发掘贾宝玉的笑点中。

贾宝玉却不再闹了,直接竖起右掌、掌心向着贾珠:“食言会肥,胖~大哥。”

贾珠眉棱骨跳了两下,巴掌印上了贾宝玉的:“知道了。”说完一弯指头,把小肉爪子包进了掌心,还握了两下以示惩罚。一扭脸,望天,这小子可真会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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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心情大好地回到贾母院里的时候,晚饭还没开始,贾母正在吩咐湘云的后续安排。看宝玉来了,贾母命他先与姐妹们玩,又对地下一个小丫头道:“珍珠,史大姑娘初到咱们家,带来的人或有要用的东西或有旁的事不方便与咱们府里说的,你便跟着服侍史大姑娘罢,有什么短缺了,或有人不地道了,只管与凤哥儿说去。”

贾宝玉又飞快地与在另一侧的四个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过去一看,湘云手里撑着一红绳,两头打个结,形成一道圆圈儿,方才正与探春翻花绳玩呢。看宝玉来了,湘云一扬手:“爱哥哥,你玩不?”贾宝玉伸出手去,探春让开,宝玉与湘云两个翻着花儿,四只犹带肉窝窝的白嫩小手衬着鲜红的绳子,很是可爱。翻了一会儿,竟没有能难住贾宝玉的。湘云撅了一下嘴巴道:“你怎么这么会?三姐姐说你平日老读书的,什么时候会的?”贾宝玉放下了手,垂头道:“先头陪大姐姐玩过。”

30.庙会归来湘云回家

贾宝玉放下手,垂头道:“先头陪大姐姐玩过。”慢慢从绳结里退出手来,双手垫在脑后躺倒在榻上了。探春小心地推了他一下,没推动。史湘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正要问呢。

这时只听贾母道:“云儿来,看看这丫头怎么样。”史湘云且放下贾宝玉的事儿,放下手中红绳应了一声,到了贾母身边坐着,好奇地看着地下跪着的小丫头。贾母对珍珠道:“过来让你史大姑娘看看。”珍珠依言而行。贾母对湘云道:“你且看看好不好,你若喜欢,这些日子就让她服侍你了。”

史湘云在榻上依着贾母坐着,歪着头看了一回珍珠,见她长得端正,比自己略大两三岁,穿着桃红小袄、半新的藕合色裙子,头发梳得整齐,手上一副银镯子若隐若现,一脸温柔,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边,史湘云便先觉喜欢上她了。史湘云自幼孤单,虽与叔父一家同住,到底是同姓之人勉强不算寄人篱人,然而毕竟与自己父母不同,与手足温情上其陌生且向往,却求之不得。珍珠看着比她大些,又一派稳重样儿,史湘云就有些把她当姐姐看的样子。这几日与同龄玩伴在一起,然贾宝玉要做功课、迎春不爱说话、惜春太小,唯一探春较为投缘,又不好很缠着她,现贾母专弄了个丫头给她,是可以时时伴着说话的。

想到这里湘云便先高兴了:“谢老祖宗。”贾母见她点头了,便让珍珠给湘云磕头,认了这临时的主子。湘云叫过珍珠来,又对一旁几人道:“爱姐姐、爱哥哥、三姐姐,往后珍珠跟了我了。”

贾宝玉等都过来看珍珠,这珍珠也是先前新进的丫头,照例是不得太往前站的,这四个人虽是贾府主子,先前也没怎么认识她,此时正好一并认识了。贾宝玉心道,能让贾母专调过来服侍客人而不怕她丢脸的,可见珍珠这个小女孩儿还是很有一把刷子的。又看她依旧是只萝莉,却已“服侍”许久了,暗道自家也够腐败的了。

湘云还在问珍珠:“姐姐姓什么?多大了?”珍珠道:“回姑娘话,姓花,今年七岁了。”湘云正说道:“比我大两岁。”贾宝玉却像挨了一道雷,他原本还在笑呢,姓花叫珍珠,世上还有花珍珠不成?心里笑了一回又念叨了两句,忽地清明了——她姓花!我说珍珠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熟呢?原来这就是袭人了!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竹识新晴!就是她了!大丫头现在还是小萝莉,见珍珠仍旧静默无语的作鹌鹑状,尚不见保姆风范,贾宝玉一时百感交集。

醒过神来见大家都望着他,湘云道:“爱哥哥方才说的是诗么?我以前没听过。”贾宝玉大汗,原来刚才不小心念出来了,于是解释道:“是陆放翁的诗,合着她的姓了。”湘云一拍手:“这诗念着好听,我还从来没读过呢。”两人倒没给珍珠改名儿,湘云是客,不便改主人家婢女之名,而珍珠是贾母之婢还没指给他,他也不能擅改贾母身边人的名字,此事暂且放下。贾宝玉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想给珍珠‘正名’,总觉得她不叫‘袭人’便有些别扭,另一方面又想让她继续‘珍珠’,有意跟原着拧着干,直到把自己给拧活了拧得不用出家了、拧得全家人都过得好了才甘心。

贾母望着一堆孙子辈,觉得日子和乐,见宝玉说出诗来而湘云说不知,更觉孙子有长进,心情更好了。虽不见得贾宝玉说出这两句诗来就是什么文豪了,且这又不是他做出来的,但自家孙子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贾母脸上也很光彩。当贾宝玉提出要去庙会玩,又是贾珠带着的时候,贾母笑道:“先换好了铜钱,叫李贵儿捧着,跟你一道出门。”

知道典故的都笑了。史湘云等几个小姑娘不知道,只看着贾宝玉的包子脸上染起了红晕,嘴里嘟囔了两句听不清的话。(某肉帮宝玉说:老子恨铜钱!某肉帮自己说:老子更恨贴在脑门上的铜钱!也不怕招人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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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庙会这一天,贾宝玉早早就爬了起来,数了数自己的荷包,依旧装了几块金银以防万一。吃过了早饭,贾珠就过来带他出去逛庙会,正遇到贾琏也来给贾母请安,闻说一兄一弟要出门,贾琏就对贾母道:“索性我也一起去看看,倒是许久不曾去这些地方了。”贾母道:“这也使得,你们两个带好了宝玉,别乱吃外头的东西,不许磕碰了。”

贾珠、贾琏起身应了,就势请退,贾宝玉也连忙与他们一道。出了贾母院门,贾琏就叫牵马套车,贾宝玉拽拽贾琏的衣摆,贾琏俯身看向他,贾宝玉道:“坐在车里看着不真切……”言下之意不想坐车。贾珠听他这样一说,先道:“不许讹你二哥哥,人多的地方多腌臜你知不知道?”又对贾琏道,“上回带他出去逛来着,那时不是庙会,没那么挤,倒惯坏了他。庙会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设若磕了碰了,老太太面前可不好交代。”

贾琏点头称是,看着贾宝玉耷拉下的嘴角,伸手捏了一把贾宝玉的胖腮帮子:“听到了吧?”贾珠瞟了一眼贾宝玉,心里叹了口气,想让他像小孩子似的撒娇的时候他跟个小大人似的,想让他老实听话的时候又偏有耍赖的架式,实在让人头疼啊。也伸手贾宝玉在另一边的胖腮上捏了一把,成功地看到嘟嘟脸变形了,心里痛快了一点儿,转脸又问李贵等支了钱不曾。

贾琏见贾宝玉也是个不很安份的,趁这功夫遂笑着低声附耳道:“庙会上头能进得去车才怪!便是骑马都难行。大哥哥老是闷头读书,八成早忘了上回去庙会是什么情形了。你老实听大哥哥的话,只说要看热闹,大哥哥一答应了,到时候他就是想叫你坐车都不行的。”

贾宝玉大喜,送给贾琏一个大大的笑脸。贾琏一愣,忍不住笑了。当下贾珠、贾琏骑马,贾宝玉乘车,往庙会而去。

庙会每月逢五便有,算来一月三次,庙会上有卖种生活用品的、有卖吃食的、有卖各种玩艺儿的、有演百戏的……大家憋了十天的热情一块儿迸发出来,热闹的非常。还没到正经地方,就能觉出喧嚣来了,贾宝玉在车里隐隐听到嘈杂声,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拎着他的头顶往上拔,血液也流得快了几分,体温都高了几度,似乎已经置身于闹市这中,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除了贾珠看好戏的脸。贾宝玉给了贾珠一个大大的鬼脸,缩回了车内,兄弟两个一里一外,一个得意于小不点儿吃瘪,一个得意于胖大哥即将吃瘪。

到了地头,果如贾琏所言,外围车马尚能沿着行一小段,再往中心热闹的地方去还真是没法挤。贾珠皱眉道:“再往里可不好走了,咱们两个行,宝玉可不成。或者这回且在四周转转,下回庙会咱们再热闹热闹?”说着看向贾琏。贾琏觉得贾宝玉一双大眼非常幽怨地看向自己,没觉得脊梁发凉,只觉得好笑,对贾珠道:“挤是挤了些儿,看看也无妨,依着我,让小厮们围着他,不叫旁人挤着了不就成了?这会子看不成热闹,回去了指不定怎么惦记呢。”贾珠见贾琏帮着宝玉说话,又看宝玉的神情,便知他两人捣鬼,也不戳破,只对宝玉道:“你私底下叫了我多少声胖——了?”

贾宝玉装假:“胖啥?”被贾珠弹了个脑崩儿。兄弟三个下车下马,留车夫看守。李贵蹲下身来:“二爷,坐上来罢,您看得远些,咱们也好时时看着您。”说着把宝玉扛在肩上——这样醒目,贾宝玉不会因为目前可悲的海拔而容易走丢或被拍了花子——几个小厮围着,与贾珠、贾琏一道挤了进去。

贾宝玉只觉眼花缭乱,眼珠子四下乱看。待到看清楚了,又有些失望,都不是什么精致贵重的东西,且很多都只是个地摊儿而已,地上铺块布或是席子,东西就往上头摆着,东西有好有次,总的来说是次的居多。远看很花哨,近看挺失望,完全不像想像中的那种情形,好比一道菜,看着不错闻着挺香,吃到嘴里却是没滋没味。到这里来也就是图个“热闹”本身罢了,贾宝玉对庙会有了全新的认识。

但既然出来了,就得有点表示,贾宝玉鹤立鸡群,看了哪个摊子似乎好一点,立即指挥一群人挤过去买。贾珠苦笑道:“你就这么着?可得把人累死。”又命小厮来换了李贵,贾宝玉看着李贵满面油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不多会儿贾琏就拉拉贾珠:“大哥哥,我还有点子事儿,先走开一下儿。”贾琏早成家了,贾珠也不好很管他,问一句:“你去哪儿?”被含糊过去后就识趣地不多问了,只叮嘱了一句:“我与宝玉过晌可就家去了。”贾珠连道明白:“大哥哥只说我路上遇着熟人了。”

贾琏离开不久,贾宝玉失了最后一点儿看的兴致,本就是因为没逛过庙会,现在风情看到了,也就罢了。演杂耍的,不过是牵两只猴子,或有变魔术的,在贾宝玉看来也是挺粗糙的表演,X晚虽然年年招骂,然而其中节目的精致程度仍然是这里的街头艺人比不上的,贾宝玉的胃口被养刁了,对这样的热闹有些兴趣缺缺。然而李贵与众小厮却看得津津有味,都走过去了,还扭着脖子想往回看,见他们那眼睛都拔不出来的样子,贾宝玉真怕自己变成“真应怜”,手上紧紧地抓着小厮的领子。

看卖的东西大多摆在地上灰扑扑,贾宝玉就往有架子的摊子上挑了些看着有野趣且不显粗俗的手工艺品,装了半麻袋回去。不过是散闷活动而已,若论起东西本身来,这庙会上就没两样能与荣国府内比的,不过是因为这些东西在府中“物以稀为贵”兼之是出门逛庙会买的,小小一幅剪纸手艺虽然不坏,却要加上背后的诸多含义才让人觉得珍贵罢了。

回到贾府,贾琏还没有回来。众姐妹各分了几样贾宝玉带回来的小玩艺儿,余下的东西叫贾宝玉一股脑的全命收起来压箱底了。史湘云在荣国府过得很舒畅,然而好梦由来容易醒,住了一个月,她叔叔家便打发了车来接她回去——快过年了,不能总在亲戚家里住着。

史湘云走的时候很有点泪眼汪汪的样子,偏她在来接她的嬷嬷们面前还低头一付乖巧状,看得贾宝玉有些不忍,张了张嘴,又忍住了——这会儿就算打滚儿留下了她,以后又能怎么样呢?贾母道:“珍珠,把云儿的东西收拾一下,别落下什么。”又让把她给湘云的、王夫人等给湘云等各种玩具与小首饰并贾宝玉划拉回来的小柳条篮子等给湘云带上。

贾宝玉嗫嚅道:“过了年,兴许老太太还打发人接你过来玩呢。”史湘云眼睛一亮:“真的?”贾宝玉连连点头,心道老太太可喜欢你了,隔三差五总会请你来做客的,恐怕比喜欢薛宝钗还喜欢呢,老太太屋里住过的女孩一共四个,除了我姐我表妹就只有你和薛宝琴了。史湘云这才笑着走了。

贾宝玉心里有点儿沉。

31.新年将至宝玉见客

这两天贾宝玉的眼底总会映出一个挂着金麒麟的小身影,史湘云活泼大方憨态可掬又不是没眼色地胡闹,搁了谁都喜欢。然而她终是被史家人接走了,她姓史,即使她更乐意住在贾母身边,终归也是要回去的。以后她的人生,是掌握在史鼎史鼐手中,贾宝玉没插嘴的份儿。

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姓贾的姑娘,也不是贾宝玉能作得了主的。贾宝玉想,他永远忘不了追着元春跑的那一天。贾宝玉受刺激地抱着自己的私房钱堆到元春跟前,元春却没把宝玉的私房钱带走,当日哭声惊动了贾母等人,命人把东西收好,又要把宝玉抱开,怕他与元春两个都哭坏了。嬷嬷们七手八脚上前来,贾宝玉被李嬷嬷抱着腰,手脚乱挥从人缝里抓了一把东西,递给元春道:“好歹当个念想别忘了我。”元春握着贾宝玉递过来的东西,也不怕硌手死死攥着。姐弟俩终被分开了,元春走的那天,没人敢告诉宝玉,还是他自己发觉四下静得奇怪,心中一动,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

如今湘云又去,他照样没一点儿办法。贾宝玉觉得,事到如今除了贾珠还活着,他根本没发挥一丁点儿的积极作用,只能看着离去的背影空难过。贾宝玉抑郁了好几天,贾母道是他不舍湘云,还安慰她:“年后便接你史大妹妹再来住。”贾宝玉心道,能接她一回两回,让她住一月两月,虽也帮不了她多少,到底让她放松些——要是元春也能这样的接法就好了。抬头道:“这回可不能哄我的。”贾母道:“不哄你,过了年闲了就接她来。”贾宝玉这才慢慢好了些——马上过年了,再拉着脸可就是扫了大家的兴了。

史湘云回家,对于贾府来说并不算件大事儿,尤其还是在快要过年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荣国府里总是忙碌的——打点送往有交往的各家的年礼,又有收各家送来的年礼,一一登记造册,开库房重新点封。另有各处庄子上送来的年货并银子等物,荣国府如今还好有八九处庄子,各庄有大有小,各处庄头一一送来,又要清点。另有家下主子奴才过年的新衣裳要裁,各处赏钱也要发。此外因荣国府并未养戏班子,又要到外头订两班戏过来预备着演。

各种事务,不一而足。幸而王熙凤是个能干的,里外一把好手,又有李纨虽不大揽权,于细务上却也不袖手看热闹,故而这一年贾母与王夫人并不怎么管事儿,荣国府依然井井有条。

对于贾宝玉来说,过年就是窝在贾母身边当财神娃娃,有堂客来拜会贾母的时候他出来作个秀,用可爱的形象与抹了蜜的嘴巴多赚一箱子的金银锞子首饰与各种精致宝贝玩器。今年却出了例外——

年前某日,贾政过来见了贾母:“老太太,宝玉也不小了,年前年后的,儿子想带他兄弟两个出去见见外客。”贾母掐指一算:“过了年宝玉就七岁了,可不是长大了。是到了见外客的时候了,带出去的时候小心着点儿才好。”

贾政见贾母允了,笑道:“老太太何必挂心他?左右有伺候的人跟着呢,且见的都是知礼的大家,委屈不了他。”贾母听了便一点头,又道:“外头的事儿你多担待些儿,你哥哥素不喜这些个,琏儿如今管着庄子等事,也抽不开身去。你便带着珠儿、宝玉应酬一下,别叫旁人说咱们家不懂事、窝囊了。”

贾政站好听了,贾母说一句他便应一句,以贾珠有功名多得见外客,心里小有得意。听完了,见贾母没旁的吩咐了,这才辞出来往贾珠外书房去看贾珠与贾宝玉两个了。

兄弟两个正在习字,书法这东西跟唱戏似的,“一天不练,自己心里知道;十天不练,内行就能看出来了;一个月不练,外行都能觉出不如先前好了”。这一点贾宝玉是深有体会的,上辈子因为要写高考作文的缘故,为了一点卷面分,也描过几回钢笔字贴,等到上了大学之后,越来越多的用电脑了,那一手原本还挺能看的字越来越向‘蟹爬体’演变了。如今更是个重视书法的环境,如果只有一手烂字那可就惨了——这里没有电脑供他敲以遮烂字之丑——只能一笔一划地自己练。

贾政对于两个儿子如此认真还是很满意的——但是不能明着表扬——摇手不令人叫贾珠兄弟,自己在大冬天的趴着窗户站了一会儿,见两人依旧用功不辍,捻须一笑,这才举步进门。随行的小厮连忙打起帘子,贾珠与贾宝玉因光线的变化都抬起了头,见是贾政进来了,放下笔,一齐上前请安。

贾政今天心情不坏,连例行训话都不是很板着脸了,很快就说到了年前年后的安排上来:“你们两个随我见见客,珠儿且定下去你岳父家的日子,也好错过了别误了事儿。宝玉就跟着我见人,不许你乱跑,若有客来,我找你不到,仔细你的脚上的筋! ”

贾宝玉悚然,这种事情贾政似乎真的办得出来哟~心情更是抑郁了,生死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真TMD难受啊!这个时代,君权大于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而君也不是闲着没事儿专盯着要臣死的,倒是父要子亡这一条,实在惊悚,尤其是摊上贾政这个爹。要是出去了不如他的意,还不得给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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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贾宝玉挺安全的。外头应酬场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会没事儿大过年的说别人家的孩子长相猥琐、脑袋蠢笨?就是自诩为人方正的贾政也没这么没眼色。哪怕贾宝玉长得形容猥琐,他们也能寻出夸赞的词来,就像夸一个女人,如果她漂亮你尽管夸她的美貌,如果没有美貌就夸她的才情,如果连这个都没有,你还可以夸她有气质嘛!何况贾宝玉的样子极讨喜,小小年纪已看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模子来了——虽然现在还是垂髫童子,两鬓未修。

又与诸人见礼,十分周到,也不怯场,也不吵闹。这一通夸是不用违心的,不似夸某尚书之子体态痴肥为“健硕有福之相”,或是说某侯脾性孤拐不搭理长辈的孙子为“讷于言必敏于行”。诸人夸得十分顺畅,被贾宝玉叔伯大爷的一通叫,笔墨、坠子、香串……各色东西得了一大捧。

贾政心里暗自得意。贾宝玉接了东西,乖乖站到一边,听贾政与人寒暄,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了。先头介绍的“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贾珠、贾宝玉称之为世伯的牛继宗,以及世叔“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 柳芳,与“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这三个人与贾政寒暄几句,又问:“老太太可安好?前两日我母亲还说请府上老太太听戏呢。我可回去回话,吩咐家里预备着戏班子了。”

贾政道:“家母近来精神健旺,老人家也爱热闹。”

牛继宗便道:“只须得问明白了,府上老太太可有旁家请戏没有?若有哪一日已定下来的,我们也好错开来,没得叫老太太为难。”

贾政道:“这却不曾听说。”

柳芳道:“嫂夫人娘家在京中,还不曾下贴子么?若与王大人家冲撞了,反倒不美了。说来王大人近来却是有些忙了,不知忙些什么?”话题就往贾政之妻舅王子腾身上扯。

而李侍郎等与贾珠论两句文章,问过贾珠是自考的功名,又问贾宝玉读过何书之后,贾宝玉道:“只开始读《四书》,余者不过看些唐诗。”李侍郎便道:“毕竟是贾公家,竟以诗书传,令姑父昔年可是探花郎,是极清贵的。”贾珠代林如海客气两句,李侍郎道:“非如此,何以简在帝心令为兰台寺大夫呢?闻说如海公今在南头,可有什么信息不曾?”这一堆人是关心林如海的。

从头到尾,贾家人就不是人家关注的重点。

默想着元春教的常识——公、侯、伯、子、男,爵分五等,公、侯、伯超品,子、正一品,男、正二品。又想一回伯父贾赦连个子爵都没混上而只是个三品将军。一门两公的贾家,其子孙在八公里是最没出息的。这个认知在贾宝玉本已郁闷的心口上又加了一块石头。而贾政犹细指捻须,一副神仙状,令贾宝玉不由分外头疼。

一旁贾珠还虚心请教科举晋身的李侍郎文章之道,李侍郎自考过八股,早不知丢开手去多少年了,只是泛泛而谈罢了,贾珠只觉李侍郎说得尚不如岳父所言为深,还道是李侍郎与他不熟,指点起来并不尽心。

好不容易得以回家,贾母见了宝玉得了不少东西心里高兴,但见贾宝玉一副解脱状便想他这是累着了,便打发他吃了点心去歇息,只叫来贾珠来打听今日见客之始末。听说了兄弟两人都得了夸赞,且贾政也颇为满意,贾母这才放下心来:“这样我便放心了。你随你老子见见客也不坏,这些都是世交,日后要常走动的。今日我也乏了,你也去歇着罢。年后与你媳妇去你岳父那里走动走动。回来再与宝玉去你舅舅家看看。”

贾珠自然只有答应的份,领完指示方往自己院里去了。

32.贾府过年宝玉吃面

除夕夜往宁国府里去祭过宗祠,回来开年宴、听戏、看放鞭炮焰火,守岁到一半因为六岁小身板儿的硬件原因哈欠连天地在爆竹声中睡去。这些都是往年过年惯常做的,就连祭宗祠,贾宝玉自从能跑能跳之后也参加了好几回了。刚到这个世界那会儿,贾宝玉还抱着猎奇的心态非常努力地观察了三个年头,后来发现,这里的年过得固然是“年味”十足,却也仅限于此了,再说贾宝玉现在没心情去口味“年味”。于是宝二爷照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心里还在念叨:早睡早起身体好,明天还要讨红包。

次日一早,李嬷嬷便先叫醒了贾宝玉,贾宝玉朦胧着眼睛,实在不想起!平常的时候虽也比这时间晚不了多少,但是那时晚上睡得早啊!贾宝玉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地由着李嬷嬷等围上来给他穿衣服、挂佩饰,直到李嬷嬷一句:“二爷,可千万不能睡着了。”贾宝玉才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句,李嬷嬷又拿大手巾给他掩住前襟,招呼着给他洗脸,擦了一把脸,贾宝玉才觉得好过了些。翻身往枕头边上摸了摸,果然有一串红绳儿串的崭新制钱,略估摸,约有百枚。李嬷嬷取出一个大荷包沉甸甸地装了一句,给贾宝玉拴在腰上。又被李嬷嬷涂了一脸的面脂,这才一路到贾母跟前去磕头讨红包去。

贾宝玉是到得最早的,谁叫他就住贾母隔壁呢?真正的一墙之隔。贾母看头一个来拜的是贾宝玉,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深得几分。一旁的鸳鸯扶着贾母坐下,珍珠早排他同一个拜垫来放在贾母身前。

贾宝玉上前拜倒,吉祥话是不能少的,然而“新年发财”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只能择“福寿吉庆”一类来说。这时给的荷包就丰厚很多了,一个大红的绣胖娃娃抱鲤鱼荷包,里头装着各式金锞子,数一数好有十两了。贾宝玉又让李嬷嬷给拴在腰上,这才到贾母怀里蹭着讨饺子吃:“老太太,我且去给老爷、太太拜过年,可把饺子煮好了等我,我爱吃荠菜馅儿的。”

贾母笑道:“短不了你的,快些去,迎你老爷太太并你哥哥一家子来,你再迟些儿他们可都过来了。”贾宝玉从榻上爬了下来,又匆匆向贾母一揖,忽又站住了:“二姐姐与三妹妹、四妹妹到了不曾?我等三妹妹来了带她一道见老爷太太去。”贾母道:“正是这个理呢。”

正说话间迎春三姐妹又到,贾宝玉问过了姐妹们好,又对探春道:“你与二姐姐、四妹妹见过老祖宗,就与我一道去老爷那里。”探春应了。三人拜过贾母,各得一小荷包,里面却不如贾宝玉的丰满。当下贾母就命人安排车送迎春去贾赦那里磕头,又安排惜春去东府打个花胡哨。贾宝玉有些不耐烦:“我与三妹妹便不用车了,出了后边门到太太那里快得很,再套车没的耽误了事儿。”再晚一点儿保不齐贾政又要训了。探春也道:“走过去就是了,迟了也不好。”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怕错了时间。贾宝玉笑着伸手拉着探春的手,两人一齐小跑着往王夫人那里行去。平日里要装X,大过年的时候正是孩子们解放的时候。

李嬷嬷急匆匆地抱着宝玉的大红斗篷追了出去:“祖宗,慢些儿,穿上斗篷再去。”身后两个捧着手炉、脚炉的丫头也跟着去了。探春的嬷嬷并丫头也捧着一应物件于后追赶。

贾宝玉到的时候,贾珠一家已经拜完了,连贾琏与王熙凤也在一旁。贾政与王夫人座三个拜垫还放在那里,贾环还由嬷嬷带着立在一边儿。因大过年的不能说丧气话、最好不要板着脸,尤其是在拜年的时候。贾政这回对贾宝玉还算和颜悦色,等贾宝玉从拜垫上爬起来的时候,由王夫人递过一个大红荷包来。贾政又说了几句新年寄语,无非在新的一年里要好好学习好好听话一类——还好“打断狗腿”一类的词今天贾政没说。

次后是探春来拜,最后贾环拜。王夫人依旧发出一个一个的荷包,看着与宝玉的并无什么相差。贾宝玉等又与两房兄嫂见过礼,各得一荷包。贾兰又奶声奶气地给两个小叔叔与小姑姑拜年,贾宝玉是有准备的,从袖子里也翻出一个小荷来,送给了贾兰。探春与贾宝玉一样,也是一个小荷包。贾兰眼巴巴地看着贾环,贾环手足无措地看向赵姨娘,赵姨娘脸颊直抽。贾宝玉赶忙又拿出一个荷包,塞给贾兰才算了这桩事。贾政一捻须,笑道:“时候不早了,快去老太太那里罢。”探春便把袖子里已经掏到一半的荷包又塞了回去。

王熙凤与贾琏也受了贾兰的礼,王熙凤也是一个荷包,给完了又道:“老爷、太太,大哥哥、大嫂子,我们还得去东边儿老爷那里去呢,次后就到,老爷并不须太急的。”贾政道:“既如此快去拜了你们老爷太太,直往老太太那里去便是了。”贾琏与王熙凤这才匆匆去了。

这时一干伺候的人听说要动身,都涌了上来围着。

贾政扫了一眼贾宝玉道:“兰儿年纪还罢了,你这几步路而带着手炉子,不可太娇气了。”贾宝玉就知道贾政训人的毛病又犯了,还不等他说话,李嬷嬷就先回道:“是老太太命带上的。”贾政不说话了。

贾宝玉忙对李嬷嬷道:“嬷嬷少说两句罢,”一指赵姨娘一侧,“嬷嬷且去候着。”嗯,赵姨娘还是很疼贾环的,贾环旁也有个捧手炉子的……且探春也有捧手炉子的,赵姨娘的身份也是贾府奴才,论起来这些嬷嬷们实际上比她还体面些儿,都站在一块儿。

到了贾母跟前,贾赦一家也刚刚到,贾宝玉又与众人一道拜了一回年——当然,又得了一份儿红包,与探春彼此挤挤眼睛。次后是两房小辈拜年,贾琏与迎春拜贾政夫妇,贾珠领着弟妹拜贾赦夫妇,又是一番热闹。接着就是正常世家年节的活动了,接着听戏、联络感情,又有宁国府贾敬一年一度回家来,领着儿女孙子来拜年。

后有家下奴才来磕头。

然后就是再开宴,贾宝玉照例窝在内眷一处与贾母同桌,贾环被贾母以年纪还小为由打发去睡了。贾兰却被贾母同贾宝玉一道带在了身边,略吃了点东西,贾兰也开始打瞌睡,就近放在贾宝玉房里睡去了。贾母见贾宝玉兴致算不得太高,便道:“宝玉可是累着了?可怜的,今儿起得太早了。”王熙凤看了宝玉一眼,见他确有倦容便道:“宝玉要是累了,吱一声儿就是了,回了老太太歇着去。”

贾宝玉打起精神对贾母道:“我给老太太讲个笑话儿,讲完了,老太太可许我去歪一会儿?”贾母听他要讲笑话儿,极愿一听:“你说,只有一条,要说得大家不笑,可不许去。”一时内眷桌上全静了下来,都听他说笑话。

贾宝玉又道:“若说得凤姐姐也笑了,过会子可给我弄碗面吃。”被王熙凤一巴掌打在脑袋上:“笑话没说,啰嗦话倒说了一车,你说得好了,多少面都吃得。” 贾宝玉道:“从前有个人,”王熙凤就道,“这个不好笑,”贾宝玉又道,“不爱说话,”王熙凤接着问,“这就没了?”贾宝玉道,“人问他什么都不爱答话,偏家里个巧嘴的,看不过眼,就说他,你倒是吱一声儿也好,”王熙凤笑道,“好小子,编排我呢?”作势要拧贾宝玉的腮帮子。众人都笑了。

贾宝玉往贾母怀里一扑,贾母道:“凤哥儿也别恼,我可笑了,你也笑了,且吩咐做面去。”贾宝玉续道:“那锯嘴葫芦想想也对,就一张口说——吱——”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品了一会儿方哄堂大笑。贾母笑得流泪,一边抹眼睛一边说:“凤哥儿这回是输了东道了。”王熙凤道:“罢罢罢!我去叫他们给宝玉做去。”贾宝玉道:“这面可是我的笑话儿赢来的,便请全家一起吃,要多加点子青菜在里头。”王熙凤道:“全依了你。”

一时面端了上来,面揉得有劲道,擀得薄、切得细长,配上极好的汤头。贾宝玉又要来姜醋辣子一拌,吃的人都说好,又说宝玉这面点得好。这是自然,大过年的,大鱼大肉腐败过了,还是这样的东西开胃。迎春等吃不惯辣,便只加点子醋,李纨连醋也不要,也说别有清淡味道。

贾母吃了半碗便道:“吃着香,只这酸辣的东西小孩子不可吃太多,伤胃。”贾宝玉应了,依旧一口一口细细地把面条全咽了,连那酸而且辣的汤都喝干。一抹嘴:“我就今天这样吃。”

贾母摸着他的头道:“多少回也吃得起,开了脾胃也就罢了。”又让李嬷嬷等服侍他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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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后便是各式宴席,有贾府请别人的,有别家来请贾府的,一时男女主子各各分工,这些是可以推的,那些是必得去的,这家你去,那家他去。直到元宵节又热闹了一番过后,这才慢慢安静也下来。贾宝玉要出面的场合并不多,因他年纪还小,不过是贾政觉得需要他见的世交才领他一会,另就是要紧亲戚如舅舅王子腾家了。

舅舅对外甥自是没得说,王子腾倒是相貌堂堂,个子高且壮,眼中虽有精光不时一闪,然对着两个外甥却是笑得欣慰。因贾宝玉还小,又被王子腾夫人叫去后院,在那里,贾宝玉见到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唔,目测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心道这就是王子腾之女自己的另一亲表姐了。当下王子腾夫人与王夫人说话,李纨作陪。贾宝玉便与那位表姐一道逗贾兰玩。

王家的女孩儿都漂亮爽利,这位给姐也不例外,打量了一回贾宝玉,便要看他的玉。贾宝玉只得又展示了一回,又问:“姐姐的名字是什么?”表姐也大方地道:“我们家这一辈儿的女孩儿娶名从瑞鸟而来,我家在姐姐是凤,我便是鹤了。我名怡鹤。”

贾宝玉喜欢这样的女孩儿,看着心情就好。一时又想歪了:[这位与宝姐姐一样是母系表姐呢。]正想着,有婆子来回王子腾夫人道:“席面已经得了。”王子腾夫人便带他们一道吃饭去,席间又有一班小戏。

如此热闹的年节过后,人人觉得困倦,都狠歇了两天方缓了过来。王熙凤又张罗着把过年用的东西一一入库,又把年节走礼一一理清。荣国府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这一日,宝玉从贾珠外书房回来,贾母先不令他去休息,反留他坐在身边,把李嬷嬷叫上前,又唤珍珠。珍珠上前来,听贾母道:“宝玉过了年就七岁了(虚岁),也大了,再让嬷嬷们围着也不成话,从今李嬷嬷且歇一歇,伺候的活儿便交给丫头小子们罢。”一面让珍珠来给宝玉磕头:“我冷眼看着这丫头服侍你云妹妹倒是细致,办事也周全,便让她服侍你了罢。”

李嬷嬷脸上一变,仍是应了,珍珠就上来给贾母磕头、又见过贾宝玉,复给李嬷嬷行礼。

33.珍珠改名贾敏丧子

宝二爷的管辖权易主,是件大事。是的,是管辖权。虽说是给他换了使唤的人,然而这使唤人与使唤人还不一样。像李嬷嬷现在的位置,也就是珍珠即将上任的位置,那是传说中的肥缺,旁的不说,宝玉一应得的东西——包括月钱、贾母王夫人贾政等家中长辈所赐的一应物件从钱财到日常用品、随贾政王夫人等四下拜访时别人给的东西、家中有客人到时给他的见面礼——全是收她收着的。

贪心一点儿的人到了这个位置上,拿主子的钱或是东西出去当掉或是自己污来用,除非赶巧了一般都是揭不出来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公笔下迎春的奶娘,连小姐的首饰都敢当了。且贾宝玉算是这府里最得宠的一个了,贾母有好东西想起来就给他,王夫人、王熙凤当家,自是更不会亏了他,即使是来了客人,他得的礼物也是头一份儿好的,贾宝玉的好东西确实不少。他的生活起居是跟着贾母的,基本不用动用自己的月钱,越发是个小财主了。

况以贾宝玉之得贾母欢心,跟在他身边的奴才也比旁人更有几分脸面,如今李嬷嬷乍然要“退居二线”心里怎会平静?再者李嬷嬷自贾宝玉落地至今,马上就满六整个年头了,虽说是主子奴才,到底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贾宝玉又不难缠,对她一向也尊重(宝玉: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李嬷嬷照顾得不坏,我干嘛没事找她麻烦?)。李嬷嬷比王夫人更早感受到了‘养大的孩子被别人抢走’这样的婆婆心态。再看珍珠,一副小媳妇样子,穿得齐整,脸带红晕,李嬷嬷更不高兴了。

珍珠也知道李嬷嬷难相与,然而心里却高兴。在这府里当奴才的,谁不想过得更好?一道儿买进来的女孩子,有跟老太太的有跟太太的,自己与鸳鸯、金钏等刚过年便升了一等丫头,月钱比旁人都多出几百钱来,也有更小的丫头管自己叫‘姐姐’了,珍珠觉得这当奴才的日子也不是很难过。然而一等丫头还与一等丫头不同,如鸳鸯在老太太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玻璃等却只是干领着一两银子,并无多少实惠。如今跟了宝二爷,在一等丫头里也算得上拔尖儿了,谁人不想上进?珍珠有些兴奋,脸上自然就带出了一点红晕来。

恰被李嬷嬷看到了珍珠的表情。心里更火了,死狐媚子,居然作出这样的态度来!小爷们是你能勾搭的么?——李嬷嬷此时是冤枉了珍珠,珍珠且时不过十岁,且还想不到这上头,只是为了自己更进一步高兴罢了。小学生比同桌多考一分还要暗中得意半天呢。

话是贾母说的,李嬷嬷再不忿,她也只能谁了。便要与珍珠交割钥匙一类的东西,交割前,还道:“老太太,叫哥儿一道看看去罢,有些东西是大姑娘当年留给哥儿的,我们粗手笨脚的,怕倒腾坏了,不如让哥儿亲看着收拾。”

贾母默了一下,见宝玉的耳朵似乎都要竖起来了,无奈道:“宝玉也去吧。”贾宝玉对贾母一揖,与李嬷嬷等去了自己房里。李嬷嬷先把伺候宝玉的人都叫了来,站满了一屋子,这才抖抖索索地拿系在自己帕子上的小钥匙,开了她自己的箱子,从箱子里取出一串钥匙来,把宝玉的箱子一一打开,珍而重之地把元春留下的物事一一交与宝玉,又把一把连套的扇子连匣子捧了出来,另有一箱子上等的项圈、镯子一类饰物并金银锞子,把数儿一并报了:“共是38副金镯子、42个金项圈儿,金锞子320两,银锞子426个……”把这三枚钥匙直接给了宝玉,“哥儿最看重大小姐留下的东西,闲着自己看看也是个念想儿,钥匙倒是搁在哥儿身上便宜些。”

又开了其他的箱子,都是宝玉的衣服等物,并平日领的月钱一类,这些东西倒多,足足开了十几个箱子。又点宝玉屋里的陈设,玻璃碗、玛瑙碟等……这些才是给了珍珠来管,偏又在众人眼下做交割。

贾宝玉暗中挑眉,心道自己的家底确也丰厚,每年单过年,来往客人出手就是各式镯子项圈儿并金银锞子,还都是给双数的图吉利,六年下来这数字非常天文了。贾宝玉伸手就接了钥匙:“嬷嬷这些年辛苦了。”珍珠觉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耳膜也咚咚有声。这家里的规矩,没有爷们管自己的钱的,没长大的时候有嬷嬷管着,娶了媳妇有媳妇管着,哪有自己管钱的?宝二爷未必知道这中间的弯弯道道,珍珠却明白李嬷嬷这是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珍珠心里是有委屈的,明明是老太太发的话,我伺候史大姑娘伺候得好,老太太放心才把我指给宝二爷的,你怪我做什么?便是没有我,哪家爷们能一辈子带着个奶妈子的?然而珍珠仍是福身一礼,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钥匙。正要说句:“有劳嬷嬷。”

李嬷嬷忽然扭头对贾宝玉道:“哥儿,我奶你这么大,倒比旁人略亲近些儿,有件事儿得与哥儿说了。”

贾宝玉道:“嬷嬷只管说。”

李嬷嬷斜了一眼珍珠道:“这花姑娘的名字,与珠大爷重了一个字,跟着老太太,叫这个名儿勉强无碍,可跟着哥儿,断不可再叫了,没得叫人说你没规矩,奴才都能重了哥哥的名字。”珍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连贾宝玉也愣了一下,天意叫袭人来到宝二爷身边么?

贾宝玉道:“既如此,便叫袭人了罢,”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袭人,你与大家见过了,先收拾一下屋子,箱笼齐开也不像样儿。收拾完了,去老太太那里禀过名字。”袭人认了自己的名字,应了宝玉,自分派人收拾东西。贾宝玉却去扶李嬷嬷:“嬷嬷如今要家去了?且与我见过太太再走。”

“袭人”这个名字刺激了贾宝玉,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时间紧迫。更因这袭人是宝二爷传说中的屋里人,贾宝玉见了她总有些尴尬——两个各项功能都未发育出来的未成年,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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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王夫人房里,王夫人先抚慰李嬷嬷六年辛苦,又赏了五十两银子、两匹尺头。李嬷嬷看着赏赐丰富,心情也好了些儿,倒没再多说什么。一时王夫人倦了,李嬷嬷连忙告退。贾宝玉也辞出来。王夫人道:“宝玉且住了,你一个爷们,单个儿乱走成什么体统?金钏儿,你送送宝玉。”

贾宝玉连忙摆手:“好太太,我躲懒呢,正要往后头花园子里散散心,叫人跟着没得吵闹。”王夫人忙问:“你躲的什么?你老爷又说你了?”贾宝玉道:“我那屋子里,袭人正收拾着呢,乱糟糟的,看着头疼。”

王夫人这才罢了,仍嘱咐道:“不许去水边玩! ”贾宝玉连声应了,又说:“这还没化冻呢,水边有什么好玩的?”王夫人道:“冰薄站不住人,不许上去!天还没暖回来呢!园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去散什么心?没得冻着了。金钏儿,你送宝二爷回老太太那里去。”

贾宝玉还要说什么,忽听得外头脚步匆匆。廊下小丫头打帘子进来:“太太,二奶奶来了。”

王熙凤进来之后也不客气,直统统地道:“太太,姑太太家的哥儿,没了。”王夫人惊得站了起来:“什么?”

“我才得了信儿就来寻太太拿个主意,还没敢与老太太说呢!林家打发了昔年咱们家陪过去的陪房两口子并几个婆子、小子来报信儿人多动静大,又是与底下人有牵连的人家,上了岁数的怕都认得他们,再不拿定主意,老太太就要从奴才们嘴里知道了。”

王夫人道:“先稳住了老太太,且说来报信的说,哥儿病得重。缓缓透过去与老太太知道才好。老太太上了岁数,经不得伤痛。”又说:“把宝玉带上。宝玉,多哄着点儿老太太。”

贾宝玉的脸绿了!林黛玉的弟弟死了!林妹妹成独女了,离到荣国府也没多久了!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花园也不用逛了,先去哄老太太吧。

贾母看这阵势,木着脸:“小孩子家最易生病,没事打发人来报病,哄我老婆子开心呢?我教出来的女儿,断不会如此!说吧,是不是孩子没了?”王夫人与王熙凤这才道:“姑太太那里,林姑爷打发了人来,老太太问了便知了。”

贾母道:“叫过来。”

来人自是认得贾母的,一进来就哭拜于地。断断续续说着贾敏之子如何病了,如何延医问药却终没救回来,竟是年后没几日便夭折了。当下贾府主子哭成一团,贾母被王夫人与王熙凤等劝住,收泪道:“打发人去看看,你姑太太身子也不大好,恐伤心太过了,咱们家还有好药材不曾?一并送过去了。”

王夫人与王熙凤应了,又劝贾母歇息,这才带着报信的人出去安排。贾宝玉悄悄跟着往贾母房中去了。

34.偷听是件悲催事儿

贾母死了外孙,心情自是不好,歪在床上时不时地叹气,贾宝玉蹑手蹑脚进跟进贾母内室里她都没发觉。鸳鸯与琥珀两个亲自守在贾母榻前,见贾宝玉进来了,也不如往常一样张口就喊“宝二爷”,琥珀悄悄把手摆了摆,鸳鸯的食指也竖到了唇上。贾宝玉微微点点头,仍往贾母榻前走去,又向两人作个手势,她两个互看一眼,静静退到外间候着了。

贾宝玉走到贾母床前坐下,也不说话,贾母觉出有人过来,扭头一看是贾宝玉,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人贾宝玉坐在身边,贾母就知道是他来了——换了旁人也没这么大胆子。祖孙两个眼对眼看了一阵子,贾宝玉见贾母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上前搀了一把,贾母坐起来后就把贾宝玉搂进怀里。贾宝玉也顺势在贾母背上拍了两拍,对于传说中的林家表弟,贾宝玉是半点印象也没有,对这个素未谋面、三岁夭折根本连什么事迹都没来得及广为人知的孩子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

然而贾母对自己很好,贾宝玉还是跟进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贾干脆陪着贾母静坐,让老人家不要在这个时候太觉孤单。

就这么静了一会儿,贾母拍拍贾宝玉的背:“好了,去歇着罢,你屋里早先也乱糟糟的,这会子该收拾好了。你给珍珠改了名儿了?倒是仔细。这几日你略看一看,那个袭人若是还可用得,就留下,觉得不合适了,跟我说,我把鸳鸯换给你也使得。”

贾宝玉一声声地应着,精神头也不大,心里还在算着林妹妹什么时候过来。又听贾母道:“李嬷嬷把贵重箱子的钥匙给了你了?”贾宝玉耳朵一抖:“嗯,免得要使的时候还要四处找人要钥匙,前儿李嬷嬷家去了,我要寻个项圈儿给兰儿玩都不成。”贾母便点头不再问,宝玉又被她当成宝宝似的摇了一会儿差点儿没睡着。贾母见状几乎要带着他一块儿午睡了,外面却有了动静。

贾母略扬声道:“外头怎么了?”琥珀打帘子进来道:“回老太太,是东府珍大奶奶来了。”尤氏还不知道贾敏之子夭折的消息,她过来是为着一件喜事——年节前后人来人往,不知什么风吹到贾珍的耳朵里,他禀过了贾敬便要张罗着给贾蓉说亲。贾敬如今是个万事不管的,吩咐一句年下太忙,等静了下来往西府里找老太太帮衬一下,自去当他的道士了。

贾珍得了贾敬的话,一等两府闲了下来,就让尤氏往荣国府来请贾母帮着拿个主意。也由不得她不来,尤氏是贾珍的填房出身低了点儿,与邢夫人一样是个尴尬的存在。她娘家太寒碜,夫家宁国府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坏、她本人又是填房,不管从哪一头来看,身世好的、门第高的人家她都不怎么搭得上话,在给贾蓉选媳妇的事情上她就犯了难。贾蓉的媳妇还不是能够随便定的,那是冢孙妇,贾家上下都盯着看呢。

静着一堆媳妇婆子坐车往荣国府来了,才到了贾母正房,鸳鸯悄声说了贾敏丧子贾母伤心入内歇息之事,暗道来得实在太不巧正想打道回府,里头贾母已经听到动静了,尤氏只得往里走。拍拍脸,挤出点儿笑容来:“请老太太安。”

贾宝玉从贾母床上滑下来,问一句:“珍大嫂子好,”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我往后头园子里走走。”贾母命琥珀陪着去。贾宝玉听着贾母说:“珍儿媳妇来了?”一面跟着琥珀往外走,门口儿正碰到鸳鸯带着丫头婆子捧着热水手巾一类进来伺候贾母洗脸起身。尤氏看到贾母脸上犹有泪痕,心里越发叫起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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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房的门,贾宝玉对琥珀道:“好姐姐,我自个儿去便罢了,花园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讨老太太一句话,好躲会子懒,叫老爷不说我罢了,我往凤姐姐那里玩一会子就来。”正说着呢,一旁翠缕笑道:“二爷这打得好算盘呢。”荣国府上下都知道,大老爷不着调,二老爷乱着调,一个把儿子女儿扔到一边儿不管,另一个把儿子当囚犯来管。

贾宝玉扭过头来伸了一下舌头,忽想起一事来:“珍大嫂子这会子是来道恼的?我怎么看着她的打扮不像……”翠缕道:“好叫二爷知道,二爷快要有侄儿媳妇了。方才珍大奶奶来并不是知道姑太太的事儿,她是为小蓉大爷的事儿来的呢,听鸳鸯说老太太正不自在,脸色都变了。”

贾宝玉一愣:“蓉儿娶媳妇?”那岂不是秦可卿?琥珀方才在里面,也是刚听这话,对翠缕道:“主子都在屋里呢,你就嚼舌头,仔细招骂。”一面又要送贾宝玉去王熙凤那里。

到了王熙凤的院子,贾琏不在家,也不知是往哪里去了,他虽说有个同知在身,却并不理事,整日忙上忙下不知忙的什么,倒是王熙凤每日管家忙得大家都看得见。琥珀见了王熙凤,把贾宝玉推到前面:“琏二奶奶,宝二爷要寻您说话,我可把人给送到了。”王熙凤又招呼琥珀吃茶,琥珀道:“我还回老太太呢,方才珍大奶奶来了,说是要给小蓉大爷说亲,真真没挑对时候儿,我可回了。”

王熙凤听她这话一说,便不挽留,对宝玉道:“怎么想起往我这儿来了?”贾宝玉道:“我屋里正收拾呢,贾太太跟前有珍大嫂子,太太那里指不定碰到老爷……”王熙凤接口道:“正好拣你凤姐姐来闹一闹。”贾宝玉这才想起来贾敏之子夭折,王熙凤怕是要打点一应事务的:“扰着凤姐姐了,该死……”还没说话,身上早着了王熙凤一下:“如今且把那个字先隐了去罢。”又叫平儿拿果子给宝玉吃。宝玉掸眼一看,王熙凤陪嫁的丫头里竟只有平儿一个了,早先在贾珠外书房里听了一耳朵,故而知道王熙凤拿两个丫头配了小厮,众人正在打趣某人好福气,飞来艳福一类。

王熙凤往贾宝玉脸上一看,见他没什么不妥方道:“老太太可好?你吓着了不曾?”贾宝玉道:“老太太有些伤心,我倒没什么。”王熙凤一点头:“我正要去太太那里,你随我一道罢。”贾宝玉摆手道:“万一遇着了老爷,又是一顿好说。我自回老太太那里了,凤姐姐见太太去罢。”说着不等王熙凤回话,从她院子的往穿堂走去,在穿堂门边儿避了一会儿,看到王熙凤带人往王夫人那里去了,这才呼出一口浊气,绕过一条小巷,往后花园里去了。

此时还没有大观园,然贾府的花园也很可观了。天气尚有些冷,贾宝玉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甩甩脑袋,有些神清气爽。因天冷,主子们不大爱逛这园子,底下人也就趁机躲会儿懒,贾宝玉一路上倒没遇几个人,越往里走越发安静了。贾宝玉终于得了个安静的空间,蹲在假山后头拣根枯枝在泥地上划拉。

大姐姐离开了,史湘云出现了,林弟弟死了,眼看着秦可卿又要来了……过来被扒灰……悲剧正在拉开序幕,自己还是个豆丁,除了大哥还活着,自己是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恨恨地用力往下一压,树枝,它断了。

[我有一群猪一样的队友!不会捧场也表拆台啊!]贾宝玉无声地呐喊。在这个男权社会里,隔壁族兄扒灰偷小姨子,自家大伯宅男爱萝莉,亲爹想上进却总是抓不住重点,堂兄贾琏对正事不感兴趣……悲哀到家了!

看了看自己的嫩胳膊嫩腿,贾宝玉安慰自己——没事儿,大哥不是还在么?老子还年轻,努力读书去,又拿半截树枝划拉了一下,后年就是秋闱了,如无意外贾珠必是能中的,不为别的,就为他有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熟知出题与考试流程的岳父,就占了极大的便宜。搞不好这位岳父有时带着他去请教的某世叔世伯,就是主考官。大后年春闱不好说,然而排个末尾还是有可能的。

到那个时候自己也十(虚)岁了,三年时间书也读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求做一才子,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的话,次年倒可试着考一考秀才。贾宝玉打定了主意,决定在今年以内背完《四书》,再用两年时间专门研究一下考试试题。考试什么的,越早越好,趁着还有人买贾家的账,考中的机率会更大些,名次也会更高些,考完录取之后分配也会好。正要扔掉半截树枝回去射两回箭,耳边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果然,有人说话了:“蔷儿这是怎么了?我去说一下儿琏二婶子必会照应你的。”

贾宝玉一愣,咦?贾蓉?要被亲爹戴绿帽子的倒霉蛋儿?他不是东府的人么?跑西府来做什么?还到了后花园!却不知东西两府本就只隔一道私巷,两家园子格局都是在房舍后头,开了这头的门,敲开那头的门,走过来是极方便的。

贾蓉的声音贾宝玉听过好几回,倒还记得,另一把声音也还算熟悉——贾蔷是与贾蓉常混一起的,连带的见过几回,更兼贾蓉喊出了贾蔷的名字。只听贾蔷道: “有什么照应不照应的?珍大爷既叫我从东府里搬出来,我又何必再来西府讨人的嫌叫琏二婶子照应?这两边儿,我竟是跟哪儿近些呢?”

贾宝玉听得这声音怪怪的,生气不像生气,淡定不像淡定。既然有独立的意思,怎么又跟着贾蓉过来了呢?

贾蓉的声音也变得怪了:“你这是与我怄气呢?还是与我们家老爷怄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恨一窝子的奴才嚼烂了舌头!你搬了出去,我本就难过,你这会子再说这话,可见咱们是白好了一回了。”然后是怪声音,衣襟悉悉嗦嗦的。

贾宝玉透过太湖石的窟窿往外一看,贾蓉伸手拉贾蔷,被贾蔷一甩袖子甩开了,那袖子甩得还带响的。贾蓉正涎着脸笑着往前靠,贾蔷的脸像是气得发红。贾蓉越发往上凑了来,直把贾蔷逼到了假山旁的树上,还往前靠,两人直贴着,贾宝玉差点以为贾蓉要演学校霸王。

贾蓉又道:“好兄弟,便是有了媳妇,咱们还是同往常一样好,”吸吸鼻子像闻什么香味儿似的,“可别恼了,她争不过你去……”

“@¥&%……”奇怪的声音,吸吸咂咂的……贾宝玉人都看傻了。

“做什么呢?叫人见着了,我连这府里怕来不得了!”这回看清楚了是贾蔷在说话。

贾蓉又把贾蔷往假山旁树上挤了挤,脸都要埋在贾蔷的脖子上了,又好一番磨蹭,爪子也在人家身上开始摩楞了……直到贾蔷轻啐一声:“起来了罢!不是要见琏二婶子的么?没的在人家的园子里闹这么一出儿,叫人看见了还做不做人了?”

贾蓉慢慢腾腾动了一下:“这样的天气那起子奴才还不知道哪里钻沙去了呢!哪就叫人看着了?好兄弟,这是不恼我了?”

贾蔷一把推开他,自理了一下衣裳,白了他一眼:“你道是走不走?”

贾蓉嘿然一笑:“就来!就来……”脚步声远远地去了,贾宝玉还听到贾蓉的声音,“父亲分给你房子就在后头街上,还是新房子,院子也大,我也好常去看你……”

贾宝玉这回不悲哀了,改被雷劈了!天啊!地啊!望天一看,唔,到惊蛰了,春雷萌动啊!

偷听是件悲催事儿……不管你是不是有意偷听的……偷听活该遇雷劈啊!

35.宝玉问价妯娌怀孕

贾宝玉当然知道什么叫同性恋!要说从那个网络信息四处飞直把河蟹逼得举大钳的世界里穿过来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叫“断背山”,其可能性不大于百分之一。毕竟,当年人家奥斯卡了。在贾宝玉还是石磊的时候,也与哥们儿互相开过这样的玩笑,当然,那只是玩笑而已。

贾宝玉敢拿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头发誓,他绝对没有瞧不起同性恋的意思。贾宝玉同学在贾母身边,近乎无菌室一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六年,突然接受到这样“开放” 的住信息,他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但是贾蓉和贾蔷……贾宝玉的脑子里无数次地回放着贾蓉压在贾蔷身上贾蓉压在贾蔷身上……他们俩似乎是没出五服的兄弟?

贾宝玉头重脚轻往前头走去,一路浑浑噩噩,行经王熙凤院后穿堂的时候正遇上了寻王熙凤未果的贾蓉和贾蔷。两人一见是贾宝玉,都在道边儿垂手立着,贾蓉笑着打了个招呼:“宝叔可好?”

贾宝玉一个激凌:“呃?啊!好,你好。”贾蓉见贾宝玉脸色不大好,不由又添了一句:“宝叔这是有事?”

贾宝玉勉强道:“我没事儿,”恐他再纠缠,又引开话题,“你这是往哪里去?”

贾蓉道:“我与蔷儿寻琏二婶子去请安的,不想琏二婶子往老太太那里去了,二婶子院儿里的小丫头子说二婶子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我们恐有什么事儿,且不敢去打扰,还是悄悄儿地从园子里溜回家便宜些。宝叔可知道——竟是有什么事儿不成?”

贾蓉只是顺口一问,不想贾宝玉还真的答了:“今儿听说姑妈家的表弟没了。”贾蓉贾贾蔷俱是一怔,悄悄互看了一眼,贾蓉对贾宝玉道:“既这么着,我与蔷儿便先回去告诉父亲了,明儿再来与老太太道恼。”

贾宝玉胡乱点点头,贾蓉贾贾蔷立着等贾宝玉走远了,才移步。刚抬起脚来,听着贾宝玉的童声远远地飘来:“替我问珍大哥哥好~”贾蓉险些一脚踩偏,晃了一晃,幸而贾蔷扶住了他,贾蓉忙站好应了一声:“是。”

再要走,贾宝玉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遇到珍大嫂子来,你们再不回去,珍大嫂子可先到家了。”

贾蓉脸都憋绿了,心说宝叔你不吓我这一吓,我早到园子里了。当下又远远地道了谢,与贾蔷两个一并往东府而去。

******

贾宝玉游魂一般飘到了贾珠外书房,贾珠见他情形不对直问道:“你这一天去哪里了?便是早上老太太有话吩咐,后晌你做什么去了?”

贾宝玉一顿:“听说姑妈家……”贾珠就截住了他的话:“姑妈家的事儿我已知道了,你为了这个就猫到了现在?都好到晚饭的时候了。”贾宝玉一抬头,果然日影将沉,连忙道:“我去老太太那里了。”贾珠道:“你站一站,你这一身泥猴儿一样,是怎么弄来的?”贾宝玉这一天上蹿下跳跑了不少地方,先是翻看了自己的箱子,又是跑到王熙凤那里,最后还在花园假山窝了一阵子,爪子上抓着沾灰的枯枝乱戳了一阵泥土溅得四处都是,下摆拖到泥地上也很脏了一大块儿。

贾宝玉道:“方才在花园子里走了一会子,谁想弄成这样。”

“你这样怎么能去见老太太?你那屋子与老太太离得近,回去换衣裳怕老太太就知道动静了,老太太心里正不自在,没的招她老人家费心。叫茗烟给你掸掸身上的灰,再打水来给你洗洗脸再去。”

茗烟听贾珠一说也往贾宝玉身上一看,慌忙寻拂尘去,锄药扫红伴鹤等也连忙寻盆要热水。茗烟捧着拂尘进来,满脸堆笑,看得贾宝玉一个哆嗦。怎么瞧这男孩子笑起来怎么别扭!你是男的啊,不笑会死啊?一笑我就想起贾蓉贾蔷那个倒霉孩子来了。茗烟看着贾宝玉哆嗦了一下,还轻声细语带着点儿哄的语气:“二爷,弄疼了么?我轻点儿……”

贾宝玉听他这语气直觉得腿都硬了。茗烟莫名其妙,还道伺候得不好,心里直打鼓,尤其旁边还着着宝二爷他哥珠大爷。宝二爷年纪小好说话,珠大爷可不好糊弄,然而茗烟自己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做小厮的,跟了个不错的主子,捧着笑脸儿上去伺候,有什么不对的么?茗烟摒着呼吸,更加小心地伺候着贾宝玉。

等茗烟动手拂完灰尘,扫红端着盆进来,跪着把盆捧过头顶,锄药就上来张罗着给贾宝玉洗脸洗手。贾宝玉被四个小厮摸来转去,浑身僵硬,脸也木了。直到收拾得差不多了,贾宝玉这才与贾珠一道往贾母正房而去。

贾母正房里炕还是热的、熏笼也还燃着,帘子一挑,暖香宜人,贾宝玉看着一屋子的钗环裙袄方觉得心灵得到了抚慰,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过来。与贾珠两个见过了贾母,又看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俱在,邢夫人与王夫人坐着,李、王二人侍立,迎春三姐妹一字排开坐在一另一侧。

贾母先打发了贾珠回去,这才吩咐了摆饭,桌上无人说话,一时饭毕,各各漱口,连茶也只抿了两口,迎春看看探春,探春呶呶嘴,两人一齐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微微点头,迎春便起来身向贾母告辞:“老太太,我们回房去了。”探春又接口道:“今日尚有功课。”王夫人也道:“我带她们几个回去,宝玉,你陪老太太说会子话。”贾母 ‘唔’了一声。几人方才离去。

贾宝玉觑着贾母的脸色像是比早间好了不少,也就放下了心。此时贾母先开口了:“今天一天乱糟糟的,也累着了你了,袭人方才来回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去歇下了罢。我也睡去,你明天再陪我说话。”贾宝玉告别贾母,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早有小丫头在门边候着的,看到他来,争忙打起帘子:“二爷回来了。”贾宝玉一进门,正看到袭人从桌边的凳子上起身相迎:“二爷可回来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二爷是现在安置还是再等会子?”贾宝玉看她穿着桃红夹袄银红撒花裙子烛光底下一站,显得十分温暖,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脑补一下如果在灯下等自己的是茗烟……贾宝玉打了个哆嗦。受了白天的惊吓,贾宝玉只觉得丫环分外可亲。

袭人初时见贾宝玉在看她,略有不自在,待贾宝玉看了一阵又扭头往榻上一歪,这才上前来细看,见贾宝玉的衣裳上细看仔能见着灰土,忙道:“二爷这是累了?洗漱再睡罢,这么躺着别着了凉。且这衣裳也沾了灰了,须得换下才成。”

贾宝玉听着小姑娘有清脆语调,唔了一声。由着袭人扶他坐起来,招呼小丫头端热水来,又动手给他解了外头大衣裳,给他洗了脸和手,又脱了鞋袜让他泡脚。贾宝玉一边烫脚解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袭人说话。袭人一面给贾宝玉洗脚一面道:“水还合适么?”又说:“今儿开的箱笼都放回原处了,大姑娘留下的几口箱子单搁到二爷房里那个黄花梨木的大柜子里了,其余的都重新锁了搁到后头屋子里了。”

贾宝玉半眯着眼睛,有点儿困,顺口问了一句:“这屋里的人你都见过了么?”袭人手下一顿:“二爷忘了?二爷一直跟着老太太住的,二爷屋里的人,我都认得的,只是后半晌乱糟糟的没怎么说得上话。”这回轮到贾宝玉顿了,袭人明显是个空降来的,一来就压在屋里众人头上,看着又像是把原来的李嬷嬷给挤走了的,恐怕她一开始在这屋里要艰难呢。

贾宝玉皱了皱眉:“叫人都进来。”袭人一怔,贾宝玉已经趿着鞋起身了,不多时人差不多齐了,都是晚饭后还没睡的。贾宝玉道:“这是老太太打发来的袭人,你们都知道了,只管一处玩就是了。”别再搞什么‘办公室文化’欺负一下新上司,弄得不像样儿。底下应了,贾宝玉这才去睡。

袭人就在外间床上守夜。贾宝玉经这一事,又有些睡不着,便叫袭人来说话:“我单知道你姓花,你是哪家的?”袭人道:“我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原是遇上了荒年又死了爹,家里过不下去了,才卖进这府里来的。”贾宝玉握了握拳头,仍是问道:“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袭人脸上有了笑影儿:“如今家里倒还过得下去了。”贾宝玉奇道:“他们过得好了,怎么不赎了你出去?”袭人的笑容一僵:“虽是过得好些了要赎我还差着些儿,断没有为着赎我又砸锅卖铁弄得家里再揭不开锅的道理。”贾宝玉道:“竟要这些钱?”袭人道:“因死契贵些,就签的死契,若非主子开恩,只好老死在这府里了。”说完又磕头道:“二爷,我虽粗笨些,也做得了针线拿得起扫帚,好歹别撵我出去。”

贾宝玉愕然,旋即明白,看袭人一个小女孩子又是磕头又要流泪,是误以为自己不满意了。忙摆手道:“不过是闲话几句,你往常在老太太跟前儿,咱们没说过话儿,总不能我连你是个什么景况都不知道。”袭人这才起来:“二爷想知道什么?”贾宝玉倒踌躇了起来,他如今从下午一场真人秀里回过神来又想起早上看到的自己的私房钱,想知道这些私房能买多少东西—— 不是能换多少泥人儿,而是能买多少田地房产。

袭人虽说卖进府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却是吃过苦、知道事儿的,贾宝玉与她聊了小半个时辰,知道十两银子一亩的都是良田了,袭人当初的死契也不过是卖了二十两而已。贾宝玉盘算了一回自己手上的钱,够当个小地主了——前提是,他能安安稳稳地出了荣国府另立门户去。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太太还活着断没有分家的道理。况且离了荣国,也撕不掉血缘关系。贾宝玉头疼地让袭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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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过几天贾宝玉似乎看到了分家另过的希望——珠大奶奶与琏二奶奶先后确诊有了身孕,荣国府阖府欢腾。贾母也展开了笑脸,外孙夭折一事的阴云渐渐消散了。至于其他人,贾政贾赦叹了回妹子不幸又去当君子的当君子当流氓的当流氓去了。反是王夫人想着小姑子膝下荒凉,对于姻亲之家来说终不是好事,然而也是鞭长莫及,现今在王夫人眼里贾敏绝没有李纨重要。其余小字辈如贾宝玉是根本没见过贾敏的,贾珠贾琏对这位姑母的印象也不深了,家下奴才更是急着趁一趁两位奶奶的热灶,好讨几文赏钱去。

当下贾母与王夫人忙着安排孕妇的起居,尤其是王熙凤,她这是头一胎,如果是男胎,生下来的就是荣国府最新一任的继承人,格外显得珍贵了。王子腾府上、李守中府上都得了信儿,两家主母亲都来探看,后又时常打发了婆子来送东西。这头还没忙完,邢夫人又面有羞色地回贾母——贾赦房里又有个丫头怀孕了!贾母添了曾孙很高兴,听说胡子花白的儿子又不尊重地搞大了小丫头的肚子,脸上就不大好看了,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对邢夫人道:“知道了,你好生照看着。”

贾珠因妻子有孕一事便暂把功课略放了两天,贾宝玉也有了时间在贾母跟前转悠。心里却很惊奇,贾珠又要有孩子了!贾宝玉很振奋,如今他也只有从贾珠身才能感受到一点充满了希望的未来。更让贾宝玉高兴的是另一件事——

贾母对王夫人说:“她们两个秋天便要生了,哥儿们的奶子、丫头可都要预备着了,还有屋子。琏儿那里倒也罢了,珠儿院里他们两口子带着兰儿住也还使得,若再添人口,恐有些挤了呢。”

王夫人道:“媳妇想着把他们院子东边的小院儿打通了,便能安置些人。”

贾母笑叹:“这府里倒是越发显得挤了! ”

贾宝玉听得眼前一亮——荣国府的主子越来越多,不久就会不够住了!王熙凤要生孩子,李纨要生孩子,而此时三春离出嫁还早呢!这不是添一个孩子的事儿,连伺候这些孩子的人,添一个孩子就等于往院子里再添上十口人,荣国府再大,能添几个十口人?迟早得因为住不下而分家!

贾宝玉握紧了拳头,大哥哥、二哥哥,你们要努力啊!呃,大伯父,您也可以加油!至于老爷,您老儿女已经够多的了,就别再凑热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摸下巴,其实袭人也有可怜的地方啊~

私以为《红楼梦》之所以有那么高的评价,就是因为它的细致,人物不是脸谱式的单一,都是有血有内,有优点有缺的。即使是呆霸王,也有孝顺母亲、关爱妹妹的时候~

36.贾大哥解说科举试

为着安顿两位奶奶,荣国府很是忙了一阵子,然而毕竟规矩还在,且又不是头一回有孕妇,不久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王熙凤也依旧分管着家务,一是她自己闲不住不欲放手,二来也是贾母与王夫人实在寻不着代管的人了。

一日早间,贾宝玉还没去寻贾珠读书,王熙凤便带着人进来了。贾母道:“你管着家已是不易,很不必每日来很我,没得累着你。”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哪里话?我一天不见着老太太就不塌实,不过来倒是心里闷得慌。”贾母也笑了:“偏你嘴巧。”

王熙凤又叫平儿过来磕头,贾母道:“我原就认得她,这会子又是怎么说?”王熙凤道:“我如今身子重了,总不好叫二爷……故把平儿给二爷做屋里人,老太太看可还使得?”贾母原就知道平儿,这会又细看了一回,便夸平儿生得整齐,又对王夫人道:“我就知道凤哥儿是个懂事的。”

王夫人道:“珠儿身子将将养好,我很不放心他屋里人多,先头他屋里倒有两个人,我叫他仔细着点儿。”贾母道:“还是身子要紧,放一个也就罢了。”王夫人应了。

贾母与王夫人又嘱咐王熙凤注意保养一类,说是这个时候最要紧,可千万不能落下毛病。幸而王熙凤一向健康,怀孕之后也没什么不妥的样子,只是到三月初一王夫人生日的时候,王熙凤与李纨都不用立规矩,也得入席安坐了。

王夫人生日虽不如贾母的隆重,却也不简陋,生日前两日,家中已开了小宴,贾宝玉在王夫人身边一扫自家女眷,总觉不够热闹,忽而忆起史湘云来了。心里不由埋怨自己,答应了小姑娘的事情居然拖到现在才想起来。

晚上回到贾母院里,贾宝玉便对贾母道:“老太太,咱们把云妹妹接来玩好不好?”贾母道:“怎么忽地想起这个来了?我也正想云儿了呢,既你也想她,便接她过来。”

史家也是在京中,贾母次日打发了车子婆子去接,史鼎夫人干脆亲自把史湘云送了过来——正好给王夫人庆生。荣国府随着史湘云的到来越发地热闹了。贾母见史鼎夫人到了——史鼎夫人又关心一回王熙凤与李纨的身子——更是高兴。待到宴席过半贾母便推说有些乏了:“鼎哥儿媳妇、珍哥儿媳妇且随我去说说话。”史鼎夫人心下纳闷,知道贾母有话要说却不知要说的什么,尤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贾宝玉伸头看着贾母等被丫头媳妇围着上了车,渐行渐远,也在猜着她们要说什么。又被史湘云拽着袖子:“爱哥哥,老太太与我婶子她们走远啦,席还吃到一半儿呢,你快陪太太说话去。”

王夫人倒是心中有数,这约摸着要说贾蓉的婚事的。贾母正是想让史鼎夫人想想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她做个中人,让尤氏也掂量一下。史鼎夫人心里暗暗叫苦,因与贾府有这层亲戚,史鼎平日也会说点关于荣宁二府的消息,她对贾府也略知道一些。荣国府看着还行,宁国府就坏大了!出了个神仙老太爷就不用说了,填房又是个管不了家的娘家也是一塌糊涂,这已让人瞧不起了。更兼贾珍空袭了爵位却是没什么作为,整日里胡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一个主儿,他不但是精通,还好坐个庄拉人到他那府里混闹。据说母丧也不能让这位爷消停,上层圈子里知道的不免要说一句‘禽兽不如’,只没说到贾家面子上罢了。宁国府的名声已经臭了半条街了,宁国府这等门风史鼎夫人哪敢乱说媒落埋怨?

想了想,史鼎夫人道:“老姑太太这么一说,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只是不知道府上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您有个章程出来,我也好有个谱儿。珐琅杯子青花瓷的盖儿,都是好物,可要是混搭在一块儿,也不妥。又怕说得人家配不是府上。”尤氏便看贾母:“我们大爷早说了,万事还请老太太拿个主意。”

贾母道:“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1]史鼎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老姑太太还不算糊涂,知道把条件放松了。说实话,即使这贾蓉日后有爵可袭,门户相当的人家也没几个父母肯担上个‘不恤女儿’ 的名声把闺女往他们家嫁的。倒是退一步,那贫寒些的人家有模样儿好些又没旁的出路的女儿,且不大听到宁国府中污糟事儿的或可一说了。

史鼎夫人想到这里便应了下来。

贾母这也是无法,她与王夫人商量了有好些日子了,开始的时候犹是高标准严要求,越到后来越无奈——她们相中的人家,一听说是宁国府的,便有各种说辞,就是不乐意与宁国府结亲。太太先说女儿未订亲的,闻说是宁国府,便要与老爷再商议,一商议,就是老爷已经口头把女儿预订出去了。还有都已经开始问年岁了,听说是贾珍的儿子,又说属相相冲……总之,没有答应的。

若是与贾珠、贾琏、贾宝玉说亲,就没这等波折,无论如何荣国府还算门禁森严,没开赌场也没招鸡鸭,贾珠、贾宝玉纵使承不了宁国府也有个好舅舅可以拉一把,倒是贾蓉,除了宁国府,什么也没有了。这宁国府到了他这里,又要再降一级,一四品虚爵,有什么好巴结的?哪里就值得去结亲坏了自家名声?

就是这样,史鼎夫人也没敢下口去说亲,说起来宁国府与忠靖侯府并无直接关系,荣国府的事情她还有心情操心一二,宁国府本就是个烂摊子,她也不愿意沾。一转眼间,史鼎夫人便打定主意要推脱了,便目示贾母。贾母道:“珍哥儿媳妇回去看看珍哥儿罢,你婶子生日,偏你两个弟妹又是双身子,倒是烦劳你了。鼎哥儿媳妇再与我说说如今家里如何了?”尤氏见老太太有问娘家事的意思,连忙起身告辞。

史鼎夫人略欠了欠身,权作道别。见尤氏走了,贾母便问:“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史鼎夫人道:“老姑太太方才说的可作得准?” 贾母道:“这是自然。”史鼎夫人心里有了底:“您想必是已有了稿子了,如今各家作亲不易,竟不如看看这京官里哪家有好女儿的。”又暗示贾政不是在朝里么?有什么风评不错的同僚家有女儿的呢?

贾母听史鼎夫人说的也不错,倒是真的动了心。

******

以上都是当家人决定的事情,贾宝玉现在却没心情管这些,他自己还有计划要做,今年的计划是要在年底前把四书给背个滚瓜烂熟,明年开始写作文。贾宝玉想到这些又有些惭愧——这可没什么功夫与史湘云玩了。又失笑,史湘云才多大?又能跟她玩什么?天天腻在一起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了,倒不如每日早晚闲时说说话,互相也不觉得无趣。

打定主意,贾宝玉又背了几天书觉得背得很熟了,就跑去问贾珠:“大哥哥,你整日读书,考试的时候都考些什么呢?”贾珠见弟弟上进,心里也高兴,他正读得有些烦闷。便放下书来对贾宝玉道:“便是考《四书》了。”贾宝玉心说,我知道是考《四书》,又问:“都要怎么考了呢?我《论语》、《大学》、《中庸》已背完了,总不是考背书吧?”贾珠失笑:“你那叫背完?什么时候不只提了上句答出下句,还能解说出文章来再说背完罢。”

“解说出什么样的文章?”

贾珠索性抱着贾宝玉坐在椅子上,抽出笔来给他详解,写下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贾宝玉对于这个“试”字绝不陌生,一数,好么,要出人头地至少要考六考大试。小升初、中考、高考也不过三回大试而已,再下去顶多加两顶研究生考试,这年头居然与某考试大国有得一拼!

贾珠又写下生员、廪生、举人、进士等字样,对贾宝玉一一讲解:“秀才要经过县、府、院三试,过了才是秀才。秀才头名叫‘案首’,其上等者每年有四两银子,称廪生。谁也不在乎那点子银,只是名儿好听。考入了县学府学的又叫生员。县府试一年一回,院试三年两回。考的是八股、试贴诗、经论、律赋——这些你且还没学到—— 要考五场……”

贾宝玉一直听到贾珠分说完了殿试,脸色有些难看这些东西比3+X要麻烦多了,主观题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没有具体评分标准的主观题,也不打个100分60分的,全是上中下的等第。深吸一口气,拼了。那边贾珠想到今年春闱将至,自己犹困于家中,虽有岳父开解,到底羡慕能下场者,不由也是沉默。

贾宝玉扭头问道:“好哥哥,跟我说说考试是个什么情形儿,好不好?”仿佛记得是要吃喝拉撒全在考场里?贾珠的脸开始扭曲了:“县试、府试、院试还好熬,到了秋闱……”贾珠一个哆嗦,一咬牙,“要连考三天,不得出场,”开始忧虑地看了贾宝玉的小身板儿,这么娇贵着长大的弟弟,能熬得过么?“会试一场三天,三场一共九天……”

贾珠说着便忆起国子监中某同窗说的玩笑话来——“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怳,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2]

贾宝玉听得也是心惊胆战的,这比高考可狠多了!高考每场每场都是按小时算的,考完就能回家。NND!封建社会真不是人混的地界儿!一个个困坐书斋不动弹的白面秀才,真要考试的时候得有多少因为体力不支晕场的啊?

贾珠回过神来,见贾宝玉这副表情,不由安慰他道:“都是哄你的呢,你只管读书习射,你的马都备好了,赶明儿就教你,把身子骨打熬得结实了也就成了。”一面说,一面觉得未来的秋闱春闱对体力实在是个大考试,自己也要养好身体才行。

贾宝玉狠狠地点头:“一准儿的事儿!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会吃苦的人吃苦一阵子、不会吃苦的人吃苦一辈子!这个时候不能怕困难!

贾宝玉一转身,死命背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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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下午射了一会儿箭,又央贾珠带他骑马。贾珠也想散散心,叫马圈里挑匹母马与贾宝玉练习,带了自己的四个小厮、宝玉的四个小厮并李贵等人,十几个人围着扶贾宝玉上马。贾宝玉乐得快要跳了起来,心跳加速、背上沁出汗粒来,脸上不由得笑了出来以缓解紧张,无奈马虽温驯,贾宝玉骑术却不好,扭来扭去拔不好马头。重新体验了一回初学自行车时的僵硬。

李贵满脸油汗,张着双臂,生怕贾宝玉掉下马来。贾珠道:“这样不行,去个人,给宝玉牵马,牵着走两步再说。”

一个下午,贾宝玉的进步就是基本上能放松地坐在马背上由别人牵着马走。另外一大收获就是出了一身的汗。

贾珠与贾宝玉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贾母正与王夫人说话,她两人见贾珠、宝玉进来,都吃了一惊,贾母直问做什么去了。贾珠道:“宝玉要学骑马,让人牵着马走了两圈儿。”王夫人道:“这一身的汗,猴得你们两个。”贾珠一个哆嗦。

贾母道:“快都去换了衣裳,珠儿不必再来了,宝玉等会儿过来吃饭。”两人一齐施礼退下。

贾宝玉进了房里,袭人早候着了,迎上来道:“二爷回来了?”一面从暖窠子里提出壶来倒茶,一面招呼小丫头:“打热水来给二爷梳洗。”又起身去找宝玉的替换衣服。一时水来了,袭人一面拧帕子,一面道:“二爷听说了么?东府小蓉大爷要定亲了。”

贾宝玉一口茶就这么直统统地喷了出来:“蓉儿定亲了?”

袭人连忙上前给他擦去下巴上的茶渍,说道:“还能有假?方才珍大奶奶亲过来报与老太太的。”

“说是哪家的女孩子么?”

袭人放下帕子给贾宝玉衣裳:“说是营缮郎秦家的,听说官儿比咱们老爷还高一级呢……”

贾宝玉一怔:果然,秦可卿,她来了!

[1]黑体部分,原着里贾母回要给宝玉做媒的张道士的原文,此处不挖掘其原文深意= =

[2]黑体部分,引自《聊斋·王子安》

——黑体部分JJ显示不出来= =,大家看引号里面的就是引用的了,汗……

作者有话要说:某肉觉得最诡异的是秦可卿嫁进贾府也有两年了,为毛贾宝玉一直没见过秦钟?直到林妹妹进贾府后才见到秦钟= =!

还有,宝玉一定会是受么?嘎嘎,JJ河蟹了,不让写H了,谁知道谁攻谁受捏?

然后……突然发现林妹妹和袭人的生日在同一天啊同一天~

37.将入家学晴雯出现

贾蓉定了亲,对贾宝玉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贾宝玉在最初的惊愕结束之后,淡定地接受了自己将要有一个名叫秦可卿的侄媳妇的事实。照旧背他的书,骑他的马,这两项工作都是非做不可的。单看贾母与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却从没漏出“不要学骑马”的讯息,就可以看出来,即使是娇生惯养的贾宝玉,也是要学一学这比较爷们儿的技能的。

而贾宝玉本人,对于这两样活儿也是非常感兴趣的,背书什么的不单是关系到考试前程,还是因为如果书读得少了,别人提到某一典故你听不懂,轻则容易易被小看,重一点的人家拐着弯儿骂你你都不知道。故而贾宝玉给自己制订的读书计划里除了贾政点名要背熟的《四书》之外,传统的儒经《五经》也赫然在列。贾珠看他自己肯读书,又不用人逼着,也松了一口气。故而当贾宝玉央他弄些典故文章等来看的时候,贾珠也半推半就地把筛而又筛淘换来的《世说新语》一类拿来给他看。完全忘了自己箱子底下还压了一本《牡丹亭》。

贾宝玉觉得《孟子》比《论语》要难理解很多,背起来也更吃力些,更囧的是这日贾宝玉读《孟子》见到“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拽着书就往贾珠桌子上跑去:“大哥哥、大哥哥~告子说的食色性也?”贾珠正看《礼记》,抬眼见贾宝玉见鬼似的跑过来问这个问题,深为诧异:“自是告子说的,你怎么这么问?是看不懂么?且不管懂不懂,先背熟了再解说。”

贾宝玉华丽丽地囧了——老子一直以为这话是孔子说的啊!那边儿贾珠还在盯着他呢,贾宝玉只得老实地道:“是,我这就去接着背。”不想贾珠却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囫囵着个儿的背着也不妥,不解其意,背得少了死记倒能记得牵,背得多了,自个儿先糊涂了。你将七岁了,我与老爷太太说说去,过了生日就送你去家学。”

贾宝玉大惊,贾家的家学他是知道的,读原着的时候读得不甚仔细,只记得贾宝玉去读书,没两天就带着小厮打群架,从此对那里就一个印象——放牛班。也许是贾宝玉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贾珠笑着安慰他道:“你整日与我混在一起可是不成的,我就要温书备考了,再也教你不得——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家学里太爷的学问是极好的,当年东府伯父就是从家学里出来的进士,他便是太爷教出来的,我未入国子监的时候也是在家学里读的书。且家学里不是自家兄弟叔侄就是自家亲戚,寻常没有脸红的时候,不比在外头读书与些个乱人一起淘气。”

贾宝玉犹自存疑——家学真的不错么?贾珠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家?家学也不算远的,眼见你学会了骑马,一会子就到了。对了,这几天你就多习习骑术吧,大小子上街,终是骑马合适些。”贾宝玉道:“家学里就没有淘气的人么?”贾珠笑了:“有谁敢与我们淘气么?只要你不惹人,谁都得供着你——家学本就是咱们府与东府出的银钱供着的。”贾宝玉瞪大了眼睛,引得贾珠掐了掐他的脸:“知道了就是了,却是不许仗势欺人的,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贾宝玉愣愣地点了好几下头:“知道了知道了。”贾珠道:“这样你可懂了?你只管安心去读书,有不懂的只问太爷,余者并不用你操心,你想安静,谁也不敢打扰你,只当多了些个陪你读书的木头人就是了。若有学得好的同窗,也可交个朋友。若有不想搭理的,只管叫李贵、茗烟挡了。只不可淘气,你一淘气,便有一起子的无赖凑趣儿,一分的事儿倒要闹作十分大,叫老爷听了必讨不到好去,于自己的名声也有碍。”

贾宝玉明白了,这跟道明寺似的,学校就是他家开的,走路都能学螃蟹。想那位太爷能教出一个进士来,也算不得太差的。只要自己不惹事,谁也惹不到他。在家里读书,诚如贾珠所说,他自己还要备考,除他之外荣宁二府再无人能教是了贾宝玉读书了。而贾珠之所以病愈之后没去国子监,那是王夫人恐国子监住得不舒服,怕他再病了,只让在家里将养读书。面对王夫人的坚持,贾政也只能允了——贾珠当日病得实在凶险,王夫人拿此事一哭一说,贾政也便点头了。

贾宝玉想到这里便对贾珠道:“那我就等大哥哥的信儿啦。”贾珠道:“你竟不淘气,居然能坐得住,当初我……”话到半截又咽了下去。贾宝玉猜度话意,贾珠当时恐怕也是上课做过小动作,偶尔逃过学的,但是打人不打脸,贾宝玉也便装便没听到,缠着贾珠带他继续练骑马了:“入了学里与大哥哥见得就少了,趁这会子有空,大哥哥别烦了我。”贾珠笑道:“你是我兄弟,有什么好烦的?”携了宝玉出门,又命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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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贾宝玉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李嬷嬷说的内容太震撼了,“嬷嬷,太太对大哥哥动过家法?”

开玩笑的吧?俺娘对俺兄弟俩多好啊?单说贾珠吧,寒了暖了,病了痛了,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李纨有了身孕,怕贾珠不方便XXOO,还张罗着与儿媳妇一道择通房。等贾珠病了,一句话,通房只能窝一边儿去。有什么好东西,一分两半儿,大儿子一份儿小儿子一份儿。因贾珠病过,有好药材补品,更是先尽着贾珠。

“可不是!太太年轻时候可不是这个脾气的,”李嬷嬷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非常高兴,更加八卦了,“如今都说琏二奶奶好,却不知太太年轻时候才真是个爽利的人呢!珠大爷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入家学,新鲜劲儿过了,便想溜出去玩,不料被太太知道了,戒尺都险些打折了!告诉二爷一声儿,别看老爷素里管得狠,当时看太太发怒的样子,老爷都不敢很劝的。”

贾宝玉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李嬷嬷点点头,又见贾宝玉表情不对,怕吓坏了他,忙道:“那都是太太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如今太太脾气可是温和了许多。也是气得狠了,不是我说,太太是个慈和人,自入了这个门里,就没见她对伺候的人动过一个指头。二爷一向规矩不错,又上进,太太喜欢你都来不及呢。就是大爷,自从娶了大奶奶,老爷太太也要给他留五分脸面的;自大爷病了一场之后,太太对大爷越发的好了。天下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二爷听老爷太太的话,必是不会出错儿的。”贾宝玉道:“嬷嬷说的是。”

此时一个小丫头捧了个包袱过来,李嬷嬷亲自接过了打开:“难得二爷还想着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好歹服侍过二爷一场,后日便是二爷生日,如今我闲了下来,亲手做了双鞋,只怕二爷如今身边有了贴心的人了,我们这些粗针大线的怕也看不上眼了。”贾宝玉大汗:“嬷嬷说得哪里话?”又叫茗烟进来接过了包袱,向李嬷嬷道了一回谢才回到贾母处。

贾母正与一坐在踏脚上的老婆子说话,老婆子头上也插金戴银身上也是绫罗绸缎身后亦有两个眼生的小丫头服侍着,见贾宝玉来了老婆子颤巍巍地要起身,小丫头伶俐地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了,自己起来看贾宝玉问过了贾母安,方道:“宝二爷好。”

贾宝玉一看,认得这是府中大管家赖大的母亲,忙躬一身道:“赖嬷嬷好,”又对小丫头道,“扶嬷嬷坐下。”赖嬷嬷告一回坐,方坐了回去。

贾母就问一句去了哪里。贾宝玉道:“看李嬷嬷去了,嬷嬷说后儿我生日,给做了双鞋。”贾母道:“不忘旧人是好事儿,这才是大家公子的作派呢。”赖嬷嬷也跟着夸道:“二爷越长越俊了,可真是咱们府上才教得出的哥儿。”贾母心中高兴又对宝玉道:“你看过你娘再来。”贾宝玉应了,又向赖嬷嬷告辞,转去王夫人房里了。

王夫人房里,赵姨娘周姨娘正待立两旁,贾环在下首坐着,见贾宝玉来了,连忙起身。王夫人放下手中的书,招手道:“快过来我看看。”贾宝玉不敢怠慢,连忙跑了过来,被王夫人拉到怀里好一番安抚又问:“今日背了什么书?累不累?早间的红稻米粥好不好喝?骑完马身上疼不疼?”贾宝玉犹记得李嬷嬷所说的险些打断的戒尺,连忙一一答了。王夫人奇道:“今日老爷部里有事忙,你亦不得见,怎么还是没精神?可是累着了?要不要找大夫寻点儿药吃?”

贾宝玉连连摆手:“可不得了,是药三分毒,况且我还没事呢。太太看的什么书?”一面扭头去看。王夫人拿过书来道:“是我们闲来无事看的,你小孩子家不用乱瞧。”贾宝玉乍着胆子一拧身,拿过书来一看却是一本《百业经》,

王夫人见他撇了书,松了一口气,又嗔道:“不要怠慢了佛祖。”说着合什拿了声佛,又问贾宝玉老太太那里的情形。贾宝玉一面回答,一面看王夫人依旧慈眉善目,觉得自己方才的害怕有些可笑,放下心来。

正说话间,李纨带着贾兰来了,贾兰今年虚三岁了,李纨把他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看着喜欢人。王夫人笑得更深了,“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夫人算不得很老,却也脱不开这句俗语,又把贾兰抱到炕上来抚弄一回。贾宝玉跟着伸手捏捏侄子的胖胳膊,心满意足,终于他也有捏别人的一天了。

李纨道:“太太,老太太那里好摆饭了,咱们也该过去了。”王夫人问:“什么时辰了?”金钏儿答道:“回太太,酉时初刻了。”王夫人道:“日头渐长,不觉已到这时候了?”又带着李纨等往贾母处伺候用饭。

贾宝玉下炕来站着,让王夫人先行,错眼看见贾环一直默默站在一边,这时才伸手揉了揉鼻子,撅着嘴,眼睛正往脚上看。样子看着挺猥琐,也挺可怜。贾环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抬眼看到贾宝玉,手就刷地放了下来。

这是有缘故的,贾环算是一直养在贾政跟前的——他归赵姨娘养,贾政又常去赵姨娘处歇着,故而贾环是贾政三子中见父亲最多的一个了——贾政对贾环倒更亲近些,偶尔也会逗一逗贾环,赵姨娘因此有些得意,更是惯着贾环。偏上回贾宝玉往王夫人处来,王夫人又去了贾母处,两下走岔了。贾宝玉就在王夫人那里看到了贾环,兄弟见面也不能不说话。贾宝玉就你喜欢吃什么饭、玩什么玩具一类的话,赵姨娘处的规矩自不如贾母王夫人处严格,贾环散漫了些,恰被回来的贾政看到了。贾政眼中看到贾宝玉微笑问话,贾环却是站没站相两眼四处看,登时火了,直骂贾环:“你那是个什么样子?你哥哥问你话呢,就两眼乱蹿!体统规矩全无!我平日也是这样教你的?”

把贾环吓得够呛,不明白平日对他算不坏的老爷为何突然翻脸,然而却记住了一条——做弟弟的绝对不能在哥哥面前无礼。

贾宝玉觉得没趣,对他说了一声:“太太得些时候才过来呢,你先吃了吧,有事儿我与太太说去。”就走了。留下贾环原地望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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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房里笑声一片,贾宝玉跟着王夫人进屋的时候,正看着贾母坐在榻上拉着个小丫头的手在看。迎春等姐妹三个也面带微笑,王熙凤在迎春姐妹对面坐了,都看着贾母问那小丫头的话。见王夫人与宝玉来了,贾母道:“你们来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样?”

贾宝玉看去,这小丫头从身上的衣裳看好像是下午跟着赖嬷嬷的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再看她的脸,柔眉亮眼,鼻子小巧,菱形的嘴巴,很可爱——就是太小,约摸着比自己要小着点儿。是个美人胚子。

王夫人只看了一眼就道:“是个标致孩子。”

贾母道:“我看着也是,方才赖嬷嬷带着她来,看我喜欢,就把她送与我了。”

贾宝玉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忽地听王夫人道:“这丫头跟着老太太,也是她的福气了,”又问,“你叫什么?”

“回太太的话,叫晴雯。”脆生生的童声,听得出奶香味儿,却生生让贾宝玉脑袋上炸开了一个响雷。


38.妯娌生产宝玉入学

晴雯如今看着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看着挺精神,举凡幼小的动植物都是粉团团一般可爱,晴雯却是比可爱更要可爱一点,自是得贾母的喜欢。新来的小丫头再可爱,也比不过自己的宝贝孙子,贾母笑过一回,又命琥珀:“带下去抓果子与她吃,安排好她的住处,身上的衣裳也依着丫头们的例置办。”琥珀应了,又带晴雯下去,晴雯又给贾母磕了个头才去。

贾母笑吟吟地看她去了,又把贾宝玉叫到身边来:“你生日将至了,七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了,从今儿起,这装束就换一换了罢。”贾宝玉道:“真的?”脑袋上扎着两个包子不是包子、牛角面包不是牛角面包的东西,贾宝玉也很囧。

贾母笑道:“鸳鸯,把今早送来的东西给你二爷拿来。”鸳鸯笑着进了里间,捧出一个托盘来,盘上几只檀木裹金的匣子。贾母伸手一一掀开来,贾宝玉伸头去看,只见匣子里放的是发冠,多半是金冠都是大红的系带,有嵌珍珠的、有镶宝石的、有缀美玉的、也有前饰红缨的。另有两个素白银冠上有蓝色系带,旁边是几条抹额,都全是大红颜色的了,上面的纹饰也不相同,有二龙抢珠的、有法螺的、都细细地镶上珍珠一类宝贝。

贾母对宝玉道:“从今往后把头发改梳成大人模样儿了罢,这些交给袭人收好了。”王夫人道:“既是老太太说了,你且回房去收拾了过来给老太太看看,只是这头发四周一圈儿仍短,可怎么好?”贾母端详了一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叫人把那一圈儿短发梳成小辫儿再总攒上就是了……”

贾宝玉嘴角一抖,小辫儿小辫儿小辫儿……我不是非洲人吖!老子不要非洲头!卷发就该配晚礼服,长袍马褂对辫子!怎么可以胡搞?然而老太太发话了,还特别指了自己屋里的梳头丫头跟去给袭人做现场指导。不想这头不是像贾宝玉想的那样非洲,而是先把能拢的头发全拢到头顶做一束,再把四周的短发拈一缕编一道、编做一圈儿,最后把小辫儿一块儿聚到头顶,挽成髻子。再加紫金冠、上簪子固定了,最后系好系带。

袭人一面看一面默默记住了,又谢了梳头的丫头,把素银冠收好放到最里头,其余几顶冠子却是放在眼面上的。又打水给贾宝玉重洗了脸,换了衣裳,众人这才拥着他往贾母正房而来,贾母与王夫人看着贾宝玉换了装束,果有些小大人的模样,都感欣慰。贾母就命传饭,一时三春等也各各告座坐下。一顿饭吃完,都开始讨论贾宝玉的新打扮。

王熙凤道:“要我看,宝玉这几顶冠子是好的,只是这衣裳还不太相宜,式样总要换过了才成。总没有梳了大人头,反穿孩子衣的道理。”贾母与王夫人都说王熙凤仔细。王熙凤道:“衣裳式样都是现成的,料子也都备下了,只是宝玉的衣裳先是大姑娘的手笔,后都交给这屋里的丫头了,现要请老太太示下,竟是交给针线上的人呢还是依旧叫丫头们动手?”

贾母道:“日子紧,丫头们还要伺候宝玉,怕忙不来,如今且把外头大衣裳交给针线上的,贴身的物件儿仍由丫头们做去。这些事情竟是丫头们仔细些。”王熙凤领命而去。

晚间贾宝玉洗漱过了,穿着件家常衣裳,握着《孟子》死记硬背。袭人过来剪了一回烛芯,捧了热茶来,又退到外间做针线了,多宝格子上头的时辰针滴答滴答地走着,贾宝玉抬头一看,八点多了。这时外间忽传来一道女声:“袭人在么?宝二爷可曾安歇了?”袭人起身走到外间,却是王熙凤派人送了衣料来。

袭人让了一回茶,又谢了一把钱:“宝二爷在温书呢,劳烦平姐姐跑这一趟了。”贾宝玉就扔下书,自趿了鞋出来,又礼让了一回,见平儿也有婆子掌灯笼相伴,便不使人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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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生日这天,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虽是稚童脸庞,却是大人作派,显得分外可爱。贾母一乐,又命排戏酒,又叫几个老嬷嬷领着去给贾政、贾赦等磕头。

贾赦对贾宝玉没什么挑剔,赏了东西——挺值钱的鼻烟壶、香料等物,就推说身上不好让贾宝玉回去了。贾宝玉到了贾政那里,也没挨说。贾政见贾宝玉一身亮色进门,又改了装束,乍一看颇有耳目一新之感,又觉贾宝玉有些大人样子了,更兼贾珠回说贾宝玉书背得齐整,又镇日寻问读书上进之事,贾政一时高兴,再没有板着脸训斥。

只是严肃道:“你大哥哥与你说过了?过几日我便亲与太爷说去,让你去家学里读书,务要自修内省。”贾宝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贾政觉得满意,这才放人。

孰料贾母不同意了:“如今天气太热,家学里又没冰盆,也没打扇子的人,热坏了宝玉可怎么成?”她这一说,王夫人也担心了起来。自贾珠大病之后,王夫人对儿子们的身体分外上心,听贾政说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便附合贾母道:“老夫人说的是,老爷说得也有道理。只前儿听珠儿说,宝玉的《四书》也还没背全,不如且让他在家里背全了,再去见太爷。一来背齐了书,带出去考较也体面;二来等背全了,天气也凉快了。”

这话看着是各退一步,实则是偏帮贾母,贾政偏听不出来,居然也点头应了。贾宝玉便依旧在家中背书,只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家学里。这边贾母与王夫人早各下了束修并各色礼物来,又张罗着给贾宝玉添置出行的行头。又因贾宝玉七岁了,王夫人便与贾母道:“老太太,老话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他房里的规矩也要立一立了。”贾母道:“这话说得是,宝玉又要出去读书,房里的规矩是该立了起来。”两人又商量着把宝玉房里二、三等丫头放了一批,另挑了几个与宝玉年纪差不多的小丫头充作洒扫粗使的,又指了几个二等丫头,分别叫麝月、秋纹、碧痕等。

贾宝玉也不管这些,只算给几个散出去的丫头赏钱——这几个散出去的多是当日元春留下的丫头,贾宝玉念着与元春的情份央了贾母把人留下,此时到了年纪要出去,自然要表一份心意。

理会过了这些事情,贾宝玉只管一心背书,只等背完了功课好入家学。王熙凤虽是孕妇,却依旧争强不休,又奉命张罗着给宝玉修缮整治外书房诸事。贾宝玉的外书房与贾珠外书房只一墙之隔,贾宝玉背书习射的间隙也会往那里晃一圈儿,可巧这日却遇到个监工的人。看他的打扮并不富贵,然底下人却叫他“璜大爷”,贾宝玉略一思量便知这位大概是后街上住着的贾家亲戚了。

回过来问贾珠,贾珠也不明就里:“许是亲戚帮忙罢。”贾宝玉心说,他无所事事到咱们家来当个监工?唔,搞工程的油水大哦!切!好好的爷们不去读书求上进,偏跑到亲戚家里来捞油水,荣国府还偏养着他们,真是……这一家子都这样了,要是再不败落,真是没天理了。

贾宝玉腹诽已皆,继续背书,总不能跟着他们一块儿死吧?然而书没背完,王熙凤要生了!她身体底子是不错,却架不住日夜操劳,还要分神提防着贾琏拈花惹草,生得时就很有些艰难。捱了许久,方生下一个女儿来,合府都称之为“大姐儿”。李纨与她隔了两日,也临盆产下一子,却比她生得容易些,这生下的就是贾珠的次子了。王夫人与贾政自是高兴,贾宝玉也欢欣鼓舞。王熙凤有些失望,却不担心,儿女嘛,继续生就是了。坐过了月子,依旧管她的家。

王熙凤与李纨双双出了月子,贾宝玉的外书房也完工了。这时没什么化学材料,房子装修完了也不过是略晾一晾湿气、走走味儿就能用了。又忙着搬书房,桌案、书架、屏风、帘幕、坐椅、卧榻……一股脑地摆好,把《四书》、《五经》塞进书架,文房四宝放到案头,名人法贴、字画收藏的收藏挂墙的挂墙。贾赦又友情送了一整套的二十三史并资治通鉴,连书匣架子都配得齐整。贾珠与了一套《四书集注》,贾珍送了两方澄砚,余人各有礼送。

贾政就命贾珠领着贾宝玉去见掌家学的贾代儒,王夫人又命备下单给代儒的束修表礼,连给代儒妻子的尺头等物,一并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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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见贾代儒倒是有些为人师表的风范,贾珠对他也恭敬,当下把对家学的怀疑减了几分,只是觉得贾代儒未免有些老了,该到退休的年纪了还在上岗,对家学难免有监督不到的地方。

那边贾代儒对贾珠兄弟倒是满意,一来是吃得宁荣二府的饭,二来两府子弟给的束修又多,更因贾珠自考的功名,贾代儒这个做老师的脸上也光彩。当下师徒两个又说些“破题”、“束股”的话题,贾宝玉听得半懂不懂,无聊地在一边数蚂蚁。

天色将晚,贾代儒夫妇又留晚饭,贾珠道:“本不当辞,只是家中老太太还等我们回去回话。”贾代儒方不留了,正要相送,又有一个年轻男子掀帘子进来,却是代儒的孙子贾瑞,代儒先命互相见了礼,又对贾瑞介绍了贾宝玉将入学读书,日后不可怠慢,这才喝问贾瑞今日家学里的状况。

原来代儒最近也摸鱼,授完课,自己回家休息,让孙子贾瑞看场子。贾瑞只说家学里一切都好。贾宝玉见贾瑞看着猥琐,竟像是贾环的放大版,心中不喜,一拉贾珠的衣服,两人一齐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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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上学的日子了,贾宝玉起了个大早,袭人服侍他穿衣梳头又洗漱。当下于府中各处拜别,各人都有话嘱咐,贾母问跟的人齐全不齐全,王夫人却是吩咐宝玉午间不必在学里吃饭,她命人送食盒过去,贾珠嘱咐:“不要与人淘气,遇到淘气的人,不必理会。再气着了你,只管打发小厮与太爷或瑞大哥说去,别自降了身份与人乱混。”唯有贾政早起去部里应卯,此时并不在家,倒叫贾宝玉倒过一场训话。

及入家学,代儒早到了,指一座位与贾宝玉:“你便坐到那里。”贾宝玉应了,那座位却是正对着代儒的,又靠前,在学校里,坐这种位子的不是得意门生就是顽劣得不得不放到眼皮子底下吃粉笔头。贾宝玉走了过去,把书匣等放下,一一摆好,左右一看,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有与自己相仿的,居然还有与贾珠年纪差不多的——这居然是个混合班。

等贾宝玉坐好,贾代儒便开始授课了。先讲的是《诗经》,底下不免一阵窃窃私语——这《诗经》早经讲过一遍了。就有抬头斜眼看贾宝玉的,看了一回又都叹气,闷闷地摇头晃脑跟着念经。代儒讲完一篇,命自己背着。又给先头已经上了几年学的学生留了作业——一副五字对联,代儒便回家休息,让贾瑞看着学生自习。

贾瑞因知贾宝玉是荣府嫡派子孙,束修又给得大方,便特别照顾他。见贾宝玉在位子上挪了好几回,道是他想休息,便命大家都歇。贾宝玉只是因为学里的桌椅不如家里舒服,坐得难受而已。见贾瑞叫休息,他也顺势起来活动活动。这时便有小学生围上来说话,年纪大些的也竖着耳朵听着却装作与别人聊天儿。

打头的却是个熟人——贾蔷。贾蔷年纪比贾宝玉要大,却先不与别人说话,反过来打招呼:“宝叔好。”他这一开口,就有人心中有数了,贾蔷得宁府照顾,能让他说话的人,自是不会差。众人更把心思放到贾宝玉身上了。贾宝玉听了贾蔷这一声,心里一铮,挤出笑容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贾蔷道:“比宝叔略早些。”有了他作开头,说话的就多了。贾宝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玩在一处,心中实在怀念,当下有问必答,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哪里来的……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在看着这个学堂——内中一个个的学问好不好的暂且不说,这些小学生长得真是不坏。努力忽略心中的一点奇怪的感觉。

那边贾瑞又敲了敲桌子——要继续上课了。这回贾蔷坐到了贾宝玉的旁边,贾瑞也没吱声儿。贾宝玉扭了扭身子,转脸看贾蔷,长得唇红齿白——除了贾赦这位花伯父比较无赖,贾宝玉周围的男人都软和了一点儿,而贾蔷本身或许也软和,就算是与贾蓉有一腿吧,却没有娘,行动间动没有兰花指一类的东西。

贾宝玉也就放松了心情,性取向什么的,只要动作啥的像个男人,贾宝玉倒是一视同仁、不予歧视。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作为一个自诩文明开化的现代人的贾宝玉,倒没有什么恶感。他只是不喜欢明明是男人,却比女人还扭捏的罢了——你只是喜欢同性,用得着这么扭曲么?

贾宝玉观察了贾蔷两天,见他行动间依旧爷们,心里舒了一口气,同恋性也不是非要戴假发穿女装涂唇膏的啊,也渐渐放开来与贾蔷说话。通过贾蔷,他也认识了不少同学、知道了这家学里并不全是姓贾的,还有些贾家的亲戚。贾蔷是个会说话的,脑筋也清筋,条理分明一一说来,贾宝玉对他的感观越发好了。

看他笑语盈盈,伸一根白白皙的手指在书桌上划拉着小声解说某人是某家亲戚,又说学里趣闻,不免为他叹息——贾蓉婚期便定在十月。也不知贾蔷是怎么想的,或许已经与贾蓉掰了?然而这事却是不好直问的,贾宝玉只能闷在心里。

39.代儒授课可卿进门

因贾宝玉与贾蔷在一块儿,头一日下学回去,王夫人问话,贾宝玉便说了与贾蔷同桌,得其介绍学内情况。王夫人寻思着贾蔷也算是近亲,又恐宝玉在学里孤单,索性吩啥了把贾蔷的一份伙食也算在内,与贾宝玉一起吃。上学第三天,午间贾宝玉和贾蔷一块儿吃饭,贾宝玉一偏头,就看到学里的其他人正捧着学里供应的茶水午饭也在吃。伙食瞧着倒不大好,一荤一素一汤一饭,咽下饭粒儿,悄悄问贾蔷:“这几日到了饭点儿外头都有人送饭进来,我前两天没留神儿,今儿一见,他们吃的都一样儿,难不成是一起办的?”家学也有学生食堂?

贾蔷也悄声道:“可不是。”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贫穷不能请师者,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因在家学里读书的人,多半是贾家族人或是亲戚,经手之人办的茶饭虽不能说是珍馐,倒也不至于掺了沙子食难下噎。家中生活略清苦一些的,倒还巴望着能进来混顿饭吃。又因目今贾家有官爵的,也不过是荣宁二府罢了,只要求了这两家能说得上话的主子,偏远亲戚也能来混口饱饭,故而进来的就不全是读书的,倒有大半是来混饭的。

“既然是蹭饭的,就是统一伙食,自然没有点菜一说了,可不就是吃的一样的么?都是府上人着人一总弄了来再分的。”贾宝玉 “哦”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再看贾蔷神色自若,一句“你以前也是这样吃的?”就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想来贾蔷有东府照顾,总要吃的好些吧?眼风一扫,不小心又瞄到了几个小学生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儿,似乎对自己桌上的饭菜挺感兴趣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虽然不太应景,可贾宝玉的脑袋里偏偏就映出了它。逃也似的躲开不知哪房亲戚的目光,贾宝玉闷闷地吃完了一餐饭,拉拉贾蔷的袖子,贾蔷会意,两人出去饭后散步兼说话。

贾蔷先伸了个懒腰:“宝叔方才可是看上了‘香怜’?”贾宝玉没听清楚,心里纳闷——薛家表哥还没上京啊,哪里来的香菱?贾蔷见贾宝玉没答复又笑道:“这学里谁没几个相好的?这个‘香怜’我也弄不清他是哪一房的亲戚了,横竖不是咱们家的兄弟子侄,只是附学读书混日子罢了,学里也有家境略好些的,他跟人家好了,人家帮衬他几两银子罢了……”正在解释一下其中门道,又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番,忽觉得不对,这位小叔叔年纪也太小了,跟谈不上“跟谁好”,设若让他回去与王夫人等一说,自己就要吃瓜落,忙又解释:“都是同窗,互相帮衬罢了。”

贾宝玉听贾蔷说了这许多,才弄明白这“香怜”是某一同窗之名,当下也不与贾蔷客气:“你说这香怜,怎么个男孩子取个女孩儿的名儿?”贾蔷险被自己的一口口水给呛着了,想解释的时候又听贾宝玉道:“你说的这个‘香怜’究竟是哪一个?”

贾蔷这回是真的给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方道:“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就是他了。”心中大叹宝叔到底还小,再过两三年可好开窍了,真不知道要便宜了哪个去。

贾宝玉又问道:“这‘香怜’家中果然艰难?书读得如何?竟是个划粥而食的么?若是书读得好,不如我回了老太太,帮衬他些也还使得,设若得中,也是一桩美谈了。”贾蔷心说,这“香怜”还有另一个“玉爱”也不过是占了亲戚的名头罢了,比那卖屁股的也好了多少,他们若真是个发愤用功的,也就不会跟人咂嘴了。贾宝玉见贾蔷撇嘴冷笑道:“真要是个上进的,也不会与人淘气了。不过是仗着生得妩媚风流,好哄好罢了!宝叔再不用理会他的,只管当不知道有这个人。”

贾宝玉早见识过贾蔷与贾蓉的勾当,怎会不知道贾蔷如今口中所指?心中更加纳闷,难道贾蔷与贾蓉好竟不是为了图宁府的资助?竟是真的心中有情意?然而贾蓉婚期已定,再观贾蔷竟是该吃多少吃多少,一样的喜笑怒骂,脸上也没瘦下半分。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贾宝玉有点儿看不透贾蔷,虽说心理年纪比贾蔷大了十岁,知识积累比贾蔷多了两百来年,他依然弄不清楚这位大侄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两人慢慢走着,又听到家学里钟响,齐往学堂折回,依旧读书去了。

代儒坐在案后,依次检查学生的功课,他也知道这家学混乱,这么些年也没教出几个争气的人物来,慢慢的也不很上心,只督促着孙子贾瑞用功读书以期考一功名来。然而贾宝玉又到,自着却是与贾珠一样用功的,老先生不免对他多上了一分心思。

考得贾宝玉背熟了《关雎》,代儒便叫他上来一句句讲解,又问:“懂了么?”贾宝玉道:“书是懂了,只有一事不明白。”代儒道:“你说。”贾宝玉道:“在家的时候,老爷叫我先把《四书》一气背熟讲明,太爷这里却先讲《诗经》,不知是什么缘固?”

代儒道:“你老爷说得固然不错,《四书》是根本,你却不知道,县试、府试、院试,先考的是通《三经》或《五经》,除开四书,《五经》也要能通诵、默写了方能中秀才的。此外尚要懂韵、通史,你东府里的伯爷,秋闱、春闱之题,便有一道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不懂史,如何写?”

贾宝玉先从贾珠那里知道了大概的科举流程,不想代儒这里居然还有更多的细节等着他。当下垂手道:“明白了。”代儒道:“你且把今日书温好,把下篇背齐再来,秀才岂是好考的?没三、二年的功夫,只怕过了县试也过不了府试呢。”贾宝玉心中一惊,连声应了,代儒见他重视读书不是来厮混的,心里也喜欢,又道: “你不必心慌,照我说的慢慢来,你不负功夫,功夫也不负你。秋闱、春闱之史、策,你先不用琢磨了,现在你也琢磨不透,竟先应付了进学之事。”

贾宝玉又应了,这才捧着书下去了。

下面是贾蔷捧着他那本崭新的《论语》,上去让代儒考旧功课、教新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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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从不知这古代民歌居然如此难学,一部《诗经》,讲了两个月还没讲完四分之一,诗三百啊,两个月,十日一休息,方才讲了六十篇。就这样,贾宝玉脑子里已经满是四字一句四字一句了。这日贾母道:“贾蓉要娶亲了,各处亲戚都来帮忙,学里也该停几日了,你这两个月未免太用功,也趁这事儿玩几天。”贾宝玉方才惊觉——贾蓉成亲的日子到了。

学里果如贾母所言放了几天假,因代儒也是族中长辈,更有同窗也要到宁府混个脸熟,帮衬着做些琐事。学生老师都有事儿,放假也是自然的了。

宁府娶儿媳妇,自是热闹非凡,连忙着做神仙的贾敬都回来应景儿了。宁府与荣府商议着,依旧是宁府宴官客,荣府宴堂客,固是因为宾客极多男女有别,也有借着荣府里贾母、王夫人等的诰命与家世人脉撑场面的意思。

贾母又把宝玉留在身边,不令去宁府凑热闹,只让贾珠去宁府帮忙接待宾客。因贾敬是进士出身,倒也有几个同年座师一类的来到贺,贾敬素来懒见人,便让同是读书人的贾珠招待。一是身份相应,二也是让贾珠经营一下人脉。贾珠乐得向前辈请教,贾宝玉也乐得在贾母身边收红包。只可惜贾母不令他喝酒,贾宝玉真有些馋了。

王熙凤抿嘴一笑,悄悄拿着盅子递了过来:“只这一盅儿,多了可不能够了。”贾宝玉笑着抿了,度数不高,却极醇,是好酒。久违了的酒香。贾宝玉也不争着再要多喝,他只是怀念酒味儿,对于酗酒却是没兴趣。上辈子也馋过酒,可再馋酒的人,让你上了酒桌只管挡酒,可怜的石磊同学刚工作那会儿,年青、男人、没资历,这三条就让他成为挡酒的那个炮灰。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还行,不用一年,包管你见酒就吐,最大的希望就是“好好吃顿饭”,纯吃饭 !

怀念完毕,贾宝玉道:“谢谢凤姐姐啦!”被王熙凤一指头戳到脑门儿上:“好好儿吃你的饭罢。”言毕,笑着去了。贾宝玉不再想吃饭了,与贾母说了一声,往屋里歇息。

贾宝玉房中外间,李嬷嬷正在与众人说闲话。如今屋里的小丫头都是新来的,没见过先前许多热闹,此时也不嫌她啰嗦,倒缠着她讲古。只听碧痕道:“听说小蓉大奶奶的嫁妆竟有不少呢,可惜我没看着。”

李嬷嬷撇嘴道:“不过是把那府里的彩礼换个壳子再送回来罢了。要说嫁妆好,还是咱们家太太的,琏二奶奶的也不次。珠大奶奶家里中是读书人,金的玉的见得少,只听说带来的字画儿什么的比金银还值钱。小蓉大奶奶这个,”咂咂嘴,“真算不得什么。”

贾宝玉在屋外放重了步子,袭人听到了脚步声,起身去看,见是宝玉便道:“二爷回来了?”屋里人都起身来,宝玉问了一声“嬷嬷好”,才说:“外间太吵,我来歪一会儿。”李嬷嬷打量了宝玉一阵儿:“哥儿瘦了。”

贾宝玉道:“读书自然要辛苦些,我倒觉得壮了些儿。”李嬷嬷又絮叨了一阵吃什么、睡得如何之类,直把贾宝玉本来还清醒的脑袋搅成了浆糊,才满意地离去。贾宝玉一头扎到被子上:“我可真得睡一会子了。”

袭人等都拿帕子捂嘴直笑,袭人一面笑一面上来给他除鞋袜、去大衣裳:“天凉,睡也脱了衣裳再睡,穿着大衣裳睡着不舒服仔细着凉。”

秦可卿进门儿,过了婚礼、拜了宗祠,由尤氏带着往贾母面前来请安。贾母虽曾打发了婆子去看过一遭,回来都说好,然未亲见过她——秦可卿没有母亲,便是借着女眷走动相邀看戏都不能。初一见面,见秦可卿体态袅娜,举止大方又不失礼数,且秦可卿失母,家中一应事务皆由她操持,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贾母心下点头,待她自与别人不同。

贾宝玉却没见过秦可卿,他又往家学里去了。

40.感冒真不是大毛病

回到家学,只见大半同窗都精神了许多,贾宝玉心道贾蓉也真是造福大家了,他一结婚,大家都得了假休息得容光焕发的。贾蔷噗哧一笑,到了午饭的时候才拉拉贾宝玉的袖子,右手指躲在左袖子后面一点一点的,贾宝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小学生正在吃点心,这点心却不是学里供应的,样子还有点儿眼熟。贾蔷忍笑道: “可不是前儿蓉哥席上的东西么?”贾宝玉哑然,合着大家面色很好是因为白蹭了几日好吃喝吖!

贾蔷见贾宝玉呆乎乎的样子不由又伸手戳了他一下儿:“天气渐凉了,宝叔快些用饭吧,等会子凉了又要肚子疼了。”贾宝玉“哦”了一声埋头扒饭,对这些亲戚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了。吃过饭,茗烟见宝玉要散步,忙捧了手炉来,宝玉道:“这才多会子,哪用这个?”李贵在一旁苦笑道:“我的好二爷,已入冬了,学里哪能与家里比呢?还是捧着这个吧,万一着凉了,我们又要挨一顿了。小蔷大爷,您劝劝二爷吧。”贾蔷见他说得可怜,一撇嘴角正要说话,贾宝玉道:“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拉着贾蔷一溜烟儿地走远了。

第二天早上要跟王夫人辞去上学的时候就被王夫人叫住了:“叫你带了手炉脚炉去,怎么不用?”贾宝玉扭头道:“天也不凉,凉了我自会跟他们要,同窗都没用,蔷儿也没这个时候弄这些,偏我用了,没事儿弄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太娇气了,这个时候把身体养得太娇惯了,到时候吃不得苦,上了考场直接病了怎么办?王夫人气得几乎要拧他的耳朵:“你这么丁点儿大就说这样混帐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宝玉一吐舌头:“好太太,我晓得事儿,手冻着了拿不好笔也写不好字儿,我也不会逞强误了功课,弄得太娇气了叫人看了还说我作腔作势呢。”王夫人道: “今日我不管你,再过两天你要再胡闹,只管在家里温书,不许你到学里去了。”贾宝玉心道,我哪会亏了自己?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话说贾宝玉这个身子本就是娇养着的,往年在家里凡是他到的地方无不有着各式的取暖设备,今年一旦逞强,直接的后果就是——贾宝玉感冒了!这可是件大事儿。自从小时候病过一回,他就一直健健康康的,这一回清水鼻涕直流,还眼泪汪汪的,吓得王夫人和贾母一迭声地叫请太医来看。贾宝玉心道不过是个感冒,放到后世有见效快的西药那会儿,这个毛病也是“吃药一星期,不吃一礼拜”就好的,中医的药还泛苦,就打死也不肯喝。

人这一辈子总要小病几场才好,一病就吃药,吃成个药篓子了都。要有自己的免疫力和抵抗力才行呢,至少感冒要自己好!否则何以抗得过那可怕的禁闭式考试呢?人要是感冒了吧,靠自己的抵抗力扛过去了,下回同样的情况下就不易再感冒,要是吃了药呢,这回吃了维C银翘片儿,下回这药就未必再管用了,弄到最后一点小毛病也得打针吊瓶儿了,越弄身体越糟。贾宝玉因为感冒这一常见病症,终于从脑子里翻出了一点医学知道来。

王夫人急得直骂:“孽障。”贾政颇有挽袖子上阵抽两巴掌的阵势,又念他病着,怕打坏了,憋得脸都红了。贾母问宝玉:“可是嫌药苦?我叫他们给你备洋糖蜜饯,你喝了药,病好了,随你吃去。”最后连贾珠、王熙凤等都来劝,贾宝玉由着他们软硬兼施,总不肯喝,贾母等急得团团转。贾母最后拍板:“学里先不叫他去了,即便不肯喝药,家里总比学里好。”

此后几日,贾宝玉总觉得喝的汤里有股子中药味儿,也罢,药膳也比药汤好。贾母等背地里又是到庙里许愿,又对宝玉冷着脸,希望借冷落一事让贾宝玉听话。贾宝玉只管叫袭人镇日里备好开水,得空就喝,一天能灌好几茶壶,就这么扛了不到十天,贾宝玉的感冒,果然好了。

贾母与王夫人又是高兴又是生气,王夫人的巴掌终于落在贾宝玉的身上,捶了十下八下才算完。贾宝玉无病一身轻,跑到贾母与王夫人跟前又是作揖又是谄笑: “教老太太、太太担心了,是宝玉不好。我听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想试上一试…… ”一语未毕,便被王夫人啐了一口:“你只管气我罢了,病也是好试的?叫你用手炉你不用,答应得好好的还把自己冻着了,你长了胆子了。”贾母也道:“试着就试着,怎么病了也不吃药?这般没轻没重! ”

贾宝玉过去给王夫人捧茶,王夫人扭脸不看,给贾母捶背,贾母侧过身子不理。贾宝玉方知道这回玩大发了,只得连连发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再不让两人操心,末了又道:“我怕把自己弄得娇惯了么,学里那么些个人,也没手炉也没脚炉,偏我一个病了,足见身子不如人家好了。再动不动的吃药,越发成个病人样子了,听说考试要在号房里过上许久,总这个样子哪里成呢?”又一扬头,“不是说男孩儿要粗养着才结实么?我如今病了,以后就不用病了,不好么?”

一语未毕,贾母已转身看向他:“哪里听来的这话?我与你老子娘还不知道怎么养孩子么?你就在外头听些胡言乱语,回来只管与我们淘气,你哪里知道这些日子我与你太太掉了多少眼泪?”贾宝玉不言声了,因为贾母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期期艾艾地凑上前去,双手轻轻推一下贾母:“是我错了,老太太别生气……”

贾宝玉的提高免疫力计划,第一回合就碰了一鼻子灰。当天晚上睡前,袭人端着一杯热茶,一手托着一粒丸药过来:“二爷,这是老太太、太太吩咐的,每日睡前吃一丸,是健体祛病的。”贾宝玉一皱眉头,这都什么破规矩啊?好好的没病也嗑药?是药三分毒啊!再看袭人盯人的样子,也懒得与她争执,一手拈了药使个障眼法把药掩在袖子里,一口气撑鼓了腮帮子,作含药状,又急急喝了水,瞒过了袭人。袭人这才服侍他重新躺下。

贾宝玉悲愤莫名,这个破地方!逮着活人死命喂药!是药三分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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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学堂的时候天已很冷了,读书其实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冬天的时候,老是坐着不动弹手脚血液循环就不那么好,容易冻着手脚生冻疮。贾宝玉仗着物质基础好,在家学里并不难捱,只是心里有点别扭——同学里用得起手炉烧得起好炭的只有三成,有不少冻得课上跺脚呵手的,贾宝玉有点罪恶感。学里倒是有一个炉子烧在代儒位子旁,然而若大的空间里,实在不顶多大的用。

贾宝玉还没坐下,贾蔷就迎上来道:“宝叔这些日子没来,我去探望时听说宝叔病了,今天一看倒是大好了。”贾宝玉一脸苦笑:“是好了。”一偏头,手炉、脚炉、大毛衣裳、斗篷一应俱全,四个小厮盯贼似的盯着,只等他咳嗽一声就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呢。贾蔷看着贾宝玉的脸,不厚道地笑了。他倒用得起手炉脚炉的,与贾宝玉一人揣着一个。贾蔷闲极无聊,还不时拿贾宝玉的砚台往自己的手炉边煨着,怕冻了墨。一旁家境并不宽裕的小学生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贾宝玉写了一会儿字,扔下笔甩甩胳膊,错眼见一小学生拉着另一个的手往自己的手炉子上焐着,一边焐还一边替他揉搓着活络血管,一边揉还一边说:“都冻成这样儿了,还不快暖暖?”贾宝玉不由微笑,这家学里也是有同学爱的啊!四下一寻,也想借手炉与人用,贾蔷在一旁吃吃地笑,见贾宝玉望过来,伸手一指窗外,学堂仅有的一块玻璃窗上透出荣国府小厮制式棉衣的样子来。贾宝玉只能作罢。

冬天的日子如果有取暖设施,并不算难熬。尤其贾宝玉一门心思只管想着功课。到腊月家学里放假了,贾宝玉盘算着《诗经》已学了一半儿,再看一回计划表,到来年春天过了便能学完《诗经》了,贾宝玉不由精神一震。

屈指一算《诗》、《书》、《礼》、《易》、《孝经》、《四书》要重新讲过、《春秋》有三家……这些东西,真如代儒所言“三、二年都未必读得完”,此外还要把史书、诗词、杂书都有所涉猎……贾宝玉蔫头耷脑地重新写计划书去了,白天学这些课本,晚上便杂学旁收些课外知识,早起锻炼身体,下课还要练字,贾宝玉恨不得一天有240个小时才够用!

这个年贾宝玉就过得有些烦闷,偏在贾母面前还要作若无其事状。好在贾政并没找他麻烦,这让贾宝玉非常惊奇。他不知道贾政已被王夫人哭过一场了,起因就是贾宝玉的那个计划书。贾宝玉的字是日日都在练的,写得很是整齐,写完了就天天拿出来看,看一回涂写一回。最后不知怎的落到了王夫人手上,王夫人一看这排得密密麻麻的课程表,连五年后二月县试都写了,也顾不得过年了,先就大哭一场,儿子都被逼成什么样儿了啊!

拎着纸就找贾政,贾政闷声不语,被王夫人说急了,才道:“并不是非逼着他不可,只是儿子总要支撑门户的,他既自己上进,我便不再催着就是了。”心里也对贾宝玉有些愧疚了,他倒是知道贾宝玉从不曾偷懒过,又见贾宝玉如此拼命,也担心是自己素日管得太狠,怕把贾宝玉累出病来。寻常学童也知道读书——考试——高中,这么个流程,却没见过规划得如此细致的,贾政这回是真怕贾宝玉用心太重,小孩子心重则易病易折,这可就不妙了。然又不大管得住自己的嘴巴,见到儿子就嘴痒想训,只能只见为妙,只在有外客的时候带宝玉出去,完了就打发他回去。

因为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贾宝玉听得贾政一句:“不要太过劳累。”时几乎要惊掉下巴。急忙敛神应了,背后有人撵着似的跑到自己屋里喝茶压惊——真是太可怕了!

41.宝玉遇友贾敏病重

已经上了学的人,过年就与平常小孩子不同了,可以拿出手炫耀的东西就多了许多——对于贾宝玉来说,他是被别人拿出去炫耀,这个别人里就包括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年节时正是该客多的时候,贾宝玉不免被这三人轮番叫去见客。今天贾府格外喜庆,访客也比往年多了一些。贾母与王夫人的客人不过是拉着手看一回,摸摸脑袋再摸摸小手,然后就是给各式见面礼——多是金银一类,贾宝玉叫袭人拿下去,晚点自己一一清点上锁,看得屋内众人目瞪口呆。贾宝玉也不以为意,点完了自己的私房钱,估摸一下自己也是一小地主了,便心满意足地于财产清单上再添一笔。

数完了钱,再捏起笔来在墙上练字儿。这也是有典故的,是从元春留下的一些未及带走的书里看到的:于墙上悬腕习书,练出腕力指力来,写出来的字倒更显精神。贾宝玉拿这个去问贾珠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因为并没有见元春用过这法子。贾珠看到贾宝玉手中的册子愣了一下儿,又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太苦,你胳膊还嫩,怕要吃些苦头。”贾宝玉听他说得可行,回去就试上了,效果还不坏,连代儒都说他的字儿进步很快。

这边儿贾宝玉挂在墙上练字,那边儿丫头婆子回过神儿来了,心道以前没听说宝二爷有财迷这一习性啊?不由都拿眼睛去瞟袭人。袭人脸上一烫,小心地从外间穿过,进了宝玉卧室给他铺床,又拿手炉给宝玉把被子焐热了,在床前踏脚上坐了一小会儿,拍拍脸,深吸一口气,又悄悄到外间来。看一眼时辰钟,已到了亥时,就站到一旁,看贾宝玉搁笔揉胳膊了,立时上前一步轻声道:“二爷,都亥时了,明儿还要早起呢。”贾宝玉这才发觉时间过得快,又看一回墙上挂的纸,写得还不坏,暗忖自己下场时年龄还小,笔迹要是显得稚嫩了那可是硬伤,然照现在的练法不久便可筋骨毕现,心满意足地洗漱睡了。

这练的字非但下考场时用得到,就是平常日子也是用得到的。比如碰上贾政点名叫贾宝玉跟着见客,贾宝玉就要再表演一番,背个书,写个字什么的。这样出去也颇得了些东西,却是些文房四笔、扇坠书本一类了。

除此之外这一个年过得与往年就没有更多的不同了。依旧是要到舅舅家去拜年,依旧要早起磕头讨红包、发红包,今年又额外多发给贾珠的次子取名贾堇的小侄子与贾琏的长女大姐儿一人一个小荷包玩。

依旧是陪着贾母等听戏,依旧每日抽空看点儿书,拜宗祠,庆元宵,一通忙活下来,又到了去家学的时候了。家学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小学生们都穿得比往常鲜亮,过年了,略有余力的都会给孩子置办件新衣裳,这也是在常理之中了。贾代儒依旧是授完课就走,贾瑞依旧是看管自习课。贾宝玉的生活也仿佛是一成不变,只除了学的功课越来越多。

倒是荣国府又闻一喜讯,这天贾宝玉放学回来,见贾母脸上的笑容比平日更多了几分,便笑问:“今儿有什么好事儿,倒叫老太太这么高兴?”王熙凤代为答道:“今儿扬州来信儿了,林姑父点了巡盐御史呢,宝玉好好念书,日后也要有大出息呢。”贾母欣慰地点头,表示赞同。因此一事,荣国府里人人脸上都笑了好几天。

贾宝玉听完一怔,这盐政是个肥差,他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就知道的。辫子戏都那么演的,盐商那是富可敌国,铁面四爷都得找他们化缘的主儿。巡盐御史,顾名思议,是管着这一块儿的,自是肥得流油,一般人是得不到这个位子的。看来林姑父倒是在皇帝面前挂得上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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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荣国府的繁华究竟还能维系几年,至少现在还是一派祥和安宁,所谓“燕雀处堂欢不知在厦将倾”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在这种环境下,贾宝玉纵使再心焦,也慢慢地平静了,只管照自己的计划读书习字。到了初夏某日,一本《诗三百》算是讲完了,代儒捻须一笑:“这些日子你学得用功,且放你三日假歇着。回来再讲一下本。”贾宝玉应了。代儒心里也有盘算的,这三日假不是白放的,贾宝玉这三天呆在家里不上学,贾母等必是知道的,一知道了就要问是何缘故放假,待说出来是学完了一本书,贾母或不多问,宝玉的父兄说不得是要考一考的。代儒对贾宝玉颇有信心,觉得自己教得好、宝玉也学得认真,尤其自己还时常冷不丁地抽查前面已经讲过的内容,宝玉也养成了时不时复习的习惯,随便一考,贾宝玉倒有九成是能答得出来的。这一考,就能显出自己的教学水平来了,也是在荣府主人面前显一显身手的意思。

果然,贾宝玉回去与贾母一说,又道:“老太太,明儿让我出去走走吧~”贾母一乐,伸手拿着贾宝玉习字的老油竹纸,戴着眼镜一看,笑道:“是写得不坏,只明儿不许乱走。”贾宝玉大喜:“老太太放心,我明儿必不会淘气的。”明天确实没淘气成,贾宝玉拿笔在计划表上的《诗经》后头勾注上“已通读”后放松了不少,倒头睡到日上三竿。不想居然已经形成了个劳累命,一朝睡多了,睡得头疼。爬起来之后发了半天的愣,弄得贾母不敢让他再出去,只让在自家园子里转转。好容易脑袋清醒了,又记起今天还没练字,等字写完了,天也黑了。

第二天就碰上了贾政休沐,头天晚上贾政听王夫人说了代儒给贾宝玉放假的事儿,次日一早且不与相公吟诗作乐,先拎着本《诗》来考儿子。还专挑着拗口的来考,还是岔着花地问,上一句考“如切如磋”,下一句就蹦到了“幽幽南山”,从早饭毕直考到了贾母那里传午饭。下午又看了一回昨天的功课,见贾宝玉放假也没忘了练字,面上露出些笑影来,又让他当场默了一小段《孟子》,方道:“学得不错,你如今年纪不是很大,倒是有时间教你从头慢慢学。只管把根基扎牢了,日后有你受用的时候呢。只有两条,字是不许落下,《四书》须得学明,余者便随太爷怎么教你罢。去收拾收拾散心罢。”

还散得什么心啊?外头都到收摊的时候了,日影早偏西了!三天假就这么过了两天,贾宝玉心道还有一天呢,早早地回去翻出零钱来,又叫袭人找出出门的衣裳,这才躺下。

第三日上,荣国府内没发生什么事儿,贾宝玉揣着荷包,拜别了长辈,带上小厮骑马出府而出。这回倒没逛什么街,直到城外草已青青,撒欢儿放马跑了一圈儿。又仰天大嚎了一阵儿,亏得是白天,没狼可招。把李贵吓得脸都白了,气喘吁吁地终于追上了马,一扶笼头缰绳:“我的爷!祖宗!你可慢着点儿。”

贾宝玉一吐舌头,跳下马来自己撒脚一跑,直跑得气息不稳了才停下来,心中直呼痛快。

不远处有人正弯弓搭箭欲猎野兔,忽然听到一阵鬼嚎,手一抖,啪,箭歪了,气得差点儿折了弓。身后一人纵马上来,语带笑音:“冯兄,这回你可是失了手了。”失了猎物,更因居然被惊着了还被友人取笑,马上骑士心中大恼,分辨一回便欲纵马来寻晦气。

贾宝玉正跑着呢,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过来,马上一人约摸十五、六岁,穿一件藕合色团花箭袖,头上束着嵌宝紫金冠,贾宝玉不太懂马,只觉得来人的马可比自己刚才骑的那匹‘毋求安稳’的老马神骏得多了。来人提马扬鞭,见眼前是个半大孩子,长得粉团一般,颇有些不辨雌雄的感觉,不由一愣,把一腔怒气散入云中。清了清嗓子方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孤身往野地里跑?也不怕遇到拍花子的。”说着语调又高了起来,他已看到贾宝玉身上的衣饰不凡。

此同行之人也奔了过来,一勒马,眼珠子来回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回才道:“刚才就是他么?你可别找错了人。这野地里哪来这么个标致的孩子?”说着又放马小走了两步,到了贾宝玉跟前,俯下身来一看:“还真是清俊……”

贾宝玉一抬头,见马上两人年纪相仿俱是剑眉星目,面目中透着英气,举止却不粗鲁,猜度着这两位恐怕也是有些背景的。正要开口说话,李贵等人牵着马寻了过来,一阵喧闹,另两人的随从也追了过来。彼此一打照面儿,都愣住了,李贵就跟贾宝玉咬耳朵,另一边儿也有随便与主家小声说话。原来这两人里有一个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冯家与贾家相熟,平日多有走动,李贵因有些体面常随主子出门,冯家亦有体面下人,与李贵接触得多了,彼此都知道身份。反倒是两家的主子竟互不相识——贾宝玉因年纪幼小只在女眷里混,冯紫英长他几岁却是在官客里应酬的。

冯紫英又细往贾宝玉脸上看了一回,目光一错,就看到贾宝玉胸口上挂的玉了一点头,飞身下马:“说是世交,我竟不识得你,可是闹了笑话了。”便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贾宝玉是知道冯家的,也抱拳为礼,引得冯紫英一笑,又转身拉了方才追来的骑士上来:“这是柳二郎,名讳上湘下莲的。”又向柳湘莲介绍贾宝玉。

贾宝玉顺势问二人行可是行猎,这时节有什么东西可猎一类。冯紫英脸上一僵,看贾宝玉眼睛闪着水光,一副好奇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柳湘莲看他这个样子不免代为回答,又借机取笑道:“自吹得百步穿杨,哪知道弓都托不稳当。”冯紫英回道:“我本射得中,谁料被一声嚎叫……”被冯紫英拐了一肘子。

贾宝玉看这两个差不多高中生年纪的家伙如此互动颇觉好笑,他们还真是活泼。贾宝玉也知道自己惊了人,又见这两个无忧无患的家伙有趣,便道:“都是我的不是了,学里给了三日假,白耗了两日,今儿是最后一天了,不免放纵了些。”两人哪会与他真计较?贾宝玉道:“相逢便是有缘了,既没猎到东西,我便作一东道如何?”

冯、柳二人俱是少年心性,平日自己就要充男子汉的,今日见一个粉团儿也作大人状,心里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满足——瞧,这儿还有一个比咱们还小的——相视一笑,答应了。

贾宝玉说是作东道,实则连哪里有可以请客的地方都不知道。冯紫英见他一张小脸浮起红云,实在可爱,倒怕把他逗哭了,咳嗽一声:“我们平日倒有个常去的地方儿,宝玉可方便同去?”

贾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儿,心道反正老子AV都看过了,你就是带我到那啥啥的地方,咱也不怕,也不会留下啥心理阴影。一捏荷包,估摸了下,只要冯紫英和柳湘莲别把自己当冤大头,这点子钱够吃两顿上好酒席了。当下就应允:“哥哥既然有好地方,当然听你的。”

冯紫英还真不敢把贾宝玉带到烟花之地,便寻一雅致处,吩咐了一桌酒菜来。把李贵急得要吐血——宝二爷怎么能随便喝酒呢?冯紫英与柳湘莲倒不灌贾宝玉,只是逗他说话,难得见到一个作老成状的小孩儿,这小孩儿还长得特可爱,常人有机会难免会恶趣味地上前逗一逗他。

贾宝玉没说两句就回过味儿来了,这两个家伙说话的内容没有任何不妥,但是脸上的表情就太可恶了!合着我把他们当小孩儿,人家也把我当小孩儿啊!贾宝玉低头一看,一又小手白白嫩嫩的,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心中大恨。冯、柳二人见贾宝玉脸色有变,心道这孩子可真是灵性,两人又拉不下脸来说明,柳湘莲便讲些外地趣闻风俗一类。贾宝玉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笑容少了戏谑多了点儿诚恳,也是一愣。三人互相看了看,同时笑出声儿来。

一顿饭倒也宾主尽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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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快快乐乐地打道回府,一进西角门就觉得情形不对,怎么一个个都摒气敛声的?当然,平常也没人敢在贾母面前放肆,只是今日的安静中更带了几分肃杀与不安?

原来是千里之外的扬州送了信来——贾敏病了。贾母当时脸色就变了,王夫人与王熙凤对望一眼,并不敢多言,只说些:“家中尚有过年时锦乡侯家送的老参,寻来使人送与姑太太。”之类的话岔开。

出了贾母的院子,王熙凤便往王夫人那里去了,两人坐定,并无外人,这才露出忧色来。王夫人道:“姑太太那个人我是知道的,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也是个好强的。于老太太又最是孝顺,寻常必不会有个头疼脑热就打发人过来诉苦矫情的。”王熙凤道:“我想也是,扬州长安隔着这么远,姑太太大家出身,也不是闲着没事儿拿人取乐的。况这回是林姑父使人来的,又说姑太太已病了几个月不见起色了……”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贾敏之病怕是不大好了,又开始默默算一回贾敏若是真的“不好”了荣府的应对。

贾母在自己房里也不舒坦,闷闷地歪在榻上过了一个下午,迎春姐妹三个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言。直到宝玉回来,贾母才略开了开脸,晚饭却没用多少。这下谁都知道老太太不高兴了。

因贾母不乐,贾政又寻思着贾宝玉一本《诗》已学了个囫囵,索性让贾宝玉多歇两日,也是休息一下也是陪陪贾母好开解她。贾宝玉奉了父命,还真不知道如何劝解人,只能在贾母跟前绕来绕去,他一绕,贾母先来关心他了。

正有事可以分散贾母的注意力——宝玉生日又到了,在贾政的默许下,王夫人与王熙凤在荣国府内张罗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酒,贾母看儿孙绕膝,个个懂事儿,亲生的重孙辈儿都有了,自觉有福,或者不久之后女儿处便有佳讯传来也未可知,还真是放宽了心。

42.贾夫人病逝扬州城

贾宝玉因着学完《诗经》的缘故,又因贾政担心贾母,故而多了几天假期。至生日过后,贾母渐渐宽心,他便回了学家里继续读书去。回到学里,早上是代儒的授课时间,贾宝玉到位子上坐好,等着代儒叫他上去。这家学里肯用功学的人本就少,又因贾宝玉身份特殊些,代儒对他期盼也高些,便先叫他上前。

代儒知道他是因姑母之故请了几天假,不免先问一句贾敏的事情。贾宝玉心道,这位姑母早晚是要死的,实在不好回答说她无恙。便道:“劳太爷挂心了,因扬州路途遥远,老太太已打发人南下看姑太太了。”代儒又顺势问了贾母好,贾宝玉这回倒回答得干脆:“老太太只因姑太太的病心情不好,身子倒是硬朗。”

代儒问完场面话,便开始考较贾宝玉的功课:“你这几日家中有事,功课可曾荒废了不曾?字还练了没有?我不要看你包袱里写好的,现就有纸笔,你现写几个字给我看。”贾宝玉嘴角一抽,低头应了,顺势在代儒案上默写了一首乐府里的《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代儒看着他一笔一笔地写来,微笑着捻须点头。

这首诗乃是贾宝玉非常用功地练过许多遍的保留节目之一,主要忽悠对象乃是贾政。有了这首诗,先甭管这字好不好字,透过这首诗,就显示出学习态度很端正。贾宝玉成日窝在贾府里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这时代的戏曲,他听得头大耳朵疼,又不能成天往外头逛街,迎春姐妹等才是萝莉,偶尔无事逗着说说话还行,天天逗她们贾宝玉自己都吃不消。他又不想或者说不敢跟丫环们腻腻歪歪,就只能读书、练字,练字、读书。

代儒心中有数,贾宝玉的字在同龄人里那是拔尖儿的,便是拿出去考秀才也不会失了卷面分,贾宝玉自己又练习不辍,不须自己多管。看贾宝玉写完了,代儒拎起来吹了两下,看了一回,就放在一边不说字的事儿了:“这字是没落下,书可温了不曾?这书可不是背过一回就扔到一边的事儿,等你进学时指不定还要考它呢,忘了可不行。若是真要用到的时候你全忘了,就算当面考的时候你背得出也是不算数的。”又抽《诗》里面的句子叫贾宝玉背。

贾宝玉心说这个容易,回家老爷已经考过一回了,因为在家里老是见到他,我怕他考我,倒是时时复习来的。当下一句一句接了下去,代儒又问意思,贾宝玉也按他说的慢慢答了。代儒大为欣慰,觉得自己也对得起荣国府给的束修了,对贾宝玉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便是以后学了新功课,也不可忘了旧功课‘温故而知新’你知道么?”

“是《论语》里的话。”

“唔,你知道就好,从明日起我与你讲《尚书》,唔,学韵、对对子也要开始了,这两样儿学些日子便可学着作诗了。你今日不必在此多耗时间,早些回去把《尚书》备好,明日再来。”

贾宝玉应了,回到位子上对贾蔷使了个眼色,一面慢腾腾地收拾笔墨书匣等物,。贾蔷便伸手过来也慢腾腾地帮忙,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贾蔷道:“听说姑太太不大好,我打听了一回,没敢去打扰宝叔,怕叫老太太看到了又嫌烦。”贾宝玉也小声道:“老太太这会子倒不恼了,太爷叫我今儿早些家去备下《尚书》,你明儿还来不?”贾蔷点点头,瞥一眼代儒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检查小学生的功课,回道:“好些天没与宝叔好好说说话了,明儿我还来。”

贾宝玉一点头,抱着包袱出去了,临行与代儒又揖了一回。茗烟早在门口看见了,抢上一步来接过包袱,李贵急去叫牵马来。

******

回到荣国府,贾政还没回来。贾宝玉见过了贾母、王夫人,换了衣服就往外书房而来。把《诗经》放到架子上,寻思着这几年的生日与年节除了值钱的金银珠宝与绸缎一类,还颇收了些文房四宝与书籍,除了《四书》怕还有《五经》的。又找了一回,果在书架上翻到了好几个版本的《尚书》质量还都不坏,比较一下,便选了一版纸质结实,印得字迹大且行距也宽的——预备着可以在书页上记笔记——放到一边准备明日用。

做完这些,又在书房墙上挂了几轴纸,写了几幅字,这才回到案上,拿出一叠玉版纸来,慢慢地抄写经文。年岁渐长,逢年过节或是贾母、王夫人、贾政等长辈的生日,就不能靠拆了东墙补西墙拿自己得的小东西转手送人或是到庙会、店铺里弄些个小玩艺儿糊弄了。贾宝玉虽然小有私房,算算却是经不得这样送法的。故尔闲暇的时候他就拿纸来亲手抄写些东西,诸如《孝经》、《金刚经》、《般罗密多心经》一类的东西,等到需要送礼的时候,全拿这些来充数——既省了钱又练了字更重要的是显出自己的诚意来,亲手抄的东西,意义自是不一样的。手上抄的这一本是预备着八月初贾母生辰的时候用的,不免更要细心。贾宝玉先是一页一页地抄,抄完了再总订到一块儿,这样要是某页抄废了,便单重抄这一页便可。

抄了一会儿,心气渐平,直写到午饭时分,又写完了一页要换纸的时候,茗烟才瞅准了时机上前来:“二爷,老太太那里开饭了,叫琥珀姐姐来寻二爷过去呢。”贾宝玉拿镇纸把抄好的经页压好晾着,甩甩胳膊、揉揉脖子,问道:“大哥哥今日在家不在?”

茗烟道:“大爷早间都是在家温书的,出门总在后半晌。”贾宝玉道:“今儿后半晌大哥哥可出去不?你去打听一下儿。”茗烟道:“二爷先去老太太那里吧,我去前头问一下跟大爷的人,二爷可是有事儿?用不用与大爷说一声儿,就说您饭后寻他去?”贾宝玉道:“也好。”

到了贾母正房,正赶上饭点儿,贾母道:“宝玉快来与我一道吃饭,整日在学里,便是家里做好的送过去也没有这样现吃的可心。可怜见的,上进是好事儿,可这么着揉搓着,怎么受得了?”又对贾宝玉道:“你平日在学里都是怎么过的?”贾宝玉老老实实地回答:“早间太爷查功课、教新课,午饭后瑞大爷看着大家习字温书。”

贾母一听便对王夫人道:“家学里是这样的么?”王夫人也没去过家学,具体情形她也没见过,仍是欠身答道:“当年珠儿入学家的时候,我也问他过,倒与宝玉说得一样。”贾母就道:“既这么着,就打发人去学里说一声儿,宝玉以后早间去听太爷讲文章,午饭还回来吃,饭后也不必去了,只在家里温书便罢了。”王夫人一琢磨也对,王家也有家学,王夫人未嫁之时在家里,也听兄弟说过家学里的情形,想学的,固然能学到东西,却也有一等淘气的人,一看先生离步了,他们就闹了起来,倒搅得别人不得安宁。如此一想,贾宝玉倒是学完了要学的东西,直接回家里温习功课比较合宜。退一步来说,即使贾宝玉想淘气,想与人玩耍,与其与一群不上进的亲戚厮混还不如饭后与世交子弟一起玩划算。

贾母见王夫人应下了,便道:“说了这会子话,早饿了,摆饭罢,”又侧着脸对王夫人道,“他老子那里要是不答应,叫他来,我与他说。”王夫人道:“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老爷?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他再没有不听的。”

贾母大乐,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顺畅,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贾母要歇晌,贾宝玉就寻贾珠去了。贾珠午饭后是在外书房里小睡而非窝在自己院子里休息的——说出去不好听,贾宝玉到的时候,贾珠刚换了衣裳还没躺下。看到贾宝玉,贾珠倒没有惊讶只问:“你寻我有什么事儿?”贾宝玉绕过贾珠的书案,欲往里间来走近了说话。无意见却看见贾珠案上并未合上的书册,因今天刚背过一回《诗》,看到贾珠桌上这一本,他不免多留了一点意,当下抄起书来近前问贾珠:“大哥哥这本书里头的注可比我看多得多了,怎么太爷不与我讲这些个?只一味叫我背,便是串讲,也没这么多的。”

贾珠劈手夺过书了,往贾宝玉头上敲了一记:“你懂什么?就开始争嘴?便是与你讲了,你能听得懂么?小孩子家哪里那么多话?太爷叫你背你只管背就是了,等你背熟了,自然有人给你讲后头的。”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道:“我怎么记得你收了不少新书?你倒是不看这些书上头都有注的么?”摇了摇手中的书,“单说这一本,我怎么记得是舅舅一块儿给咱们一人一本儿的?”

贾宝玉脸上一红,他收的书多了去了,有些干脆就是放到一边长灰尘的,就是舅舅给的书他也没有多重视,看贾珠的样子是在取笑他其实不是个爱书之人,言下之意 ——你小子也是个假正经!当下嘟囔道:“一样的《诗》我有好几本呢,谁没事儿挨着一本一本地看它,便是大哥哥也未必全看了。我单问大哥哥,怎么太爷不对我细说呢?”贾珠道:“你道一本书讲一遍你便能全记下了?”对贾宝玉招了招头,贾宝玉附耳过去,只听贾珠压低了声音道:“这四书五经,一辈子要学好几遍呢,我在家学里学了一回,倒没你想得深,太爷叫背我就背。等进了学,又入了国子监,你猜怎么着?里头又教了一回,这却是细细分讲了,几部书又能讲好几年呢。闻说春闱得中的人,若有幸入翰林做庶吉士,还要再听讲一回,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要讲什么了。”言下之意非常向往。

贾宝玉一听,全明白了,四书五经这东西,就是俺们那块儿的思想政治啊!小学时叫思想品德,中学叫思想政治,到了大学它又分成啥啥的马哲、毛概、政治经济学了,如果你闲得无聊考个研究生玩玩儿,一上课,你会发现你又见到它了。讲的东西也由浅到深,然而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只听贾珠又道:“太爷的学问固然不坏,只是与国子监里的大家比起来,还是次了一头——我这不是叫你瞧不起他,他的学问启蒙还是使得的,只是他要真是本事够了,早该自取了功名也不会镇日在家学里了。他叫你背书是为你好,县试、府试、院试里头,顶重要的一条就是默书,不定抽考哪一段呢,你哪怕只当是有个督促背书的人也是好了。”

贾宝玉默然,以代儒的年纪,真要是够本事考得上,荣宁二府岂会坐视不理不要此股肱?何必叫他屈才于家学?弄了半天,代儒这个教出过秀才和进士的人,也是个学习不好的。真是“有状元徒弟,无状元师傅”了。

贾珠又紧紧叮嘱了几句“不许对太爷无礼,学问是你自己的”之类的话,贾宝玉自动理解成“不许歧视幼儿园及小学老师”,并且做了保证:“太爷再那什么的,也比我学问好。”大学毕业了去嘲笑自己幼儿园阿姨的人绝对值得鄙视。

贾珠松了一口气,他因复习备考生活非常单调,今日一见弟弟来说话,一时高兴又有点儿显摆自己经历见识的意思在里面,不免说漏了嘴,说完了也冷静了,生怕把贾宝玉带歪了。见贾宝玉依旧思想和谐健康,连忙换了话题:“你说寻我有事,难道就是说这个?”

贾宝玉这才想起正事儿:“大哥哥,环儿好有五岁了吧?”贾珠道:“这倒没错儿。怎么了?”贾宝玉撇撇嘴:“前儿三妹妹说起来的,央我问问能不能带环儿去学里。”贾珠叹道:“他这不大不小的,往学里去怕不相宜,你道老爷没说起么?我小的时候有太太教,你小的时候是大妹妹……现兰儿堇儿有你嫂子,都是在家学了些东西再送过去的。你看环儿这个样子,赵姨娘自己就是个不着四六的。那日老爷说起来,太太说了,我还要温书、你自家还在学着呢……”

——倒叙的场景分割线——

赵姨娘虽然是过了门路做了妾,其实还是个奴才,偏她拎不清自己,又好掐个尖儿,惹得贾母与王夫人等不喜欢,在奴才里也没什么好人缘。这日听了两句酸话,又因宝玉学得好,得了贾政看重与夸奖,便动了心思要贾环也上进上进。她自己除了骂人撒泼有点儿技术,其他的还真没什么可教的,便与贾政吹枕头风。

贾政一想也是,贾环是到开蒙的年纪了,然而这么大的孩子往家学里送,以贾政的家务白痴也知道有点儿小了。贾政当下道:“我与你太太说,先在家里寻人教教环儿,略大两岁便送去家学。”赵姨娘千恩万谢,又说了一车子诸如:“不是我夸他,环儿也是聪明的,学了字儿必给老爷争脸面。”之类的话。

次日,贾政便与王夫人商量着,是不是“大带小”让贾珠、贾宝玉教教贾环?王夫人肚里有气,怎么着?儿子你抱去了,整日母子和乐,到了要学字儿了倒叫我来当保姆?既然当然抱走了,现在也甭想叫我多费心了。出力不讨好的事儿,王夫人还不想当这个冤大头!教、养,可以!得跟我亲才行!也对啊,不是谁都有犯贱当圣母的资质的。王夫人恰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人。

至于贾珠、贾宝玉,王夫人一听贾政的提议就炸毛了——贾珠已误了一科了,难道要叫他再误一科只为当贾环一个人的私塾先生?宝玉自己还在学东西呢!——当下便道:“东西两府也都是七岁入了家学,又哪里晚了?珠儿宝玉小的时候,不过是我们娘儿几个拿他们逗逗乐儿,哪能作得了数儿呢?依着我,别小时候教得歪了,到了学里还要太爷再掰回来,倒叫太爷看笑话了。老爷若得闲了,略教他一教也就是了。”我生出来的好儿子可不是为了那个下流东西当垫脚石的,要教你去教,教出个好歹来也赖不着别人。其实王夫人自有盘算的,贾政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好端个严父的架子,又恨不得儿子一日之间学问突飞猛进能中了状元,贾环虽不是笨蛋到底被赵姨娘带得猥琐了点儿,这样的一对师徒父子碰到一块儿,可有好戏看了。叫贾政尝尝贾环的不上进,再对比贾珠兄弟的懂事儿,看你再把贾环当亲儿子把宝玉当抱养的!

贾政一想,王夫人说得也对,便把此事放下,又不知道忙些什么去了。王夫人依旧不放心,把贾珠叫了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又道:“你只管温书,要是老爷找了你,你先应了下来,我打发人见你岳母,再叫你回国子监读书去。”贾珠也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庶弟,而是因为贾政,平日里对贾环可比对自己兄弟两个和蔼得多了,因贾环养在赵姨娘那里常得见贾政,贾政倒是与贾环亲近得多了,虽然也训也骂,却是另一种样子,只要贾环不是反了礼法,寻常小事贾政只作没看见。反观宝玉,比贾环大了两三岁,却被贾政当囚徒一般喝斥,只在最近略好了一点儿。虽然名义上都是弟弟,到底还有个亲疏远近,贾珠因胞弟之事对贾环便不待见了,一口答应了王夫人。

贾政竟没再来寻贾珠,命他教导贾环。

——转回——

贾珠道:“三妹妹心疼环儿也是对的,你就不要夹在中间了。学里也不很近,环儿还小骑不得马,坐车去又太矫情了。”贾宝玉本是因着探春的面子才问的,实则不待见贾环,听贾珠一说,也便撂下了。“我也去躺一会儿,醒了来寻大哥哥。”

临走又想起来:“大哥哥,老太太说了,以后我头晌去学里,后半晌就在家里自己温书了,有不懂的,我能不能问你?”贾珠一点头:“教学相长,许你还想到我没想着的地方儿呢。你且住一下,太爷该讲到对对子作诗了,我这里有一本集韵,你拿去用。你平日里得的那些书里头怕是没这么一本。”

自此贾宝玉的作息又是一变,只是见贾蔷的时候越发的少了。贾蔷听贾宝玉说后半日要回家,笑道:“成日在这里混也是没意思,我得空寻宝叔玩去。”

回到家里,贾母那里却是一片轻松。贾宝玉悄悄拉了鸳鸯一问,鸳鸯道:“前儿老太太到底不放心姑太太,使太太打发人往南边儿问去了,回来说见着姑太太了,看着虽是清减了,倒是能起身,还说了半晌的话呢。”

贾宝玉心中大奇,难道贾敏也与贾珠一样被蝴蝶了?这里头没我什么事儿啊?还是有人在这里头做了什么动作?难道林妹妹也是穿的?

林妹妹到底不是穿来的,到了九月间,扬州来人了,一身的孝。王夫人与王熙凤先得了信儿,心里都是一突,坏大了!两人一是担心贾母受不住打击,二是贾敏未留下儿子,恐与林家淡了联系,贾府失一臂膀也不是好事。

然而瞒是瞒不下去的,姻亲之家总要有所表示的。硬着头皮报给贾母。贾母知道了惊了半日,方才缓了过来:“又一个先我去了……上回去看的时候不是说大好了么?”想起来要追究责任。

报信儿的人一面哭一面道:“我们太太怕老太太担心,硬撑着说好了,老太太打发的人一走,太太就病得更沉了……”

贾母不免哭了起来,一时之间贾母院内人人落泪。王熙凤哭了一回,又劝贾母节哀:“老太太要哭坏了,姑太太若是知道了怕是走得不安心。”又请示如何应对。贾母道:“旁的先不论,我的外孙女儿不能没有母亲长辈管教的,必要接了过来才行。”王熙凤领命而去。

王夫人陪着哭了一阵儿,又劝贾母入内歇息:“老太太好歹保重自己,实在放心不下,打发人去庙里念经点灯也使得。”一句话提醒了贾母,又催着去找庙。一阵忙乱之后王夫人才得了空闲。

一时王熙凤料理完了去扬州吊唁、接人的事儿,又来问王夫人:“总不能打发个人就这么接了妹妹来,须得修封书信才好。”王夫人道:“你先打发人去大老爷那里,大老爷要是不耐烦写,再叫老爷写。”

王熙凤心里有了数儿,就先不去办这事儿,反正要打发人动身也要后天,有的是时间。便与王夫人闲话家常,叹一回贾敏命短福薄,说一回林家子息单薄,王夫人道:“姑爷无子,怕要纳妾,把你林家妹妹扔在扬州,别说是老太太,就是我,也挂心呢。”王熙凤道:“这不是就快接回来了么?接了过来,老太太、太太都不用悬心了。”王夫人道:“只怕与林家这门亲戚,要疏远了。”王熙凤低头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贾敏死了,对王夫人与王熙凤确有影响,但却不大。处理过了派人的事儿,又让贾政写了书信与林如海,两人也闲了下来,相视一笑,都轻了一口气。哪里料到王子腾府上又来了消息——王夫人与王子腾的外甥,嫁到薛家的妹妹所生之子薛蟠打死了人!

这一下,两个人都坐不住了!

43.未见美人先见雨村

对于王夫人与王熙凤来说,贾敏与薛蟠也是有远近之分的。因薛蟠出了人命官司,便把因贾敏带来的那些难过先抛开了去,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去王子腾府上探问消息。府中近来风传的,便是两件八卦:一、林姑娘要来了;二、姨太太的儿子打死了人。

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贾宝玉闷闷地想。据说林姑父做巡盐御史很有钱,据说这些钱都被贾琏污了,据说……那是老子的卖身钱!另一个……另一个本人是不错啦,可是她哥哥……想到自己家里即将窝藏一枚杀人犯……贾宝玉顷刻之间内牛满面,老子从来都是良民啊。

只能闷闷地继续读他的书,背书倒不算很难,毕竟贾宝玉有成年人的思维,理解起来也不难,理解了之后去背也很快,更兼日日温习想忘也难。反而是学韵对对子,虽然有趣,却很费脑子。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知识积累得太浅。至此,贾宝玉算是明白代儒与贾珠为何不让他只看《四书》了。贾珠说:“便是做八股,也讲究押韵的,这韵脚《四书》里可是没有的。”代儒道:“你回家问你哥哥,秀才试除了默书,是不是还要作诗作赋的?再问问宁府里你敬大爷,他考进士是不是也要讲韵律、对仗的?”

贾宝玉只能学着对仗学押韵,对出来的对子写出来的诗还不能“打油”。听代儒讲了一堆桃红对柳绿,回来自己琢磨,最后琢磨得头都大了。被贾珠和代儒扔过去继续看《唐诗三百首》揣摩韵律与对仗,越看越郁闷,香菱两天就成诗人了,自己呢?想着想着就觉得晦气,只能硬着头皮来学。

翻了几回集韵,发现这时的韵律与后世的拼音,音节相仿,但是写法完全不同,又得学着写节韵。又觉得代儒教给他的对仗方法不够有规律,便拿出久经“考”验的应试教育学生的看家本领来做总结笔记。按照“一东、二冬、三江、四支……十五删”的韵,依次写下,又寻些典故来作范本。写着写着总觉无典可用,细细翻来才发现自己的知识积累少得可怜,不免又把各种正书杂书一通好翻,整理出一部《对韵》来。到了冬至,吃完了饺子,挂起了消寒诗图的时候,他的《对韵》也略具雏形了——“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1]

写完了,自觉非常满意,不但对对子进步很快,连知识面也宽了许多,心下大为欣慰,琢磨着日后再看到新鲜的典故等可以依次往里头填。高兴地放下了笔,又看了一回,觉得非常满意。咱是谁啊?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复习备考啥的还是有一点经验的。

此时袭人打帘子进来了:“二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呢。叫带上笔墨。”贾宝玉一怔,马上应道:“知道了。”把写好的薄薄几页纸放到案上晾着。袭人取了一张托盘来,把笔砚等放到托盘上,小心地避过了晾着的字纸。又有小丫头递过热毛巾来,贾宝玉一面擦手一面问:“太太和嫂子们这会子在不在?”袭人道:“方才舅太太那里打发人过来了,太太和奶奶们回去看信了。”贾宝玉皱眉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袭人笑道:“听跟着太太的金钏儿说,舅太太那里打发过来的人脸上带着喜色,想来不是坏事儿。”

贾宝玉唔了一声,举步往贾母房里去了。照例往贾母身下的榻上一歪,满屋子就这个位子最舒服了。贾母笑问: “你又做什么去了?好容易冬日学里放这一天假,你又猫在房里不出来。”贾宝玉陪笑道:“写点儿东西,不过花了头半晌,后半晌我单陪老太太说笑话儿。”贾母搂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推开道:“快去填了字儿。”

贾宝玉应了一声,那边儿鸳鸯就叫丫头们捧出一幅消寒图来,亲自往炕桌上铺好,袭人上前摆了笔砚。贾宝玉便拿笔往印好了边框的“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里填上了一个小点儿。填好了,两个丫环又细细地把墨吹干,复叫婆子们挂到墙上去了。这是一项自从两年前就开始交给他负责的任务——填消寒图,每年总要做这么一回,今天已是轻车熟路了。

贾母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才道:“写得不坏。”贾宝玉大汗,老太太,我那是往里头填墨啊,还只填了“亭”字的第一笔……

贾宝玉左右伸伸脖子:“太太和琏二嫂子忙去了?”冬至连学里都放假的大日子,怎么这两个人不在贾母跟前说话?贾母笑道:“你舅舅家来人了,她们见见去,你舅舅升了九省统制了,奉旨出都查边,这两日便要启程,你明儿再向前里告个假,去你舅舅家道个别。”贾宝玉应了。

贾母忽皱眉道:“你这身衣裳也旧了,快到长个儿的时候了,衣裳快不够穿的了。明儿穿什么去?我又糊涂了,这事儿怎么问起你来了?”就吩咐袭人,“明儿找那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来给宝玉换上。”又叫“晴雯”。

贾宝玉眉头一跳,只听贾母吩咐道:“这丫头你也见过了,是赖嬷嬷带进来的,这些日子我看着她针线上倒是不错,就给你使了罢。针线上的人毕竟不如自己房里的丫头做的合身。”叫晴雯给宝玉磕过了头。贾宝玉笑得脸都僵了,心说这晴雯才多大啊?就让她做衣服?看着她嫩胳膊嫩腿的,能做个啥衣服?

还得笑着在贾母怀里打滚儿:“还是老太太疼我。”确实挺疼自己的,贾宝玉滚着滚着就有些感动了。贾母笑道:“叫袭人带她去安置了,你去看你娘去。”贾宝玉应了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贾母又道:“穿上大衣裳,带上手炉子。”贾宝玉还没走到门外又被逮了回来,贾母又命两个嬷嬷送他。

到了王夫人处,王熙凤与李纨都在,王夫人果接了王子腾处送来的消息,说是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这两日便要启程,临行尚有一事不放心——薛家的外甥实在不学好,估摸着薛蟠之母是拿他无法了否则不会让他惹出事儿来,故而特特嘱咐王夫人,千万看好了这个惹祸的外甥!

王夫人闻说哥哥高升,虽要离京仍不失为一桩好事,又与王熙凤商量着要送何样的礼物相贺。见贾宝玉过来,招手叫他到炕上来坐,拉着手问:“从老太太那里来的?我正有事要与你说。你舅舅不日外放,明儿我打发人送贺礼,你随你大哥哥也去道个别。”贾宝玉见王夫人这里正忙,匆匆应了就说要回去歇一歇:“看了一早上的书,头疼。”

王夫人一听,拉过他左右端详了好一阵子,见贾宝玉只是有些倦意,才放心叫他去躺一会儿。转脸又与王熙凤等继续商议事情了。

******

等到那张消寒图写到“春”字的起笔的时候,林黛玉来了。

这日,贾宝玉照例在学里上了半天学,后半晌刚回来就见门上的小厮一面上来牵马,一面笑道:“二爷可回来了,今儿姑太太家的林姑娘说是今日要来了,这会子太太奶奶和姑娘们都在老太太房里呢。”

贾宝玉一听,扔下众人便往贾母正房里来,与众人见过礼就往贾母身边坐下。贾母见宝玉来了固然欣喜,脸上却掩不住一丝焦急之色,贾宝玉估摸着贾母这是想外孙女儿了。便引着贾母说话:“老太太这是等我呢?”王夫人笑骂:“看把你美的!偏不是等你的,这是等你姑妈家的妹妹的,沿途也有信儿送来,算来今日该到了,已打发人领着车轿接去了。”贾宝玉故意拉着贾母袖子:“老太太看看,太太还没见着妹妹呢,先不理我了。”贾母也是一笑,尔后叹道:“她母亲远嫁的时候还像是在眼前呢,一转眼……”说着就试起泪来。贾宝玉见王熙凤不在眼前,没有串场的人,急忙给贾母递帕子:“都是我的不是,倒惹老太太伤心。”

贾母顺势擦了眼泪,嘱咐贾宝玉道:“你林妹妹到咱们家里来,可要与她和睦着些。”贾宝玉道:“本是骨肉,这是自然的。”贾母欣慰地抚着贾宝玉,又问: “怎地人还不来?”王夫人目视鸳鸯,鸳鸯借着换茶上前道:“林姑娘进京,是从码头上来,离咱们府里还远着呢,便是此刻已到了,赶路也须些时辰呢,老太太不必着急,打发去接姑娘的都是稳妥人。也好到饭点儿了,老太太先用些东西再等吧,宝二爷才从学里回来,耗了半天的神读书,怕是要饿着了呢。”贾母道:“是了,快摆饭。”

王熙凤踩着饭点儿领人过来侍侯用饭,席间无语,直到吃过了午饭林黛玉还没到。王熙凤便道:“老太太还是歇会子罢,待林家妹妹到了也好有精神说话。不然这么熬着,等见了妹妹反而没精神,便显得不看重妹妹了。”又把贾母劝去歇着。

贾宝玉悄悄退了出来,在自己房里拎着本《漱玉词》翻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半个字,又睡不着。索性跑到外书房的空地上放箭去,不幸十箭里头没一个中红心的,还有三支脱了靶。闷闷地回到屋里咬手指头。

呆坐了半晌,忽见贾政书房里伺候的小厮过来道:“二爷,老爷叫你去见客呢。”贾宝玉一惊:“见的什么客?”今天林黛玉要来,原着里贾政不是不在家的么?这一节他还记得清楚,因为高中课本中有这一段。

小厮道:“小的听了一耳朵,说是与爷同姓的一个人,带了林姑爷的书信来的,听他与老爷说话,像是……今儿要来的林姑娘的馆师,因他顺路进京,林姑爷托他一路照看林姑娘进京的,叫什么贾雨村……”

贾宝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贾雨村?他也来了?心下疑惑,也只得整理了一下仪容,虽有晴雯然新衣却还没做出来,因在家里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虽然希望给林小美女一个美好的印象,但是人家刚死了娘,贾宝玉觉得还是要厚道一点,端庄一点比较好。这样的装束去见贾政,也能应付得了了。

到了贾政外书房,里面除了贾政、贾珠,另有一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布衣,看着倒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贾宝玉心道这就是贾雨村了。真真是人模人样!可惜不干人事儿。

打量完了,低眉顺眼地向贾政请安,又向贾珠问好。贾政对贾宝玉如此识趣非常满意,咳嗽一声道:“这是雨村,你林姑爷荐来的,他是科举进身,学问尽是有的。因有事要在京中留几日,你们兄弟有什么科场上或是学问上要请教的,趁着机会多请教。”

贾宝玉心说,请教他?他个人渣,能教我什么?他又教出什么好人来了?乖乖!他是林妹妹的老师啊!唯一得到曹公官方认证的老师!当下收起鄙视之心,认真一揖,口称:“请先生多指教。”贾雨村回了半礼,连道:“不敢。”

只听贾政道:“雨村何必过谦?且宽心在京中住几日,既有圣人旨意要起复官员,你的事儿便不难办。我明日便上本,再有舅兄近日尚未离京,倒不是难事。”贾雨村心中大喜,口中称谢,又道:“学生只在贵府外头后街赁房居住,两位世兄有什么要问的,只管叫我。”贾珠听说贾雨村是正经科举出身,也欲询问一些考场经验,客客气气地与贾雨村约好了时间。贾政便打发两个儿子自去读书,自己留下贾雨村说些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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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与贾珠一路回到外书房,早见贾母处的婆子等在那里了——林黛玉终于来了。贾宝玉有些激动,他其实挺想见见林黛玉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女啊,谁不想见?尤其林妹妹不但长得漂亮,人也聪明还颇有才气。如今有了机会一睹芳颜,贾宝玉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然而一旦被诸多“大师”解读出贾府以贾宝玉正室之位作交换吞了林如海的家产,贾宝玉再想着林黛玉,心里就不自在了。纠结了许久,心中对于这位“天下掉下来的”林妹妹的好奇,终于暂时战胜了心中的疙瘩,三步并作两步去了贾母房里。

扑了个空!只见到迎春姐妹三个,林妹妹早被邢夫人带走见贾赦了。连王夫人等都不在,李纨也回去照看贾兰兄弟了,只有王熙凤还在与贾母等说话。探春见贾宝玉四下张望,就道:“二哥哥可来晚了,林妹妹随大太太去大老爷那里了。”贾宝玉暗道不走运,脸上就有些讪讪的。贾母招手道:“你林妹妹要在咱们家住下呢,有的是见面的时候,等会子晚饭她还得过来,”又问,“你老子叫你有什么事儿?他可发作你了不曾?”

贾宝玉道:“老爷与一个叫贾雨村的说话,叫我和大哥哥都见见,说是林姑父请他教过林妹妹读了几天书的,是科甲出身,学问不坏,叫我们多向他请教。”贾母道:“这是正理,你林姑父是探花,他能看得上眼聘来给你妹妹做西席的人,必是不错的。”

贾宝玉心里直抽抽,林探花同学的眼光与贾政一样的败坏,贾雨村人品可不好。先前贾政还说什么给贾雨村谋官的事儿,还是林如海给的荐信,贾宝玉决定对林妹妹他爹的水平持保留意见。贾雨村都干了什么事儿吖?甄士隐算是雪中送炭接济他了,可他明知道香菱的身世,最终却葫芦断案了。用农夫与蛇的故事来形容这件事情,虽然不是很贴倒也差不多了。

NND!贾雨村这种人,要是有个别的事情,机缘巧合了,他绝对能踩着荣国府的脑袋当垫脚石。

正想着呢,小丫头打起了帘子:“太太与林姑娘来了。”

[1]取自《笠翁对韵》,清人李渔所作,俺把它挪给贾宝玉了= =!开了一回金手指……

44.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贾宝玉与迎春姐妹听说王夫人与林黛玉进来了,一齐起身相迎。贾宝玉心中有点儿焦急,很想立马就把林黛玉看个仔细,不是他孟浪,实在是“林黛玉”三个字太有震撼力了。然而还要按耐住自己的冲动念头,不能在贾母面前失礼,也最好不要给林妹妹留下不良印象。等到她们两人见过贾母,贾母先示意王夫人落座,接着便把黛玉叫到跟前来让宝黛二人相见。宝玉连忙低头作揖,黛玉亦福身为礼,贾母笑道:“都见过了就好了,这就是你妹妹了。”说着一手拉一个,往自己身边两侧坐了。

贾宝玉正等着这一刻,抬眼就打量林黛玉,果然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十足十是个气质美人,仿佛书画里走下来、天上掉下来一般,颇有摄人心魂之感。

当当当当!

——以上纯属脑补!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高中课本、想起晓旭阿姨的形象之后的结果。

实际情况是,贾宝玉当时就懵了!林妹妹今年约摸六、七岁,用可爱、漂亮等等都可以形容,你绝对可以说她是美人一枚。但是!但是!这个美人也忒小了点儿吧?贾宝玉那热炭团儿似的看美女的心思“唰”地一声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咝咝”地响,还冒着青烟来祭奠他这惦记许久的一点绮念。贾宝玉自认不算正人君子,可也没有猥琐到对个小学女生产生出有色念头的地步。[我要是能从六、七岁的丫头片子身上看出风情二字来,我就是个猥琐大叔!虽然论心理年龄绝对称得上大叔了……]

脑子里一转了这个念头,行动就有些迟缓,眼睛在林黛玉身上不免多停留了半刻。

贾宝玉打量林黛玉的同时,林黛玉也在打量贾宝玉,知道这就是母亲提到过的那个衔玉而诞的表兄了,方才舅母也说过,这位表兄依外祖母而居已经入学了。林黛玉看着舅母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度其意,显是对这个表兄很满意的,以舅母之讲究,二表兄当是个守礼之人。抬眼一看,但见贾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极好的一个人。(某肉解说:因年纪不算大,头上碎发多,只得编小辫儿;不在贾政跟前的时候贾宝玉还是极愿意放开来说笑的。)

林黛玉初见贾宝玉,见他相貌极好,先有了一丝好感,心里也有一丝纳罕:这人有点儿眼熟,细细分辨一下,又觉得不像。正因这一下分辨,见贾宝玉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林黛玉有些害羞,又有一点尴尬,心下便略有不喜。

鸳鸯一向在贾母身边的,见贾宝玉看林黛玉的时间略长了点儿,悄悄伸手戳了贾宝玉一下儿。贾宝玉这才惊醒,不由脱口就对贾母道:“这个妹妹我见过。”话一出口自己先囧了。贾母听他如此说自是欢喜,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只有顺着话头往下说了,于是笑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贾宝玉心说,俺对林妹妹闻名已久了,说面善也不为过。

林黛玉听贾宝玉说出这话来,便把先前的不快略减了几分,也慢慢能与宝玉说话了。贾宝玉对林黛玉没了欣赏“美人”的心思,然见她年纪小,且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委实可怜了。便引着林黛玉说话,问她名字、年纪等,迎春与惜春不大说话,倒是探春与他一搭一唱,气氛颇为和缓。

黛玉说了名字,又说了生日,贾宝玉暗暗记在心里。这时王熙凤道:“好到饭点了,吃了饭你们再慢慢说话罢。”一时吃了饭,贾宝玉是坐在贾母身侧,余者四位姑娘依次坐了,黛玉推让一番,经王夫人劝说坐到了探春之上。席间无言,吃完饭,捧上茶来,这才开始闲话。

贾宝玉暗忖着姑母新逝,万不可再提此话题招林妹妹哭,便继续问些基本问题,又想起白天见到贾雨村,便问林黛玉读过什么书,问完了,自己也好奇也起来,这公认的第一才女林妹妹,究竟是怎么培养起来的?不想林黛玉答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贾宝玉有些无语,这时方有些后悔问了傻问题。

正说话间,有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便道:“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贾宝玉因已读书,又要在室内置书房,便从贾母房中挪出单占了一侧厢房,遂拍手道:“妹妹倒与我们做邻居啦。”贾母笑道:“你既然如此欢喜,可要与你妹妹好好相处。”贾宝玉便趴到贾母身上拽她的袖子来回摇着道:“老祖宗有了妹妹便不疼我了,老祖宗只管问问姐姐妹妹们,我从来都对姐妹们极好的~”

这回连迎春都笑了,探春道:“对对对,二哥哥对咱们都是极好的。”说话间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贾母收了笑,又看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

贾宝玉见林妹妹初来第一天相安无事,遂与贾母、林黛玉作别,与迎春姐妹一道出门,三姐妹由婆子丫头伴着往贾母房后住所而去,贾宝玉自回自己房里。袭人随他回到房里的时候,屋里的小丫头们正眼巴巴地等他们回来,袭人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试,轻飘飘的,空了,还是凉的。默默地去注了热水来,又叫麝月等去要热水服侍宝玉更衣洗脸泡脚:“明儿还要去学里呢。”

众丫头背后悄悄互相扮鬼脸吐舌头,一齐上来动手,一时收拾完了,宝玉捏了本杂记斜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果然就有小丫头凑了上来,晴雯捏着把剪子上前把烛花剪了又剪,笑道:“二爷见着林姑娘了?听嬷嬷们说林姑娘生得可标致了是不是?”

贾宝玉放下书,看着晴雯与黛玉略有相似的眉眼,心中一叹,这位也是薄命人,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哟。晴雯还在那里等宝玉回答呢,宝玉潜意识里对“老人、小孩、孕妇、残疾人”多有回护之意,对她并不严苛,故而房里的人并不怎么怕他。晴雯因比宝玉年纪小些,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那漂亮的长相又颇占便宜,一般人看了漂亮的小女孩儿总会让着一点儿,倒让她心性越来越高,此时颇有摇着宝玉摇出答案的意思了。

贾宝玉道:“林妹妹不是早就到了,你没跟她们去看?”晴雯嘟囔着道:“一伙子人都挤去看呢,我个子没她们高,又不好跟急脚猫的硬凑上去……”贾宝玉起身去房内翻出一套九连环来,扔到榻上,对晴雯道:“你把这个送给林妹妹玩去,就说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这个权当是给她解闷的。”晴雯一怔,旋即笑着应了:“我这就去。”

贾宝玉看着晴雯的背影,心道都说晴雯是黛玉之影,晴雯的身世可比黛玉惨多了,却是镇日的笑逐颜开的很是开朗,让她俩多相处相处也是不坏。回头对袭人道:“我去睡了,晴雯来了叫她自去歇着罢。”袭人应了。

次日起身,洗漱已毕,先向贾母房内请安,却见黛玉已起身了。黛玉见宝玉来了,先谢过他昨晚送的玩具,贾宝玉道:“想妹妹也有这东西,只是我不知道妹妹喜欢玩什么,只好拿它充数了,妹妹不讨厌就好。”说话间贾母已经到了,两人又齐见过贾母,一时迎春姐妹等俱至,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等也到,又是一番相见,贾宝玉在贾母处用了早饭,便告辞欲往学里去。

贾母道:“快过年了,学里还不放假么?”因是自己家的家学,这日程安排就略与别处不同,贾家也是大族,尤其是荣宁二府临近年节应酬便多,年假就放得早开得迟一些,故而贾母有此一问。贾宝玉回道:“总还有三四天。”贾母道:“那也还罢了。”又对王夫人道:“家里也不曾放假么?黛玉今来也与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一处读书上学罢,虽是没几天便要歇息,这几日还是要学的。”

王夫人道:“媳妇省得,等会子叫凤哥儿把姑娘上学要用的器具收拾出来再送她去,总不好空手去听天书。”贾母一笑,点头不语。王熙凤就道:“老太太、太太不说,这一节我倒想不到,我是最不耐烦这些个的。”王夫人笑指王熙凤道:“你母亲也常说你就这一条儿不够。”

贾宝玉见她们说话,便抽身去学里继续背书对对子,如是三四日,家学里终于放假了。贾宝玉这才有了功夫与林黛玉多接触,因两人年纪都小,倒不用避嫌,更因同居一院,实是避无可避。贾宝玉这日便带着七分好奇,进了林黛玉的闺房。一看之下大吃一惊,看黛玉屋里竟有诸多书籍,有些是自己也没看过的,想着林黛玉比萝莉还萝莉的年纪,已经读过《四书》了,更是惭愧……

林黛玉正歪着头解九连环玩呢,见贾宝玉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相迎道:“二哥哥今儿是放假了?”贾宝玉笑道:“可算是得闲了。”一语未毕,却听外头一阵环佩步履之声。两人转头往门口看去,紫鹃径自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立时回来道:“姑娘,宝二爷,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贾宝玉知道这三姐妹这几日因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她们三个因知道贾母疼林黛玉,也有眼色地不常来闹贾母,现在又不是饭点也不是请安的时候,过来想是有事。

宝黛二人齐出见了三姐妹,只听探春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得了信儿不曾?”宝玉道:“我刚得了假来看林妹妹,你倒是有什么信儿?”探春道:“我们刚在太太那里,听太太与琏二嫂子说,太太嫁到薛家的妹妹明儿就能到京了,听说姨太太这回是带着一双儿女来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薛家表哥就是上阵子咱们说过的那个——”贾宝玉会意,余光看到黛玉不解,咳嗽一声道:“薛大哥哥路上惹了些麻烦。”黛玉听他解释,也不多问。

这时鸳鸯来了:“老太太问这么热闹有什么事儿呢。”众人相对一笑,齐去贾母面前报到。

45.同胞兄妹不同性情

次日薛姨妈果带着薛蟠与宝钗来到了荣国府。因薛姨妈是亲戚,且辈份不低,母子三人过来便与黛玉初到时的排场不同了。尤其王夫人正因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一听薛姨妈要来,自是欢喜无限。便是贾母闻说薛家合家进京,也是只有高兴的。

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贾宝玉与林黛玉在贾母正房里并不出去,迎春、惜春也只在贾母房中等着。一则黛玉在贾府里也是客,断没有让她再迎他客之理;二则迎春与惜春并非王夫人的女儿,犯不着一窝蜂地出去迎薛姨妈倒显得贾家太看轻自己了;三则贾宝玉想到“薛”字就想起了薛蟠,不由头疼,便说自己留下来陪老太太说话。

倒是薛姨妈与王夫人叙了一会儿话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薛姨妈只带着薛宝钗一个到了贾母跟前,贾母见宝钗生得端庄,笑着点头,又唤宝钗近前相问,也是读过什么书,多大年纪一类。宝钗道:“父亲在日与哥哥一般上过几天学,近来因年纪渐长故而多留意针黹。”贾宝玉见薛蟠没来,先松了一口气。薛姨妈与宝钗见过了贾母,又分了礼物,宝玉的一份各是丰富,宝玉等人这才得以上前拜见薛姨妈。

薛姨妈见了亲外甥分外高兴,贾宝玉见薛姨妈眉目慈和,也心生亲近之感,所以说长相挺重要的第一印象很有用。薛姨妈又叫宝钗与宝玉等见面,贾宝玉因有了林黛玉的萝莉造型在前,心里对薛宝钗的期待就不很强。只趁着互相行礼时看了她一眼,不由一怔,只见薛宝钗差不多是小小初中生的年纪,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点少女的体态,生得肌骨莹润脸如银盆眼如水杏,身材有些圆润,唔,贾宝玉第一次见到女孩子胖也能胖出美感来。

鸳鸯很无奈,见宝二爷又呆了,忙又祭起一阳指来直戳宝玉后背。贾宝玉打起精神,心里暗暗叫苦,这回总不能说 “这个姐姐我认识”吧?然而又不能不打个圆场,只能硬着头皮扭头对王夫人道:“这个姐姐有些面善。”一语未了,迎春等姐妹俱忍俊不禁,探春更伸手轻轻在自己脸颊上刮了两下儿来羞他。王熙凤笑道:“宝玉,你见着姐姐妹妹都说面善,想原来云妹妹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贾宝玉这时也转过弯来了,正色道:“想是表姐妹之间总有些像的,面善二字不是乱说的。”众人都不笑了,有些发傻,没反应过来贾宝玉为何这样说。王熙凤道: “哟,我先时没觉着,这么看来宝兄弟和宝妹妹确是有些像的。”王夫人笑骂:“横竖他们不与你这个辣子像。”众人一看,果然王熙凤与薛宝钗是不像的,倒是贾宝玉虽然读书骑射辛苦些,但是贾母、王夫人疼爱,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应生活都是最好的,此时两颊还是圆嘟嘟的,还真有一点相像来。又都笑了起来。贾宝玉一偏头看到了林黛玉在一旁低头静立,心道,坏了,不知道林妹妹会不会多想?然而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去解释,只得作罢了。

贾母又命治酒开席,与薛姨妈母女接风。席间,贾母便问:“听说哥儿也来了?”薛姨妈道:“正是。”王夫人续道:“他在外头见大老爷、老爷并珍哥儿他们呢。”贾母这才不问了,王熙凤便命快上酒菜来。

当下贾母带着宝玉、黛玉在上首,王夫人陪薛姨妈母女一席,迎春姐妹等一席,酒未三巡,前头贾政命人来唤贾宝玉了。贾母问道:“你老爷又有什么事儿非要叫宝玉?我们娘儿几个正乐着呢,偏又来扰! ”小厮一面碰头一面道:“薛家大爷来了,老爷命珠大爷带着见了琏二爷,又叫一起去拜见大老爷,见了东府大爷,这会子正要治席接风,老爷因叫宝二爷也去。” 贾母这才对宝玉道:“既是这么着,你去见你薛大哥哥去。”

得,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贾宝玉真不知道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薛蟠才好,算来这位是亲表哥哥,是亲三分向,无法拿对付一般社会败类的态度对他,然而他做的事也确实很不厚道,要打也是打死拐子啊,你拿人家买主出的什么气?磨磨蹭蹭地跟着小厮去了前头,除了贾赦与几个年纪小的,东西两府的男丁都在了。

贾宝玉上前拜过父亲与诸位兄长,贾蓉又上来给宝玉见礼。贾政道: “怎么不见你薛大哥哥?”贾宝玉无奈,又与薛蟠行礼,薛蟠很好认——这屋里都是自家人,只有他一个是贾宝玉没见过的。薛蟠倒爽朗,与贾宝玉相对作揖:“平日里听我母亲常提起宝兄弟的。”贾宝玉抬头看薛蟠,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比自己魁梧多了,心头又添一恨——老子还没成年!然后又有一丝诧异,这薛蟠长得居然不丑,只是脸上有一股不知世间愁苦的愣气,一点都看不出他还背着人命官司。

一时酒席也置好了,众人落座,贾蓉先执壶斟酒。贾宝玉因贾政在侧,心下无聊又拘束,他倒不怕贾政,只是这场面上要是被他说上几句未免太没面子,当下打起精神应付,只觉这顿饭吃得胃疼。比他还不自在的是薛蟠!贾家人再不自在,好歹是在自己家,好歹已经知道贾政的脾气,自有一顿应付贾政的表面功夫在。可薛蟠初来乍到的不知道,贾政因薛蟠是外甥,又是客,对他不免亲近一些,咳咳,贾政对小一辈表示亲近的方式么就……

薛蟠正在咂摸着觉得这酒味道不错,要打听是哪里出的,回去也弄几坛好叫母亲也尝尝,耳听着姨父问他年纪,何时上京等还好答,等到问他读了什么书,到京之后可有其他的学习计划,最后又提出叫他住在贾府,到贾家家学里就读,脸都青了,酒也忘了。他在路上与薛姨妈争执过一回,终拧不过母亲,只得到贾府寄居,心里已有些不快,又见贾政要他读书,遂讪讪地道:“这些还要与母亲商议。”

贾政一点头,见薛蟠说得也是道理,便不在这上头纠缠,又要与薛蟠说些四书、诗文,薛蟠这回连想吐的心都有了!答起来也颠三倒四,又不好顶撞姨父,胡乱背着几句《诗经》:“十舅在丧,其子泣兮……”贾宝玉分辨了许久才知道他背的是“鸤鸠在桑,其子七兮……”贾珠一口酒几乎要喷出来。贾政也傻眼了,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渐有发黑的趋势。

贾珍连忙转了话题问薛蟠进京有何要事,薛蟠松了口气:“这番来有好几件事要办,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贾珍便先拍皇帝一记:“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实是好事。”

贾政也缓过脸来,暗道薛蟠这一出家门就能打死人的家伙,一定不能放他在天子脚下胡乱惹事,必得放到学里看着才好。这边薛蟠见话题绕过来了,姨父不再考问他了,也放开手脚,问贾珍、贾琏等京中有何繁华去处,再加深了贾政的信念。对贾宝玉道:“如今两府只有你在学里,你薛大哥哥一安顿好了,你就领你薛大哥哥到学里去。”

贾宝玉应了,看着薛蟠一张愣头青的脸瞬间变成苦瓜,心头一阵快意,仍是答道:“学里因近年节,已放了假,薛大哥哥要去学里,怕要到年后了。不如趁这几天叫薛大哥哥把功课温习起来,年后到太爷跟前也好看。”薛蟠心里暗暗叫苦,忙道:“年后就年后,只是年节前后我也需要四处走动走动的。”

贾政无奈了,索性不再说他,再看自己两子俱比薛蟠聪明好学,心下大慰,转而问贾珠明年秋闱可开始准备了,李守中那里有什么提点没有,又问贾宝玉读书可有难处,亦可趁年节与贾珠一道拜访一下李守中。他这一缓了,反把贾珠、贾珍、贾宝玉等人吓得不轻——老爷这是怎么了?

吃完饭,贾政就使人去与王夫人说,必得把薛蟠好好看管才好。虽是姨父姨母不能越过父母去,然姻亲之家荣辱相连寻常是拆不开的,薛蟠这性子在京中惹了事儿贾府也要吃瓜落的。

这一点,贾政看得倒是非常清楚。

贾政这边散席的时候,贾母那里也散了,贾母更留了时间与王夫人姐妹叙旧。贾宝玉回来的时候便没再看到薛家母女,独来与贾母等说话,言谈间见林黛玉神色如旧,也放下心来。须臾就有小丫头来报:“姨太太并哥儿姐儿在东北角上的梨香院里住下了。”贾母便对宝黛二人道:“你们又多了一个去处,咱们家也越来越热闹了。”老人家最爱这样的热闹,宝黛二人心里都有数儿。只黛玉想着这府里便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客人,未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贾宝玉回到房里,晴雯倒抢着上来给服侍他洗脸换衣服。贾宝玉道:“你有事便说罢,这么着我心里发毛。”晴雯一撇嘴:“二爷这话我竟听不懂呢。”袭人一面绞热毛巾,一面道:“她今儿倒是趁乱看过宝姑娘了,这却不是为了给宝姑娘送东西去。”贾宝玉也是一笑,又道:“这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你们嘱咐这房里的人,可不许四处嚼舌头,姐姐妹妹都是客,不许拿她们说嘴。”晴雯一嘟嘴:“谁有那个功夫说她们去?你过年的物件儿还没做得呢。”袭人道:“偏你的嘴利,早些歇着去罢,姨太太安顿下来怕要还席,指不定明儿要邀二爷过去呢”

薛姨妈安顿下来之后果然还请了一回,席间也是说笑安乐。自此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有薛蟠是个闲不住的,在接风酒上吃贾政一通问,本是长辈关心后辈的事情,到了薛蟠那里等同于下马威了,吓得他回去就吩咐家人把薛家在京的房子收拾起来,专等收拾好了就搬过去。又不肯窝在贾府里等着姨父来考问他,镇日往外头跑。正巧梨香院的街门开在宁、荣二府之间的私巷里,出门必经宁国府,倒与贾珍等混作一处,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贾政若知此情,八成要气得吐血了。然而终究没有知道,也不知道是他的幸或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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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如鱼得水的同时,贾宝玉因年节将至不由忙了起来。舅舅家是离京了,然贾府尚有其他亲戚处要走动,又奉贾政之命与贾珠一道见了一回贾雨村。彼时贾雨村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自从上京入贾府,他便不似在甄士隐面前那般名士作派,架子也端不大足了,不再一副“待价而沽”的样子了。贾宝玉问了他几个问题,诸如考试的流程,应对的技巧一类,雨村一一回答了。

未了,贾珠道:“世兄勿要着急,父亲已上本,又托了舅父,不日便有结果。”贾雨村自是感激不尽。贾宝玉这时才悟了:贾雨村起复不是因为贾政能量大,而是因为舅舅这个实权人物插了手啊!我说呢,以贾政的品级怎么能让贾雨村一贪酷夺职之人为知府,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回来之后贾珠又要拜见岳父,还要见些同学一类。贾宝玉却接了冯紫英的邀请,一起出去小聚。照顾着他的年龄,地点也不是什么风化场所,贾宝玉到了一看,作陪的几个人里只有柳湘莲是认识的。冯紫英又一一介绍:“这是缮国公曾孙,这是锦乡伯之孙,这是卫若兰。”贾宝玉乐了,这就是个小型N世祖俱乐部啊!当下一一见过,打量时见都是生得唇红齿白的世家公子,年纪从十四五岁到十一二岁不等,都是漂亮人。众人见贾宝玉也长得俊俏,心生亲近之意。长相好确实是有好处的。

席间闲聊,开始是论关系,说来说去这几家都是世代交好的,都有几分香火之情,尤其贾家与缮国公石家初时共为八公。一时熟了,话题也就扯开了。冯紫英就叹道:“可惜你家珠大哥哥不常出来了。”贾宝玉道:“大哥哥今日去李祭酒那里了。”卫若兰摇头道:“便是不去他岳父家,寻常他也不大搭理我们,只爱与一群酸人在一起。”贾宝玉有些尴尬,肚里一轮转才明白这些世家公子固然是喜爱文雅的,但是对于酸文假醋的行径实是鄙视得不行,世家与读书人,一个讨厌这些“国蠹”一个讨厌这些“纨绔”,相互之间颇有些看不顺眼。贾珠此举,倒有些像是“叛徒”了。在世家看来,他们不用考试也能有优渥生活,这是资本,是值得骄傲的,怨不得贾敬考了进士之后就跑去当神棍炼假药呢。低头方道:“大哥哥也是……”住了嘴,似有难言之隐。

冯紫英酒盖住了脸非要他说不可。贾宝玉方为难道:“我们家老爷最爱读书的……”一听说到贾政,大家都不再言声了,石光珠之子石纪同情地拍拍贾宝玉的肩,力气很大,仿佛是把连同对贾珠的那一份同情一起拍在了贾宝玉的肩膀上:“兄弟,难为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姐姐也来鸟~

挠头,总觉得原着第三回到第四回的时间有BUG。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次日说王熙凤与王夫人拆看书信,说是薛蟠已经犯下命案了。第四回又说“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身两日前,就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仆在此料理,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走的。”就是说薛蟠已经在路上了,且这个案子已经拖了有一段时间了,说明薛蟠已经上路多日,快到京城了。

贾雨村是依附黛玉的船进京的,捎为了林如海的书信,贾政和王子腾(主要是王子腾的力量)推荐他补了应天府的缺。他得到了应天府,判了案再发书信到贾府与王子腾处,王夫人才知道。可是,第四章薛家到了贾府的时候“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

薛家就算带的人和行李再多,他们得多磨蹭才能在已经行了多日,又贾雨村等到实缺,上任、判案、邀功,这一系列动作全做完了,才到京城啊~

当然他们可以慢,但是后面宁国府赏梅花啊,刘娃娃来啊,秦钟出现啊啥的之后是宝玉、黛玉探宝钗,那时下了雪。但是林妹妹来的时候,贾母明明说了“残冬” 二字,就是说,冬天马上要过去了。这个时间有点太紧了。还有薛蟠同学的问题,如果过了这个冬天贾宝玉因为秦钟要去上学,但是学里薛蟠已经不去了,那么原着里薛蟠跟着贾珍鬼混、勾搭小学生,先是金荣后是香怜、玉爱,最后全都抛了又向外发展,这速度实在让人太惊叹了,所以俺下文会给它中间插上一年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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