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回忆是能蚀骨的毒。
那一年,何千越在林笙的掌心写下四个字母——M、I、S、S。
他们十指相扣,紧握住那个单词,就仿佛抓住了爱情。
王牌经纪人vs表演系学生,与狼共枕,师徒间的暧昧
1.此为《夜阑尽欢》的衍生文,与前文关联不大,可独立来看。夜阑尽欢
请戳《夜阑尽欢》作者:慕染°
2.中短篇,不打月榜不入V不BE不坑。
3.练笔之作,写着玩的,所以更新速度视作者RP爆发量而定。
内容标签:娱乐圈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千越,林笙 ┃ 配角:萧毓,尹宸飞 ┃ 其它:经纪人,娱乐圈,潜规则
第1章
何千越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端着杯红酒正细细地品尝。他的对面坐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头发半灰,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早白发,不过倒有些艺术家的气质。
“何先生,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男人再三恳求,可惜何千越并没有要卖他面子的意思。
“张主任,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魅声’不是只要挂个艺术生的头衔就谁都能进的,说实话,贵校去年推荐来的那三个学生的资质真是不怎么样,和他们同批进公司的新人,有的都已经出道快半年了,而那三人至今还拿不出手。”何千越这话说得过于直白,让张主任的脸子有些挂不住。
“只要一个名额就可以了,这样也没得商量吗?”也难为张主任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他,要是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何千越,相信这位复旦视觉艺术系的系主任绝不会这般卑微。
其实对艺术类院校而言,图的不过是能出个明日之星,替学校争个光。
复旦视觉艺术学院在同行中不算特别好,但多少还是仰仗了“复旦”二字的光彩,往年院系与“魅声”一直有着友好合作,每学期末都会得到一定的推荐名额,然而今年“魅声”却单方面拒绝签约他们的学生,就这一事,学校已多次与对方进行交涉,却始终没能谈拢。
何千越托着水晶高脚杯,目光随着杯中的红色液体流转,片刻后才又开口,“魅声是娱乐公司,不是难民收留所,公司也是要存活的,哪来那么多闲钱净养些吃白饭的?”他说话不留情面,只一句就顶得张主任哑口无言。
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下,何千越站起身,“如果没有其他事要谈,那我就先走了。”他倒是干脆,可怜了张主任看他要离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何先生,这一届有几个学生很有潜力,您再考虑看看吧?”
“我看没这必要了。”何千越淡漠地甩下一句,脚步并没有一刻的停歇。而当他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握上门把,房门却从外边被打开了。
来人是位年轻的男老师,大概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何千越,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又看向张主任,“主任,表演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院长让你赶紧过去。”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到。”张主任皱了皱眉头,不甘心地又对何千越说道:“既然都来了,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会儿吧?马上这一届的表演系大三学生要进行期末考核,何先生不妨跟我一块儿去瞧瞧,究竟有没有黑马,我相信以您的眼光一定能看得出。”
何千越原本是没兴趣再留下去的,反而是张主任此刻信誓旦旦的口吻让他略有些动摇,他思忖片刻,最终对他的助理吩咐道:“你替我打个电话回公司,就说我晚点再回。”言下,他扬起唇角,从挡在他面前的张主任身边擦肩而过,“但愿你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
……
何千越与张主任一同走入考场时考核已经开始了,台上两个学生演得不知是哪一出,何千越没怎么留心,只扫了一眼那两人的面相,觉得长得一般,也就没了兴致。
张主任跟他打了声招呼,说走开一下,于是就跑评委席去了。
何千越本来也无所谓有没有那家伙在边上,他只是来物色好苗子的,不过就目前台上两人的表演来看,水准似乎和上一届也没太大差别。
他一个人靠在墙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表演,大约半小时后,助理裴逸然从外面走进来。何千越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打完电话了?”
“嗯,季少爷说要是看中了哪个学生就带回去吧,反正一切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也不知何千越到底有没有在听他的话,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抽签决定考题和分组的啊!”
裴逸然起初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顺着千越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在这考场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只抽奖箱。
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裴逸然在心里暗自感慨了一句,继而又问道:“有没有可塑之才?”
“暂时没发现。”何千越刚甩出这么句话,忽然就眼前一亮,熟悉何千越的人都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娱乐圈名经纪人特别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而此刻站在台上的某位显然很符合他的审美标准。
「哥,你要走了?」
「嗯,怎么了?干嘛愁眉苦脸的,哥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哥,你会回来的吧?」
「当然啦,小诺你放心,等哥赚了大钱马上接你过去,以后咱兄弟俩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好,我等着。」
何千越望着台上的表演,双眼渐渐眯了起来,“这是《承诺》的片段吧?”
“是的,最催泪的一幕,这段很考验演技啊!”
何千越点点头,却没再说话。
《承诺》是一部以抗战为题材的影片,而这一段所讲述的是哥哥顾承要上一线抗敌,却怕弟弟顾诺担心,于是骗他说是跟着大老板做生意去了。事实上顾诺什么都知道,但又假装不知晓。离别的这一幕,顾诺完全就是在配合哥哥演这一出戏,他希望顾承在战场上的时候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对抗日军。
故事的结局,很多年后顾承依照承诺回来,但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顾诺也去前线当了名医生,他曾将很多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可最终自己竟也败给了病魔。
顾诺这个角色形象极其饱满,纵然是圈内大牌也没几个能将其神韵全都表现出来的,而台上的这个还在校的大学生,竟然将顾诺的形象演出了至少七分。
「哥,孤身在外,好好照顾自己。」顾诺背过身,眼泪滚了下来。
“逸然,把张主任给我叫过来。”裴逸然到底跟了何千越那么多年,这会儿听他这话就猜到台上有人被相中了。
张主任听说何千越找他,自然也是激动得很,他跟着裴逸然走到何大经纪人身旁,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对方先一步问道:“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张主任顺着何千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露出一脸了然,“他叫林笙,是表演一班的学生,我曾给他们班上过课,这学生确实很出色,在表演上极具天赋。”
“林……笙。”何千越缓慢地念着这个名字,见那人表演完后并未离去,而是靠在一边墙上看着台上其他同学的表演,他的左耳里塞着耳机,不知同时又在听着什么。
林笙脸上淡淡的表情与他的打扮很不相衬,何千越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穿着打扮都挺年轻的孩子,眸中却会露出这样一种过于成熟的光色,那种眼神,就仿佛看破了一切,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何千越默默地注视了林笙片刻,终于感慨道:“倒是株好苗子,加以栽培说不定能红。”
张主任点头如捣蒜,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何千越要是愿意捧林笙,他日林笙红了,便是在校史上添了光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机会,于是又为林笙说起好话来,“是啊,最重要的是林笙这学生肯努力,做任何事都很认真。”
何千越闻之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光有努力还不够,我喜欢听话点的孩子。”
“何先生说得是,反正林笙也已考完了,需不需要我叫他过来见见您?”张主任现在就跟看准了女婿的丈母娘恨不得立刻把女儿嫁出去似的,反倒是何千越一点都不着急,“过会儿吧,不急。”
……
却说林笙靠一旁自顾自地听着音乐,他原本无意看后面的表演,只不过是在等人一块儿吃饭。结果他那同学还没演完,手机倒是先响了起来。
林笙瞄了眼来电显示,顺手将另一只耳机也戴上,慢悠悠地走出了考场。
电话是他好哥们儿于海峰打来的,那家伙找他不外乎三件事:泡吧、逛夜店、找男人。
果然电话一接通,就听见那家伙咋呼的声音,“笙笙,今晚我们去泡吧啊!”
林笙倚在墙边,手里把玩着耳机线,“不想去,你们玩得开心。”
“你不去多没意思呀?一起去吧,乐子说叫了两爷们一块儿,全是好货色啊,最重要的是人家正好也都是单身,你过去挑一个!”手机那头,于海峰特热情地说着。
林笙实在是有点倦了,伸出两根手指拧了拧眉心,“兄弟,你们真是太够意思了。”
对方刚要说“那是应该的”,然而才吐出两个字,却被林笙硬生生地打断了,“可惜我无福消受,就这样吧,挂了拜!”
林笙料准了海峰还会再打电话来,所以没急着回考场,果真没多久,手机又响起来,林笙接起电话便说:“我今天刚考完试,怪累的,要好好休息,没空陪你们去酒吧疯。”
于海峰一大老爷们儿,撒娇起来却比姑娘家还娇滴滴,“笙笙,去吧,你下午先睡一觉,晚上我去接你啊!”
林笙本来就不擅长跟人墨迹,刚要冲海峰发脾气,一抬头却正好撞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视线。
看那人的衣着风格肯定不是学生,林笙以前从没见过他,想必也不是老师,不过长得倒是英俊,气质也的确非凡。
那人对他微笑,出于礼貌,他也回了一个很浅的笑容,而后才接着打电话,“老实说吧,到底有什么阴谋?”
于海峰知道林笙精明,也不打算瞒他,“不就是今晚还有两极品受嘛,兄弟我打算去物色个领回家,这应该不算什么阴谋吧?”
“就知道。”林笙轻叹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中午了,吃完饭回寝室睡个午觉,晚上陪海峰去泡吧也不是不可以。他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好吧,几点?”
于海峰听林笙的意思是答应了,兴奋得连忙献起殷勤,“晚上九点我去你宿舍楼下接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那到时候见吧,真挂了,拜拜。”断线后,林笙又在原处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时,却又撞上对面那个男人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人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盯猎物,那模样,就好像随时会扑上来捕获他。
林笙厌恶被这样注视,也就没再理会那男人,转身便回了考场。
何千越依然站在走道上,安静地望着林笙的背影,直至他走出自己的视线。
“喂,是我。”他摸出手机,给某个正等着看他好戏的家伙拨了通电话,“今天不回去了,晚上有活动,我要留在上海。”
“哦?找着人了?”那一端,季暮黎的声音里带了一抹笑意。
何千越只回了他两个字,“也许。”
“太草率了吧?你是在选门生,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你要是输了,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季暮黎轻笑出声,那笑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我今晚先去探底,如果他不够资格,我会立刻换人,季少爷,你看好了,这一局必然是我赢。”
第2章
林笙站在路灯下,橙黄的暖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海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他摆了摆手,“外头风大,你先进里边,我停完车就过来。”
“嗯。”林笙淡淡地应了一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门里晃。
这是家同志酒吧,名为Haven,说起来,他和海峰以及乐子都是在这里认识的。乐子全名沈乐,长他五岁,是个心地特好的大哥,这些年来一直也很照顾他。
林笙走进Gay Bar的时候刚好十点,沈乐就坐在最中央的那张圆桌旁,而在他边上还围坐着几个男人。
林笙那一头清爽的金发确实惹眼,一进门就被锁定了目标。沈乐见他到了,仰着脖子向他招手,“笙笙,这儿呢!”
林笙走过去,在乐子身旁坐下来,而后则一声不吭。他的反应多少显得有些冷漠,沈乐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对生人向来是惜字如金的,可别人哪里晓得,只心说这小子来了也不吱声,怎么瞧都有那么点装逼的意思,这一来,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
顿时气氛变得略微尴尬,林笙倒无所谓,就是沈乐杵在中间别扭得很,好在没一会儿海峰也过来了,那家伙就一喜感人物,有他在不怕冷场。
果然海峰一开口,场面瞬间就热闹了,“哟,全到了呀,嘿!还真有帅哥?乐子你行啊,认识这样的美人都不早点带来给兄弟认识。”说话间,他已挨着林笙坐下来,而后刻意放柔了语调对那两个长得格外清秀的男孩问道:“两位小帅哥,怎么称呼呀?”
那两人被他一口一声“小帅哥”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沈乐出面给他们作介绍,今晚来的四个人,两攻两受,长得倒是都挺标致,特别是那两个小受,用海峰的话说,就俩字:正点。
听乐子说,那两人和林笙差不多的年纪,也都在念书。
彼此认识了以后,大伙儿又凑一块儿玩了会儿桌游,林笙好像对这类游戏提不起什么兴趣,玩几圈觉得没意思,就一个人窝沙发里喝酒。相比之下还是海峰有一手,几轮玩下来,就已跟两小受打得火热。
林笙打了个哈欠,将酒杯放下,说是去洗手间,起身就往里边走。沈乐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一阵子没见,林笙又消瘦了不少。
其实今晚的活动原本是沈乐特地替林笙安排的,他是考虑到林笙刚经历了分手,心里肯定不痛快,所以想帮他缓解下情绪,哪里想到这家伙竟完全不在状态,反而让海峰占了个大便宜。
说到林笙和他前任小攻的事,那还真够传奇的。那人叫尹宸飞,是黑道世家的二少,挺厉害一人,不知道怎么就偏偏跟林笙勾搭上了。
沈乐认识林笙那会儿这小子还在上高中,大概是年轻人到了这岁数都将走过叛逆期,那时林笙的私生活很混乱,沈乐却总是惯着他,唯独冲他发过一次火,是因为这死小孩跟个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渣男玩419。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林笙就和尹二少在一块儿了,沈乐当时没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让他别玩过火。
结果这段恋情没能维持过两个月就断了,当时海峰还和沈乐说来着,道林笙压根没动心,不过是觉得人家尹二少是一黑道少爷,身份特殊,也就图个新鲜刺激,权当游戏来玩儿。
对于这一言论沈乐也很认同,可他们谁都没想到,两年前的某一日,林笙突然把尹宸飞带到兄弟们面前,告诉他们说,他俩又在一起了。到那一刻,沈乐才在林笙眸中看到了一抹认真。
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如今回想起来,甚至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心酸。
沈乐坐在吧台最靠走道的位置,点了一杯威士忌一个人慢慢地饮。林笙从洗手间出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他,于是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点了同一款酒。
“真难得,你也会一个人喝酒。”林笙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金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泛起流光。
沈乐笑了笑,语调平缓,“我在等你。”
林笙悠闲地抿了一口酒,“等我?”他扬起唇角,可惜笑意却没能映到眼底,“怎么?有话想跟我说?”
沈乐轻叹了一声,指腹摩挲着杯口,“我要说什么,你还会不清楚吗?”将酒杯放在吧台上,他侧过身,一只手搭上了林笙的右肩,“我带来的那两哥们儿人品长相都不错,你考虑一下。”
“不用了。”林笙拒绝得十分爽快,他专注地凝望着杯中的威士忌,随后一口喝光了全部,“乐子,你一直最懂我,所以你该知道,我不是看不上他们,而是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去投入另一段感情。”
“不属于你的人,就算你每天想他一百遍他也不可能回到你身边,笙笙,尹宸飞和你已经结束了。”沈乐这话说得确实欠妥,没能顾及到听者的感受。
林笙的脸色旋即变得阴冷,手指却仍贴在杯壁,只是指节在那一瞬间泛起一层苍白。
“我明白我跟他已经结束了,也没想要再去挽留什么,但是乐子,我不赞同你强行赛一个男人给我的这种做法。”他的嗓音越发低沉,隐隐能听出些许恼意。
沈乐将手收回来,“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也无话可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笙,“最后唠叨一句,兄弟们都很担心你。”
林笙紧紧盯着沈乐的眸子,就那样安静地望了片刻,最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直到沈乐再度没入人群,林笙才将脸埋入臂弯,这是自我保护的姿势,用来坚固那一份可笑的骄傲。
“两杯威士忌,一杯给这位先生。”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却极具磁性的男声,林笙抬头看过去,不料竟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怎么是你?”
何千越一身休闲装坐在林笙边上,和白天西装革履的模样完全不同,这样一打扮倒是显得年轻了许多。他将手肘搁在吧台上,语中带了几分轻佻,“哦?你还记得我?”
“两位的威士忌。”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千越将酒杯端在半空摆了一摆,“来,陪我喝一杯,今晚我请。”
林笙觉得这男人奇怪得很,不过也没急着拒绝,他端起酒,两只酒杯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笙喝酒向来随意,除非大悲大喜,否则他很少酗酒。前阵子因为和宸飞分手的事,他烂醉过一场,醒来后觉得胃如刀绞,那之后有两个月他没沾过一滴酒。
如今身体虽没什么大碍了,但他心里多少有些顾忌,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折腾出胃出血。他只是小酌,一口接一口,喝得不快,像在品尝。
何千越在边上注视了林笙半天,那小子却只管自己喝酒,好像完全将旁人当做了空气。所幸千越并不是那种被冷落了就退缩的人,此刻他见林笙情绪低落,就猜定是感情受挫。
“怎么?心情不好?”他试探着问了句,不成想林笙就没想搭理他,何千越倒也不觉得尴尬,只自顾自地又跟上一句,“失恋了?”
“你管得着吗?”林笙冷冰冰地顶撞道,总算将目光移到了何千越的脸上,“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不过你从学校跟我到这里,应该不止是想请我喝杯酒那么简单吧?”
“当然,我是来……”何千越的话还没说完,就已被林笙打断,“你来做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总之我不管你的事,希望你也少来管我的闲事。”言下他站起身,却不忘带走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
何千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正埋怨着这小子脾气躁,却忽见林笙仰头喝光了那杯威士忌,而后声音远远传来,“谢谢你的酒,这一杯算我陪你喝过了。”话音落下,他将手里的空杯子递出去,放在了侍应手里的托盘中。
何千越摸了摸下巴,唇角勾勒起一抹坏坏的笑,“有点意思啊!”下一刻,他迅速摸出手机给裴助理拨了通电话,“逸然,你现在立刻帮我调一份资料出来,对,林笙,嗯……发我手机上。”
……
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林笙说他要回去了。那时海峰正一边搂着一个在跟两小受调情,一听林笙这话,他立刻抱怨起来,“笙笙,不用这么扫兴吧?你才来了多久就要走?”
林笙的口吻依然淡淡的,“嗯,明天还有一门考试,今晚不能通宵,就到这儿吧,我该走了,拜拜。”语毕,他也没给海峰留回话的空隙,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细碎的责备,“你这朋友他怎么这样啊?”
“是啊,看上去好不近人情的样子。”
“你们啊,别这么说,笙笙最近心情不好。”
林笙轻呵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乐子在角落跟另两哥们儿侃着人生,他走过去打声招呼,就准备早些撤了。
沈乐也没强留他,只是递了根烟给他。
林笙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清楚今晚自己的言辞已经惹得乐子不太开心了,现在乐子在人前给他递烟,他要是不接就是不给面子。
所以纵然不是很喜欢烟草的味道,他还是接过了那支烟,就着沈乐给他点的火,深深吸上一口,吐出烟圈。
沈乐没再刁难,冲他挥挥手道:“去吧,回去早点睡。”
“嗯。”林笙转身,那根烟夹在两指之间静静燃烧,却没再抽一口。
刚走到门口,却又很不巧地撞上了之前那个男人,何千越靠在门边微笑着邀请他,“再喝一杯如何?”
林笙的回答很干脆,“我要回去了,您自便。”言下,他已迈出大门。
何千越也不着急去追,只在他身后唤道:“都快十二点了,现在回学校,宿舍门也早就关了吧?”
林笙心想关了就关了呗,又不是头一回爬墙了。不过由于他看那男人很不爽,所以本能地不想去回应他的任何问题。
这时候,何千越突然摸出手机,然后迈着步子跟在林笙身后,边走边念道:“林笙,上海复旦视觉艺术学院大三表演一班学生,22岁,生日是10月18日,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他得意地扬起唇角,没有再继续往下念。因为他看到,走在他前头的林笙已然止住了脚步。
将那根烧了一半的烟踩在脚底,林笙转过身,望着何千越,眼色冷得有些近乎于凉薄,“还特意去查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千越将手机揣兜里,随后从外套的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林笙。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何千越。
虽说何千越只是个经纪人,但他的名字在圈内还是很响亮的,原因不外乎他捧出了时下最大红大紫的影视歌三栖明星萧毓。
林笙是个学表演的,自然也会或多或少地去关注一下当今娱乐圈,所以对何千越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何、千、越。”林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而后指尖翻转,将名片直接塞进了口袋,“幸会。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你个问题。”他见林笙摆出个“请”的手势,才又接着开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香港?我……”他之后本还有话要说,可林笙却似乎不愿再听下去。
“如果是为了这事的话,那么抱歉了,我暂时不打算离开上海。”林笙是地道的上海人,生在上海长在上海,这座城市虽然给过他伤痛,却也给过他美好,何况在这里,还有他的朋友和家人。
然而何千越却仿佛已认定了他,“你不用那么急着回答我,从现在起到明天晚上十二点,你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考虑。作为表演系的学生,难道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成名吗?你跟我,我捧你,很公平的交易,嗯?”
林笙想出声反驳,却被何千越用食指抵住了唇,“‘何千越’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刚给你的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零点之前,我等你答复。”
第3章
那晚林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安稳,仿佛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何千越最后离开的那个背影,那样胸有成竹。
何千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画迷宫的人,出口只有一个,而他是最清楚捷径是哪条的人。
林笙心里其实也很明白,一旦他选择跟了何千越,那便意味着前途一片光明,的确,没有任何一个学表演的人会不想出名,就拿他们班来说,多少人渴望着能上大荧幕,又多少人正在为这个梦想而不懈努力。
只是,上海这个城市有太多他放不下的东西,暂不说他的那些朋友,仅一个人,就让他没办法轻易说再见。
再来就是何千越这家伙,林笙始终想不透,那人究竟是真觉得他是可塑之才,还是纯粹只看中了他的这张脸?
如果是前者,他或许还会考虑,但要是后者,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一晚上,林笙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得极不踏实,也不知到底胡思乱想了多久,他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手机闹铃声给吵醒的,迷迷糊糊中才想起早上还有一门考试。然而那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居然会传得那么快。
林笙这人心思缜密,这天他刚走进教室,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原本教室里还有些嘈杂,怎么他一进来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他心中疑惑着,目光在周遭同学脸上扫了一圈,这一观察更让他觉得事有蹊跷,正此时,身后忽然扬起个极其不屑的声音,“也不知道何千越究竟看中了他哪点,魅声现在选新人都这么粗糙了吗?”
这说话的正是班长许谅,班里的同学都清楚,许谅看林笙不顺眼有好一阵了,简直是视对方为头号敌人。难得这回何千越来校,他本想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运气好就能被挑中,却哪里料到人家看上的竟是林笙,这让他心里能好受吗?
林笙回过身,安静地凝视着许谅,许久后才冷冷一笑,如同讥讽。
许谅身边一人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一下子也来了火,“可能人家是仗着长了张不错的脸吧?”
“呵!那怎么不去当鸭啊?来钱可比干这行容易多了,躺着就成,不用靠演技。”许谅笑起来,朝着林笙那边走过去,待行至他跟前,才又开口,“要是何千越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你觉得他还会那么器重你吗?艺人也是要看风评的,捧你这么个基佬,也不怕为公司蒙羞!”
林笙没有反驳,只是眼神变得略微阴鸷。
“哟,还不让人说呀?瞧瞧这勾人的小眼神儿,要真到了嫖客那儿,指不准人家就看中你天生反骨,还能愿意出高价。”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只听“啪”的一声,许谅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何千越走进教室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然后他又悄悄地退了出来,躲在门外默默看着里头的那一出好戏。
许谅是个极其骄傲的男人,又岂会受得了这样的侮辱,那一记耳光可以说是彻底地激怒了他,他大喊着“你小子竟敢打我”,随之抡起拳头就往林笙脸上挥过去。
所幸林笙反应快,那一拳终究没有打花他的脸,只是擦着发梢而过。
林笙右手撑着桌子的一角稳住身子,另一只手再度扬起,趁着许谅毫无防范之际又是一巴掌反手打过去,“你父母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我不介意代劳,以后说话嘴巴放干净些,别以为我忍你一回就是好欺负。”
“呵!这小子爪子还蛮利的嘛!”门外,裴逸然笑着对何千越调侃道:“千越,你似乎找了只小野猫啊!”
何千越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姿态,“我也很意外。”
“不过话说回来,和他起争执的学生,是昨天演顾承的那个吧?”经裴助理这么一问,何千越旋即收起了笑容,“嗯,所以我昨天总觉得那个顾承演得不到位,今天算是找着答案了,那小子跟林笙有私仇,偏偏他俩又倒霉地被分到同一组,然而林笙放开了,但他却放不开,所以与其说是感情用得不对,还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入戏。”
千越话里的弦外之音逸然算是听明白了,“照你这么说,林笙这小子可以加分了。”
何千越莞尔一笑,眼中尽是赞赏,“确实不错。”
再说教室里,许谅实在是被气疯了,他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被人当众甩了两记耳光,这口气要是咽得下去他都可以自封圣人了。
“林笙,你他妈活腻了!”许谅大叫起来,两只手一块儿往林笙胸口一推,把他推得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背后一阵火辣辣的疼,连带着胸口一滞,林笙没吭声,只是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偏偏许谅还不知收敛地走上前,打算再甩他两耳光以泄心头之恨,口中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连妈都没有的野种还指望教我礼貌?得了吧你!”
似乎就是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戳中了林笙的痛处,将其逼得瞬间红了眼。许谅刚靠过去,林笙的爪子即如鹰一般而出,死死紧扣住对方的喉咙,他嗓音沙哑,“你信不信我可以现在就掐死你!”
“什么事那么严重,要闹到掐人脖子的地步?”林笙的手臂上忽然覆上一只手,何千越对着他笑得很迷人,只有林笙自己知道,抓着他臂膀的五指正在慢慢地收拢。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吹散了愤怒,林笙重新拾回理智,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一点点松开,“你怎么过来了?”
何千越侧着身斜靠在墙边,“听说今天你们还有一场考试,我过来看看,不行吗?”
林笙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倒是许谅瞅着这机会难得,赶紧在何大经纪人面前告了林笙一状,“何先生你看看他,就他今天的行为,真的有资格当艺人么?”大概是刚才被掐得不太舒服,这会儿许谅的声音听着略显暗哑。
何千越挑了挑眉,继而又点点头,“嗯,的确太冲动了,是应该改改。”
“何止是冲动?林笙他是个gay,连性取向都有问题的人真的具备当艺人的条件吗?优秀的学生多得是,魅声不至于落魄到要捧一个同性恋吧?”许谅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将魅声与落魄这样的词放在一块儿总是不对的,可悲的是他自己还没认识到错误。
何千越眯起眼,语调向上一扬,“哦?”他弯腰凑近林笙,语声略微低沉了几分,“你喜欢男人?”
林笙对他还是不太客气,“要你管?”
何千越忽然又笑开了,眉眼弯得像两片月牙,“问问而已。”言下他挺直了背,慢悠悠地走到许谅面前站定,“有关系吗?”
“啊?”许谅被何千越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云里雾里,片刻后才听对方又接着开口,“喜欢男人而已,圈内的同性恋并不在少数,照你的意思,他们都没资格当明星了?”
许谅顿然语塞,原是想挫挫林笙的锐气,不料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何千越没有太在意许谅的表情,转身又走回到林笙的身旁,他一只手搭在林笙的肩上,语调依然很平稳,就如同在陈述一件事实,“我选林笙,是因为他身上确实有值得我欣赏的地方,无关他的性向。”
……
林笙坐在角落里,等待着叫号。今天考的是戏感,考试形式是一对一的模式,一共三位考官,由哪位老师来出题,全都是事先就分配好的,考生只需要根据叫号进入相应的考场即可。
可林笙这会儿心里却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刚才和许谅起的冲突,而是何千越最后的那句话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心间的某根弦。
不记得曾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每一件艺术品,都在等待着一个懂得欣赏它的人。林笙觉得,如果把自己比作艺术品,那么何千越之前的那句话无疑证明了他就是那个懂得欣赏他的人。
对林笙这种还在学习阶段的表演系学生而言,能被知名经纪人所欣赏,绝对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然而,魅声的总公司在香港,如果要进它旗下,就必须离开上海去香港。虽说选择走这条路的人,总该一早就做好世界各地跑的准备,可如今这种紧要关头,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跟着何千越走吗?
林笙正暗自想着,教室门口突然传来叫号声,“27号,林笙,4号考场。”
“4号考场?”林笙愣了愣,以为是那个小助教说错了,“不是只有三位老师么?哪来的4号考场?”
那小哥瞧着很年轻,声音也特别好听,说话细声细气的,让人感觉很温柔,“不是的,有四位考官的,这位同学,你跟我来就是了。”
“哦。”林笙当时虽有些纳闷,却也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一直到他跟着那位小助教来到4号考场,见到了所谓的第四位考官,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不过是何千越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林笙站在长桌正前方,望着此刻坐在考官位置上的何千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吧,今天又想玩什么?”
对于林笙的无礼,何千越倒也没太介意,只拿过手边的资料翻到第一页,“想来体验一下……”他拖出个长音,抬起头对上林笙的双眸,随后才缓慢地说道:“当考官的感觉。”
林笙闻之,低声笑了笑,“这倒是有趣了,你何大经纪人替魅声阅人无数,不可能没当过考官吧?用得着专程跑这儿来体验吗?”
“说得也是。”何千越似乎很赞同地点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过呢,艺术类院校的期末考试,我还真没有当过考官。”
“我是你今天的第一位考生吧?”
何千越的口吻听上去很愉悦,“当然,也会是最后一位。”
林笙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不管何千越是不是在耍他玩儿,在他看来这也只是一场考试。
“那好吧,请出题吧,老师。”他刻意将“老师”二字念得很慢,让人感觉这称呼里仿佛带了些许情绪。
何千越合上手里的资料,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昨天你表演的是《承诺》的片段,那么我今天仍然用这部影片来考你,而我要你演的是,顾承。”
林笙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在那一刻轻轻地皱了一下。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他并不适合这个角色。
《承诺》中顾承的重情重义给观众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林笙给人的感觉太清冷,若要表现出那份情深,必然是要费些功夫。
何千越出的这道题看似普通,实则却刁钻得很,“《承诺》的最后一幕,顾承回到老家得知弟弟早已去世,然后他上顾诺坟前去拜祭,我就要你演那一段。”说着,他回过头对逸然吩咐道:“给他一本剧本。”
林笙必须承认,何千越认真起来的样子的确很有魅力。从裴助理手中接过剧本,他又听何千越说道:“给你一刻钟熟读剧本,之后我们就开始考试,今天考的是戏感,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一字不差地背对台词,但也不希望出现忘词严重的情况,好了,开始计时。”
《承诺》的最后一幕台词并不多,难的是感情上的把握。顾承向来最疼他的弟弟,当日在国与家之间他虽选择了前者,可心中终究是有所牵挂。
十五分钟的时间实在不算长,只够林笙将台词熟记。
“可以开始了吗?”何千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对林笙问道。林笙微微颔首,将本子放在一旁,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向前迈了两步,痴痴地望着前方,就仿佛那里真的竖着一块墓碑。
「我回来了,小诺。」只一句话,他的眸中已盈满泪水。
林笙蹲下身,虚做了一个献花的动作,「听说,你去前线当医生了,救了很多士兵。真了不起啊,果然是我顾承的弟弟。」这句话里,他特意加了一点宠溺的味道在其中。
「他们说你走的时候很平静,一点都不痛苦。」伴着这句话,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滚了下来,林笙连语声都哽咽了,「时常会想,要是当初我不走,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那之后,是足足两分钟的沉默,没有一句台词,全靠表情和动作来诠释情感。林笙坐在地上,手悬在半空,拇指翘起,像是在触碰着墓碑上的照片。
两分钟后,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容中多了些落寞与绝望,「傻瓜,呵呵!咱们兄弟俩一个样,都傻得很。」
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了,明年今日我会回来,再见,小诺。」
这一出戏到这里落下帷幕,最后一句话,林笙说得极其洒脱,似乎在那一瞬间乌云都散了,他勘破了所有,释怀了全部。
何千越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林笙瞧不出那人对他今天的表现究竟满不满意。
桌上的那杯咖啡在林笙开始表演后就没再动过,此刻早已冷却。何千越握住钢笔,在资料的最后一页上写了个分数,然后合上。
将厚厚一叠纸全都装入文件袋中,他起身就往教室外走,走过林笙身旁时,却忽然甩下这样一句,“继续努力。”
林笙当时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当他被张主任叫到办公室,望着摆在面前的成绩单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评定表最底下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分数:60。刚刚及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第4章
何千越从考场出来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奶茶铺里买了杯热奶茶,随后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发呆。裴助理不知被他打发去办什么事了,这会儿也不在身旁。
林笙沿着教学楼一路寻找,几乎将整座学校都翻了个遍,才总算找着了何千越。
那人当时正在翻阅着一本娱乐杂志,察觉到有人靠近,这才缓缓抬起头。
林笙来时跑得急了,此刻略微有些喘。何千越淡淡地凝视着他,等他差不多顺过气了才慢悠悠地问道:“找我有事?”
“嗯。”林笙毕恭毕敬地站在石桌边,那姿态跟犯了错的小孩儿没两样,“我想问一下,为什么给我六十分?”
何千越挑了挑眉梢,眸中带了一丝笑意,“那你觉得我这六十分是给高了还是给低了?”
“当然是给低了!”林笙脱口说道,言下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不够谦虚,于是清了清嗓,装作若无其事地另外起了个话头,“我觉得,我今天的表现不至于才刚刚及格吧?”
何千越努了努嘴,喝一口奶茶润了润嗓,而后指着对面的位置对林笙道:“坐。”
林笙也不跟他客气,十分爽快地坐下来。何千越将手里的杂志合上,单手搁在石桌上支着下颌,“那给我说说,你认为你的表演好在哪里?”
这一问倒是把林笙问懵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但是林笙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演技在老师们眼中一向是不错的,历年来他每次都拿奖学金,而何千越是头一个给他低分的人。
所以,他想要一个能够让他信服的理由。
林笙的表情稍显严肃,就连语调都让人感到沉重,“我自认为把顾承该有的情绪都表现出来了。”
何千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但你演的不是顾承。”
林笙似乎对他这样的评定很不赞同,刚想要反驳,却被何千越出声阻止,“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抬起头,对上林笙的眸子,“我知道你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表演有过多模仿的痕迹,所以刻意加了一些你自己对顾承这个角色的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加上去的内容是否画蛇添足了?”
林笙愣了愣,没想到何千越竟然能将他的心思摸得这么透,但他仍旧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我哪里演得不对吗?”
何千越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长长地吐出来,“《承诺》这部影片你有认真看过吗?”
说到这个林笙还是有点心虚的,虽然这部影片当初一举揽下电影节诸多奖项,但林笙却只看过一遍,也没有很深刻地去研究过。
如今何千越这样问他,他自然不好回答。好在对方也没有要刻意为难的意思,见林笙不吭声,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顾承是个很要强的男人,全剧里他就流过一次眼泪,那是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坐在火车上把头探出窗外跟顾诺挥手作别。直到火车渐行渐远,顾诺的身影变作一个点最终从视线中完全消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才肯掉眼泪,而且还是在他弟弟看不到的地方,你觉得这样的一个角色,可能在顾诺坟前哭吗?”
经何千越这么一分析,林笙总算懂了他所说的“画蛇添足”是什么意思。的确,这样要强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在弟弟的坟前哭泣的。
何千越说话很不客气,但又总是字字句句都在理,让人无力反驳,“所谓戏感,无非就是你对角色的把握,你要能够理解这个角色,才能感同身受,重点在这个‘感’字,连感觉都抓不准,我怎么给你高分?”他叹了口气,大概是讲得口干了,则又喝了口奶茶,“就好比写作文,纵然文笔再好,可是一篇偏题的文章总归不可能及格是吧?”
林笙无话可说,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演好,何千越说得对,他还需继续努力。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先前对于分数的执念在这一刻突然散开了。回味何千越刚才的话,他恍然觉得,自己这回真是输得一败涂地。
只不过经此一遭,倒是让他对这位娱乐圈的名经纪人刮目相看了,看来何千越并非浪得虚名,这家伙肚子里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何千越刚喝完那杯奶茶,裴助理便回来了,何千越抬头问他,同时将空了的奶茶杯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手续都办完了?”
“嗯,全都搞定了。”
“那好,我们走吧!”说着,他取过那一本娱乐杂志,与裴逸然一同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忽闻身后又传来林笙的叫唤,“何先生!”
何千越止住脚步,侧过脸来看向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笙抿了抿唇角,而后问道:“既然我今天的表现那么糟糕,为什么还要给我及格?”
何千越莞尔一笑,“很简单啊,如果你答应跟我一起回香港,那就没有时间来参加补考了,所以……就当是我的私心吧,至少能省趟麻烦。哦对了,别忘了今晚零点之前,我等你。”他摆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眉眼一弯,转身离去。
林笙在其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些小小的窃喜——何千越居然还愿意等他的答复。
……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室,林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发着呆,等休息够了才开始整理包裹。既然考试都已结束,那么他也该回家去了。
想到“家”这个字眼,林笙又难免有些失落。两个月前,他从宸飞送他的那套房里搬了出来,住回到自己那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毕竟他俩已不再是恋人,所以那些昂贵的馈赠,也理应随着分手一块儿说再见。
那天他把钥匙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在门前站立了许久,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幸福的点点滴滴,仿佛还在昨天。
事后,宸飞曾打电话来询问过此事,林笙的意思很明确,那房子他不要了,该是谁的就还给谁。
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林笙的神情略有些恍惚,似乎很久没有回去过了——那个真正该属于自己的家。
下午两点半,他推开家门,屋里黑漆漆的,窗帘全都拉得好好的。他并没有去开灯,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几缕微弱的光摸进卧室,随后将自己重重地甩在床上。
他是真的累了。
这两天忙着期末考,大科小科加起来十几门,实在是把他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回到家,他现在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他双手软绵绵地抖开被子,脱了外套就将自己裹进了被窝,反正这会儿时间还早,就先睡个午觉好了。
而当他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林笙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睡了那么久。醒来时肚子有些饿,结果他跑厨房把冰箱翻遍了也没找着吃的,最后还是在卧室里翻出一桶泡面。
晚上他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对着笔记本上网,似乎是睡过了一觉,此刻算是彻底精神了。网页上正打开着的是关于王牌经纪人何千越的资料,林笙一行行仔细地看下来,等全都看完后不得不赞叹,这家伙的确有点本事。
之后他又点开相册,网络上关于何千越的照片并不多,少有的几张也都是他跟他得意弟子萧毓的合照。
萧毓那人据说是个天才,他自身的优良条件加上何千越的大力栽培,能够有今日的成绩也是理所当然。
照片上那两人笑得很甜,林笙将目光聚在何千越的脸上,看了大约有两分钟,才自言自语地赞了一句,“这家伙长得倒是挺帅。”
吃过泡面,他将桌子收拾了一下,然后捧着笔记本窝在沙发里继续上网。现在距零点只剩五个小时,而他必须在这五小时内作出个决定,是跟何千越走,还是留下?
林笙始终记得,何千越说能捧红他,他不曾怀疑这话的可信度,对方是圈内知名的经纪人,愿意捧他已是他的荣幸,但这些虚妄的东西还不足以使他动摇,真正让他产生想要跟何千越一起走这念头的原因,是他觉得,何千越不是一个眼中只有金钱的经纪人,如果自己真跟了他,应该能学到许多在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
而就在林笙犹豫不决的时候,何千越却早已胜券在握。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十一点五十五分,裴逸然将刚泡好的咖啡端到何千越面前的茶几上,问道:“你就那么确定他会给你打电话?”
何千越笑了笑,撕开一包糖倒入杯中,“我确定,他一定会给我打电话,而且,结果一定会如我预计的一般。”
话音刚落,手机果然响了起来。何千越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但他清楚地记得最后四位数与他当日看过的林笙资料上所填写的手机末尾四位是一样的。
他愉快地接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
手机那头,林笙的口吻相对要平淡许多,“在做决定之前,何先生,我还有个疑问。”
何千越翘了翘唇角,手里握着小勺子搅拌着咖啡,“你问。”
林笙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沉默了须臾才问道:“如果我答应跟你回香港,那么我跟你算是什么关系?”
何千越没料到林笙想问的竟然是这种问题,一时间竟也怔了怔,待完全反应过来后,才猛地笑出声,“你以为是什么关系?”
林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我不知道,所以来问你。”
何千越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该庆幸刚才他口中并没有含着咖啡,“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收个徒弟而已,你要是愿意,我们明天就走。”
何千越的回答确实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林笙安心了不少,“嗯,那么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十点。”电话那头忽又安静了下来,何千越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则又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能不能改签到下午,明天早上我还想去个地方,有个人,我必须亲自跟他道别。”电话中,林笙的语调淡淡的,却总让人觉得仿佛带了一股很浓的悲伤。
何千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而后轻声说:“好,你家住址报给我,明早我去接你。”
然而何千越没有想到,林笙说的要去的地方竟是医院,而林笙口中那个非见不可的人,是他的父亲。
左拐第一间就是他父亲住的病房,此刻林笙站在走道口,对何千越说:“我爸怕生,所以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何千越了然地点点头,“那我就在这儿等你。”
林笙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身进了病房,“爸,我来看你了。”
老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瞧见林笙来了,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笙笙!笙笙你来啦?”
“是啊!”林笙弯起眉眼,将刚买的鲜花装进花瓶,不经意间扫见桌上的一袋子苹果,他先是愣了下,下一秒便听父亲的声音传来,“小飞刚来过哦,还说你最近忙,笙笙,你忙什么呢?”
林笙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握起父亲粗糙的手,“我忙着考试呢!”
“考试……考试?”林爸爸默念着这个词,似乎不太理解,林笙被他的可爱模样逗乐了,笑着解释,“你看我还是学生嘛,老师要知道学生这一学期学习成果怎么样,就需要通过考试来评测。”
“哦……这样啊!”林爸爸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懂了。
“爸,最近有没有配合医生治疗啊?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乱发脾气吧?”林笙玩笑似的问道。
林爸爸像是想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样,举着手作发誓状,“没有,绝对没有!”
“这么乖呀?”林笙微笑着,如同哄小孩一般哄着自己的父亲,“那奖励你吃个苹果好不好?”
“好啊好啊,还是你跟小飞最清楚我的喜好,那天不知道是谁给我带的不知道什么水果,好难吃。”
林笙一边听着父亲的抱怨,一边起身拿了个苹果和水果刀一起上洗手间去冲洗。他的声音从隔间隐隐传出来,“下回你跟他们说,水果只准买苹果。”
林爸爸特天真地抓了抓脑袋,“可是笙笙,我都不记得他们是谁了耶!”
林笙洗完苹果走出来,继续坐到床边,“那就别理他们。”
“嗯!”林爸爸重重地点了下头,满目期待地盯着林笙给他削苹果。他最喜欢看林笙削苹果皮,那一圈圈削下来从来不断,他觉得,这也是一门手艺。
林笙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喏,吃吧!”
林爸爸很开心地接过,啃了一大口。林笙瞧着父亲满脸幸福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开口提离开的事。可是他心里清楚,有些事,迟早是要说开的。
“爸。”林笙轻轻地叫了一声,目光很柔和,“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未来的某一天,我要站在银屏前,成为一位优秀的演员。”
林爸爸歪着脑袋,冲林笙不停地眨眼睛,“有吗?”
林笙温和地朝他笑笑,“有啊,爸,不管你还记不记得,都谢谢你一直以来那么支持我,我答应过你,不管多辛苦都要坚持下去,我一定会信守承诺。”
“哦……”林爸爸不是很明白林笙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脑海中对“演员”一词隐约有些印象,“演员,是不是就像他们那样?”他指着电视,问林笙。
林笙微微颔首,“是啊,就像他们一样,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站在娱乐圈的顶端,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到那时候,爸爸,你会因为有我这个儿子而感到骄傲。”他这话说得略显自负,更有点像台湾偶像剧里的台词,给人矫揉造作的感觉,但他自己清楚,他说的句句是真心话。
“好啊好啊。”林爸爸继续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笙笙好厉害!”
林笙弯下身子,凑近了父亲一些,“爸爸,我去当演员好不好?”这是很早前他就问过好多遍的问题,只是今天,他还是想再问一遍。
林爸爸依然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好啊,爸爸看好你哦!”
林笙的眼眶湿润了,“爸,如果我去当了演员,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你了。”
至此,林爸爸才感到了一丝伤感。他病了,病得没有逻辑,如今所有的判断全靠感觉,“你要走了吗?笙笙?”
林笙咬了咬唇角,好一会儿才回答,“是,我要走了,离开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爸爸的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那么,就没有人给我削苹果皮了。”
林笙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小孩,儿子要走了,他竟然只惦记着苹果。可有时候林笙会觉得,父亲现在这样也很好,病了反而比清醒时要快乐许多。
老年痴呆,这是一种在老年人群中很常见的病症,父亲没得这病之前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反倒是近来把一件件伤心事都给忘了,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你可以让护士小姐给你削苹果皮。”林笙安抚着,然后又听父亲说:“她们都没你削得好。”
林笙笑起来,语声温柔,“那么等我回来,我再给你削。”
“好呀好呀!”
林笙望着父亲笑得很满足的样子,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
林爸爸看林笙哭了,只当他是受了委屈,“笙笙,谁欺负你了吗?告诉爸爸,爸爸帮你去出气!”
那日林笙抱着他的父亲,无声地哭了很久。离开前,他对他父亲说:“爸,你千万不要忘记了,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儿子。”
第5章
林笙从病房出来时眼圈略微有些红,何千越是看到的,只不过出于礼貌,他什么都没有问。
中午何千越带他在附近的一家吃上海菜的馆子里用了午餐,然后三人一块儿赶往机场。这一路上林笙始终沉默,何千越在一旁注视了他许久,他竟都没有察觉。
飞机是下午三点的,领完登机牌时离登机还有些时候,于是三人就找了家咖啡厅坐下来慢慢等。
林笙一看就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点了杯卡布基诺半小时也就喝了一口。中途裴逸然去洗手间,何千越拿着小勺子在杯底戳啊戳,大概玩了有一会儿才忽然冒出一句,“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赶紧去解决了,等上了飞机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林笙大约怔愣了近十秒,才回味过来刚才何千越到底说了什么。他抬起头,正巧撞上那人的视线,后者对他莞尔一笑,有那么一瞬间,林笙忽然觉得何千越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我出去打个电话。”他站起身,如是而道。何千越对他点点头,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空旷的候机大厅里,这会儿还没什么人,林笙一个人站在角落处,手中紧握着手机。何千越说得不错,他的确还有放不下的事,而有些事不安排妥帖,就算真的到了香港,他也不会安心。
而这座城市里,唯一能让他如此牵挂的,也就只有他的父亲。
林笙点开通讯录,找到某个人的名字,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按下拨号键。
耳畔传来熟悉的彩铃声,依稀记得这首歌是自己最喜欢的,当初对方选这支彩铃,也是顺着他的意思。往事历历在目,只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正想着,电话已连通了,宸飞的嗓音还如记忆中一般,不算浑厚但很有磁性,“林笙?”
林笙没有立即答应,那一刹那,他鼻尖酸酸的,突然有点想哭。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才开口道:“嗯,是我。”
宸飞的话里带了一丝笑意,他的语气那样温柔,一如当初那个对林笙无比纵容的尹二少,“好久没见了,很高兴你还愿意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没听林笙吭声,则又问了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好。”林笙使劲地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扶着墙,像是生怕自己会倒下去似的,“宸飞,我要离开了。”
“嗯?”宸飞一怔,紧接着又问:“上哪儿去?”
林笙抬起头,狠狠眨了眨眼,“去香港,以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继续说:“所以宸飞,我想拜托你……”明明请求的话已到了嘴边,可偏偏断在这里,不知道该怎么接上。
好在宸飞也懂他,这会儿听他吞吞吐吐,大致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你父亲?”
林笙沉默了,片刻后才回了一声“嗯”。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应该说点什么,又赶紧补充道:“不会太麻烦,过阵子我爸就出院了,早些时候我已联系好一家养老院,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帮忙安排一下……”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声。
林笙心里也清楚,他没资格向宸飞提这些要求的,可是这种时候,除了宸飞,他不知道还能求助于谁,父亲现在把能忘的人和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也就记得他和宸飞。
宸飞没有回话,林笙以为他是不愿意,心情难免有些失落,“对不起,我确实要求得太多了。”
“没事。”宸飞的口吻很平静,叫人听不出丝毫情绪,“什么时候走?”
林笙不知道宸飞这么问算不算是在关心他,只是如今他真的没有闲工夫跟尹二少叙旧情,若无法将父亲托付好,他必然也走得不安逸。
林笙的话听着很客气,但隐隐中已透出些许不耐烦,“抱歉,宸飞,我爸他……”
“你爸那边你不必太担心,我会帮忙照顾好。”宸飞到底是个聪明人,他听林笙三句话不离父亲,就知道这小子肯定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此刻才会这么着急地要将他父亲安置好。
有了宸飞的这句承诺,林笙也就放心了,他与尹二少交往两年,别的不敢保证,但宸飞既然答应了会好好照顾他父亲,就一定能说到做到。这一点,他从不怀疑。
“林笙,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去香港吗?”宸飞有些顾虑,当日林笙与他分手以后从他送的那套房子里搬走,虽然林笙的说法是想回家去了,但他心里清楚,那小子实则是为了躲他。所以宸飞担心,这一趟林笙离开上海,会不会也是为了躲他?
林笙大抵也猜到了宸飞会这么想,“我不是因为要躲着你才离开上海的。”他轻声回答,紧接着又没了声音。
宸飞以为林笙接下去还有话,可等了半天都没等着,反而觉得气氛变得越发诡异,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他连忙又开口,“别太在意,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嗯。”林笙淡淡地应了一声,其实他本来也没太在意,倒是宸飞这么一劝,叫他心里升起了一丝难过,“我去香港,是要跟着何千越回魅声总公司。”
“何千越是谁?”宸飞就一黑道公子,平时净忙着跟枪支白粉打交道,哪里会关注娱乐圈,何况何千越还只是个经纪人。所以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林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是个很厉害的经纪人。”林笙解释道。
宸飞听说是经纪人,算算时间,林笙也差不多该到实习的时候了,何千越的名字他没听过,但魅声他是知道的,以前他俩还要好那会儿,林笙曾跟他提过,说如果能进这家娱乐公司就好了,当时宸飞还夸下海口说:“想进就进呗,谁敢不要你老子一枪毙了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的很快乐。
“那样很好啊,恭喜你,离你的梦想又近了一步。”耳边又传来宸飞的声音,林笙的心口一阵阵的疼,扒着墙的五指险些就要断裂了指甲。
他强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悲伤,“谢谢。”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与宸飞之间的距离已变得那么遥远,如此无力的对白,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我要挂了,宸飞,你记得,我爸他喜欢吃苹果,讨厌番茄和土豆,你别给他喝酒,他发起酒疯连我都制不住他,还有……”林笙想,只要把重心从“尹宸飞”这三个字上移开,心大概就不会那么痛了。
而宸飞没等他说完,就拦下他,“林笙,伯父的喜好我都清楚,你放心吧!”
“哦……”林笙点点头,双唇微微翕动,分明还想诉说下想念,可情话到了嘴边竟化作这样一句,“那……我挂了。”
宸飞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过了好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有,林笙将拇指移到挂机键上,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按下去,那力道,仿佛恨不得将手机捏碎。
耳边没了爱人的声音,林笙的左手依然扶在墙上,然而臂力却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脆弱的身体。他一点点蹲下去,靠着墙角,双手抱住膝盖,那样子无比可怜。
心碎的感觉清晰如初,原以为过了那么久早该放下了的感情,在听到宸飞声音的那一刻,全都诚实地复苏。记忆中曾经属于他俩的甜蜜,而今都化作了锋利的尖刀刺破他全部的坚强伪装。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滚下来。而就在那一刻,突然有一只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整个人都拉了起来。
林笙抬头看过去,可眼泪却模糊了视线,隐约中他看见那人的轮廓,知道是何千越。
他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泪水就会决堤。
何千越看着林笙那副狼狈的姿态,手摸进口袋掏出纸巾,看样子是打算替他擦眼泪。
林笙没敢拒绝,他怕他一张口,声音会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然而何千越只是抽了张纸巾出来,走到了林笙的背后。也许是考虑到他这年纪的孩子都不太愿意被人瞧见自己哭泣的样子,所以何千越特别善解人意地选择了不去直视。
林笙虽不太明白何千越到底想做什么,但也没有多问一句。
何千越始终站在林笙的身后,直到感觉他不那么局促了,才伸出手绕到前方,将手里那一张纸巾张开,轻轻贴上林笙的双眼。
“闭上眼睛。”他的语声很柔,动作也很轻。
林笙听话地合上眼,感觉那一瞬间眼泪就滚了下来,印透了纸巾。
大约过了两分钟,何千越又在林笙耳边低声问他,“好些了吗?”
林笙点点头,何千越才将纸巾拿开。
他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只是眸中已不再盈满泪。
何千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在候机大厅长排的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笑话你,谁都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
林笙略显诧异地看向他,然后才意识到刚才何千越做的那些事全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也许一百个人撞见今天这样的事会有一百种不同的处理方法,而何千越所选择的方式无疑是最温柔的一种。
“我好多了。”林笙的声音还带了些鼻音,不算太重,“刚才,让您见笑了。”
何千越笑了笑,摸摸鼻子道:“哦?是吗?可我什么都没看到。”林笙知道,何千越是在给他台阶下,而他恰好也需要这么个台阶。
林笙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方才何千越塞到他手里的半包纸巾,可他一张都没用,只是紧攥在手里。
何千越在一旁瞧着,见林笙盯着纸巾包装发呆,遂又开口,“伯父身体还好吗?”
林笙猛地回过神,抬头对上他的眸,“嗯,还好,不算什么大毛病。”
何千越了然地颔首,“在医院的时候我也听护士说了,是老年痴呆症吧?这病是不算严重,就是麻烦些,你这么离开,你爸可有人照顾?”他原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不过林笙于他到底不同,多关心两句也没什么。
林笙倒也洒脱,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刚把我爸交付给我前男友了,相信他会帮我好好照看着的。”
何千越没有接话,尽管他心里对所谓的“前男友”表示质疑,却也不打算过多地干涉。他是觉得,林笙挺聪明一人,既然会把自己的亲人交给前男友,至少说明那个男人是信得过的。
正暗忖着,林笙忽然又开了口,“我爸这辈子日子过得太辛苦,我时常会想,如果人生也可以洗牌重来,真希望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妈。”
对于林笙的这番话,何千越多多少少有些惊讶,他不清楚林笙的家庭究竟有多破碎,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楚看见那双眼睛里划过一丝恨意。
到底是怎样的伤害,能让一个人在提到自己生母时露出这样仇恨且绝望的目光?何千越无法想象。
林笙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爸四十岁前都在干事业,四十二岁那年讨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人当老婆,由于晚年得子,所以他特宝贝我,可是我还没满两岁,那个女人却联合外人害得我家倾家荡产,然后她居然丢下我们父子跟那个奸夫私奔了。呵!多么荒唐?”
从林笙的冷笑中,何千越再次听出了一抹愤恨,虽然林笙没有明说,但他大概也能猜出,当年林笙的母亲怕是联合了外人搞了自己老公的公司,最初的目的不外乎是想吞并这笔财产,不料计划失败,林家被搞得倾家荡产还欠下外债,那女人看情况不妙就跟着情夫跑了。
其实想想也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会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岁的男人,总归是看中了对方的钱,而林家公司倒闭,她什么都拿不到,当然不会继续留下来。对拜金女而言,儿子算什么,如果想要,她还能找别人生。
“这些事都是你爸告诉你的吗?”何千越问道。
林笙摇摇头,“我爸哪里肯告诉我这些?是我考上大学那年,我姑姑给我讲的,那时她嘱咐我,以后要懂事些,别老让父亲为我操心。同年姑姑就去世了,次年父亲被查出患有老年痴呆。前些日子他一个人在家摔了,明明只磨破了点皮,却硬说自己骨折了要住院,我拗不过他,只好靠朋友托关系给他弄了间病房让他住着。”说到这里,他忽然笑出来,“有时候想想,觉得这样也挺好,我爸现在跟个孩子似的,反倒没了烦恼。”
“是啊。”何千越弯了弯眉眼,忽然又想起个问题,于是问道:“那你之所以会喜欢男人,是因为你妈给你心里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吗?”
“多少有点吧,也不能说是全部。”林笙仿佛从来不忌讳谈论关于性向的问题,只要对方不是像他们班长那样惹人嫌,他还是很乐意跟人探讨这类话题的,“我算是那种先天喜欢同性的,主要是对女人毫无感觉,就算我有个很完美的家庭,想必也无法改变我的性向。”
何千越耸耸肩,又问:“你爸知道吗?”
“知道,这种事我不想瞒他,好在我爸也没有反应太激烈,他很开明,只是找我谈了一次心,然后告诉我,只要是我的选择,他都会站在我这边。”林笙还记得,那年他跟父亲说想报考艺术类院校时,父亲也是这么告诉他说:“只要是你的选择,爸爸都支持,不过笙笙,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坚持走下去啊,不可以放弃。”
何千越抬手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准备登机了。”
林笙跟着站起,在他身后叫道:“何先生!”
何千越回过头看着他,林笙的眼睛不红了,反是双颊泛起了两片红晕,他抿着唇角,犹豫了半天,才极小声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嗯……”何千越故意拖长尾音,笑得略显暧昧,“我希望你对我的称呼能换一个。”
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他既然选择跟何千越去香港,那么再继续叫“何先生”的确是太生疏了,可直接叫“千越”又未免太亲昵了些。
林笙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这样叫道:“老师。”他想起之前何千越曾在电话中提过想要收他当徒弟,那么他这么叫总没错吧?
何千越并没说这称呼是行还是不行,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微笑,转身就走了。林笙跟上去,却由于始终走在他身后,因而没有瞧见其笑容下一抹淡淡的无奈。
第6章
林笙坐在靠窗的位置向着眩窗外张望,虽然不是头一回坐飞机了,却依然保持着第一次的新鲜感。
还记得当时,他是跟着宸飞去北京出席一场朋友的生日酒宴,据说到场的全是世家子弟,所在为了不失面子,他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结果一上飞机就漏了陷,那会儿宸飞还嘲笑他,说他是瞧着像个富家公子哥,却连系个安全带都要人手把手地教。
林笙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当即甩他一句,“干嘛干嘛?我就是富家公子哥……咳!的男人,所以系安全带这种事,交给公子哥来伺候我就行了。”言下之意便是要宸飞帮他系。
那天,宸飞听他这口气,笑得就快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回了他四个字,“愿意效劳。”
想着往事,林笙轻轻地呵出一口气,随即听闻耳边传来一声轻响,他转过头,正巧撞上何千越的目光。
那人手里握着一罐口香糖,此刻倒出两粒在手心,递到林笙面前,“喏,给你嚼着,这样过会儿飞机起飞耳朵就不难受了。”
林笙愣了愣,那一回宸飞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是时他接过口香糖后还跟个傻子似的问为什么耳朵会不舒服,结果宸飞跟他讲了许多关于耳膜内外气压变化的问题,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愧为一名大学生。
从何千越手里接过口香糖,林笙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何千越顺手也丢了两粒到自己口中,然后将整罐口香糖都递给了身旁的裴助理。
林笙在那边扒拉着他的耳机线,想着待会儿近三小时的航程就听听音乐来打发。可能是他的动静惊动了何千越,那人又朝他看来,见他安全带还没系上,则伸过手亲自帮他系。
这一来林笙倒有些受宠若惊,耳畔是何千越小声的埋怨,“飞机都快起飞了,怎么安全带还没系呢?这么大人了,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林笙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老师,我自己来吧?”
何千越依然低着头,两手在林笙的腹前动作,“别乱动,都要扣好了。”言下,只听“啪嗒”一声,安全带已上好。
广播里传来飞机即将起飞的语音提示,何千越靠回椅背,对林笙道:“要是困了就先眯一会儿。”
林笙想问到了以后的行程,但想想还是算了,反正何千越都会安排好,也用不着他操心,于是他只回了这么一句,“好的,老师也睡一会儿。”
“嗯。”何千越淡淡地应了声,一转头就瞧见裴逸然正用一种极其诧异的目光盯着他。他怔了怔,问道:“你看什么呢?”
裴逸然摸着下巴,对何千越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说千越,动作挺快啊,我不过走开一会儿,你小徒弟都已经收好了?”
何千越冷冷一笑,随手抽了本杂志塞到逸然手中,“那么闲的话,看会儿杂志吧!”
……
飞机开了近两个小时,其间空姐来送餐饮,那时林笙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何千越在他耳边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摇摇头,转了个方向接着睡。
再醒过来就是飞机快着落的时候,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放“感谢您搭乘本航班,祝您旅途愉快”的致谢词,林笙揉了揉眼睛,回头见何千越正在那儿摆弄手机,想必是打算把飞行模式给调回来。
待飞机停稳,逸然先站起来取行李,何千越帮他搭了把手,林笙也想帮忙,却被挡了回去,何千越问他,“饿了没?”
林笙刚睡醒,倒也没有太饿的感觉,只是坐着睡觉到底不舒服,他捏捏自己的后颈,回道:“还好,就是脖子酸。”
“我看看。”何千越拿开林笙的手,帮着捏了捏脖子,“没什么大碍,自己揉揉,行李我帮你提着。”他说得像模像样,真跟个医生似的。
林笙也不客气,两手空空地跟在何千越身后,好在他们的行李本就不多,林笙没带几件衣服,主要是何千越不让带,老师放话说到了香港帮他买新的,于是他也省心省力。
出了机场,林笙站在出租车扬招点的队伍中,突然又问道:“接下去怎么安排?”
何千越鼻梁上架了副太阳眼镜,跟大明星躲娱记一个样。他看了眼手表,这会儿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可他们手里提着行李似乎有点不方便,而从机场打车回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他瞥了林笙一眼,心说这点时间应该饿不坏这小子吧?
林笙哪里知道何千越在想什么,只隐约觉得隔着眼镜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盯得他有点发毛,感觉怪怪的。
“老师?”他试探性地又唤了声,何千越这才晃过神,“这样吧,先把行李放回去,然后我们就在家附近吃晚饭,你想吃什么?”
林笙对吃的不怎么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老师决定就好。”
他的乖巧无疑博得了何千越的喜欢,只见何大经纪人伸出手摸了摸林笙的脑袋,调侃道:“你小子还蛮好养的嘛?”
林笙略显羞涩地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师说笑了。”
何千越知道林笙这孩子害羞,也就没再捉弄他,正好车子来了,他拉开车门,让林笙先上车,而后自己才坐进去。
林笙听裴助理跟司机报了一串地址,他虽没来过香港,但仅凭小区名已能猜到,何千越住的必然是很好的房子。
而何千越自上车后就没什么话,只把墨镜摘下来挂在胸前,一个人痴痴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开了一段路后,何千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随后才慢吞吞地接起,可一上来竟是这么一句,“你还知道打电话来?”
手机那头,季暮黎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你今天回来,刚开完会,你现在到香港了吗?”
何千越狠狠甩给他两个字,“废话!”
“不就是没去机场接你嘛,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季暮黎不咸不淡地顶回去,那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如此一来,何千越则更加恼火了,“你不是没来接我,而是放我鸽子,不能来就早点说不行,别跟个孙子似的献完殷勤又把我当猴子耍,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陪你玩儿!”
季暮黎知道何千越向来毒舌,可那家伙从来没毒舌过他,再怎么说他季少爷也是魅声的总裁,而何千越顶多也只能算个总监,平时骂骂艺人倒也罢了,但要是连自己的上司都骂,这事儿未免做得太过。
季暮黎自然是不怕何千越的,只是被他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阵讽刺,心里难免郁闷,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发出警告,“注意你的用词。”
何千越此刻的心情也糟透了,其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儿,怪只怪当初季暮黎说要去接机说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偏偏又爽约,叫是谁都会觉得不痛快。
何千越无意跟季少爷再多废话,当即挂了电话一个人对着车窗生闷气,林笙在一旁瞧着也不好相劝,生怕一不小心逆了老师的鳞。
没过多久何千越的手机又响起,依然是季暮黎的来电,裴助理坐在前座,通过透视镜望向何千越,“你好好跟季少爷说话,别老为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吵。”
何千越没说话,只是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那边季暮黎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无奈,“你到底生什么气啊?”
何千越没吭声,然而双眼却微微眯起,林笙看得出,那个表情透着危险的气息。
季暮黎等了会儿,没等着何千越的回应,终于还是先选择了让步,“好吧,今天确实是我不对,我请你吃饭赔罪吧,你现在在哪儿?”
“不必了,新人我已带回,明天办公室见吧,季少爷。”他把最后三个字念得很慢,说完就断了线,似是在以此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林笙以为何千越很生气,所以不敢招惹他,以至于一路无言,直到他们下了车,裴助理才偷偷告诉他,“你别在意,千越有时候挺孩子气的,你让他静会儿,过不了多久他自然而然就气消了。”
逸然确实没说错,当他们把行李放回家,三人又在附近找了家西餐厅一块儿坐下时,何千越显然已经不生气了。
餐桌上林笙也就是忽然想起便随口一问,“吃过饭是不是还得找酒店?”
何千越正在切牛排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抬起头,不解地对上林笙的眼,“找酒店干嘛?”
林笙也愣了愣,“住啊,我今晚总得有个地方落脚吧?”他话说到这里,何千越的脸已然黑了一片,林笙看着他那表情,脑中旋即闯入一个念头,“难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千越便抢过话锋,“你是跟着我回来的,难道不应该是跟我一起住吗?”
林笙欲哭无泪,他发誓他真的没想到这一层,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何千越应该会帮他订酒店暂住几晚,等他进了魅声后再搬去员工宿舍的。
林笙面露难色,何千越脸色不善,裴逸然夹在中间实在有些别扭,他左看看右瞅瞅,眼见着气氛越发诡异,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林笙你也真是的,老师问你话都不回答,发什么呆呢?”
林笙张了张口,刚要出声,却被人在桌下踹了一脚,裴逸然赶紧又笑着说道:“反正千越那儿够大,你们师徒俩住一块儿也方便。”
林笙虽然还未出道,不过就识时务这一点来说,他还算个明白人。他也不想刚来香港就跟老师闹得不愉快,尽管心里不怎么愿意,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似乎是因为他的原因吃得略显沉闷,结账时他小声问逸然,“我是不是说错话惹老师不高兴了?”
逸然安慰他说:“没事,千越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跟你计较这点小事的。”
“哦。”林笙心想这样也好,免得待会儿回去彼此见了尴尬,但事实证明,有些事总是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笙站在何千越的卧室里,看着那张整洁的大床,随后诧异地对何千越问道:“我今晚是要睡你的卧室吗?”
何千越正在行李包里翻找着手机充电器,压根没功夫看他,只敷衍般地应了声,“嗯是啊!”说着便拿着刚找着的充电器插上电源。
林笙走近一步,又问道:“那你睡哪儿?”
何千越答得十分爽快,“跟你一块儿睡。”
“哈?”那一瞬间,林笙怀疑自己的下巴是不是掉了,他甚至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你不是说真的吧?”
何千越插完充电器转过身看向他,“我当然是说真的,你占据了我的床,我不跟你一块儿睡,难不成你还要我去睡沙发吗?”
这下林笙的脸真的黑了,“可是,你家里又不是只有一间房,我不介意睡客房的……”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何千越瞥他一眼,冷笑道:“客房还没收拾出来,你要是不介意睡沙发的话也行。”
“那我去睡沙发。”林笙心里想着,打死也不要跟何千越睡一张床。然而他才走到门口,忽闻何千越又开口,“睡沙发没有被子的哦,因为我这儿啊,只有这一条被子。”
林笙阴郁着一张脸转过身,见何千越满脸得意地朝他坏笑,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居然跟了只“狐狸”回家。
虽说香港现在不冷,可夜里不盖被子还是很容易着凉的吧?
“所以,我必须睡床了?”林笙问道。何千越点点头,林笙又问:“而且,我还要和你睡一条被子?”何千越继续点头。
林笙觉得,可能自己不是跟了一只狐狸,而是遇上了一匹狼。
何千越不再理会杵在床边的林笙,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行李,从某些角度而言,他有轻微的洁癖,比如他自己的东西不愿让别人来整理,但他却不介意与人同床共枕。
他整理完的时候,裴助理刚好买完东西从外面回来,何千越站在卧室口吩咐道:“逸然,帮我泡杯咖啡。”
“好的。”逸然拎着大大小小好多个袋子走进厨房,没多久他又晃回来,倚着门框问何千越,“今晚又要熬夜吗?”
裴逸然清楚何千越的习惯,如果当天要熬夜的话,他都会喝一杯咖啡用来提神。
何千越轻叹了一口气,“嗯,还有点事没做完,我自己能搞定,你早点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了。”
逸然打了个“OK”的手势,“那我就先走了,刚买了些速冻食品我放冰箱了,你要是饿了自己弄来吃。”
“谢了。”
林笙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间觉得,自己就像个局外人。何千越走到他身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呢?”
林笙回过神,望向何千越,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哪根筋抽着了,居然会问出这样个问题,“那个……我能不能睡师兄的房间?”他记得萧毓,这人是何千越的大徒弟,在这个家里肯定有他的房,今天没见萧毓在,所以他想,自己过去睡一晚应该没什么关系。
裴逸然原本都要走了,忽闻林笙问的这话,赶紧又折了回来,“林笙,你说什么呢?”
林笙哪里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看到何千越的脸色一下子变难看了。
逸然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旁,那样子像是想要护着他,何千越一步步靠近他俩,逸然就一个劲地把林笙往自己身后藏,“千越,你别跟小孩子计较啊,他不懂事,而且又不清楚……”
“你闭嘴。”何千越的嗓音压得很低沉,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冷硬,他一把推开裴逸然,把林笙逼到了墙角。
这个人分明是在笑,可林笙却觉得,那一刻的何千越很吓人。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何千越命令道,林笙哪里敢重复,背脊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裴逸然过来劝,“好了啦,你别吓唬他了。”
何千越不理会,只是将林笙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寒着声阴恻恻地问道:“谁告诉你说你已经入师门了?”
逸然拉住何千越的手臂,“千越,别太过了。”
何千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之后摞下一句“萧毓他不住我这儿”,语毕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林笙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裴助理也不给他说,只是在离开前留下三个字,“你完了。”
第7章
裴逸然走之前留下张名片,上头有他的手机号。林笙洗完澡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那张名片发呆,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该给裴助理打个电话问清楚状况。
林笙这人挺懂事,他给裴逸然打电话,也没想过问太多何千越的私事,就想得个防备,免得待会儿自己又说错话惹了那家伙。
裴逸然在电话里这么跟林笙说:“其实也没什么,你记得以后别在你老师面前提萧毓就行了。”
林笙“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细问,那边就先挂了。
墙上的挂钟此刻已划破零点,何千越还没有回房,林笙看着床上两只紧挨着的枕头,心情十分复杂。
其实两个男人睡一块儿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出在林笙是个同志,要他和何千越盖一条被子睡觉,就等同于异性恋的一对男女睡一张床,天晓得会不会擦枪走火。
可这些话他又不好意思同何千越明说,林笙这年纪的男生,最是要面子,这种丢死人的话,打死他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林笙裹在被窝里,想着今晚何千越的种种反应,心里暗自揣测着他与萧毓是不是闹了矛盾,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正好是凌晨三点,林笙起来上厕所,下床走到门口,梦游似的走出去又走回来,等重新躺床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边上空荡荡的,何千越没有回来。
“那么晚了,难道还在工作吗?”林笙小声嘀咕了一句,打算起身去看看。
何家算个半复合式,一楼是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二楼是个回廊,一圈全是各种房间,其中包括书房、练功房、影音室、起居室、会议室等等。
林笙顺着楼梯上到二楼,一眼便瞧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而门根本就没关。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偷偷躲在门外瞧着。
何千越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写什么,电脑边放着个咖啡杯,杯中躺着一把搅拌勺,他敲了会儿键盘,可能是觉得累了,则端起咖啡喝一口,手指在额头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揉按。
也就是抬头时无意间一瞥,让他瞟见了站在门外的林笙,后者无措地站在门边,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性也不藏了。
何千越见他杵在外头,于是轻声唤道:“林笙?”
林笙抿了抿唇角,也叫了声,“老师。”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这么叫,毕竟不久前何千越刚说过,他还不算正式入师门。
“过来。”何千越冲他招招手,似乎没想要纠正他的称呼,他语声平和,眸中的盛怒也已散去,看样子像是已经气消。
林笙款步走进书房,在书桌前方一米处站定,低着头站姿略显局促。他不确定何千越是真的已经消了气还是喜怒不形于色,想着今晚朝他发火的老师,他到现在仍是有些怕的。
“坐。”何千越指指书桌旁的沙发,而后起身绕出桌子,带着他的咖啡杯走出去,片刻后他端了两杯水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林笙,紧挨着他边上坐下来,“怎么不睡觉跑我这儿来了?”
林笙双手捧着玻璃杯,老实地回答道:“半夜没见老师回房,所以来看看。”何千越安静地听着,端着水杯喝了口水,继而又听林笙问他,“您还不睡吗?”
“我还有点事没做完,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他的口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悲喜,林笙在一旁盯着何千越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老师还生我气吗?”
何千越挑了挑眉梢,没有回答。
他这一沉默,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何千越不搭话,林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耳边太安静,让人觉得如同死寂。
大约过了足有两分钟,何千越才轻叹了一声,“不气了,回去睡觉吧。”
大抵是因为这语气太冷淡,让林笙产生一种分明肩并肩却又遥不可及的错觉,他看着何千越站起身,重新走向书桌。
“老师!”林笙着急地唤了一声,像是生怕何千越不搭理自己似的,待那人回过头,他才又小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何千越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看懂了林笙眼底的悲伤,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今晚的事真要说起来,其实完全是个意外。萧毓是他的禁忌,这事儿很多人都晓得,偏偏林笙不知。原本提一提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正让何千越恼火的是林笙叫的那声“师兄”,这就像在提醒着他——萧毓是他何千越的徒弟。
许久的沉默后,千越再度开口,“回房去吧。”果然,他还是不善于将自己的伤口剥开给别人看,何千越始终是坚强的,他的脆弱不愿让任何人瞧见。
林笙不明白,明明何千越与萧毓的矛盾跟他丁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只因为提了提那人的名字,就弄得他像个罪人似的?
那一刻他已然将裴助理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满心的委屈使得他口无遮拦,“我不知道你跟萧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他肯定是伤了老师的心,但这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清楚!”
对于林笙的这番话,何千越的反应并不算太大,他坐到书桌后面,两条手臂交叠着伏在桌面,“我也没说与你有关。”
“可是你却迁怒了我。”林笙的声音并不大,但让人不难听出话里带了情绪。
何千越被他说得一愣,须臾后终是岔开话题这般说道:“林笙,要进娱乐圈,你必须先学会两个字,圆滑。”
林笙走过去,在何千越对面坐下来,他没有接话,只等着对方往下说。
“语言是门艺术,同样的意思,不同的人来表达,效果会完全不同。”何千越的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这个圈子很乱,但你要相信,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人喜欢被窥探心事,在娱乐圈,适当的时候要懂得装傻。”
林笙听得半懂不懂的,“我刚才说的话里,哪句说错了?”
何千越摇摇头,“你没说错,我知道你很聪明,就像今天你能猜到萧毓和我之间出了事一样,但是林笙,听我一句,以后进了娱乐圈,管好你自己就行,其他的事既然与你无关,那么就提也别提。”
“所以,你是要我在你面前装傻,假装今天的事都没发生过?”林笙不理解,难道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虚伪和自欺欺人的吗?
何千越将手肘搁在椅柄上,口吻很轻,“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了不气你了就是不气了,你不必太在意,至于我跟萧毓,你也别再问了。”
何千越的这句话,听似是在劝慰林笙,实则却给人一种将林笙完全当外人的感觉。
林笙想再说点什么,可双唇翕动,却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甚至很绝望地想:也许在何千越的心里,从来没有当他是徒弟。
“那我回房去了。”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林笙无力地说道,言下转身便往外走。
何千越敏感地察觉到这小子的不对劲,赶紧又叫住他,“林笙。”
林笙侧过身,听何千越用关怀的语气对他说:“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叫你起床。”
“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索性什么都别说了。
回到卧室,林笙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完全没有困意,脑海中全是何千越刚才那不冷不热的语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只是觉得那种疏离感让他很难过。
也不知到底辗转反侧了多少回,林笙才总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他睡得并不安稳,中途醒来过好几趟,最后次转醒是近七点的时候,他实在睡不着便干脆起来了。
床上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何千越这一宿始终没回。
林笙穿上拖鞋上楼去看,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很小的缝。林笙站在门外往门缝里张望,这一眼却让他有些心惊。
何千越没有在书桌前工作,而是正窝在沙发里睡觉,他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那一瞬间林笙顿时想通了许多事。
原来,何千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同床,他让裴助理给他泡咖啡就是准备好要通宵了,而他所说的盖一条被子无非就是想吓吓他这小徒弟罢了。
林笙轻轻推开门,放轻脚步走进书房。书桌上放了一叠资料,他拿起来扫了几眼,才发觉那是一本有关魅声推新人的初步计划。
林笙想起昨晚何千越与季少爷通电话时曾提到说新人已带回,所以他昨晚忙了一夜,就是为了赶出这份报告,能够在今天交给季少爷看?
林笙突然觉得有点小小的感动,或许之前,真是他误会老师了。
他慢慢走到沙发前蹲下身,何千越睡着的样子很好看,林笙那样专注地看着他,竟有些看痴了。
他第一次见到何千越时,就觉得这男人长得很帅,但是像今天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还是头一回。
何千越的皮肤很白,却不会给人小白脸的感觉,毕竟气场摆在那儿,有的人与生俱来王者风范,哪怕长了张过于清秀的脸。
何千越的五官很标致,最漂亮的要属嘴巴,他的唇形很美很性感,看久了会让人有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他的鼻子不算很高,但俏生生的,也很好看;他的睫毛很长,睡觉的时候看得格外分明。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何千越的眼睑忽然一动,紧接着睁开双眼。林笙被他那一吓唬,没来得及站起身,反而是直接跌坐在地上了。
何千越揉揉眼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林笙慢吞吞地站起来,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屁股,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我睡不着了啊,看你还没回房就来望一眼。”
何千越瞧他这动作滑稽得很,一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刚跌疼了吧?我说你没事蹲这儿干嘛?”
林笙脸一红,不知怎么回答,只敷衍着发出个语气词,“唔。”
何千越对着他莫名地眨巴了两下眼,“唔什么唔?”
林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何千越刚靠近他一些,他就觉得心跳得厉害,赶紧转过身,答道:“没什么,我回房换衣服了,老师你继续睡。”
何千越看了看时间,跟在他身后一块儿出了书房,“还睡什么睡,都这时候了,今天要去公司,你先准备下,过会儿我们出去吃早点。”
“哦。”林笙扶着把手往楼下走,何千越在他后边看他屁股一扭一扭的,结果就没管住自己的手,猛地捏了他一把。
那一下简直把林笙吓得跳了起来,险些就要滚下楼梯,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他连忙转过身怒瞪着何千越问道:“你做什么?”
何千越一副欠扁的表情,耸耸肩道:“我看看你屁股有没有摔坏而已,别那么紧张。”
林笙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对着何千越就骂道:“你屁股才摔坏了,你屁股都掉了!”说罢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天啊!他到底跟了个什么人?
何千越看着林笙那副傲娇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扶着楼梯把手笑弯了腰。
这虽只是个小插曲,却导致了往后好多天,林笙看何千越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将人当成了色狼。
那天早晨他们师徒俩一块儿吃早点时,林笙要往粉丝汤里倒醋,何千越在旁边不温不火地加了句,“醋喝多了对骨头不好。”这话本是歪理,他说来逗林笙玩儿的,不料那小子却真跟他怄上了,将醋瓶子90度倾斜,倒了几乎半瓶下去,嘴上还说着,“我就不信了,喝点醋还能腐蚀掉我屁股上的骨头么?”
何千越忍着笑正色道:“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提屁股。”
林笙自知说漏了嘴,又碍于面子不能解释什么,只好使劲瞪着何千越。千越被他逗乐了,一边吃早点一边偷笑。
林笙全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何千越终究是他老师,有些话他不方便直说,唯有在心底默默暗骂,那种憋屈感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他喝了一口汤,结果被那酸得要命的味道刺激得差点一口喷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林笙幽怨地看着面前的汤碗,心情却越发的苦逼,看来以后不能因为跟何千越怄气而拿自己的食物做祭品,这下场……实在太惨烈了。
但不得不说,何千越在某些方面还蛮懂得照顾人的,这会儿他见林笙那碗汤废了,赶紧又帮他叫了一碗。
待汤送上来,何千越还亲自给他碗里倒了些醋,他一边倒一边打趣,“一点点就好,多了看你怎么喝下去?”
林笙不跟他计较,低头自顾自地用早点。
等两人全都吃完了差不多是八点刚出头,何千越带着林笙去车库取车,而后亲自驾车载着他的小徒弟一块儿去了公司。
途中何千越同林笙道:“待会儿见着了季少爷,能少说则少说,能不说则闭嘴。”
当时林笙还以为何千越又在嫌他,直到他们到了季暮黎的办公室,见到了那位季少爷后他才知道,原来何千越给他的那句叮嘱确确实实是个忠告。
只因季暮黎那人,实在太过刁钻,尽管,他总是在对你微笑。
第8章
魅声的总裁季暮黎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林笙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总之他第一眼见到季少爷时就觉得这个男人绝对不好惹。
此刻季暮黎正窝在沙发里,手中还握着刚翻阅完的那份计划书。何千越和林笙坐在他的对面,季少爷不发话,他俩倒也不急着表态。
将计划书随意地摆在膝盖上,季暮黎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而后抬起头对上林笙的眼,“林笙。”他只是轻轻地唤了声他的名字,随即又没了话。
“是。”说实话,林笙这会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魅声的老板,季少爷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他的命运。
季暮黎放下咖啡,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搁在了沙发的扶手上,他语声很轻,言辞却是极刁钻的,“我相信你也知道,复旦视觉在艺术类院校里顶多只能算二等学院,远比不过上戏和央戏。”
季暮黎此话的弦外之音林笙又岂会听不明白,只是对方有刻意刁难的意思,这让他很难接话。
林笙向坐在身边的老师投去求助的目光,好在何千越那家伙还有点良心,旋即开口替他解围,“季少爷,即便是二等院校也没什么关系吧?魅声挑艺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看中这些虚的东西了?”
季暮黎莞尔一笑,对于何千越的态度并没有太感不适,“不必紧张,我随口问问而已。”说着,他又将目光移到林笙脸上,“你是千越挑的人,我自然信得过他的眼光,只是我还想听听你对自己的看法,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
“演技,以及天赋。”林笙答得很洒脱,就仿佛这问题早已有许多人问过他。
季暮黎托着下巴揣摩着他的答案,“你在学校的一些表演录像我事先已有看过,演技似乎也就一般般,我只能说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至于天赋,这是要别人来评价的,不是你能自夸的,我欣赏你的自信,但是,信心用错了地方,就成了自大。”
他说话过于直白,难免让听的人心里不太舒服。林笙还未说什么,倒是何千越先忍不住了,“季少爷,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打击新人的?”
季暮黎笑着耸耸肩,“抱歉,我可能把话说得太重了,不过这个新人究竟能否捧得起,终究还要看你的本事。”
何千越眯起双眼,身体略微往前倾了倾,“你放心,我既然挑中了林笙,就一定可以捧红他。”
季暮黎将计划书往茶几上一甩,又换了个坐姿,“现在说这话还为之过早,就自大这点而言,千越,你跟你的小徒弟真是一个样。”
面对这样挑衅十足的话语,何千越并没有立即作出回应,一丝薄怒在他心中漫开。办公室内的气氛愈显压抑,林笙杵在两人中间,总觉得别扭得很。
何千越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跟你学的罢了,我很忙,有什么事赶紧说,要是没事了我也该走了。”
季暮黎努努嘴,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提起电话拨了条内线,“俞静,你进来一下。”
电话刚挂掉,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女人走进来,她是季暮黎的秘书,“季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季暮黎指了指林笙,“你带这个新人去人事那儿办理一下签约的手续,林笙,你跟她去。”
“是。”林笙站起身,向季暮黎鞠了个躬又朝何千越微微颔首,随后便跟着俞静往外走,何千越一拍坐垫跟着站起,“那也没我事了,拜拜。”
“千越你留一下。”季暮黎坐回沙发上,低着头自顾自地喝着咖啡,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何千越一眼,久之,才又跟上一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直到房门再度合上,何千越才重新坐下来,“说吧,还有什么事?”
季暮黎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即道:“我认为,你太护着这个新人了。”
何千越的眼梢略微往上一挑,话里带了几分嘲讽,“哦?我疼自己的徒弟,这也不行了吗?季少爷您管得可真多。”他特意用了敬称,一下子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季暮黎轻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地开口,“我的意思是你疼得有些过了,纵然是以前对萧毓,也没见你这样护着他,千越,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什么才是林笙现在真正需要的。”
何千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该怎么教徒弟我自有分寸,用不着季少爷你来提醒,林笙和萧毓不一样,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你只需等着看结果就好,我们的赌约,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
“是吗?”季暮黎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将茶几上那份计划书又推到了何千越的面前,“这份计划你回去再认真修改一下,另外……”他说到这里,忽然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来递给何千越,“这剧本你也拿回去看看,男主角的位置我姑且替你留着,但最终演员名单到底花落谁家,就要看你那小徒弟够不够争气了。”
何千越拆开文件袋,将剧本取出来一瞧,这才发现封面上赫然写着“无冕之王”四个大字,他心下一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季暮黎的双眸,“你是要让林笙演韩砚辞?”
《无冕之王》是魅声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划的一部电影巨作,此片前期投入资金巨大,目前已邀请到几位大牌演员的加盟,其中不乏影帝影后,然而男主一角却迟迟没有定下人选。
制作组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就选用新人,正好也能帮着魅声再捧出个明日之星来。设想是好的,只不过要从新人中挑出一匹黑马,却也不那么容易。
韩砚辞是个很难把握的角色,他集冷漠、智慧、勇敢、坚强、妖艳于一身,故事讲述了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韩家之女雅静被日本人掳去,其弟韩砚辞单枪匹马闯入军营以自己换取姐姐清白。随后他被一位叫衫本凉的长官看中,对方答应放了韩雅静,但前提条件是韩砚辞必须留下来。
在日本军营里的那段日子,韩砚辞可谓是吃尽了苦头,营中有个叫唐蕊的女人,得小日本敬畏。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韩砚辞发现那女人竟是奸细,于是两人携手欲对付日本人。
故事的结局是韩砚辞为了让唐蕊能顺利将消息带出去给我方军队,故意拖着衫本上演了一场缠绵床戏。但很快他的身份即暴露,最终死得很惨。同日衫本在自己房内中毒身亡。
那场战争以日方惨败宣告落幕,几十年后,年迈的唐蕊在提及韩砚辞时,仍旧会感慨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这样一部大制作,如此一个极具魅力的角色,何千越怎么都没想到,季暮黎居然愿意让林笙来尝试。
相比何千越的震惊,季少爷却是一脸的淡然,他手里还端着那半杯没喝完的咖啡,只是此刻已然冷却了,“怎么?给你机会不好吗?”
何千越的嗓音低沉了几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明白,但凡是想他输掉赌局的人都不可能会这么做,难道季暮黎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赢他吗?
季暮黎微微扬起唇角,他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不为什么,只因……我高兴。”说着,他已站起身走回到办公桌后边,“好了,你该去看看你的小徒弟了,而我,也该工作了。”
……
从魅声出来后,何千越的精神就有些恍惚,林笙盯着他瞧了许久,才小声问道:“老师,您没事吧?”
何千越猛地回过神来,微笑着冲他摇摇头,“没事。”远处,逸然已将车子开出来停在路旁,他顺手牵起林笙,拉着他一块儿走过去。
待两人坐进车里,何千越才又开口,“我们先去吃午饭吧,下午带你去买几套衣服,你跟了我,总不能让你穿得太寒酸。”
林笙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穿着,很想反驳一句他穿得到底哪里寒酸了,可一回头见千越又顾自发起了呆,便只好作罢。
车子最终开到了商业区,想必这地方何千越和裴助理是常来的,而林笙到了香港简直就一路痴,到哪儿都不认识,只有跟在老师身边当个乖乖学生。
中午他们吃的是港式料理,听何千越说,这家店的香港菜做得很地道,他不懂怎样才算地道,单纯觉得味道很不错,只是在结账时面对那高额巨单就难免有些咋舌,他先是感慨在香港吃顿饭真叫人肉疼,转而见何千越刷卡刷得特潇洒,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万恶的有钱人。
吃过饭后就是买衣服的环节,何千越带着他连着逛了好几个商场,这个男人的审美很独特,他善于搭配懂得包装,而对于何千越挑选出的行头,林笙自己也觉得挺喜欢,这至少说明在某些方面,他们师徒俩的眼光还算相似。
买完衣服又去买床单被套,何千越说:“我今晚可不想再睡沙发了。”林笙闻之在一旁小声询问,“那你是要跟我睡一张床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何千越狠狠地瞪了一眼,“哪敢呀?和你挤一张床跟要吃你一块肉似的,我看我还是把客房收拾出来算了。”他戏谑道,还故意扮出一副委屈的姿态。
林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凑近了何千越谄媚地道:“老师,我来帮你提袋子。”
“好啊!”何千越把手里两个比较轻的手提袋丢给林笙,紧接着竟又甩出这么一句,“我说啊,我是要睡你的床,又不是要睡你,你到底怕什么啊?”
林笙满脸黑线,暗自腹诽:早知道就不帮这家伙提袋子了,真后悔。
好在何千越也就随口一问,并未太执着于答案。
这一圈儿逛下来,天色也已暗了,当他们三人将手里的大包小包丢进车子后备箱时,何千越抬头看了一眼天,略显无奈地叹道:“时间过得好快,本还想带你去做个头弄个脸来个全身SPA的呢!”
林笙顿觉汗颜无比,何千越这家伙,是把他当洋娃娃在打扮么?
晚饭他们是回家吃的,裴助理掌厨,何千越在客房收拾整理,林笙杵边上给他当帮手。打扫、拖地、铺床单、整被套,一轮折腾下来总算是搞定了那间房。
何千越拍拍手,对林笙道:“今晚你就睡这儿,反正跟我卧室紧挨着,有事欢迎来敲门。”
林笙偷偷扮了个鬼脸,心说谁要去敲你这大色狼的门?而后他又似想起什么,忽然对何千越问道:“对了,你卧室另一边那间是什么房?”
“哦,那间啊!”何千越走近林笙身旁,贴着他耳畔暧昧地吹了口气,“我不告诉你。”
林笙的小脸旋即涨红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随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貌似又被调戏了。
逸然在外头喊开饭了,林笙气呼呼地跟在何千越后头去洗手,想到方才那家伙卖关子的模样,他又难免在心头埋怨何千越太小气,真是的,告诉一声又不会掉毛!
不过这一闹,他也没再追究那间房是干什么用的了,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何千越的背影略显落寞,当时他并没往心里去,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间房也是间卧室,而曾经睡在里面的那个人,是萧毓。
第9章
那晚逸然走后,何千越将林笙单独叫到了房里。
林笙坐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两只手中规中矩地摆在膝盖,何千越给他倒了杯水递上,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不必那么拘束,我不会吃了你。”
话是如此,可林笙还是免不了紧张,他与何千越相识不久,虽向来以师徒相称,实则年龄相差不大,今夜如此良辰美景,这个男人邀他入室,天晓得是不是另有所图。
何千越见林笙看着他的眼神诡异,就猜这死小孩定是在胡思乱想,于是狠狠瞪他一眼,寒着声威胁道:“你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我家法伺候!”
林笙瘪瘪嘴,故作委屈地眨巴了两下眼,脑袋里不知尽想些什么。何千越无奈地轻叹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锦盒推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林笙略显茫然地瞧瞧那盒子,又看看何千越,暗自琢磨着这家伙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
那锦盒很漂亮,黑色磨砂的底,面上是用银粉勾画出的一朵玫瑰,除此以外,还特地用银色半透明的丝带十字绑法打了个蝴蝶结。
“打开看看。”伴着何千越的催促,林笙方才动手去解丝带,手指在抽动绳结的时候总有种神圣的感觉,就仿佛即将打开的是他期待已久的荣耀。
正方形的盒子,底部垫着一块黑色的海绵,林笙打开盒盖,一眼便瞧见了那枚躺在海绵之上的水晶牌。
牌子并不大,没比一块钱硬币宽多少,云朵的形状,看上去很小巧玲珑,水晶牌的一角,是用小颗的钻石镶成的玫瑰图案,而在中心位置,则是激光打上去的“林笙”二字。
他轻抚着自己的名字,将那块小牌子从盒中拿起,继而赫然发现原来这竟是一枚徽章。很独特的设计,但是林笙相信,这绝对不会只是一块名牌那么简单。
他抬起头对上何千越的眼睛,不解地问道:“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何千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便是我何千越门下的弟子,这枚水晶徽是我送你的礼,上面刻有你的名字,今天你收下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老师都会站在你身边。”
他这话说得太过煽情,让林笙一时间有些难以招架,但从何千越的话里,他至少听出了一层意思——只要他收下了这枚徽章,也就算是正式入了师门。
“老师。”林笙将徽章紧握在手里,轻轻地唤了一声。
何千越对他微微颔首,如同在回应那一声“老师”,“虽然没有很正规的入门仪式,但好歹也算有件馈赠,林笙,这徽章你好好收着,说句不好听的,他日你若不想再认我这老师了,那么请你把这枚水晶徽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这话说得稍显晦气,林笙觉得奇怪,收弟子原是件好事,怎么到了何千越这儿就完全变了味儿了呢?
别人收徒弟只会想着如何把徒弟给教好,偏偏何千越想的要多得多,他甚至将以后最坏的可能都算了进去,事实上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就一个即将入门的学生而言,老师的这番话未免太伤其自尊了。
林笙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困惑,“老师,我怎么会不认您?”他很难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思维,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收徒这种场合中作出“你以后可能会不认我”这样的推测。
而何千越似乎并不打算去回应这个问题,他只是顾自沉默了片刻,最终岔开了话题,“我这儿没有太多的规矩,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作为你的老师,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肯定是为了你好,所以,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林笙这年纪的孩子年少气盛,多少显得有些叛逆,何千越这话说得也确实有点霸道,难免叫人心生反感,“老师,您这是打算实行专制主义吗?”他略带讥讽地问道。
何千越脸上没有笑容,却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他始终表现得很冷静,如同运筹帷幄,“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一心向着你,反倒是你,难道连对老师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吗?”
面对何千越如此的质问,林笙答不上话了,许久后他才似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你不明白。”何千越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不过无妨,以后你会明白。”他端着手里的玻璃杯喝了口茶,又接着开口,“我们的时间不多,今天就算了,明天起就该正式投入工作,我会帮你制订一套计划,”他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我要你林笙的名字为人所知。”
“三个月?”林笙一惊,很难想象三个月要如何将一个默默无名的小透明推上台面,他知道何千越是个很厉害的经纪人,可再了得,三个月似乎也太短了吧?
而何千越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没办法,只有三个月,所以林笙,接下去的日子一定很辛苦,你每天的时间会被排得很满,如果没有信心坚持下去,那么现在就告诉我。”
话音还没落下,林笙即扬声反问,“老师对我就那么没信心吗?”那一瞬间,他的表情里甚至带了一丝挑衅,随后才微笑着道:“不过是苦些累些罢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又怎么会怕辛苦?”
对于林笙的回答,何千越还是很欣慰的,“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陪着你。”说话间,他从茶几底下取出一本剧本递与林笙,“这本子,你拿回去抄一遍。”
“手抄?”林笙愣了愣,不是很明白何千越的意思。
而何千越却表现得极为坦然,“对,手抄能帮助你记得更牢,我不要求你一次性抄完,但是三天后我考你的时候,不希望听到你答错任何一个字。”
这一来林笙更不明白了,“即便不用抄的,三天我也可以把剧本背熟。”
不知道是他这话里的那个字眼惹恼了何千越,那人的语调猛然向上一挑,“没叫你不用脑子抄书,抄的时候给我用心一点!”话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渐渐放柔,“特别是韩砚辞这个角色,你要理解透彻。”
何千越把话说到这份上,林笙要再不明白就真的是傻了,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将剧本捧在怀里。
何千越却好像很疲惫似的,无力地朝他挥挥手,“没事了,回去吧。”
林笙始终觉得今夜何千越有点怪怪的,可他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老师,您怎么了?”
何千越依然窝在沙发里,慢慢地合上眼睛,“不碍事,有些累了。”
林笙站起身,对着何千越鞠了个躬,“那老师早点睡吧,我先回房去了。”
何千越听着脚步声,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开门声,他才又叫道:“林笙。”
林笙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何千越,从这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老师的小半个侧脸,他仍旧闭着眼,语声很轻,却让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你绝对不能输。”
林笙没有吭声,而是盯着他凝视了许久,今晚的何千越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大约过了半分钟,他终于又开口,“我乏了。”
“老师晚安。”林笙走出房间,顺便带上房门。
门板阻隔掉的,是何千越悲伤的面容,以及他那句自言自语,“要是连你也输了,我便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
第二天林笙醒来时天色正好,阳光从窗帘后照进来,暖暖地打在被子上。
他迷迷糊糊地起了床,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走出卧室,却在瞧见裴助理后瞬间清醒,他略微一怔,而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逸然微笑着将早做好的三明治放在盘子里端到餐桌上,而后又跑回厨房开冰箱倒牛奶,一边忙活一边对林笙道:“你明天要是还那么晚起床的话,千越可就要罚你了。”
林笙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心说不才八点么?可回头一想才发现没见着何千越,于是问道:“老师人呢?”
“他晨练去了。”逸然将倒好的一杯牛奶放在三明治旁,坐在桌边对林笙催促道:“你快一些,过会儿千越回来要是见你还没准备好,怕是要跟你发脾气。”
“哦。”林笙淡淡应了声,转身进洗手间洗漱去了。待将自己完全打理好了,他才坐到餐桌旁准备用早餐。
逸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趁着这机会给了林笙几句提醒,“你老师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你尽量少惹他。”
林笙嘴里含了一口牛奶,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继而又听逸然开口,“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可能会比较直白,但你要记得,不管千越多毒舌,他对自己徒弟的那份心肯定不会假的,他那人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你要是觉得听着不痛快了,也别往心里去。”
“嗯。”林笙想到昨晚的何千越,又忍不住问道:“老师他怎么了吗?昨晚,他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他并没明说到底何千越跟他说了什么,但凭裴逸然跟何千越那么多年的交情,即使林笙不细说,他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没怎么,千越他啊,正跟季少爷闹脾气呢!”
“季少爷?”林笙越听越糊涂,这好好的怎么又扯上季暮黎了?可裴助理似乎不打算再告诉他更多,“快点吃早饭,问那么多干嘛?”
“好吧。”林笙耸耸肩,很知趣地选择闭嘴。
裴助理看他那副孩子气的样子,不禁笑了,“跟我闹什么别扭,又不是要瞒你什么,关于千越的事,还是你以后自己问他比较好。”
林笙撇撇嘴,含混不清地问道:“那万一他不告诉我还冲我发火,就像那天一样我怎么办?”
裴助理很是无奈地朝他摊摊手,甩出四个字,“爱莫能助。”
伴着尾音,门外忽然响起一串钥匙的声响,何千越推门走进屋,见林笙坐在桌边吃早餐,也就随口问了句,“哦,起了呀?”
不料却把林笙吓得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老师。”
这一来反倒把何千越弄得一头雾水,“你干什么?”他莫名地反问,心说自己又没说什么,林笙至于吓成这样吗?
林笙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他反应有些过大了,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
何千越走到林笙身旁,顺手抽了张纸巾帮着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一点色拉酱,“坐下继续吃吧。”言下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没多久他又抱着一团干净的衣服上了二楼,边走边对逸然吩咐道:“我去冲个澡,你帮我把我桌上的文件收拾下带上,一会儿车里见。”
那天他们赶到公司时刚好九点,何千越踩着最后一秒进了会议室,而裴逸然则带着林笙将魅声上上下下都逛了一遍。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十点半了,何千越刚回到办公室椅子还未坐热就把林笙叫了过来,随后给了他一份计划表,“从今天开始按照计划表来分配你每天的时间,待会儿我会给你介绍你的几位表演老师,以后每天下午都会有特殊的表演课程培训,你认真听课,晚上我会亲自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是。”
“另外,”何千越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试镜通知,时间在下周一早上十点,你看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现在就问。”
林笙打开信封,从中取出那封通知书,上头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大致是说《天下》剧组需要一个很重要的配角,但又想要选用新面孔,所以就从各大娱乐公司的新人中进行挑选,林笙恰好在候选人之内。
看过通知,林笙又将其塞回到信封中收好,“关于试镜我没有太多的疑问,就是比较好奇老师是怎么看待这部片子的?”
“嗯?”何千越挑了挑眉梢,略显不解。
林笙接着说:“昨晚老师也说了,您要在三个月内将我捧红,这样的话接片就必须慎重,我不了解《天下》这个剧组,所以想问问看老师,该剧组一个小小的配角,即便对剧情发展很重要,但是真的能够让我一举成名吗?”
他这话说得直白,却还是绕了几个弯子,但聪明如何千越,自然能听明白林笙话里的隐含意,他莞尔一笑,身体往后靠了靠,“你在挑作品之前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别说你瞧不上这片子,人家剧组也未必看得上你,去试试吧,对你有好处。”
何千越既然这么说了,林笙也实在不好再多讲什么,只有老老实实地接受。但是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场试镜的结果竟是在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第10章
为了填补林笙刚受了打击的脆弱小心肝,何千越特地请他去吃大餐。林笙倒也不跟他客气,专挑贵的点。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林笙跟饿鬼投胎似的,从上菜后嘴巴就一刻没停过,何千越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地笑出了声,“你是艺人,要懂得控制食量,万一发胖了我可就得嫌弃你了啊!”
林笙全然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品尝着美味佳肴,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你放心,我天生长不胖,最多也就现在这样了。”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天天喂你山珍海味把你养肥些不成?”伴着何千越这话,林笙又冲他摆摆手,“那倒也不必,我觉得现在这样蛮好,你看我多苗条啊!”
何千越一只手拖起下巴,对着林笙打量了一阵,“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觉呢,你小子居然还挺风趣?”
林笙抬起头,对着何千越眨巴了两下眼,十分不解地反问了一句,“我哪里风趣了?”
何千越愣了愣,许久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该收回刚才的话,你的确不是风趣,不过,不就是试镜被刷下来了嘛,有必要情绪那么低落吗?”说话间,他夹了块肉递到林笙碗里,“来,老师赏你吃的。”
林笙刻意扯出一个假笑,夹起那块肉送往口中,“多谢老师了。”
“不必客气。”何千越也顺着他的话接了个茬,语气很是欢悦。可就是在那句话后,林笙突然低下了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碗,手里的筷子却不再动了。
半晌之余,他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什么?”何千越装傻,林笙也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你早就知道我试镜会被刷下来,但还是坚持要我来参加,为什么呢,老师?”他刻意将“老师”二字念得很重,如同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何千越轻轻地扬起了唇角,笑得很浅,“你很聪明,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被刷下来?”
林笙摇摇头,略显负气地甩下四个字,“我不知道。”
何千越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眸中渐渐泛起一丝不悦,“你跟我赌气有什么用?今天去试镜的那么多人,不是只有你一个会演戏,也许有些人的演技不如你,但是他们的态度要比你认真得多。”
何千越这番话不说倒也罢了,一旦挑明了,只让林笙心里更加窝火,“我怎么就态度不认真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千越已夺过话锋,“你敢说你有为这个角色做了充分的准备吗?林笙,别太自以为是,当你想要得到某样东西之前,你就必须为之付出同等的代价,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吧?你潜意识里瞧不起这个角色,所以压根就没有用心去对待这次的试镜,你现在生气,只不过是因为失败在你意料之外,但你有没有想过,就你今天的状态,被刷下来完全是情理之中?”
“你错了!”林笙猛地站起身,怒视着何千越,“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明知道我会被刷下来还硬要我去参加试镜,你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个角色并不适合我,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我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老师,耍我很有意思吗?”
林笙这下是真动了怒,不然也不会对何千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而面对林笙最后的那句质问,何千越并未作出任何回应,直到林笙愤然离去,他也只是淡定地坐在原位。
这是他们师徒俩的第一次争吵,那晚何千越回到家,林笙正在浴室洗澡,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原是想好要和林笙好好地谈一场的。
大约二十分钟后,林笙披着浴袍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正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见何千越坐在客厅,他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只在经过其身旁时,淡淡地叫了声“老师”,脚步却不曾停滞。
何千越虽然清楚林笙是心里正犯着堵才会如此目中无人,可这样的态度,换做谁见了都会不高兴。他压低了嗓音,冷冰冰地唤了一声,“林笙。”
林笙停下脚步,背对着何千越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前,却只是那样静静地杵着,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去握住门把。
“你过来。”终于,何千越的声音又响起来,催促着林笙转身。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回到何千越面前,那步子虽缓,可每一步都迈得很坚定,“有什么事吗?”
何千越抬头看他,林笙的表情淡漠到近乎于凉薄,而那双眼睛里更像是充斥着不满。
何千越始终不开口,反倒是林笙先沉不住气,他抬起下巴,那姿态显得无比傲慢,“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我……”
何千越没等林笙把话说完,已扬声问道:“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老师?”他这一问,着实把林笙给怔住了。
林笙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何千越竟又冲他吼道:“谁没有遭遇过失败,谁不是在一次次的跌倒中成长起来的?你以为这个圈子里就你一个有能耐的吗?谁都要捧着你供着你?今天你被刷下来,你就应该从自身找问题,而不是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林笙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被何千越一吼则更加恼火,“我怎么就没把你当老师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哪样没有做到?你让我抄剧本我一字不差地抄了,你给我的计划表我每天都按照上面写着的在做,你让我去参加试镜,就算明知道不合适我还是去了,我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好了,你还想我怎样?”
“你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你明明犯了错却还不自知,承认自己没有用心去演戏有那么难吗?我不是瞎子,你今天的表演投入了几分我看得出来,林笙,我不想你才入门没几天我就因为这种小事而罚你,但还是希望你能明白,认真是一种态度,想要成为一位好演员,首先你就要抛掉自己的虚荣,无论是大片还是小片,你只是一个演员,你要做的不过是把角色演好,其他的,与你无关。”何千越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了,他在责怪林笙,觉得林笙是嫌《天下》剧组太小,而一个小小的配角更配不起他这明日之星。
而林笙心里更是一片委屈,有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何千越是懂他的,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自己错得如此离谱。
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林笙才又开口,“如果我有三年的时间而非三个月,我又何必这样急功近利?你是我的老师,你说的我都必须听,但是很抱歉,在这件事上,我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甩下这么句话后,他转身就要走。
“林笙!”何千越连忙攥住他的手,大抵是因为过于着急,以至于没能把握住力度,那一拽,直接把林笙拽得失了平衡,脚底一滑就朝着千越的怀里跌进去。
何千越也吓了一跳,下一秒已被林笙扑倒在沙发上,那姿势有些诡异,又有点暧昧。
之前心中全部的恼怒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林笙倒在何千越的怀里,两人胸膛紧贴在一起,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耳畔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林笙才小声地唤道:“老师。”他双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抿着唇角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才刚支起一些,何千越的手却忽然覆上了他的背脊,很轻很有节奏地拍着,像是在安抚,“没事了。”
林笙不明白这所谓的“没事了”究竟是指什么,但他想,今天他们师徒间的这场争执,大概也就这么过去了吧?
何千越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林笙的脸庞,那温柔的动作,如同情人间的疼惜。
刹那间,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师徒或是恋人,在那一刻彻底模糊了概念,他们深情地对视着,依然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只有两张脸凑得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要吻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林笙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那年初恋,尽管青涩懵懂,却有着许多的追求。他搂着何千越的脖子,迷蒙着一双眼,仿若眼前人就是他的挚爱。
周遭氛围被渲染得极好,两人的唇越凑越近,彼时他们抛却了执念,似乎只为求一时的畅快淋漓。
可就在何千越以为他俩真会这么不顾一切地沦陷下去时,林笙却忽然推开了他。
霎时何千越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后发现林笙正双手交握在身前,立在沙发旁略显局促,半晌才出声,“抱歉,老师。”
今晚的事本是个意外,如果真要把责任归于谁,那当时位置居上的林笙肯定是较主动的一方。所以这声“抱歉”由他来讲,也并不为过。
何千越捂着心口,仿佛心脏要蹦出来似的,许久才平复。他并没有要责怪对方的意思,只是忽然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片刻的沉默后,他站起身,一只手搭上林笙的肩膀,“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去做。”言下与之擦肩而过,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那天以后,林笙连着好几夜都睡不踏实,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何千越,他心里明白,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因为那个未完成的吻而在心底悄然滋生了,以至于当他处在千越身旁时,总会感到一丝的紧张。
对此何千越并无任何表态,他依然如往常一般从白天忙到深夜,那阵子林笙睡不好,时常半夜醒来,会发现二楼书房的灯还亮着。
他知道何千越为了他花了不少心思,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有时他会去劝上两句,让老师早点睡,何千越怕是不想他操心,倒也挺听这小徒弟的话。
就这样过了有一段日子,谁都没再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但林笙始终觉得,他与何千越之间,总有些什么东西与最初时不一样了。
他不敢说是不是感情变了,只是偶然对上何千越的目光,会觉得那眼神分外悲伤。
何千越很少跟他说自己,但他知道,他的老师一定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他们总是在吃过晚饭后一对一地讲戏,林笙必须承认,何千越确实很不简单,如果说一个经纪人的价值只在于能捧红艺人,那么何千越所做的已远远超越了其本身。
他教会了林笙作为一个艺人需要懂得的许多道理,也帮助他在演技上有了很大的提升。
那晚他们讲的是《无冕之王》中的一出戏,何千越对剧本的见解独树一帜,让林笙震惊不已。
而就是这场戏,林笙演得太动情,何千越能感觉到他是完全入了戏,在念每一句台词时,都是将自己真正地当做了韩砚辞。
那一幕讲的是韩砚辞在军营里时,有个很照顾自己的哥哥,因为极力护着他而被日本军官一刀砍在腹部剖腹而死。
林笙演到最后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无比之大,就好像那位大哥真的死在了他面前。那场戏到最后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反而是何千越收拾完剧本喊他去睡时,他才一下子哭出来。
何千越被他这一吓唬,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看他。
只见林笙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滚,任人怎么劝都不是,何千越唯有将他搂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抚。
伴着哭泣,他隐约听见林笙低唤了一声“宸飞”,小声到让人误以为是幻听。
片刻之余,林笙才总算止住了哭泣,将尖尖的下巴抵在何千越的肩窝,他凑近其耳畔小声低语,“对不起,老师,我又失态了。”
何千越又哪里会责怪他,心疼还来不及,他低骂了一句“傻瓜”,语调刻意放得很柔,“早点睡吧,我送你回房。”
“嗯。”
在何千越的记忆里,那是林笙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两次,为了同一个人。
那天夜里,何千越没有回自己卧室,而是在林笙床边守了他整整一夜。林笙告诉他,刚才戏里的大哥,让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人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据说每个gay都是家里本应该有个弟弟或者哥哥,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无缘在世上相见,所以这一生的任务就是去寻找那个人。
他原以为自己找着了,只不过一眨眼,却又丢了。
林笙说,他相信宸飞对他,也是动过真感情的。
只不过他们缺的,是同生死、共患难。爱情太平淡,便容易让人忘却了曾经。没有共同经历过心酸难过,留下的,只有苍白的记忆。
感情这东西确实奇怪,你拼命追逐,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觉得对的人,可对方却未必也把你当成全部。
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次的错过,你错过他,他又错过他,那时候盲目地去爱,也许要到很多年以后再回头,才会发现,真正的甜蜜,不过是有那么一个人,视你如生命。
而林笙并不知道,那夜在他入睡后,有个人低头轻吻他的额头,对他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第11章
一夜无梦,当林笙再睁开眼时,发现何千越正伏在床边浅睡,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十指紧扣。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林笙竟有一些痴迷。他转过头,专注地凝视着何千越,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
这个男人睡着的样子依然让人着迷,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也难怪有不少男女为之心动。
据他所知,何千越在娱乐圈很受欢迎,以前也跟大牌传出过绯闻,但听裴助理说,千越在私生活方面很检点,而绯闻,终究也只是绯闻。
何千越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颦着,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林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就那么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想要去抚平那人的眉心。
结果指尖刚碰到,何千越就醒了过来,甚至林笙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那一刻,两人视线撞在一块儿,林笙的手仍停在半空,进退不是,那情景委实叫人尴尬。
何千越也是愣了愣,继而又发觉他俩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林笙正要将手抽回去,却反被更紧地握住了。
林笙无奈,一只手攥紧了被褥,轻轻地唤了声,“老师。”
何千越紧盯着他,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这会儿他眼底还浮着一抹淡淡的倦意。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林笙,我……”可话才起了个头,他忽又将语锋一转,“既然醒了,那就起床吧,我给你去弄早点。”
“老师!”林笙支起半身,在何千越身后叫道。
那人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过身。其实何千越清楚自己想要说什么,可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林笙望着何千越的背影,感觉自己的手心渐渐冷却,他与千越不同,对林笙而已,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但至少他能做到比他老师要主动一些。
“老师,你会喜欢男人吗?”很直白的问句,打破了沉寂,却也将气氛打回了沉寂。
何千越转过身,对上林笙的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笙也不催他,只安静地等着,像是坚信今天一定能得到答案。
时间一点点流逝,只听见耳边秒针滴答滴答走过的声响,林笙觉得那段时间漫长得如同跨过了整个世纪,何千越也有同感。
但他想,错过了今天,可能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勇气。
林笙记得那一天,何千越的表情太认真,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千越的话语坚定地落在耳畔,温暖如身后的晨曦。
他说:“虽然没有跟人提起过,但我也并无刻意想要隐瞒自己是同志的事。”
何千越这话里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让林笙一下子消化不了,又怔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何千越扬起唇,笑容中带着几分宠溺,“意思是,林笙,我喜欢你。”
……
早晨,何千越在厨房做早点,林笙在卫生间洗漱更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房间,恰好那时候早饭也已准备好了。
何千越并不是个擅长厨艺的人,他所能做的,无非是把冷冻柜里的速食品拿出来放微波炉里转一转,顶多就再煎个荷包蛋外加一杯牛奶补充些营养。
餐桌上何千越一声不吭,只自顾自地闷头吃早点,反倒是林笙显得极其别扭,憋了半天总算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师待会儿还要去上班吗?”
何千越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当然。”
林笙接着又说:“可是老师昨晚都没好好睡。”伴着他这话,何千越忽然笑了,“那也没办法,总得上班不是?何况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推新的事到现在都还没个进展,最近这三个月能不请假最好别请,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
林笙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地答了句,“嗯。”要说关心,其实何千越对他的关心要远胜于他这个当徒弟的,这一点林笙心里一直是明白的。他知道,何千越对他的好绝不只是因为对他动了心,而是打心底而发的一种善意,就像是师父和徒弟,无亲无故,却愿意倾尽所有。
思及至此,他又想起之前在卧室里何千越对他的表白,林笙也看得出,他老师原是个要面子的人,怕也是从没干过表白这种事,刚说完那句“喜欢”,就害羞得跟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的逃开,他还没回答到底接不接受。
似乎对何千越来说,只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就已足够,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
何千越又哪里知道林笙这会儿在想什么,他是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打算上楼去整理过会儿要带去公司的资料。可才走到楼梯口,忽闻林笙在后边叫他,他回头看过去,不解地歪了歪头,“怎么?”
林笙端端正正地站在餐桌前,抬头望向何千越的方向,“老师不关心我的回答吗?”
“呃?”何千越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竟又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问道:“那么,你……愿意吗?”
林笙抿着唇,心里也有些许的紧张,说来也奇怪,想他在圈子里也混了好些年,这会儿面对何千越,却还会像个初恋的少年一样青涩。
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我想说,我喜欢男人,而你如果也是喜欢男人的,我们又正好住在一起,或许可以……试试看。”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气势也全然不见,反倒变得像只小乖猫。
何千越站在楼梯半腰处,一只手搭着扶手,目光很温柔,就好像冬日里的一缕暖光。只见他朝林笙招了招手,柔声唤道:“林笙,你过来。”
林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糊里糊涂地就说了刚才那一番话,他很明白,自己的这一席话足以将他与何千越的关系彻底颠覆,但莫名的,却一点都不后悔。
此刻何千越就站在他面前,林笙矮他一台阶,只到其肩膀的位置。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是紧张,当然,也有些其他的情愫。
何千越伸出手摸了摸林笙的头发,继而指尖顺着柔顺的发丝滑到脸庞,就那样轻抚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蛋,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林笙并未反抗,任由何千越如此触碰,半晌之余才提醒道:“老师,上班要迟到了。”
何千越笑笑,将手收回来,“以后没人的时候别叫老师了,叫我千越吧。”他捧起林笙的脸蛋,在其额头落下一个吻,而后轻声诉说:“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
早上九点零五分,何千越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每周二早上九点都有公司例会,所以一般来说,周二他都会早点到公司做准备,只不过今早的情况略微有些特殊。
他到的时候,季暮黎已经开始讲话了,何千越象征性地朝他点点头,在挨着季少爷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
季暮黎瞄了他一眼,眼神里多多少少有些责怪,何千越压根没理会,只自顾自地翻开手头的资料,对旁人向他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那一刻他在想,也许在别人眼中,他就像个不守规矩的坏学生。
这天的会议开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季暮黎宣布散会,那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人渐渐散去,季暮黎却还没有走,而何千越正在整理着手里的一叠资料,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那个男人。
直到会议室里只剩他俩,季暮黎才突然出声问道:“你今早干嘛去了?”
“嗯?”何千越怔愣着抬起头,目光只在季少爷脸上一扫而过,而后又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陪徒弟吃早点,所以出门晚了。”
“哦?”季暮黎的声线略微往上一扬,刻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一抹深意,“看来你跟你的小徒弟相处得不错嘛!”
“还行吧。”何千越仍在卖力地工作,手里握着钢笔不停地在某张纸上圈圈画画,看样子像是在做备注,完了才抬眸看向季暮黎,“季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私生活那么感兴趣了?”
季暮黎单手撑着脑袋,姿态极其慵懒,“一直很感兴趣,只可惜你从来不跟我说。”说话间,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见时间不早,则又向千越发出邀请,“一块儿吃午饭吗?”
何千越把所有的文件统统塞进一个文件袋中,扎上绳扣,“那要看是不是你请客了。”
季暮黎旋即笑起来,“哪次不是我请的?”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中午想吃什么?你说了算吧。”
何千越跟在季暮黎后头一块儿走进电梯,继而斜睨他一眼,眼梢轻佻地抬了抬,“就不怕我吃穷你?”
“就你那点胃口,再怎么吃都吃不穷我吧?”季暮黎微笑,言辞间流露着几许得意。
“是吗?”何千越抬头望着电梯上滚动着的楼层数字,双眼微微眯起来,就像只狐狸。电梯最终停在26楼,伴着“叮”的一声,何千越先行一步走出去,“随我挑的话,就附近那家酒窖餐厅吧,82年的拉菲先给我来两瓶。”
但凡是懂酒之人都知道,82年是波尔多的“世纪靓年”,那年产的红酒全是价格不菲。
“不带点酒的啊!”季暮黎追出去,似乎对何千越这种不厚道的作为很有意见,“千越,不就吃顿午饭嘛,你点什么红酒呀?”
何千越冷冷一笑,“你又没说不准点红酒。”
季暮黎被他一句话顶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又出声,“好吧,我是没说不能点红酒,不过你胃不好,还是别喝酒了。”
“我点了又未必要喝,我就是点着高兴,反正也不是我买单是吧?”何千越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手里的资料丢在桌上,随后转身望向季暮黎,笑着开口,“难得季少爷肯请我吃饭,我要是点得太少,不就是不给你面子吗?”
“哪里?我们俩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季暮黎甩甩手,莫名地一阵心虚。
何千越始终笑得很阴险,他虚靠在桌子边缘,两只手抱在胸前,“你是季家大少爷嘛,这点面子我总要给你的。”
季暮黎心知何千越是有心要他破这笔财,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适时何千越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季暮黎耸耸肩道:“等我回去放完资料。”
何千越撇撇嘴,“那我先去趟WC。”言下,他已顾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在途经季暮黎身旁时,他听见那人低声问他,“这脾气是要闹到什么时候?”
何千越说:“没空跟你闹脾气,只是想告诉你,别太相信肉眼所看到的,我胃口虽小,但要吃穷你,绰绰有余。”他向前迈了两步,而后又停下,背对着季少爷再度启口,“你要是再没点行动,只怕要坐吃山空了。”
“就凭你吗?那你也太小瞧我和魅声了。”背后的那个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无形中给人带来一份压力。
何千越却不以为然,只又迈开脚步往前走去,“那么我,拭目以待。”
……
午饭过后,何千越捧着两瓶红酒回到办公室,季暮黎倚在门边,幽幽地问他,“下个月的那场晚宴,你打算去吗?”
何千越的动作猛然一滞,尔后又若无其事地将红酒摆入酒柜,“你不是说要我去吗?”
季暮黎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沉默了片刻才接着开口,“之前确实是如此,但现在……我知道你的处境比较尴尬,所以你如果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何千越回过身来,淡漠地望着季暮黎,他的眸光太冷,甚至透着一丝绝望,就是那样的眼神,写满了受伤,叫人忍不住心碎。
“为什么不去呢?出席名单不是一早就订好了的吗?”
“的确,但你也知道,到时候会出席宴会的不止你我,还有萧毓。”季暮黎直起身,慢慢向何千越走近,“千越,其实不必勉强,算了吧,还是别去了,免得见了面尴尬。”
话音未落,何千越却突然暴躁地扬声质问,“我用得着躲吗?呵!我又没做错什么,应该害怕躲着不敢露面的人不是我,是他萧毓!”
察觉到何千越的情绪有点失控,季暮黎连忙伸手按住他双肩,“千越,冷静些。”
何千越努力平复了情绪,深吸一口气,“别说了,你也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会儿就好。”他略微有些疲倦,缓慢地走到沙发前,将自己重重地摔在软软的垫子上。
他闭起双眼,假寐了许久,直到感觉周围彻底安静了,才缓缓睁开眼,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孤零零地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仿佛世界也只剩他一个人。
而就在他被这种孤寂感所包围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何千越拿过手机,见是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季暮黎,内容却莫名的煽情:“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别忘了还有我陪在你身旁。”
而落款竟是——爱你的哥哥。
何千越将手机甩在一边,嘴里嘟哝着,“自作多情的家伙,谁认你这哥哥了。”
可没过多久,又有一条短信进来,依然是季暮黎发来的:“哎呀,我居然给忘了,你刚收了个小徒弟,就算我不在你身旁,你还有林笙呢,所以千越,你不是孤单一人,从来都不是。”
何千越握着手机,迅速回了这样一句,“你好啰嗦,赶紧干你的活儿去吧!”
很快对方又回过来消息,“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所以才利用工作时间来开导你,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好哥哥。”
“哥哥……”何千越默默念着,指腹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不知不觉竟又难过了起来,“要真是把我当弟弟,会这样赶尽杀绝吗?”他自嘲地苦笑,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季暮黎没等到何千越的回复,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的记忆中,千越经常不回他消息,所以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好好工作吧。”他又发去一条短信,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始埋头处理文件。
当何千越看到季暮黎那条短信的时候,刚好在为如今的局势一筹莫展,三个月要捧红林笙,到底应该从哪里出发?电影和电视剧的主角肯定不可能,三个月都未必能杀青一部剧,那就只能是配角或者MV、话剧、舞台剧之类的,可后两样的关注度并不高,要让一个话剧演员一炮而红的可能性太小太小。
正想着,他又瞄了眼时钟,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半,刚好林笙在培训。说起来,他好像还没去看过自己这小徒弟的上课情况,倒不如趁着今天有空,就去探探班。
那时何千越并没想到,这日的探班,会让他有那么大的收获。
第12章
何千越到培训点的时候,导师正在给林笙讲解剧本,而他的到来无疑让大伙儿都有点手忙脚乱。
林笙的导师叫方华,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年纪虽不大,但对表演的见解却独树一帜。这会儿他见何千越来了,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何总监您怎么过来了?”
何千越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招呼,“我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瞧瞧,你们不必理会我,继续吧!”说着,他已自顾自地往一旁座椅的方向走去。
既然何千越都这么说了,方华也不再浪费时间,本来今天下午的安排就有点紧。于是他重新举起教棒,指着墙上的剧本投影接着讲解,“这一幕里王锐应该是窃喜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喜欢一个女孩儿,然后某一天那女孩儿突然跟你说,其实她也喜欢你,就是那种偷偷乐在心里的喜悦,能理解吗?”
“嗯。”林笙点点头,像是明白,又好像没明白。
方华隐约察觉林笙自刚才起就有些恍惚,不禁轻叹了一声,“那么这一段来演一遍吧!”他对角落里正在整理道具的一个男人招了招手,喊道:“苏伊,你来跟他对一下戏。”
“苏伊”这名字何千越是有所耳闻的,“魅声”旗下那么多艺人,但因为援交而被冷藏的却独此一个。当年苏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所幸的是丑闻爆出时此人还不算正式出道,外加公司及其经纪人极力维护,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至于那些狗仔,自然不会把精力花在一个还未出道的小新人身上,所以这事儿闹腾了一阵也就淡了。但有传言说,其实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似乎还与苏伊的经纪人有关,只不过何千越并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也就没去追溯事情原委。
反倒是季暮黎为了那件事来找过他,大致意思是说苏伊这艺人资质不错,就这么封杀了未免太可惜,问他有没有意向接手,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原因也很简单——资质再好,品行不端正又有什么用?苏伊还没出道就敢背着公司做援交,天晓得出道以后还会做出多少荒唐的举动?
季暮黎劝不动他,也就没再提了,时隔两年,何千越再见到苏伊,总觉得这人跟记忆中的模样不太一样,就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可莫名地让人惊艳。
何千越进来时并未注意到苏伊,倒是现在仔细瞧瞧,才发现这人长得真好看。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又转到了林笙那儿,这家伙今天有些不对劲。
方华第三次喊卡,台上林笙的动作像是被束缚了,完全施展不开,“林笙,你还是没能抓住王锐的感觉,他确实是很高兴,但我刚才也说了,那是窃喜,并不是表现在外的开心。”不知是否因为何千越在的缘故,方华训起来不算太严厉,可能多少还是卖了这位大经纪人的面子,“唉,再来一遍吧!”
然而那一遍,依然被叫了停,这一下别说林笙紧张,就连方华也紧张起来。难得何千越过来听课,可林笙却大失水准,眼看着何总监的脸色越发难看,方华也不由地额冒冷汗。
“林笙,窃喜其实也不是很难理解是吧?”方华面上耐着性子继续讲解,但却不难看出,要不是因为何千越在场,他怕是早就开骂了。
一大段解说以后,林笙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方华退到一边,暗自也为林笙捏了一把汗,“再来一遍,林笙,别紧张。”
林笙口上应着,只可惜表现依旧不如人意,这回方华还没喊卡,倒是何千越先看不下去了,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冷冷地望着林笙。
面对何千越这样凌厉的目光,林笙自然也演不下去了。
何千越端着一脸的不悦朝他走近,待行至林笙面前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抱歉。”林笙低着头,那模样就跟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何千越轻叹一声,带着他走到一边,“紧张吗?”其实在他的印象中,林笙并不是个会怯场的人,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笙点点头,忽又摇摇头,半晌才开口,“对不起,我有点晃神。”
何千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动作十分温柔,更透着几分宠溺,“好了,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在这儿陪着你,好好演一场,让我瞧瞧你的实力。”
“嗯。”林笙微微颔首答应,何千越冲他甩甩手,“去吧。”
林笙转身往方华那边走去,可没几步又回过头来,“老师。”
何千越挑了挑眉,等着他接下去的话。不料林笙竟是对着他凝视片刻,最终摇摇头,莞尔道:“我会好好演的。”
“给他换个本子。”何千越考虑到刚才那个角色可能根本不适合林笙,再在那上头浪费时间也没意思,索性换个剧本来练。
方华也能明白何千越的想法,于是亲自去给他挑剧本,他今天带来的本子并不多,但少有的几本却都是经典。
比较了一番,最终方华抽出其中一本递给林笙,“就这剧吧?”
林笙接过剧本一看,发现剧本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字——霸王别姬。还没回过神,却闻方华又道:“你演程蝶衣。”
……
《霸王别姬》是一部以京剧为背景的影片,讲述了两个伶人与一个妓女的悲喜人生。方华选的那一幕正好是故事的一个转折点——段小楼和程蝶衣在后台打底上红,师兄弟针对小楼在窑子里救了妓女菊仙一事起了争执。
这一幕并不算长,却将两位主角的个性刻画得极为鲜明,程蝶衣是个痴人,他这一生都投在唱戏上面,用小楼的话说就是“不疯魔不成活”,以至于到最后,他早已分不清戏里戏外。相比之下段小楼就是个把生活与梦想分得很清楚的人,可惜年少时的义胆侠肠,却在风俗生活中逐渐被社会和时间所消磨。
方华让林笙演程蝶衣,而苏伊则演段小楼,这两个角色的形象都是极其饱满的,只是要将这样的人物演出百分百的神韵,却实在是不容易。
林笙和苏伊在一旁熟悉了一下剧本,其实《霸王别姬》的这个片段他们都不陌生,在学校的时候也有演过,林笙还记得那时候他的表演老师曾说,“演戏重在一个‘入’字,你要演好一个角色,首先要能入戏,其次是能入角色,也就是将自己当成角色本身来演,剧中程蝶衣唱戏,也是把自己当成了虞姬。”
方华在一边拍手唤他们过去,“可以开始了吗?”
二人一同点点头,放下本子往台中央走去,苏伊一只手轻轻搭上林笙的肩上,鼓励了一句,“要加油哦!”
林笙愣了愣,莞尔一笑,“嗯。”其实他和苏伊并不熟,两人的关系充其量只是在林笙需要有人跟他对戏时,苏伊过来帮忙串个场。
林笙不了解苏伊,平时除去对戏,他俩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反倒是今天,苏伊的一声“加油”让林笙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有了些不一样的认识。
苏伊也回了他一个浅笑,很清纯的样子,特别好看。
台中摆着桌椅各两张,林笙和苏伊背对背地坐着,随着方华一声指示,表演开始。
何千越始终坐在一旁观看,却并没有抱有太多的期待,《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史上的巅峰之作,而经典想要被超越,可能性太小。
他没指望林笙和苏伊能演好程蝶衣和段小楼,只是单纯想看看他们能演到哪种程度,但何千越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人的出色表现竟彻底颠覆了他以往对新人的定位评估。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林笙就是程蝶衣,而苏伊则是段小楼,不一样的脸,一样的感觉。
「听说,您在八大胡同打出名来了。」林笙手里握着一支道具笔,做了个状似勾唇的动作。
苏伊略微一愣,忽而笑道:「这武二郎碰上西门庆,不打……不打能成吗?」
林笙的眼角挑着一丝媚意,语气中略带讥讽,「这么说,有个潘金莲了?」
苏伊仍是满脸笑意,压根没察觉到对方的不悦,「这是什么话?」话音未落,林笙突然冷声质问:「你想听什么话?」
苏伊长叹一声,转过身来,「不过是救人解难,玩玩呗,又不当真。」他拿手肘蹭了下林笙的背,刻意压了压嗓子道:「蝶衣,什么时候一块儿去逛逛,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磨磨手掌,还有点意犹未尽。
林笙没吭声,将略微向后侧的脸转回来,对上前方,如同照镜子一般看了一眼,那个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只听“砰”的一声,他一掌打在桌上,将桌子震得前摇后摆,同时猛地站起身,愤然走出妆台。不远处仿佛竖着一面屏风,林笙绕到后头,背对着苏伊手举在面前,像在挑衣服似的动动手指。
苏伊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说错了话,慢慢站起来往屏风那儿迈了两步,「兄弟,对、对不住,兄弟。师哥今儿神不在家,说走嘴了。」他略显无措,自惩似的,「师哥该死。」说着,扇了自己两嘴巴,又讨好地憨笑两声。
屏风后边静得很,须臾,林笙才又问道:「你忘了咱们是怎么唱红的了?」他顿了顿,语声里带了几分悲戚,「不就凭了师父一句话吗?」
苏伊走回去坐下,「什么话?」
「从一而终!」林笙大声地喊出来,继而走出屏风,蹲在苏伊跟前搂着他一条胳膊,双眉微微凝起,「师哥,我要让你跟我……」他想想觉得这么说不妥,暗自念了句“不对”,又改口道:「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他话里透着恳求,将期许全表现在了一个对望的眼神间。
苏伊怔愣着,木讷地回了句,「这不……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不料话才出口,林笙便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行!」他激动地抱着苏伊的椅背摇晃着,「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苏伊侧靠着椅背,有些不屑,「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他无奈地虚叹了声,「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儿里,咱们可怎么活哟?」那口吻里写着现实,林笙听得明白,苏伊转回身,「来,给师哥勾勾脸。」
林笙缓缓起身,眸中满是绝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
何千越看得很认真,这一幕的最后是蝶衣孤自走开,小楼跟出来,屏风映出两人朦胧的身影。
整场戏没有换戏服,也没有上戏妆,全凭演技。但林笙和苏伊好像就是演出了属于程蝶衣和段小楼特有的感觉。
林笙停在何千越跟前,眼里的神色依然是呆滞的,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人气。
对戏结束,方华对林笙和苏伊的这趟表演赞赏颇高,称其还原了那个故事里两位主角的心情。
何千越没有给出任何评价,只是跟他的小徒弟面对面地站着,两人谁都没说话。起初大伙儿也没觉得怎样,后来是瞧见他俩对立半晌却不支声,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方华带着苏伊走过来,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何千越抬手制止了。
林笙就那样呆立着,目光没有一丝焦距。大约过了有二十多分钟,他才渐渐回了神。林笙抬起头对上何千越的眸子,小声说道:“老师,我好像魔障了。”
何千越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笑了笑,“哪是什么魔障?入戏太深罢了。”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听说了何总监新收的那个徒弟演技很不错,并且在培训的时候入戏太深,差点出不来。只有林笙始终觉得自己是魔障了,只因为当天戏演到一半的时候,他望着与他对戏的苏伊,说起一辈子,满脑子想着的并不是段小楼。
戏到底是怎么演完的他也不知道,但那种悲绝的情绪却那么真实,堵在心口,一如那个他与宸飞话别的夜晚。
后来何千越问他,演那段时你在想什么,林笙说漏了嘴,把想法给倒了出来,他就回了三个字,“尹宸飞。”
这一来气氛断然是搞砸了,何千越没再理他,沉默了片刻,一声不吭地走了。
林笙想追上去解释,可追了几步又停下来,其实能说什么呢?只会越抹越黑而已,还是算了吧。
可是到快下班的时候,裴助理过来给他送钥匙,告诉他说今晚千越有事要他自己回去,那一刻林笙的心里还是无法避免的变得难受。
他想:这大概是人的本能吧,在感觉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时候,下意识的心痛。
第13章
何千越回到办公室后情绪显得很低落,逸然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副不想搭理人的姿态。
逸然瞧他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就猜这家伙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正生闷气呢,于是也就不去招惹他,悄悄走开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何千越一个人窝在办公室里冷静了许久,才总算平复了情绪,再走回桌子后边的时候,已是仪态从容。
他指尖落在桌上的一包烟盒上,手指苍白得犹如白玉,似是犹豫了片刻,他才慢悠悠地抽出一根烟点上火。吞吐烟圈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被何千越做起来,竟也多了几分优雅。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林笙,其实说开了无非是在吃人家尹二少的醋,何千越原是个很想得开的人,虽然从没真正去了解过林笙之前的那段恋情,可单凭感觉也能猜到,林笙必然是很爱尹宸飞的。
忘掉旧情本就非一朝一夕的事,即便林笙至今仍无法放下对尹二少的感情,这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白天才跟他约好要试着在一起,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多少让人心里有些犯堵。
何千越两根手指夹着烟卷,偶尔吸上一口,大多时候只是任由着静静燃烧,他并不是特别钟爱于尼古丁的味道,只有在烦闷时会借以舒缓下情绪。
外头渐渐下起小雨,好像他此刻的心情,淅沥的雨丝打在窗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何千越侧对着落地窗静坐在椅子上,脑袋里闪过许多个场景。
季少曾经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摇头。每每聊到这类的话题,那家伙总劝他去找个人,好好谈一场恋爱,至少比整天把自己扔在这大染缸里有意思得多。
何千越回答说:“我就喜欢整天混在大染缸里,就爱在潜规则下玩弄权术,你管得着吗?”那时的气话,如今回想起来,竟莫名地感觉心酸。
他第一次出席魅声的高层会议时,季暮黎坐在最前面,而他坐在最后面,那天他在会议上将自己的企划案进行详细地讲解,因其出色的表现,当时让好几位元老都对他刮目相看。
可事后一位在董事会待了数十年的老前辈却这样评价他,“思维敏捷,冷静睿智。”那位老先生用的本都是褒义词,只可惜放在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男孩身上,会让人觉得早熟得有些可怕。那时候,他甚至连大学都还没毕业。
那次以后,何千越三年没有再踏进过那间会议室,大家背后议论说,是季家人开始提防了。何千越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而三年后他再走进那间会议室,却已是去参加股东大会的时候。
何千越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董事会紧急召开股东大会,两位大股东将自己手上持有的18%和12%的股份悉数转让给了何千越。
没有人知道这三年间何千越到底暗地里做过些什么,但结果却是有目共睹的,魅声的股份,季暮黎手里只有57%,但区区一个何千越就握了30%,剩下的13%分别在其他几位小股东手里。
一夜之间何千越成了董事会的大股东,虽不至于取代季暮黎的位置,但对季家而言的的确确是个威胁。
那个午后,何千越闭着眼细细听着雨声,其间他想了很多,记忆中一张张脸从眼前拂过,往事涌泉般冒出来,那些心酸难过瞬间填满了心房,逼得他胸口一滞,险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余,他才如同从桎梏中逃出来般缓缓睁开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眸中满满的都是茫然,就好像那一年,他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带回季家时一样。
季琛让他喊他爸爸,他没有喊;季暮黎让他喊他哥哥,他也没有喊。他还记得那是八月里的某一天,外头很热,可大家瞧他的眼神,却让他觉得刺骨的冷。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恐怕这辈子都融不进这个家,不管他的身体里是否流了季家的血,没有人会认可他,就像季琛不喜欢听他提起母亲一样。在那些人的眼里,他不过是个私生子。
萧毓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及时雨,当时何千越陷在季家编织的网里无法自拔,周围没有一个人看好他,大伙儿都觉得他不过是凭着家里的条件才能爬上位,直到他遇见萧毓。
从一定角度来讲,萧毓确实是个天才。何千越还记得那天是季暮黎跟他说有个新人的指导老师最近突然骨折进了医院,问他能不能接手,正好他那会儿挺闲,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在相处中他发现萧毓天资过人,便收他做了徒弟,并重点栽培,为了这个徒弟,他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好在萧毓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刚出道就以一曲《守望》一炮而红,紧接着一部《与君书》又将他推上影帝宝座。
于是乎,何千越造就了大明星萧毓,而同时,萧毓也造就了名经纪人何千越。
很多年后,何千越还会记得,萧毓成名之后,他俩一块儿出席《与君书》的庆功宴,席上萧毓喝高了,回去的路上闹着不肯坐车,何千越拿他没法子,只好扶着他一点点往家里走。
路上萧毓整个人都是挂在何千越身上的,时而冒出一两句话,说得含糊,但偏偏让何千越听得格外真切。
萧毓意识朦胧时,抱着何千越的手臂问:“老师,一辈子有多长啊?”
何千越笑着回答他,“沿着人生路,走到尽头,就是一辈子。”
“那老师……”他拿脑袋在何千越的肩上蹭了蹭,又问:“你陪我一辈子好不好?”何千越没有回答,萧毓问他怎么不说话了,何千越说:“到家了,早点睡了吧?”
萧毓乖乖上床躺下,很快坠入梦乡,何千越守在他边上整夜,待他睡着才催眠似的劝上一句,“睡一觉,然后把今晚的话都忘了吧。”
……
何千越正顾自回忆着,忽而面前晃过一只手,他抬起头,对上了季暮黎的目光。
季少爷半倚着桌子的一角,唇边浮着一抹浅笑,口吻间略带戏谑,“想什么想得那么伤心?看你的样子,都快要哭了。”
何千越的眼神瞬间凝成霜,“下次进门前请先敲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我想不用我来教你。”他语气不善,全然不像在跟老板讲话。
季暮黎耸耸肩,倒也没与他计较。
将椅子转回来,何千越双手伏在桌子上,冷声问道:“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季暮黎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丝毫不含糊地开口,“我刚看了林笙下午的表演录像,《霸王别姬》演得很好。”
“那又如何?”何千越看着季暮黎,眸中透着很深的敌意,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思绪中缓过神来。
季暮黎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将手里的一张名片递到何千越面前,“这个人,你什么时候跟他约出来见一面。”
何千越接过名片扫了一眼,白色小卡片上潘琪的名字端正地立在中央,他知道这是个近期很活跃的制片人,似乎是两年前才冒出泡的,不过确实有本事,只可惜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机会合作。
耳边,季暮黎的话语再度响起,“据我所知,他手里目前的一部影片还缺一个角色。”
何千越没接话,将名片甩在桌上,整个人往后仰,只等着季暮黎接着往下说。果然季少也爽快,并没怎么卖关子,直接说道:“那个角色的人物形象是外表阴柔手段阴狠,虽然只是配角,但却是个很具有塑造性的角色,一旦演得成功,一炮而红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何千越的双眼微微眯起来,他扬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一炮而红?”他的语速很慢,像是有意要让人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我比较好奇的是,季少爷这么帮我,就不怕养虎为患?”
他一只手搁在椅子扶手上,顾自玩着指甲,“林笙要是真红了,那么季少爷,你认为你这个位置还保得住吗?”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季暮黎忽然笑起来,“游戏嘛,当然是有点难度才好玩,不过千越,我仍希望你能明白,就算林笙真的让你给捧红了,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来坐,相反,如果你输了,你以为你还能剩下些什么?”
何千越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一刻他的眼神略显迷离,而后却又笑起来。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一声,“我不怕输,也不怕失去,有些东西不属于我,大不了我就不要了,但季少爷与我不同,权利、金钱、身份,你输得起吗?”
季暮黎表现得很坦然,也很洒脱,“我是输不起,所以应该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拱手相让。”他突然站起身,倾身欺近千越,“本是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
何千越不以为惧,“哥哥是吗?”他收起笑容,眼神里没有一分温度,“季暮黎,如果你真有把我当成弟弟,就不该跟我打这个赌。”
“那是因为萧毓……”季暮黎想要解释,可话才说了一半即被何千越打断,“这跟萧毓没关系,是你不相信我,少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他低吼一句,随后才又放缓语气说道:“纵然萧毓有错,但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已经不再追究,季少爷又何苦偏要为难人呢?”
季暮黎没再解释,他想,有些事始终是说不清的。
而何千越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一种清高,伴着一声冷哼,他复又启口,“不错,决定权在你手上,你要打赌,我只好奉陪。”他走出办公桌,走到季暮黎身旁,两人面朝相反的方向并肩而立,“就为了我手里那30%的股份,你当众质疑我的能力,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还真是个好哥哥啊!”他笑着,迈开脚步往门外走。
然而刚走到门边,忽闻背后传来季暮黎的问话,“你说我不信你,但在指责别人的时候,你又是否问过自己?”他顿了顿,才悲戚地问道:“千越,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哥?”
何千越转过身,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刺眼,他的口吻很轻,可说的话却沉重至极,“没有,因为……”他刻意拖长尾音,远远望着季暮黎,眼神越发的深不见底,最终缓慢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办公室的门在眼前合上,却仿佛怎么都阻隔不了脑海中何千越说那三个字时的口型,耳边不停反复着——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季暮黎对着门杵了足有半分钟,下一秒,猛地举起桌上一瓶墨水砸了过去,有机玻璃瞬间裂开碎花,墨水瓶碎成好几片,墨色染了满地。
门外,秘书听见声响赶紧冲进来,见到这副残局她先是一愣,继而对上季暮黎的目光,对方的语气依然很平淡,却让人觉得寒得入骨。
“叫人来打扫一下,这门也换新的吧。”
“是。”
季暮黎走出去,不料才走几步路,却见何千越正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像是在特意等他出来。
“拿别人的东西出气也能这么理所当然,果然是少爷脾气啊!”讥讽的话语被说得无比自然,何千越嘴角上扬,似乎很乐意看到对方挫败的表情。
季暮黎深吸了一口气,款步走到千越面前,动了动唇,分明是想说什么,可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两人彼此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季暮黎的眼神太悲伤,让人有一种他仿佛在哭泣的错觉。
半晌之余,他终是转身离去。何千越并不知道,那一刻季少原本想说的是,“这么不愿当一家人的话,那么就假装不是好了。”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许只是为了那可笑的亲情,即使明知已是空城,他却仍在坚守。季暮黎心里很明白,有些话就算他现在不说,单凭何千越对季家的仇视,日后一旦窗户纸捅破,他们兄弟迟早是要决裂的。
关于这一点,何千越也是清楚的,他们俩都是聪明人,若是可以,谁愿意闹到兄弟反目?
何千越并不想去跨越季暮黎的底线,就像不希望季暮黎过多地来干涉他一样,而今天,那些话纯粹是不由自主地就脱口而出,情绪到了制高点,根本容不得半分考虑。
话虽残忍,却是真心话,尽管多少带了些情绪,可谁都无法否认,何千越对季家确实有所怨怼。
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安装玻璃门的工人正在那儿量尺寸,何千越坐了一会儿嫌太吵,就又出去了,临走时顺便带走了季暮黎给他的那张名片。
他倚在天台的围栏边,握着手机照著名片上的号码按下一串数字,微风轻拂过面,耳畔是个很清亮的嗓音,“喂?哪位?”
“你好,我是魅声的何千越,请问潘先生今晚有空吗?我想约您一块儿吃顿饭。”
第14章
那晚林笙是在外头吃的晚饭,回到家后洗了个澡便开始研读剧本,他习惯于在剧本空白的地方做一些标注,这样可以帮助他更快地进入角色。
《无冕之王》一剧中,韩砚辞是个很特别的角色,但在某些方面,却与林笙却有着诸多的相似点。
但即便如此,要演好这个角色仍然很不容易,这是对一个演员演技的极大考验。
林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餐桌旁埋头研究本子,顺便等着何千越,这一等,转眼几个小时就那么过去了。
当他觉得有些困了的时候,抬头瞄了眼墙上的钟,才发现早已过了零点。何千越也不知去了哪里,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林笙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下午的事,难免有些担心千越,其实他并不是有意要提尹宸飞的名字,当时真跟中邪了似的,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
想来老师定是伤透了心,此刻天色已晚,何千越迟迟未归,林笙心里没底,不知他是生自己气了还是怎么,越想越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可电话打过去,彩铃唱了半天都没人接,这一来林笙是真急了,生怕何千越出什么意外。
一次次的无人应答,一次次的重拨,林笙不记得自己究竟打了多少通电话,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仿佛走过了一整个世纪,终于那头有人接起电话,轻轻的一声“喂”。
林笙听出那是何千越的声音,总算是安了心,“老师,在哪儿呢?不早了,还不回吗?”
电话那边一片安静,周围连一点嘈杂声都没有,林笙根本无法判断出对方究竟在哪儿。大约过了半分钟,何千越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嗯,就回了,困了就早些睡,不用等我。”
林笙想了想,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了一些,“也不差这点时候,我还是等老师回来吧。”
“随你。”何千越没有坚持,淡淡地甩出两个字,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下一秒竟索性断了线。
林笙愣愣地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终是将手机摆回茶几上。他抱着个大抱枕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秒针在耳畔滴答滴答地走过。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门外终于传来钥匙声,林笙高兴地站起身,却在对上何千越略显醉意的眸子时,表情稍稍凝滞。
他飞快地皱了下眉头,轻声问道:“你去喝酒了?”
何千越关上门,脚步有些打飘,慢吞吞地走到客厅,将自己疲倦的身体重重地摔进沙发,“嗯,喝了点。”说着,他伸手握住林笙的手腕,一把将他攥到身旁。
林笙被他这一扯,差点就栽人怀里去了,好不容易稳住平衡,才又不悦地开口,“那就早点睡吧。”
何千越虽然脑袋晕乎乎的,但意识却清晰得很。林笙话里带着情绪,他自然听得出来。温柔地搂住那小子的肩膀,他低声问道:“又闹什么脾气?”
林笙原本不愿多说,但闻到何千越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气,则又忍不住抱怨,“你那么晚不回来,我心里有多着急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是真的忙,没想到你只是跑去喝酒,还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回来。”
“乱讲。”何千越两根手指轻柔地按着左边的太阳穴,同时将林笙搂得更紧了些,“谁告诉你说我只是跑去喝酒那么简单?”
林笙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那是什么?”
“应酬啊……”何千越的语气中透了些许的慵懒,他捏了捏林笙的脸蛋,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经纪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小傻瓜。”
这宠溺的言语如同包着糖衣的陷阱,让人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
“老师。”伴着一声轻唤,何千越欺身凑得林笙更近些,手指轻拨着他额前浅金色的刘海,声音里带着几分微醺,“林笙,叫我的名字。”
这气氛甚是暧昧,林笙迷蒙间亦略有动情,他叫了声“千越”,声音不大,却像一片羽毛拂过心间,痒痒的,格外撩人心弦。
像是一道电流划过,何千越心里一颤,继而抬起林笙的脸,四目相对间,有一种情愫在心头悄然滋长,何千越望着他,那眼神叫人不住沉溺。
林笙似是想说点什么来回应何千越此刻的深情,可一个字都还未说出口,却已被吻住了双唇。
那轻柔的触感让人一度以为是在做梦,何千越吻得很认真。一点点地加深,舌尖缓缓探入,林笙并不抗拒,但自始至终都没有闭上眼。
他想睁着眼睛看清前方的一切,看清何千越的每一个表情,如果有可能,他还想看进对方的心里去。
相比风流的尹二少,何千越并不是一个很会接吻的人,生涩的吻技,却莫名地给人甜蜜与幸福。
林笙的双手搂着何千越的脖子,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果说对宸飞他是想要追上那人的脚步,那么对何千越的感觉,大概就是想将自己完全地交付。
林笙爱一个人,不会去计较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些什么,他甚至不会太在意对方的态度,而更重视于自己的感觉。
他不确定自己对千越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单纯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很安心,而这份感觉,就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那个吻很漫长,何千越的动作温柔至极,以至于当亲吻结束的时候,林笙还会微微有些不舍。
他这年纪的孩子总是叛逆得很,林笙并不否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是个坏学生,他泡Gay Bar混夜店,十七岁时跟着乐子学抽烟,十九岁得罪了一哥们儿差点被人轮了,二十岁第一次跟人玩一夜情,在床上因不满对方一句话拎起手边的红酒瓶就朝人脑袋砸过去,尽管做过许多荒唐的事,谈过几场所谓的恋爱,但能使他真正沦陷的却只有尹宸飞一人。
而今天,又多了一个何千越。
他们相拥着,像天下间所有的恋人一般彼此凝视,何千越问他,“尹宸飞……可曾许过你一辈子?”
林笙愣了愣,木讷地摇摇头,眸中写尽了困惑。
何千越莞尔一笑,再度低头吻了下林笙的额头,指腹在其脸颊轻轻摩挲,“林笙,我许你一辈子,好不好?”或许是这句话太过煽情,林笙抿着唇角,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何千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竟直接将他揽入怀中。
林笙靠着何千越的胸膛,可以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声。耳边又传来千越的嗓音,却如同在自言自语,“不许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说好的一辈子,就是完整的一辈子,尹宸飞不许你,我许。”
林笙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抬头看去,在对上何千越的视线后,终于也回应了他的许诺,“好。”不过一字,但对千越而言,已然足够。
……
何千越从睡梦中醒来时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宿醉的感觉经由大脑直接反应出来,他躺在床上,枕边则睡着林笙。
那小子还没醒来,何千越侧过身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林笙的睫毛微微一颤,下一秒已缓缓睁开双眼。
“老师。”他小声地唤道,语气中还透了些许慵懒。
何千越伸手捏了把他的小脸,嗔道:“你又忘记了,现在你该叫我千越。”
林笙笑起来,拿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如一只乖巧的小猫般讨喜,“千越。”他唤着他的名字,一只手搂上了对方的腰,“你还记不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
何千越心里清楚,林笙其实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这会儿之所以会问出这问题,想来也是怕他不履行昨晚的承诺。
食指轻轻刮过林笙的鼻子,何千越刻意放柔嗓音在他耳畔低语,“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随之,他又往林笙那边挪了挪,两人凑得更近,胸膛几乎贴在了一起,“林笙,我都已经许你一辈子,你就没一点表示吗?”
闻言,林笙微怔,盯着何千越的眼睛注视了片刻,终是探了探头,主动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这样可以吗?”说话间,双颊已泛起红晕。
何千越被他这副羞涩的模样逗乐了,旋即笑出了声,“可以,哈哈,林笙,我以前倒是没发觉,原来你那么害羞。”
林笙被他逗弄得小脸通红,索性把脸蒙被子底下去了,何千越笑着摇摇头,一块儿钻进去双手捧住了林笙的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笙,别忘了,你我都已经许过一辈子了。”
被窝里,林笙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了两下,继而“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一块儿钻出被子,何千越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俩太快了?”
那时候林笙正在穿衣服,听何千越这样一问,便随口玩笑道:“快啊,真是太快了,白天才说试试看来着的,晚上就把自己的一辈子给卖出去了,现在想想都觉得我太亏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被何千越扑倒了,林笙被吓了一大跳,瞪大双眼望着此刻正压他身上的那家伙,“你干什么?”
何千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不干什么,就想告诉你一声,既然已经许了一辈子,就不准反悔。”
林笙别过脸,略显别扭地开口,“谁反悔了?”他推开何千越,重新坐起身继续穿衣,等拉上裤子后才回头瞄了眼那个还坐在床上死盯着他的男人,“你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不料何千越却回了他一句特欠扁的话,他说:“我是总监,迟到不扣工资,而你是我的小徒弟,你迟到扣的工资将全部进入我的口袋。”
那天最后,两人都没有迟到,不过也是踩着整点到的公司。何千越把林笙带进自己办公室,丢了一本新的剧本给他,“这是一个新的试镜机会,潘琪投资的片子向来是大片,《蛊》这剧的宣传力度很大,从开机就大受关注,这个角色你要是能拿下,对你绝对有好处。”
林笙问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何千越回他,“东方不败那样的。”
林笙一愣,随后震惊地问道:“无根啊?”言下被何千越一指弹在额头,“什么无根,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
林笙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脑门,委屈地说道:“东方不败本来就是无根嘛!”
何千越简直败给他了,“说是东方不败那样的,又没说让你演东方不败。”他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枕夜这个角色表面瞧着阴柔妩媚,实则武功深不可测,手段也是极为阴狠,可谓是蛇蝎美人,算是剧中的一大反派。”
林笙一边听何千越解说,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剧本,“嗯……似乎是个挺有意思的角色。”
“能被你看上眼可真不容易。”何千越玩笑了一句,继而又语重心长地开口,“既然感兴趣就卖力些,下周试镜,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我会在边上指导你,咱们争取把这角色拿下来。”
林笙点了点头,“好。”
有那么一瞬间,林笙觉得何千越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柔和,而后那人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林笙,相信我,我对你有过的承诺,决不食言。”
林笙弯了弯眉眼,反手握住何千越,“我相信。”那一天,他们十指紧扣,有些话即便没有说出口,但彼此也已明了。
自打那天以后,每晚何千越都会给林笙讲解剧本,再根据其表演做出一系列的指导,那段日子无疑是辛苦的,师徒俩为了这个角色花了不少心思,每天的睡眠时间也就那么几个小时。
白天林笙要接受各种培训,而何千越就窝在办公室里整理笔记,林笙这段时间的表现他都有记录下来,以便于时刻观察,总体来说,特训的成效还是很显着的,只说演技上的进步就不止一丁点。
这样忙碌的生活维持了半个多月,上周林笙去试镜,何千越陪着同行,就是想着万一出什么状况,有他在也好打点些。
《蛊》的导演是圈内出了名的挑剔名导言绪,何千越起初就怕他对林笙诸多挑拣,没想到那日言绪却出奇地好说话,大抵也是因为他真的很满意林笙,于是那次的试镜十分顺利地以言绪的拍板当场即定下该角人选。
事后何千越跟林笙开玩笑说:“行啊你,把人言导迷得神魂跌倒非你不可了。”
林笙听后则跟他扮了个鬼脸,戏谑道:“你是吃醋了吧?”
何千越那人好面子,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吃醋,而私人恩怨自然要留到闺房私了,那晚两人回到家洗过澡,躺床上抱着翻来覆去,愣是把床单滚出了一道道褶皱,就是那一回,他俩险些擦枪走火。
何千越问林笙,“我要是现在想要你,你依不依?”
林笙微微一愣,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随后又绽开一抹妩媚的笑,“好啊,依你。”他那话说得轻松,可何千越却没再继续了。
林笙不解地对着何千越眨巴了两下眼,又问:“怎么了?”
何千越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搂进了怀里,“今儿还是别做了,再等等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付给我。”他说这话时凑得林笙很近,暖暖的雾气打在对方耳畔,瞬间红了他的耳根。
林笙当然知道何千越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无奈地摇摇头,轻骂了一声,“傻瓜。”语毕伸长脖子在何千越唇上吻了一下,“过期作废啊,下回再要我点头可不容易了。”
其实他并没有抗拒何千越,只是突然想到以前,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说到底他终究是无法释怀。
何千越捏了把他的小脸笑道:“你迟早被我吃干抹尽……”
话未说完,林笙一爪子挠在何千越的胸口,“说什么呢?”
何千越连忙躲开,“喂喂,不准动手啊,我又没说错,你是迟早被我吃干抹尽嘛!”
“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林笙羞得脸蛋通红,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下去。
何千越却笑得快岔了气,“好了好了,不说了,真败给你……喂,不带挠痒的啊,停了!”
直到多年以后,林笙依然记得那个夜晚,那天两人闹完后疲惫地倒在床上,而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依稀听见耳畔有人在诉说,“林笙,我爱你。”
第15章
林笙进《蛊》剧组有一阵子了,何千越每天都去探班,有时匆匆几小时,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
言绪这导演的脾气不怎么好,不过对林笙倒真没话说,剧组里的其他人瞧见后不禁开起玩笑,问言导最近是不是转性了,怎么对这小新人这么照顾?对此言绪的回答是,好苗子,自然该好好栽培。
何千越若是在片场留得晚了,就会带林笙一块儿出去吃顿饭,某日言绪也在,三人凑一桌儿找了家馆子用宵夜,闲聊间说起林笙近来的表现,言导把这小子赞得就是个天生演戏的料,何千越听了也高兴,桌上敬了言绪两杯,漂亮话说得一溜一溜的,把人导演哄得欢欢喜喜。
事后林笙想起何千越在饭桌上的一席话,则忍不住笑他,那晚路灯下,他拿手肘蹭了蹭千越,道:“瞧不出啊,你还挺会拍马屁的。”
何千越伸手搂过林笙,两人相偎走在小路上,“还不是为了你,导演是一个剧组的龙头,他能决定你的成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导演。”
作为一名经纪人,何千越其实不怎么跟林笙讲大道理,但偶尔说上两句,都是蛮有道理的,所以他的话林笙愿意听,且会往心里去。
于是日子就那么过,为了方便拍戏,林笙很少回千越那儿,索性就住在了剧组的宿舍,何千越给他安排了两个助理差遣,都是在这圈子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相比林笙圆滑得多,有这两人打点着,总让人放心些。
林笙是个新人,在演戏的技巧上难免不够纯熟,好在有言绪在旁指导,外加林笙也确实有天赋,通常某个片段演得不对,导演纠正一遍,他便能找到感觉。
枕夜这角色说是配角,然而就剧情而言却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此角贯穿全剧,人未出场,名已如雷贯耳,即便加起来的出场次数不多,却依然奠定了他不可或缺的地位。
《蛊》一剧中,枕夜是邪教宫主,善蛊术,会施毒,武功亦是深不可测,偏偏是个病美人,每月病发一次,是时痛不欲生。
林笙拍的第一场戏是内景,他歪歪斜斜地卧于软榻,屋子一角落着一只巨大的紫金香炉,那会儿正冒着袅袅青烟,榻旁有侍女摇扇,好一副旖旎的画面。
言绪对林笙的要求是怎么妩媚怎么来,这第一个镜头要足够妖娆,才能够瞬间抓住观众的眼球。
林笙大致了解了一下,便准备开拍,那天何千越不在,他朝导演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言绪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那第一遍自然是不过关了,言绪看出林笙的心不在焉,于是把他叫过去又指导了一番,末了突然问道:“是不是你老师不在,所以不在状态?”
林笙愣了愣,瞬间有种心事被看透的窘迫,而后才歉意地开口,“抱歉,导演,我会调整好心态。”
言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做出点成绩给你老师瞧瞧,他对你也挺上心的,别叫人失望了。”
“是。”言绪一番话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林笙第二遍的表演显然比前一次好得多,他眼梢略带妩媚,唇角挂着一丝浅笑。
言绪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监控,镜头一点点拉近,放大到特写。林笙的眼睛往下垂,纤长的睫毛在镜头下看得格外清晰,如同薄翼般轻轻颤动。
他身上透着一股慵懒的贵气,在烟雾缭绕之下,犹如仙人一般。
那一场戏拍得很成功,言绪对林笙的表现赞赏有加,都说万事开头难,这个开头一旦过了,后头的几场戏都拍得很顺利。
林笙在剧组呆了整整一个月,他算是赶了个末班车,正好随剧组一块儿杀青,此时距离《蛊》开机已有好几个月,制作组在宣传方面功夫下足,此片还未上映,期待值已节节攀升。
枕夜这号人物会采用新人绝对是最初大伙儿都没想到的,潘琪和言绪都是挑剔的人,对演员的挑选向来很仔细。林笙是潘琪引荐的,可他试镜那天潘琪偏偏不在,事后潘琪给言绪打电话询问情况,言绪只回了他这么一句,“这回,咱们可真是挖到块宝。”
当时潘琪还不太明白言绪这话的意思,隔日他看了林笙试镜的录像,才知道那家伙在电话里的感慨从何而来。
既然选用了新人,剧组的意思是最好把林笙藏藏好,这样等到首映式的时候,才能给人更大的视觉冲击。
可惜拍戏中途发生了点事,逼得制作方不得不改变计划。
林笙刚进剧组的那几天没什么戏,言绪只让他在边上多看看,有时间就多和大伙儿交流交流,等磨合一段时间以后再正式开拍。
所以第一个星期,他只拍过一套定妆照,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研究剧本和观察别的演员的路数。
可就在快要杀青的时候,不知是谁将《蛊》的角色定妆照流了出去,一时间那一组图被网友疯转,其中竟然也包括林笙的照片。
何千越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潘琪了解情况,对方表示应该是自己人把照片流出去的,现在正在查。
而那组照片一经传出,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那个演枕夜的演员是谁。
何千越挂了电话后盯着电脑上的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林笙一袭白衣青丝飘逸,手执一支和田白玉笛横卧胸前,笛子尾端垂着一段玄色流苏。
因为角色需要,所以他的妆容是偏妖艳的,打了粉底画了眼线,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格外妩媚。
照片上林笙双眸微敛,细长的眼睛特别好看,那目光是勾人的,与他慵懒的气质合一,真是惊艳无比。
只是定妆照这一曝光,却把林笙推到了台前,无奈之下,制作组只好重做打算,何千越身为此次事件焦点人物林笙的经纪人,与制作方以及宣传组一同开了两小时的视频会议,当晚潘琪在接受采访时正面回答了记者的问题,并且丢出另一颗重磅炸弹。
据他所说,枕夜的扮演者叫林笙,是个新人,不过却是素有“王牌经纪人”之称的何千越的徒弟。
次日各大媒体报刊头版头条出奇的一致,标题虽五花八门,内容却总围绕着林笙。
“《蛊》剧照曝光,枕夜一角艳压群芳”;“王牌经纪人再推新人,林笙一夜走红”;“妖娆配角倍受瞩目,两大主角风头被抢”……
何千越将一叠报刊丢在桌上,刚想给潘琪打电话商讨下一步计划,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他瞄了眼来电显示,见是季暮黎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季少爷丝毫不含糊,开门见山即道:“林笙的事情我听说了,果然不愧为王牌经纪人,恭喜你,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实力。”
“我早就说过,我一定能捧红林笙。”伴着何千越的话语,季暮黎再度开口,“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蛊》还没上映,反响如何谁都说不准,林笙现在并不能算真的红了,赌局还没结束,千越,不妨让我们一起来期待下结果。”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亮起,何千越望着屏保冷哼一声,在季暮黎听不见的地方,他暗自低语:“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以为我还会输吗?”
……
为了庆祝《蛊》杀青,言导做庄中午请大伙儿去吃饭,于是一群人找了家馆子坐下来,点了一桌的好菜边吃边聊。
言绪那人平时倒也和善,不像工作时那般严肃,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谈起拍戏中发生的一些有趣儿的事,一个个都笑得人仰马翻,全然不顾形象。
起初倒还好,后来有人喝高了,便开始胡言乱语,相比之下林笙却是安静,他没喝酒,只是捧着一杯果汁慢慢地饮着,别人说什么他都默默地听着,也不插嘴。
他那模样瞧着特别乖巧,难免惹得几个活跃的家伙拿他开玩笑,好在林笙懂规矩,该给的面子全都给足了,他待人礼貌,身为晚辈总是客客气气的,自然是讨喜得很。
玩笑的流动性很大,没一会儿就转到了别人身上,林笙并不会暗自庆幸什么,依然和之前一样表现得极为淡然。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言绪跟领导讲话似的说了一堆致谢词,其中不乏一些心里话,在场有人醉了,有人困了,有人酒足饭饱,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在听着。
言导只顾自己说,说完便罢了,仿佛只是走个形式。
而林笙却听得很认真,在他看来,当别人在说话时,聆听是最起码的尊重,不管其他人是否因为在这圈子里混了太久,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而生了倦,至少于己而言,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用这样一种诚恳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对他有过帮助的人。
那天大伙儿散了的时候,言绪拉着林笙的手又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席话,倒把他给感动了,走时都有些依依不舍。
从饭店出来时已是两点半,两位助理上午就回公司报道了,何千越中午的时候也匆匆打来过一通电话,大致意思是说临时有点事,没办法过去接他。
林笙五指张在眼前,透过指缝望着天边的太阳,想到电话里何千越那不太对劲的语气则又有点担心,思忖了半晌,仍觉得自己该回公司看看,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这趟回去,竟正好撞上了何千越和季少爷吵架的场面。
话说回来,何千越心里也有够郁闷,他今天要去接林笙是早先就订好的,本来吃过午饭出门,到那儿时间正好,哪里想到中午突然接到季暮黎的内线,说是约他下午两点谈心。
何千越听见“谈心”二字就来火,当即回了句“没空”,而季暮黎却不知抽什么风,竟用命令的语气要求他推掉所有的活动,他当是出了多大的事儿呢,结果下午季少爷自个儿跑他办公室来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工夫后,何千越才发现,这家伙真的只是找他谈心来的,想到自己为了这混蛋推掉了林笙,他心里就极其不爽。
此刻何千越正窝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摆了两杯茶,季暮黎坐在他的对面依然在说着一大堆废话。
何千越听得烦了,便掏出手机来玩转,完全将对方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季少一人唱了会儿独角戏也觉得无趣,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何千越挑了挑眉梢,打趣地瞧向他,“是该我问你才对吧?季少爷,我自认能做的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也答应明天的宴会一定会出席,你还想怎样呢?”
季暮黎的表情很严肃,“你要是不去也就算了,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干脆让逸然陪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而且逸然明天还有别的事。”何千越的话音刚落下,季暮黎又摇摇头,“那我派个人陪你去……”
他话才说了一半,却被何千越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过于冷冽,即便是季暮黎那样的人,见了都觉一怔。
尔后何千越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季少爷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任何人陪我出席明天的宴会。”
季暮黎微微蹙起眉头,脸上少了以往总挂在唇边的一抹微笑,就连语气也变得沉重了几分,“我不答应,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他想了想,复又启口,“这样吧,你自己挑个人,总之你明天必须给我带个人一同过去。”
“干嘛?带个活体摄像头啊?好随时向你汇报我的一举一动是吗?”何千越冷笑起来,言语间充斥着不屑。
如此讥讽的口吻,引得季暮黎频频长叹,“你又何必把我想成这样?我是你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都说了让你自己挑了,你想带谁就带谁,随你高兴。”
“好啊!”何千越忽然站起身,款步走到季暮黎身后,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肩膀,“那么我挑你。”
季暮黎一愣,又泛起几分愁容,继而低声道:“这不行,明天我有重要的合同要签,一大早就要搭飞机离开香港。”
“那就算了。”何千越耸耸肩,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拿过茶几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明天,你管你去签合同,我管我去参加宴会,我们互不干涉,这样很好,不是吗?”
“当然不好。”季暮黎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何千越,“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明天萧毓会到场,你想避也避不了,要是没个人在边上看着你,你俩见了面,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何千越的脾气季暮黎非常了解,他这人太感情用事,而萧毓又是他心头的一个结,季暮黎不怕别的,就担心何千越钻牛角尖,明儿他若跟萧毓硬碰硬,一旦把局面弄僵,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回头那些个娱记再添油加醋一番,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
但何千越也有他自己的坚持,“萧毓是我的徒弟,就算他现在不在魅声了,却依然得叫我一声‘老师’,我之前就说过,我不需要躲着他,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我觉得我倒真应该去见见他,听他给我一个解释。”
“那你能保证明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伴着季暮黎的问话,何千越微微一怔,随后又听季少接着开口,“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让我如何放心?”他顿了顿,起身走到何千越身旁,“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萧毓,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何千越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猛然抬起头对上季暮黎的双眼,“你想说什么?”
季暮黎莞尔一笑,倚在墙边,“我不瞎,与你兄弟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瞧不出你喜欢男人?虽说你和萧毓对外是师徒关系,可是在那次事件中,你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这不是一个经纪人该有的表现,反而像是恋爱中的一方遭到了背叛……”
何千越自认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了,只是那一瞬间,手仍旧不受控制地抬高,杯子里的水就那么泼了出去,悉数洒在了季少的脸上。
“你说够了没有?”何千越嗓音沙哑,两眼露着凶光,“喜欢男人又怎样?我既不偷又不抢,就算爱也爱得光明磊落,不像你季家人,总试图抹灭历史,抹杀我母亲的存在!”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将玻璃杯重重地摔在地上,伴着碎声冲季暮黎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季暮黎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口。他抬起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水,而后转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留下一句,“虽然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千越,你身体里也一样流着季家人的血。”
何千越低着头,目光停在脚边那散落的碎玻璃上,许久后才回了四个字,“我不稀罕。”
第16章
杯子砸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何千越蹲下身去捡,却被玻璃划伤了手指。那尖利的缺口如一把锋锐的刀子,明明只戳到了指尖,却仿佛刺中了心口。
一时间心脏又剧烈地疼了起来,他使劲攥紧胸前那块布料,整个人倚在墙边抖得厉害。
林笙杵在门边,将那一幕全看在眼里,脸色瞬间苍白得像一张纸。
季暮黎与之相对着走过,擦肩时瞟了林笙一眼,见其眼中瞬间浮起的慌乱,恍然一丝惧怕窜上心头,他猛地转过身,那时何千越已堪堪晕倒。
“千越!”季暮黎一惊,连忙跑回去扶起他。
季少爷这一喊,倒是把林笙给喊回神了,他也匆匆凑过去,紧握住何千越捂在心口的手,焦急询问,“老师,你怎么了?”
何千越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哪里还有力气回答他的话,倒是季暮黎慢慢冷静下来,沉着声道:“千越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好。”打电话的时候,林笙的手指一直在颤抖,险些连手机都握不住。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季少的话,“心脏病”三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心扉,让他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何千越再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等视线不再模糊,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周遭很安静,四壁单一的色调让人有一瞬的茫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刻心脏已不怎么疼了,只是人没有力气,明明醒了却连一个抬手的动作都做不了。他慢吞吞地将脸转过来,床边坐着季暮黎,林笙不知去了哪里,空荡荡的病房里找不见他的身影。
似乎是瞧出了千越内心的失落,季暮黎忽然开口道:“林笙去对面超市买水果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何千越淡淡地应了声,轻得跟蚊子叫似的,转而又合上了眼,但季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病房里静得有些异常,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季暮黎终于又出声,“刚才孙医生来看过你。”
何千越仍闭着眼,假寐着问道:“说什么了?”
“还是劝你尽早动手术。”季暮黎轻叹了一口气,眸中透着几许悲戚,“他说你这病拖不得,不开刀的话,病情会逐渐加重。”
略微抽了抽嘴角,何千越将脸转向另一边,睁开眼痴痴地望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月光泛起微白。片刻后他才叹道:“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他每次都把情况说得很严重,其实也就是些老毛病,好好养着就是了。”
“千越……”季暮黎握住何千越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明明有机会能治好心脏,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手术?”
季暮黎想不明白,这并不是很具风险的手术,何况孙医生也早说过,如果不放心,他大可以帮忙安排美国那边心脏科的权威医生一起,手术绝对不会有问题,可偏偏千越不答应。
不止是孙医生,季暮黎也劝过他好多回,每次何千越都是随便扯一两句敷衍过去,唯独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眸中漫开一层忧伤,浓得宛如化不开的雾,须臾后转过脸,紧盯着季少梦呓般地启口,“我妈她也患有心脏病,还记得她去世前的那一周频频病发,我拿打工攒下来的钱给她买药吃,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他的口吻极其悲伤,可眼里却没有一滴泪,那两只眼睛空洞得像窟窿,甚至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死气。
季暮黎摇摇头,说:“你别想了。”
何千越却恍若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无法理解心脏病发时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就像你的父亲永远明白不了我的母亲这辈子过得有多艰苦。”他说完,索性侧过身背对着季暮黎,“你回去吧,马上林笙就回来了,我有他陪着就好,不需要你。”
千越对季家的深恶痛绝季暮黎实际上都清楚,他本也不愿自讨没趣,纯粹是看在兄弟情谊上才没把关系弄僵,然而这是上一代欠下的情债,他实在也弥补不了什么。
也许上帝真的不公平,明明是一个父亲所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季暮黎知道何千越以前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总想着能逗他开心,他纵容着千越,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可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太笨拙,总让事与愿违,那么多年以来,非但没求得一分真心,反而丢了彼此的信任。
望着眼前消瘦的背影,季暮黎始终坐在床边,轻轻地叹了一声,“你又何必那么耿耿于怀?他是我的父亲,却也是你的父亲。”
“我不需要这样的父亲!”季暮黎话音未落,何千越已扬声喝道,他仅靠着一条胳膊支起半身,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力气,因而身体颤得很。
季暮黎见何千越又激动起来,于是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吞回腹中,他扶着千越重新躺下,无奈地妥协道:“算了,还是别说这些了。”
何千越微蹙着眉头,气息依然很弱,“你走吧。”
这一回季暮黎没再坚持,道了声别后起身便走,行至门口时正巧撞见林笙回来,则又叮嘱了一句,“你老师醒了,好好照顾他。”而后疾步离去。
林笙提着一袋水果回到病房,何千越背对着他将被子裹得很紧,他走过去坐在床沿,轻声唤道:“老师,你还难受吗?”
何千越并没有立即回答,静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难受。”
他这么说,林笙只当他还痛着,顿时又着急起来,“心脏还痛吗?我这就去叫医生来看看。”
何千越转过身,抓住林笙的手,“不疼了,只是……心里难受。”这话说得过于咬文嚼字,但林笙却能听得明白,他反手握住千越,凑近了他问道:“怎么了?刚才季少爷跟你说什么了吗?”
何千越摇摇头,眼皮又沉重起来,可意识却是清楚的,“我好累,心累。”
半睡半醒间他在那儿不停叫着冷,转而感觉被窝里多了个人,没多久身体便暖和起来。他知道那个人是林笙,就是没办法睁开眼睛去看看他。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的母亲,六岁那年他跟着妈妈在贫民区生活,有一回被人欺负,那些个死小孩手脚不干净,却反过来讹他,一个个挥着拳头要揍人,分明就是贼喊捉贼,那时母亲极力保护,因而心脏病发,那痛苦的模样,与她死前一般。
林笙睡得浅,半夜感觉身旁有动静,睁开眼后发现何千越睡得很不安稳,还在那儿一个劲地讲梦话,林笙也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是在叫妈妈。
他想摸摸千越的脸,不料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千越已泪湿了脸庞。
见他这副模样,林笙也委实心疼,想来何千越如此坚强,平时从不见掉一滴眼泪,竟也会躲在梦中偷偷哭泣。
果然眼泪不会干涸,只不过被刻意藏了起来。
在林笙的记忆里总有这样一幅画面,那是三月里的黄昏,何千越身着病人服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身上,为之覆上一层暖色。
那画面被定格在照片中,夕阳下何千越的侧脸胜过最美的风景,而在照片背后,是用黑色水笔写下的一行字,“我曾与你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林笙知道,这里的“你”指的是何千越的母亲——那个让他倾尽所有却无法挽留的,最在乎的亲人。
……
翌日季暮黎在机场候机时给何千越打了通电话,大致是说晚上的宴会让他别去了,他另外安排别人出席。
何千越那人脾气太硬,又素与季少处不来,这会儿听对方给他下命令,心里难免一阵不爽。电话里两人免不了一番争执,何千越最后一赌气,索性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他的小徒弟一块儿回家去了。
其实说起来,那也就是个艺人举办的生日PARTY,偏偏寿星是个红到发紫的一线歌手叫顾萌,那小妮子与萧毓关系不错,又和季暮黎有几分交情,所以他俩自然都在受邀名单上。
当初邀请函发到他们手里时,萧毓还没离开魅声,季暮黎看了看日子,发现自己那天正好有了安排,就给顾萌打电话说去不了,那姑娘乐呵呵地笑说:“你要是能找个帅哥替你来我就不怪你了。”结果季少爷就找到了何千越,把请帖交给他要他到时候和萧毓一起过去。
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谁会想到短短两个月内会发生那么多变故?萧毓和魅声解约着实把何千越气得够呛,再加上外界施加的压力,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这两个多月,千越刻意去回避与萧毓有关的一切,可时至今日,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更应该勇敢地去面对,而不是一味逃避。
对于他说要去参加今晚的宴会,林笙起先也是不答应的,毕竟以他老师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实在不太适合出席那样的场合。
然而何千越却固执得很,林笙几番相劝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最终只好作出让步——去可以,但必须由他陪着。
于是那天晚上,何千越带着林笙一同出现在了宴会场。
生日PARTY总是热闹的,只不过何千越与林笙躲在角落,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们。桌上摆了一堆吃的,林笙从坐下后嘴巴就没停过,中途顾萌来打过趟招呼,何千越把季暮黎托他带的礼物送上,又和顾萌闲聊了两句。
这小妮子长得可爱,性格也讨喜。大概是知道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在何千越面前提萧毓的名字,倒是拿林笙开起了玩笑,一口一个小帅哥把人叫得脸都红了。
顾萌也就待了一会儿就又去别处招呼了,林笙喝多了饮料说要去洗手间,让何千越等着他别乱跑,何千越听见他的叮嘱,忽然就笑开了,“你还当我小孩子呢?”
林笙吐吐舌头,转身走了。何千越依然坐在沙发上,望着厅内人来人往,莫名地感到一丝落寞。
他没见着萧毓,不过他知道,那人一定在人群中,也许躲在一个他看不到的角落里。
却说林笙上完厕所在水池前洗手的时候,无意间一个抬头,却发现镜中还有另一个人,他错愕地回过头,望向他身后的那人。
“你好。”两人的视线一经对上,对方便客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那个声音很轻很柔,让人十分陶醉。
林笙安静地与他对视着,总觉得这张脸熟悉得很,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出于礼貌,他也回了一声,“你好。”而后又盯着面前这人瞧了片刻,越看越坚信自己肯定见过他。
正此时,那人忽然又开了口,“请问你是林笙吗?”他见林笙脸上瞬间泛起一抹惊讶,则又礼貌地解释道:“哦,我看过你在《蛊》里的定妆照,听说,你是何千越的徒弟?”话至此处,他突然眯起双眼,细长的眼缝里闪出一道冷冽的寒气。
这一问,倒是唤起了林笙的记忆,他似乎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你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是萧毓。”伴着这个清澈的嗓音,林笙的双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十指一点点地收拢。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冷静下来,对着萧毓微微点了下头,“我确实是何千越的徒弟。”他嘴角轻轻上扬,可那个笑容里,更仿佛带了些敌意。
萧毓本也不是个善类,就凭他在这圈子里的地位,除了何千越,谁见了他不让他三分?何况这林笙,论辈分顶多也只能算他的师弟,刚才那个不屑的表情,已然是不敬。
但萧毓并不打算过多地去追究,他走到水池前,将双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水流落在指尖,透着几分凉意,“很久没回去了,老师他还好吗?”
林笙依旧站在原地,转过身望着镜中的萧毓,“你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他?”
萧毓将头抬起来,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那面镜子,“你觉得我该怎么问?”他自嘲地笑笑,继而又转过身,倚靠在水池的边缘,“难道我要就这么走出去跟他说,老师真不好意思,我当初背叛了你,你没有被我气坏吧?”
他的话里写满了讽刺,可林笙听来却一点都不觉好笑,“这有什么不对吗?你做错事在先,道歉不是应该的吗?连说声‘对不起’都没勇气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人家的徒弟?”
萧毓被他那句话顿时激怒,猛然扬声反问:“你又知道些什么?”他怒极反笑,走近到林笙跟前,“千越会收你当徒弟不过是因为他急需有个人来填补我的空缺,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临时找来的替代品而已,得意什么?”
林笙注意到,这一回萧毓并没有管何千越叫“老师”,而是直呼其名,那种亲昵的程度,让他有点烦躁。加之萧毓口气不善,更使他心里焦乱不已。
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林笙才又启口,“人身攻击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亏得你萧大影帝使得出来。”
萧毓一怔,心说这小子也够伶牙俐齿,正要出言反击,忽闻门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演的哪一出?敢情你们师兄弟照了面,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何千越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隐隐中又能叫人瞧出些许不悦。
萧毓和林笙纷纷朝他低头,齐声唤道:“老师!”
第17章
何千越靠在沙发上,脸色略显阴霾,林笙和萧毓分别坐在他两侧,心里亦是忐忑不安。
耳畔回荡着悠扬的旋律,舞池里有人在跳舞,那翩翩的舞姿,莫名地让人心情平复下来。何千越痴迷地望了许久,终是将视线收了回来,而后幽幽开口,“林笙,你替我去拿瓶酒来。”他的语气很淡,近乎于凉薄。
林笙朝他看过去,眉头微微皱起来,“老师,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喝酒了吧?”他本是出于好心,岂料何千越竟顶了他一句,“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话一说出口,林笙心里难免不痛快,那感觉就好像是千越故意在萧毓面前让他难堪,他一气之下倏地站起身,赌气般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是”字,一转身就走了。
何千越见他负气的模样,不禁轻叹了一声,继而疲惫地合上眼,萧毓在一旁盯着他瞧了数秒,方才问道:“最近身体又不舒服吗?”
何千越并没有睁眼,依然假寐,“昨天病发进的医院。”他答得干脆,说完便睁开眼,似乎想要看看萧毓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然而那人只是低着头,刘海挡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片刻后才听他又问,“这次又是谁惹得你?”
何千越倒也无隐瞒之意,直接甩出个名字来,“季暮黎。”
萧毓无奈地摇摇头,何千越与季少爷间的那些恩怨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可那是别人家的事,他一个外人也管不着,以前偶尔劝过几句,反而被老师骂了,自那以后他也不再多管闲事。
这家伙的脾气他是清楚的,跟季少生气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他没想到,这次竟会严重到把自己弄进医院。
顿时心里一阵泛疼,萧毓说:“身体是你的,若你自己都不爱惜,还有谁能替你疼着护着?”
伴着他这话,何千越的睫毛如薄翼般轻轻一颤,他仿佛听见萧毓在说:“我已不在你身旁,你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他鼻尖一酸,难受得别过脸,却又故作严厉地道:“怎么?有段日子不见,你倒是学会教训我了?”
萧毓把头更往下低了一些,很是规矩地回答,“学生不敢。”
何千越抬起他的下巴,总算看清了面前的这张脸,萧毓的眼圈略有些微红,眸中更是蒙着一层雾气,像是随时就会哭出来似的。
望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颜,何千越却觉得望不进萧毓的眼眸深处,“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他轻声问道。
“我……”萧毓欲言又止,话语全都哽在喉,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哪怕“对不起”和“我爱你”一样,只有三个字。
他不知道,那时候何千越心里想的是:你说啊,只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无论合理与否,我都会相信你。
可惜,萧毓什么都没说。
何千越放开他,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唇角,心里越发苦涩,可明明那么痛,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正好林笙回来,何千越连忙从茶几底下取出两只空酒杯,接过林笙递来的红酒给两只高脚杯里都斟上,然后分别交给他的两个徒弟。
“今天我不喝酒,但是你俩这一杯少不了。”他说着,将林笙拉到身旁坐下,“来,林笙,见过你师兄。”
至此,林笙才总算明白何千越让他去拿酒的用意,原来老师的意思是要他们师兄弟好好相处,那么他理应按照这出剧本继续演下去。
将酒杯举在半空,林笙对萧毓说道:“师兄,这杯酒是林笙敬你的,日后请多关照了。”
萧毓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虽然他对这师弟没有太多的好感,但人家都已来敬酒了,这一杯他便无论如何都得喝,就当是承了老师的意。
高脚杯轻轻碰撞,而后两人一同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的红酒喝得干净,豪气干云。
何千越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拉过他俩的手交叠在一起,“喝过这杯酒,以后就是同门兄弟了,你们应当互相扶持,而非因为一些琐事争吵。”
他这话里含着弦外之音,林笙和萧毓又都是聪明人,自然不难听出老师的意思。
这样一来,拜过了老师,又敬过了师兄,也就算是正式入了师门。可尽管如此,林笙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何千越并没有在看他,似乎从刚才起,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萧毓身上,这一发现让林笙酸涩不已,打从心底生出些许自厌,他可悲地想,也许萧毓才是配站在何千越身边的人,而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却始终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我去那边看看还有什么吃的。”他匆匆甩下这么一句,起身便走开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一转身竟已湿了眼眶。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狼狈。
林笙并没有走远,而是顾自端了杯酒躲在角落默默注视着沙发上的那两个人,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觉举止很亲密。
香槟滑过口腔,掀起一片热辣,林笙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瞧那势头,倒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
另一边,何千越的手轻柔地抚摸上萧毓的脸庞,他们彼此对视着,如同一对恋人在深情地凝望。
心狠狠地一抽,林笙握着酒杯的力道瞬间收拢,一股怨气在心底漫开,他重新迈开脚步往回走,只想告诉他的师兄,爱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如今,何千越是属于他的。
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林笙将空了的酒杯放到侍应手里的托盘中,接着又取过一杯香槟。
何千越远远瞧见林笙,眸中暗暗聚起一抹担忧,他不怕别的,就担心林笙会胡思乱想。
而林笙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将手里的那杯酒摆在萧毓面前,继而弯下腰,凑近对方的脸,“对了,刚才我忘记说了,千越现在是我的,所以尽管你是师兄,但要是动了我的人,我一样不客气。”
萧毓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你的人?”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可每个字都沉重得仿佛落在心口,“这倒是有点意思,你身为学生,称自己老师是你的人,是否太僭越了?”
他话音未落,何千越已出声打断,“萧毓。”
萧毓回头看向他,“你不必那么着急护着他,我全都明白。”
何千越静默了须臾,终于微微颔首,“明白就好。”说着,他起身走到林笙身旁,与之并肩而立、十指相扣,这一举倒是把林笙怔了怔,惊诧地朝他看去。
何千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而后又对上萧毓的眼,“拍戏辛苦,你一个人在外头可要多注意些,别累坏了身子。”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打算离去。
萧毓跟着迈了两步,在他身后问道:“为什么他可以,而我就不行?”
何千越的回答很简洁,却定死了结局,“因为他是他,而你是你。”言下,他低下头,对准林笙的唇,就那么吻了下去。
萧毓使劲地闭了闭眼,将全部的泪水往肚子里吞,久之才暗哑着开口,“我懂了。”他走回沙发前,端起茶几上林笙送上的那杯香槟转身面向何千越,“老师,你把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吧,今天的,以及曾经的。”他款步走到千越跟前,举着酒杯,“喝过这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何千越沉默了片刻,终是点点头,道:“好。”
萧毓笑起来,仰头饮尽杯中酒,而后指尖翻转,将杯口朝下。
有那么一瞬间,何千越从萧毓眸中看出了一丝绝望,那双眼睛就仿佛是在诉说着悲伤,转而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似是为了纪念这一晚,他所放弃的爱。
……
林笙喝了混酒,这会儿坐在何千越的车里只感觉脑袋晕得厉害,似乎夜风都吹不散头疼。
他半边脸贴在窗玻璃上,此刻路上已没什么行人,昏黄的灯光将道路打上一层橙黄色,他们的车子驶过了一盏又一盏路灯。
这条小路不太平坦,纵然何千越开车再稳,中途仍是免不了颠簸。这一来着实把林笙折腾得够呛,他只觉一阵犯呕,几番恶心险些吐在车上。
何千越饶了好大个圈才给他找着公共厕所,林笙开了车门冲进洗手间便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再回到车里时他已是浑身无力,整个人瘫软在后座跟没了骨头似的半躺着,何千越从后视镜中瞧了他一眼,而后一声不响地就下了车。
林笙当时正难受着,也没问他是要去哪儿。大约过了近十分钟,何千越才回来,手里拿着一盒药以及一瓶矿泉水。
将矿水瓶盖拧开,他把瓶子递到林笙嘴边,“来,喝口水,胃还难受吗?”
林笙摇摇头,“好多了。”他自己接过水瓶喝起来,何千越则按照药盒上的服用指示取了两粒药片在手心,又对林笙吩咐道:“把这解酒药也吃了。”
林笙倒是听话,吃过药喝了水,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明显感觉舒服了许多。窗外冷风打在脸上,拂去了大半的醉意。
其实他本没喝多少酒,问题就在于红酒和香槟混着一起来,导致胃里翻腾,意识却是清楚的。
半小时后,林笙总算舒缓过来,而后将脸转向何千越的方向,慵懒地问道:“你怎么不开车呢?”
何千越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林笙的脑袋,“怕你难受,让你多吹会儿风。”他语声温柔,动作间更是尽显宠溺。
林笙往何千越那边凑了凑,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千越,谢谢你啊!”
何千越紧握住林笙的手,与之十指紧扣,“谢我什么?”
酒后脑子难免迟钝,林笙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何千越到底问了什么。他扭过头,凑近何千越的耳畔用一种极其诱人又略带着微醺的嗓音说道:“谢谢你……在最后一刻选择站在我身旁。”
煽情的话语,配合着深夜里的一缕月光,将车内的气氛渲染得极其暧昧。何千越揽过林笙,让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林笙,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许过你一辈子。”
“当然记得。”林笙抬起头,对上何千越的双眸,“并且我相信,你不是在骗我。”
那句话莫名地透着一分伤感,何千越吻了吻林笙的发,食指挑起他一小撮刘海绕在指间,“但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害怕,对吗?”
林笙老实地点点头,他确实害怕,特别是今晚,从萧毓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丢了魂似的,那时候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抓不住了。
似乎感觉到了林笙内心的不安,何千越搂着他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是我不好,才会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他低下头,亲吻着林笙,那一串细碎的吻顺着唇角延至肩胛,落在每一寸肌肤。
林笙搂着何千越的脖子,不知是不是酒后伤怀,忽然间有点想哭,“我原以为,你会就那么跟着萧毓走掉。”他说着说着,鼻尖又泛起一阵酸楚,差点真的哭出来。
何千越见他那模样也实在心疼,赶紧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萧毓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林笙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可是你跟萧毓认识了那么久……”他暗自想了想,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做?”
何千越微微颔首,“真的。”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林笙略显冰凉的双手,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始讲述那个久远的故事。记忆中,这是他头一回向人叙述自己的这段经历,过程难免有那么点辛酸。
何千越的声音很有磁性,像广播台的那些个播音主持,那是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嗓音,“遇见萧毓那年我才只有二十一岁,他小我七个月,算到今天,也认识快五个年头了。”叙述中,他的眼神越发深邃,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那一年的场景。
“五年来,我陪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片场,看他收获一份又一份殊荣,外界都在说萧毓是个天才,可他们并不知道,萧毓的心思从来就不在这上头。”何千越轻喘了一口气,又接着启口,“后来,他终于把藏了四年多的心意告诉了我,我到今天都还记得他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可是我却只回了他三个字。”
“哪三个字?”一直没有吭声的林笙听到此处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何千越自嘲地笑笑,“我说,‘你醉了’,虽然我很清楚,那天他一滴酒都没有沾。”
“为什么?”林笙不太明白,将近五年的朝夕相处,怎么就没有换得何千越的一分真心?
对于林笙的不解,何千越并未立即回答,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叹道:“因为不爱啊。”仅仅五个字,说起来却尤为费劲。
“所以你不相信日久生情?”伴着林笙的话,何千越旋即接口,“我只是忠于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跳,“人类满口谎言,心却不会骗人。”
林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些话明知道不该说,可就是情不自禁,“我看得出,萧毓很喜欢你。”话一出口,他已然后悔。
何千越无奈地摇摇头,话语中带上了些许讥讽,“谁都看得出,逸然知道,季暮黎也知道,可是那又怎样?感情终究不是一出独角戏,只有一人在付出的爱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你明白吗?”
何千越一席话,不经意间戳中了林笙的心坎,像是被一支箭刺中了心脏,林笙杵在那儿半晌,竟是不知所措。
大约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生涩地吐出两个字,“明白。”言下忽然从千越怀中坐起,一转身竟反将对方扑倒。
何千越被他这一举吓了一跳,刚想问怎么了,林笙却已一只手摸向他的分身,就连目光也在顷刻间变得妖异起来,他扬起唇角,蛊惑道:“千越,我们来做。”
第18章
林笙身上仍透着一股淡淡的酒香,他扶着坐垫,一点点朝何千越逼近,那只不规矩的右手顺着肚脐往下滑,途经之处勾起一片燥热。
起初何千越只当林笙是喝多了在胡言乱语,直到自己身下的某个部位隔着裤子的布料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中,他才心头一滞,连忙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林笙!”何千越疾声唤道,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迷离的眼。林笙看他的目光很幽深,却又带了点蛊惑。
何千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许久后又故作冷静地启口,“你清醒些。”
“我很清醒。”林笙眯着眼,整个人几乎都已趴在了何千越身上,“千越,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他眼角带了一丝媚意,低下头轻轻吻上千越的两片唇。
虽然是处于被动的位置,但何千越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林笙给他的这个吻,吻得无比认真,这就仿佛是倾尽了全部的感情在诉说心中的爱。
那股柔情终是融化了所有,何千越伸出双臂搂住林笙的脖子,深情地回应着那个吻,以及林笙所给予他的一切。
亲吻很漫长,瞧两人那势头,似是非得吻到窒息,方肯分开。
林笙微微喘着气,望着与他一样胸膛正剧烈起伏着的何千越,“你说得没错,感情不是一出独角戏,只有一人在付出的爱情,注定不会有结果……”他说着,眸中凝起一抹冷光,“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我跟宸飞会分手那也是必然的,他有他放不下的人,纵然我再努力,求不得就是求不得。”
何千越始终在安静地听着,可听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酸涩,“那你呢?你现在又是否放下了他?”
“应该吧。”模棱两可的回答,总让人觉得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何千越正为此而难过,忽闻林笙又道:“我想向你证明,也想向自己证明,所以,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千越,请允许我把自己完全地交付给你。”言下,他索性换了个姿势躺在座椅上,眼神依然勾人心魄,“不单单是口头上说说的‘我爱你’,而是,真正地投入了感情。”
似乎以往的伶牙俐齿到了此刻全变成了木讷笨拙,林笙不知道何千越是否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有些话,要他亲口直白地说出来,他终究会不好意思。
正当林笙还在琢磨着要如何把这尴尬的气氛调剂一下时,何千越竟猛然朝他扑了过来,那样子倒像匹饿狼。
林笙一惊,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已被何千越压在身下,耳畔是那人的轻声低语,“是你先挑逗我的,待会儿要是痛了可不许哭。”
林笙愣了愣,旋即又笑起来,“我不哭。”他语声轻柔,恰如一根羽毛悄然拂过心间,掀起心中一片涟漪。
当裤子被彻底攥下的一瞬间,林笙下意识地抱紧了何千越,两片淡色的唇张张合合翕动了半晌,才终于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你还是先去买瓶润滑剂吧?”
何千越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没忍住便笑喷出来,林笙正紧张着,却见罪魁祸首还在那儿幸灾乐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千越一眼,怒斥道:“笑什么?不是你痛你就得意了是吗?”
“好好好,我这就去。”何千越瞧林笙炸毛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不过话说回来,他也舍不得这小子疼,于是又下车回到转角那家便利店里买了瓶KY。
再回来时,他将车里的窗帘放下来,然后搂着林笙窝在狭窄的后座,暧昧地问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做?”
都说酒精会扩大情欲,这晚林笙显然比平时要主动得多,只见他一把拉过何千越,将其衬衫扯得滑落一边,露出了大半个左肩,那诱人的模样让人血脉贲张。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林笙压低嗓音喝道,刚想再骂两句,不料何千越竟一把捏在他的腰上,吓得林笙忽然尖叫一声,紧接着耳廓一阵湿凉的感觉,那人在他耳边轻声笑着,“别着急,今晚一定满足你,只要你高兴。”
太过温柔的语气,叫人忍不住沉沦。
冰凉的触感落在后穴,并不是第一次了,却让林笙如破处一般紧张,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将何千越的五官深深印在脑子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林笙的紧张,千越的前戏做得很仔细也很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待会儿会弄痛林笙。
在这方面,他是个新手,林笙也知他没有经验,自然不会去要求太多。
“我要进去了。”伴着何千越的话,林笙郑重地点了点头。
车里空间不大,林笙只能将两条腿环在何千越的腰上,不过那样的体位一样让人觉得很有情趣。
何千越不敢太快地进去,怕林笙受伤,便只好慢慢地往里头顶,这一来倒反成了折磨,林笙被他这磨磨蹭蹭的动作惹得一身燥火。
车里的温度越发升高,水分一点点被蒸发,周遭散发着一股淫靡的气息,两人的喘息声在那一刻仿若同步,林笙被磨得快没了耐心,虽然用了不少润滑剂,可遇上何千越这么个生手,总难免疼上一疼。
“你、你……快点,快进来!”林笙轻喘着,忍着痛催促。
何千越随即又是一顶,这一下委实彻底,简直是一捅到底,把林笙痛得当即就失声叫了出来,可下一秒,叫声便化作了呻吟,那嘤咛,胜过世上最强的春药。
车里,衣服散乱一地,两具光溜溜的身体抱在一块儿,彼此汲取着温度,在平稳的速率中,仿佛一同奔上云端。
身体里的一次次顶撞,带来最大限度的快感,林笙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那一刻他紧紧拥抱着千越,感受着他所给予的极乐。
直至一股暖流射入身体深处,他也随着一同释放。
那天后来,何千越开车载着林笙回家,浴室里两人泡在浴缸里一起洗着鸳鸯浴。
林笙的菊花微微有些红肿,问题并不大,可何千越瞧着特别心疼,他拿手指轻轻碰了碰,问道:“疼不疼?”
林笙伏在浴缸边缘,任由何千越帮他做着善后工作,其实疼不疼自己心里清楚,当受的哪有不疼的,不过比起这点疼痛,他更在意的是那个与他一起达到高潮的人是谁。
“不疼。”林笙微笑着转过头,在何千越的唇上小啄了一口,继而又跟上一句,“我很幸福。”
何千越忽然笑了,“车震好玩吗?”
“好玩,下次我们去山上玩。”
“喂!我说,你也太大胆了……”
林笙依稀记得那晚睡前,他俩窝在一个被窝里,何千越对他说,“林笙,我爱你。”可惜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那晚竟是他们所能享有的最后一夜安宁。
……
这天本是周六,林笙没有课程,鉴于昨晚两人都累了,何千越也想睡个懒觉再起,可七点刚过,手机就响个不停,他迷迷糊糊地接起来,电话里,季暮黎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林笙注意到,千越的眸中突然多了一丝凝重,“好,我这就过去。”他语声低沉,挂了电话便准备起床,林笙支起半身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焦虑,“怎么了?”
何千越回过头来摸摸林笙的发,“没事,你再多睡会儿,我去趟公司,很快就回来。”语毕,他穿上衣服冲进洗手间,没多久即洗漱完毕拿着手机和钱包出了门。
被这一闹,林笙也睡不着了,心想季少爷打来的那通电话肯定不简单,应该是出事了,看千越那么着急的样子,只怕事情还很严重。
事实证明,林笙的预感果然没错,当何千越匆匆赶到公司时,季暮黎正在办公室里看着今早的娱乐新闻,桌上摆了一本摊开的杂志,墙上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着有关“师徒同志恋”的新闻。
季暮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向对桌的位置示意何千越坐下,然后将手里那本杂志合上推到他面前,“关于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何千越望着封面上他与林笙接吻的照片,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昨晚的宴会有记者混入。”
他这话不说倒也罢了,说了反而更让季暮黎来火,他一拍桌子,声音提了半个八度,“你是头一天出来混吗?娱乐圈是什么地方?你当是在你自己家,想干嘛就干嘛?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何千越自觉理亏,季暮黎的这顿骂他也认了,“是我的疏忽,这件事怪我,林笙是被动的,照片上看得很清楚,是我吻他。”
“我并不关心是谁吻谁的,事实上丑闻已经爆出来,你和林笙是师徒关系,又都是男人,这是禁忌恋加同性恋,现在纵然我有心想要护你也护不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季暮黎相信千越也不想的,可是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如今所有人都把目光的焦点摆在何千越和林笙身上,想必这场风波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我不需要你袒护,这事儿是我闹出来的,我自然会一并承担,只求你不要为难林笙。”何千越当了那么多年的经纪人,他很清楚丑闻对一个艺人的影响有多大,林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又怎么忍心瞧见之前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可季暮黎却意志很坚定,“关于林笙,我想过了,不管这次事件的责任在谁身上,公司都必须封杀他。”
何千越一惊,倏地站起身,“不可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封杀林笙。”
季暮黎抬起头,眼神极其凉薄,“你是以什么立场这样要求我?”他双手伏在桌上,视线停落在何千越的脸上,“我知道你心里不甘,明明离胜利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千越,你要明白,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是不如人意的,撇开我们的赌约不说,我也必须以公司的利益为重,所以林笙留不得。”
“林笙必须留!”何千越固执地强调,他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凑近季暮黎的脸庞,“一人做事一人当,媒体那边我会出面解释,季暮黎,你别轻举妄动,不要忘了,我手里还握着魅声30%的股份。”
季暮黎眯起眼,嘴角微微翘起,“这算什么?威胁我?”
何千越直起身,洒脱地耸了耸肩,“只要你保证不封杀林笙,我也会向你承诺绝对不动那些股份。”
“那你告诉我,这事要怎么收场?”季暮黎将杂志狠狠地砸向何千越,可见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全算我头上……”何千越话未说完,季暮黎已夺过话锋,“说得容易,可你是魅声的人,你何千越犯下的错,终究还是要公司替你兜着!”
“我会退出魅声。”何千越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是你一直希望的吧?现在如你所愿,我会写下承诺书,只要林笙红了,那么我手里30%的股份将自动转到你的名下。”
季暮黎抿着唇,觉得这变故来得有些突然,简直让人不敢置信,“千越,你认真的?”
话说到这份上,何千越反倒释怀了,“我知道你们家早已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答应我的要求,将心头的病根彻底拔除,这样很好,不是吗?”
季暮黎的眼波荡起一丝涟漪,“是很好,可是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我自己?”何千越觉得季暮黎的这个问题分外可笑,假惺惺得很,“我无所谓,本来也不想跟你争什么,离开了魅声,我也不是没别的地方去,大不了就提前养老呗,窝在家里安生过日子好了。”
“千越……”
“别说了!”何千越摆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应该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别逼我太紧,我已退至底线。”
“你真的……那么爱他?”季暮黎很难想象,这一次千越竟是动了真心。
“对,我爱他。”伴着何千越的回答,季暮黎终是选择妥协,“好吧。”他说不清自己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被千越的那句“我爱他”所打动,总之,就那么答应了。
当天中午,何千越通过魅声召开记者招待会,于镜头前公然出柜,并独自揽下全部的责任。
可就在记者会结束两小时后,堵在何家门口的那群记者又从事件另一当事人口中获悉了一番新的说法,林笙表示,他与何千越是彼此相爱,没有谁强迫谁一说,就和许多情侣一样,他们接吻,不过是因为爱着对方。
得到这一消息后,季暮黎当即冲往何千越的办公室,那时千越正在整理东西,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走了。
见季少爷冲进来,何千越先是一愣,而后幽幽问道:“怎么了?”
季暮黎二话不说打开电视调到娱乐频道,荧幕上正在报道“师徒同志恋”的最新情况,“你听听你教出来的好徒弟都在说什么,你还要我捧红他,可他现在却在自毁前程!”
何千越听着林笙的话,鼻尖酸酸的,竟有点想哭。许久,他才暗自低骂了一句,“傻瓜。”
季暮黎气得直接关了电视,讥讽地开口,“亏你费尽心思护着他,可林笙似乎根本不领情,既然如此还是封杀算了,他自己都无所谓前程,你又替他操什么心?”
“不行!”何千越眼中瞬间凝起一抹阴鸷,“你敢封杀林笙就休想得到我手里的股份!”
“你以为我真在乎?”季暮黎觉得可笑,而何千越却说,“你要是不在乎,当初又何必跟我打那个赌?说得好听是给我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其实还不是为了赶我出局?”
“你每次都是这样,收了个徒弟就宠得跟自己儿子似的,我以为萧毓的背叛能让你学聪明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你掏心掏肺地为他们,谁又真的为你想过?我跟你打那个赌的本意是要你明白,你不可能永远挡在他们身前。”
“有什么不可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他们。”似乎在何千越看来,老师护着徒弟,那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有一天他因此而死,也无怨无悔。
怒极反笑,季暮黎摇摇头,“萧毓走的时候我跟你讲过的话你全都忘了吧?敢情我说了那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
“我疼自己的徒弟,又有什么错?”就像季暮黎无法理解何千越,何千越也无法理解季暮黎,也许他们兄弟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一条裂缝,只不过如今,缝隙越来越大,他们也离得越来越远。
“慈母多败儿,严师出高徒!”季暮黎厉声喝道,而后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平复了情绪,“算了,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替林笙说好话,就这样吧。”言下,他转身就要走。
何千越赶紧跑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拦下他的去路,“你不能封杀林笙。”
季暮黎不愿意再去回应这个问题,只是冷冷地甩下两个字,“让开。”
何千越不让,季暮黎等了一会儿则失去了耐心,将面前人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可才迈了没几步,忽闻身后传来千越虚弱的声音,“我答应去美国。”
季暮黎猛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你说什么?”
何千越站在不远的地方,脸色显出病态的苍白,“我答应去美国接受心脏治疗,前提是请你放过林笙。”
第19章
何千越回到家时已过了零点,林笙却还没睡,那小子抱膝坐在沙发上,像是特意在等他回来。
千越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林笙将脑袋埋入何千越的怀里,很久很久,两人都没有说一个字。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何千越才小声地骂道:“你怎么那么傻?”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可莫名地戳中了心坎,让林笙难过得想哭。
“我哪有你傻?”林笙将头更往千越怀里蹭了蹭,声音略微有些哽咽,“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很英雄吗?”他抬头,眼圈红红的,却固执地忍住了眼泪,“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渡过难关,而不是看着你为了我扛下一切责任,你懂吗?”
何千越没有回答,只是深情地凝望着林笙的双眸,他忽然想到季暮黎说的那句“你不可能永远挡在他们身前”,直到这一刻,他才略微明白,也许这样的保护并不一定是对方想要的。
“只有同甘苦共患难过的感情,才更显得难能可贵!”林笙扬声而道,突然紧紧地攥住何千越的手臂,“我和你,是恋人,即便是同性。”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开口,“同性恋确实是个弱势群体,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凭什么乞求他人的尊重?你可以勇敢地在媒体面前出柜,为什么我不可以?”
伴着林笙的那一席话,何千越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林笙,将他搂得死紧,仿佛恨不得把这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吻着林笙的耳廓,在他耳畔低语,“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从来不曾改变,即使有一天我暂时离开了,也一定会再回来找你。”
有时候何千越会觉得林笙太聪明,在他面前,好像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就如此刻,林笙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便已察觉出端倪,“你要去哪儿?”
林笙表情严肃,逼得何千越不得不如实相告,“我要去美国。”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加上一句,“我的心脏需要动手术,美国那边有心脏科的权威。”
“只是这样吗?”林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潜意识里,他又在逃避知道更多,所以当何千越向他点头时,他也就没再多问。
那晚他们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各有所思。忽然何千越开口,“过几天我会给你安排一位新的经纪人,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
“嗯。”林笙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看他。
何千越又说:“你不能因为我不在而偷懒,剧本还是要坚持每天都看,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你的导师。”
“嗯。”林笙依然是那么一个字。
何千越扭过头,看向枕边的那个人,“下个月《无冕之王》就要正式开机了,你是内定的韩砚辞,这事我走前会帮你做好确认,你不用想太多,认真演戏就好。”
“嗯。”林笙也转过头,对上何千越的眼睛。
“我知道拍戏很辛苦,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何千越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住了,而林笙也一样,那声“嗯”带了很重的鼻音。
“别太想我,如果真的很想,那就偷偷给我发条短信,只要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很开心。”那句话后,何千越看到林笙的眼角滑出了一滴眼泪,转眼又没入了枕头。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林笙扑向何千越,泪水弄湿了对方的睡衣,“千越,我跟你一起走好吗?”
何千越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摇摇头,狠心地说:“不可以,你要留下来。很抱歉,我曾答应要捧红你,却没办法亲自送你走上巅峰,但仍然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自豪地向我展示你全部的荣耀。”
何千越不记得那夜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当他再睁开眼时,林笙正窝在他怀里,一双眼睛肿得跟兔子一样,何千越笑他,说这么大人了还哭成这样,真丢人。
林笙没有辩驳,只是在千越的唇上吻了一下,“能为我心爱的人掉眼泪,我觉得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何千越刮了刮林笙的鼻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甜言蜜语了?”林笙笑了笑,没有答话。
那天早晨,两人在床上滚了一番,到临近中午才肯起床。
家里还有一些逸然留下的冷冻品,那小子跟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回老家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昨天逸然还给他打电话,想必是看到了新闻,何千越没想让他担心,就说自己可以搞定,他一直都是这样,故作坚强,以至于五年下来,竟将自己搞得身心疲惫。
“中午我给你下饺子吃。”何千越笑着从冰箱冷冻柜里取出两包速冻饺子,林笙在一旁弯着眉眼看他,忽而评价一句,“你穿围裙的样子也很帅。”
吃过午饭,何千越说要出门一趟,林笙没问他去哪里,只叮嘱了一声,“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何千越出了家门并未走远,而是在楼下给一个他很久没有联系过的人打了一通电话。彩铃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
“姚颖姐,是我,何千越,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出来喝杯咖啡。”
手机那头,姚颖答应得格外洒脱,“好啊,你说在哪儿?几点?”
“半小时后,音乐咖啡店见,如何?”何千越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这款手表还是季暮黎送他的,以前都不见他戴,而今天,他特地戴上了,只因待会儿要去见的那个女人,与送他手表的男人有着很特别的关系。
“OK!那回头见。”
……
说起姚颖,也算是个传奇人物,魅声旗下有两大王牌经纪人,一个是何千越,而另一个就是姚颖,论资质,何千越还得管她喊声前辈。那女人前些年跟季少爷好上了,半年前两人已订了婚,等过了年姚颖就将嫁入季家。
何千越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他和姚颖的接触不多,顶多只能算是认识,一块儿喝过几回茶,还都是因为季暮黎请客。
不过姚颖作为一名经纪人,她的能力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就她手里捧出的几位艺人,而今也个个是大牌。拿方礼桐来讲,这男人刚进公司时,何千越正好致力于培养萧毓,季暮黎来当过几趟说客,他都以没空为由推辞,没想到最后那人竟被转到了姚颖手下,到今天,也算个天王级的歌手了。
如果说有什么人是真正让何千越敬佩的,那么姚颖无疑是其一,一直以来,何千越与姚颖交集甚少,但偶尔遇上,却总是尊称她一声“姚颖姐”。
姚颖到的时候,何千越已经坐在店里了,“你这么快?”她顾自拉开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点上一杯卡布基诺。
何千越莞尔一笑,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我家离这儿不远,姚颖姐过来得也挺快。”
姚颖晃了晃手指上圈着的车钥匙,“我开车过来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分外好看,也难怪连季暮黎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咖啡很快送上来,何千越浅浅地抿了一口,而后开门见山道:“姚颖姐,今天约你出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是为了林笙吗?”那一刻,姚颖清楚地看见何千越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们的事最近闹得挺大,出柜对于同志艺人而言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前途尽毁,要么名声大作。”
何千越点点头,姚颖说得这些他都知道,娱乐圈内同性恋不在少数,出柜的也有,有些至今依然大红大紫,而有些则是默默无闻,“林笙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需要有个人在旁引导,助他渡过难关,原本我应该陪在他身边,可是我已答应了季少爷,过几天就将飞往美国接受心脏治疗,所以我希望姚颖姐能卖我个面子,帮林笙一把。”
姚颖悠哉地喝着咖啡,又慢吞吞地开口,“随着时代的变迁,大多人都不会再歧视同性恋,甚至近些年冒出许多腐女,遍布全球各个角落。”她拇指滑过杯沿,又接着说道:“由此可见,同志已在一点点被人们所接受,而且,这两年许多影视文学作品里常会带一些这类的元素,也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姚颖姐的意思是……”何千越大致猜到了姚颖的打算,却又不敢太确定。
姚颖一只手拖着下巴,十分直白地说道:“就是说,既然你跟林笙都出柜了,那么干脆借此炒作吧,我听说暮黎将《无冕之王》中韩砚辞一角留给了林笙。”见何千越颔首,她又继续往下说:“韩砚辞那角色本就特别,全剧基本都是以男宠的身份出场的,林笙在这时候出柜,倒不失为一个宣传良机。”
“嗯。”对于姚颖的这个说法,何千越是赞同的,“另外,林笙前段日子参与了《蛊》的拍摄,过不了多久就是首映礼了,虽然不是主角,但到底是林笙在荧幕上的首次亮相,那个角色的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了林笙能否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定妆照我看到了,拍得挺好看的。”姚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样子十分可爱,“你别看枕夜虽只是个配角,说不定比主角还抢镜呢!”
“姚颖姐是想说那样妖娆妩媚的扮相比较讨喜吗?”何千越发现自己竟出奇地了解姚颖的心思,也许这就是同行之间存有的默契。
“怎么说呢?林笙的情况很特别,极少有艺人一部作品都没出,名字却已经打响了的,林笙的走红完全就是靠了一组不小心被人曝光出来的定妆照,而在这次的事件里,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倒是觉得他的表现不错。”姚颖想到那天在电视上听到林笙说的一席话,不禁有些感动。
“哦?”何千越挑了挑眉梢,略显好奇,“难道姚颖姐也被他打动了?”
姚颖很爽快地点头笑道:“我想被打动的绝对不止我一人,‘我们接吻,不过是因为爱着对方。’我对这句话记忆尤为深刻,想必许多有过恋爱经历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触。”
何千越正在体会这句话中的含义,姚颖竟忽然将话锋一转,另起了个话端,“最近这事,让你哥操了不少心。”
闻言,何千越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我很抱歉。”
姚颖笑了笑,“似乎每次跟你提到他,你都是这副表情。”
何千越的眉头微微蹙起来,略显不满地开口,“姚颖姐,能不提他吗?”
姚颖耸耸肩,倒也不以为然,“你想我接手林笙,又不让我提暮黎,这事似乎有点难办。”她端起咖啡,唇吻上杯口。
何千越听她这话,以为姚颖要跟他谈条件,不料对方竟又甩出这样一句,“其实就算你不来求我,林笙也是要被调到我这儿的。”
何千越一怔,猛地抬起头,“怎么回事?”
姚颖眉眼弯弯的,笑得很美丽,“你们兄弟在某些方面还蛮相似的,暮黎他啊,昨晚就已找我谈过此事,他说你肯定放不下林笙,所以要我来接手,这样你也能安心去治病。”
何千越抿着唇角,有些别扭地把脸别向一边,半晌才小声地回了一句,“那么,替我谢谢他。”
“我会代你转达,不过比起一声感谢,我想暮黎更希望听你亲口叫他一声‘哥哥’。”何千越和季暮黎之间的矛盾姚颖知道得很清楚,以前她从没想过插手,不过今天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也不在乎再多说两句。
何千越却很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姚颖姐……”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姚颖打断,“只是个称呼而已,你都肯管我叫姐,那么喊他一声哥又有什么呢?”
“这不一样!”何千越略微有些暴躁。
相比之下姚颖却显得淡定很多,“有什么不一样的?千越,我觉得是你把恩怨看得太重了,的确,你母亲这辈子过得很辛苦,可人都已经去了,你又何苦一直牵挂着?”
何千越痛苦地闭着双眼,耳边姚颖的话像是被放大了数百倍,眼前尽是母亲死前的场景,记忆中那被压抑在喉头的呻吟,连带着他的心脏一块儿隐隐作痛。
那一瞬间,他就仿佛魔障了,要不是姚颖最后推了他一把,也许他会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当何千越再睁开眼睛时,脸上绝望的神情也渐渐散去,“我知道了,谢谢你,姚颖姐。”他长吁一口气,也不知是否真已释怀。
第20章
似乎越是到了快离开的时候,越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如今何千越总是分外珍惜和林笙在一起的时光,那天以后,他没有再去过公司。
每天的工作只不过是充当司机接送爱人,但他自己却从不走进那栋楼,仿佛对何千越来说,“魅声”这个名字已经与他无关了。
可即便没有了经纪人,林笙却还是要接受各类的培训课程,那阵子他每晚回到家总显得格外疲惫,何千越常常坐在一边偷偷看他,像是要将他的容颜深深地映入眼底。
晚上他们依然如往常一般讲课,林笙听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某天何千越见他眸中泛着深刻的倦意,便说:“今天算了吧,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去。”
可林笙却摇摇头,坚持要上课,后来何千越问他为什么,林笙特别老实地回答说:“你马上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一对一上课的机会,所以现在哪怕错过一节,我都会觉得很不舍得。”
何千越听后分外感动,那晚他们躺上床时,千越将林笙紧紧搂在怀里,有些难过地说道:“我也不舍得,林笙,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那话语让人听得想哭,林笙问他,“那你会回来的,对吗?”
何千越郑重地起誓,“我若不回来,便遭天打雷……”他话没说完,即被林笙捂住了嘴,“好好的发什么毒誓?”林笙骂他,很是心疼的样子。
何千越语声温柔,轻轻地吻了下林笙的额头,“我想给你一个承诺,让你安心。”
那晚直到深夜,何千越耳畔仍旧回荡着林笙入睡前最后留下的一句话,他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第二天一早,何千越又送他去了公司,而后坐在车里,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突然觉得林笙离他那么远,远得仿佛抓不住。
那个上午,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自己都不清楚应该去哪里,中午在时代广场一家沪菜馆吃的上海菜,让他触景伤情地忆起在上海时,他、逸然还有林笙也一块儿下过这样的馆子,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未经历那么多事,他对这个小徒弟也只是单纯的欣赏,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而已,他们的关系已然不同。
吃过午饭,何千越继续开车到处瞎逛,也不知是怎么的,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魅声楼下,透过车窗,他抬头望着那栋高楼,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高不可攀。
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就要踩下油门掉头逃走,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那念头,他忽然想再回去一趟,回去看看那些地方,那些人。
他还欠自己一个交代,不管日后怎样,但始终希望能在结束一段辉煌的时候,亲手去画上那个休止。
这般想着,他已将车子开往了地下停车场。泊好了车,何千越直接搭乘电梯来到二十六楼,他原先的办公室在那一层,只是不知道,如今那里又属于谁。
走出电梯的时候,却意外地在过道上遇见了姚颖,何千越微微一怔,继而礼貌地与她打了个招呼,“姚颖姐。”
姚颖冲他点点头,“我听说你好几天没有来公司了,最近在忙什么?”
提起这个,何千越不禁有些尴尬,他低下头,轻声回答,“姚颖姐,我已经向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他所要表达的内容,姚颖已然明白。
“你可想清楚了?如果只是去美国看病的话,并不一定要辞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企图要挽留,“原本我没什么立场对你讲这番话,只不过你也算是我的后辈,在我眼里,你是个很了不起的经纪人,如今突然说不干了,多少让人觉得惋惜。”
何千越笑笑,倒是表现得极为洒脱,“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姚颖姐,谢谢你那么欣赏我,但我已经决定要离开。”
姚颖也是个爽快的女人,既然何千越话已至此,她也不再多说,“只要你高兴就好,什么时候如果累了,就再回来吧。”她这话说得有意思,其实当经纪人何尝不比当个闲人累,只不过在魅声,到底是有亲人,即使对何千越来说,是不想承认的血缘。
“对了,我正要去林笙那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姚颖笑着问道。
而何千越却摇摇头,“我不想让他分心,所以还是算了吧。”
姚颖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就先过去了。”说着,两人擦肩而过,可她没走多远,忽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转过身叫住何千越,“对了千越,你认识苏伊吗?”
“苏伊?”何千越一愣,片刻后才想起那个曾与林笙一块儿对戏《霸王别姬》的男孩子,“是那个因为援交而被冷藏的艺人吧?”
“嗯,我最近才得知,苏伊当年的经纪人是江城。”伴着姚颖的话,何千越又是一番怔愣,“江城?他不是萧毓现在的经纪人吗?”
姚颖微微笑了,“是啊,江城当初因为苏伊的事情离开魅声,而萧毓又在几个月前违约签去他家,经纪人却恰好是江城。”
何千越明白姚颖想要说什么,“仅仅如此,并不能说明什么,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不错。”姚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的眼神总是很生动,“那你是否知道,江城是引咎辞职的,而苏伊会去援交根本就是因为他。”她下巴向上扬起,周身散发着一股女王的气质,“苏伊出了这样的事,被冷藏是必然的,可江城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何千越被姚颖这一问堵得哑口无言,许久后总算理清了思路,“所以,如果真像传言说的,江城和苏伊关系匪浅的话,那么他就应该把苏伊一块儿带走,那时候事情闹得虽大,但苏伊终究是还没出道,等风声过了,也没人会记得这么个小新人,以后换个名字,一样可以强推,而留在魅声,却只有被冷藏一个下场。”
姚颖目中露出一丝赞赏,“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想提醒你一声,江城、苏伊以及你的大徒弟萧毓,这三人可能是一伙儿的。”
何千越还有些地方没能想通,“可是为什么呢?萧毓跳槽,违约金就赔了不少,如果这三人是一伙儿的,那他们图的是什么?”
“说不定只是想利用魅声捧红两人而已,反正这件事我在查,有结果后会给你个答复,不过千越,如果萧毓真的有问题的话,我说你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好,免得再被利用。”姚颖本也是出于好心,不料竟又戳中了对方的痛处。
何千越苦涩地牵了牵唇角,“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我都不是经纪人了,何况,自从萧毓离开魅声,我跟他就已没了任何联系。”
姚颖轻叹了一声,为往日这一对黄金搭档略感遗憾,曾几何时,他们师徒间的默契让人羡煞眼红。
再说下去只会更尴尬,于是姚颖知趣地选择离开,“就这样吧,我先下楼去了。”
“嗯。”何千越目送着她走进电梯,才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很意外,那间办公室竟还是原来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坐在外面的助理位置,如今也一并空了。
何千越走进去,办公室里很空旷,那天他将许多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些他不想带走的。当日从季暮黎那儿敲诈来的两瓶红酒此刻依旧躺在酒柜里,那么安静。
款步走过去,何千越站在酒柜前,被擦得雪亮的玻璃可以照出自己的模样,他痴痴地望着前方,也不知焦距究竟在酒瓶上,还是在自己的倒影上。
正发呆之际,忽闻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一块儿喝一杯吗?”
何千越旋即回过头,在对上季暮黎的视线后霎时放下防备,“好。”他淡淡地应了,望着季暮黎的眼神里,头一回有了些许暖意。
……
“明天就要走了吧?”季暮黎给何千越的杯中斟上红酒,轻声询问。两人坐在茶几边,手里各自端着高脚杯。
何千越的唇轻轻吻上了杯口,浅啜一口后方才回答,“嗯,夜里的航班,难得坐一趟头等舱,也该好好享受一回。”他扬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可不知为何,季暮黎却总觉得那笑容底下,仿佛印着很深刻的悲伤,“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
何千越歪着脑袋,那动作里竟透着几分天真,“其实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你知道,我唯独放不下的就只有林笙。”
季暮黎微微颔首,“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说到做到。”
“谢谢。”在季暮黎的记忆里,何千越这么诚恳地对他说感谢还是第一次。
还记得千越刚被领回季家的那天,季暮黎伏在楼梯口看着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只觉得那双乌黑的眼睛如深潭一般望不见底。
后来,他多次想要千越喊自己一声哥哥,可总没能如愿以偿。那时候千越的话并不多,季暮黎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每次他们坐在一块儿,都是自己在不停地说,而弟弟始终沉默,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在听。
何千越从不跟人提起自己的身世,甚至连“弟弟”这个称呼都会让他觉得很别扭,反倒是季暮黎,每回一同出去,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弟。”
经常听见有人夸他们,说这对兄弟长得真好看,他总是心里喜滋滋的,千越则是一脸淡薄,而母亲的表情就有些难看了。
就为了这事儿,母亲还打了他一顿,并不算粗的教棒,但抽在屁股上还是疼的,母亲说:“家里来了个私生子已经够丢人了,你还巴不得到处宣扬,想弄得人尽皆知?”
季暮黎知道母亲是真动了气,也不敢顶嘴,等挨完了罚,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才发现何千越一直就靠在门外的墙边。他有些尴尬地冲弟弟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并不怎么自然的笑容,而后便打算回自己房间去了。
“本来就不是一个妈生的,何必装得那么热情,以后别叫我弟弟了,也省得受这皮肉之苦。”何千越在他身后这么说,言下掉头就走。
季暮黎转身望着千越的背影,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年少时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长大后才知道,原来亦不过是失意。
“在想什么?”何千越的一声询问将季暮黎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季少抬起头,对上千越的双眸莞尔一笑,“想我们小时候。”
何千越的手指轻轻一颤,又故作镇定地握紧杯子灌了一大口酒,“小时候……”他眯起眼,言辞中带着几分自嘲,“真是个让人难过的词,实在是勾起了太多不好的回忆。”
“千越……”季暮黎想劝他,然而才起了个话端,却见何千越竖起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唇,那动作俨然是要他噤声。
他乖乖闭嘴。
何千越满意地放下左手,“今天我不想聊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所以那些过去,请你也不要提。”每次一谈到往事,就难免想起母亲,他承认,时至今日,自己依然无法解开心结。
想必今天此时,是他离开前他们兄弟间的最后一次交谈,他不想最终又落得不欢而散。所以某些话某些事,姑且将其掩埋在心底。
黄昏时,酒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怕是会醉,于是季暮黎向何千越提出邀请,“走,我带你再逛逛魅声。”
何千越没有拒绝,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都工作了多少年的地方,又有什么好逛的。”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紧跟着季少身后走了出去。
二十八层的高楼,真要全部逛下来,一下午自然是不够的,所以季暮黎只是带着千越逛了逛曾经一起共事的地方。
那一间间屋子,就好像一个个盒子,不管大小,多少装着些东西。他们走过一处又一处,有些地方匆匆而过,有些地方却可以驻留很久。
何千越在会议室里静静地坐着,在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
魅声最大的会议室在顶楼,从他十九岁第一次出席高层会议,到今天已经数不清到底出入过这里几回,只知道,在这间会议室里,他曾得意过,却也委屈过,接受过无数赞赏的目光,也遭遇过冷漠和残酷。
他赢在这里,却也败在这里,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只不过,输给了自己。
“走吧。”似乎过了很久,何千越才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兄弟俩一同上了天台。
季暮黎很少上天台,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一个人待在咖啡馆里,而何千越却喜欢到天台来吹风。
“我记得以前你常问我,到底想要什么?”何千越站在扶栏边,眺望着远方的建筑。
季暮黎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有了。”何千越微微扬着唇,却并没有看季暮黎,“我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我要的,只不过是能有一个人,与我相守着到老,我们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就好。”言下,他方才侧过脸,对上季少爷的眼。
季暮黎喟然长叹,“你爱林笙,所以处处为他着想,你想过平淡的日子,可偏偏又要我捧红他,千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你最想要得到的?”
何千越愣了愣,继而笑意更浓,“最想得到的,是真心。”他双手扶着栏杆,像个孩子似的将下巴搁在肘弯处,任由风打在脸颊,“就像母子,像夫妻,像……”他拖长尾音,而后转过脸,专注地凝视着季暮黎,“像兄弟。”
那一刻的气氛略微透着些温情,却让季少有些不适应。何千越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眼神,仿佛能直达人的心里。
他张了张嘴,分明是想说点什么,可声音却卡在喉咙出不来,不知是否因为心底那一份莫名的激动。
而何千越只是安静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忽而站直了身,“我这病,让你操心了。”
季暮黎刚想回话,忽闻千越又道:“抱歉。”他眼波流转,轻唤了一声,“哥。”
第21章
何千越走的那一天,林笙并没有去送他,因为他说,他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场面。何千越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回应道:“我也不要你送,怕多看你一眼都会舍不得离开。”
季少爷说要给何千越安排个助理,跟着他一块儿去美国,何千越不乐意,他觉得一个人挺好的,没必要到哪儿都得带着个跟屁虫。
可季暮黎终究不放心,恰逢那时逸然从老家回来,他逮着这机会便又劝起了千越,“有个人陪在身边,好歹是个照应,公司这边有姚颖帮林笙,就让逸然陪你过去吧?”
何千越与裴逸然好几年的交情,除却上下属的关系,平日里也算是能互诉心事的知己了,有他陪在身旁,未尝不是件好事。
千越到底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孤身一人在异国治病,总不比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候机大厅里空荡荡的,零零散散地坐着两三人,何千越在给裴逸然讲这两周来的事,他将这场变故叙述得极其简单,可逸然仍能感受到,在经历这许多事时,千越心中所有的挣扎。
逸然想要劝上几句,可他并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挤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宽慰,唯有说:“林笙那孩子很懂事,想必定不会辜负了你的期望。”
何千越莞尔,轻轻点了点头,“他将沿着我给他铺好的路,走向至高璀璨的殿堂。”
大约九点的时候,何千越说要出去走走,“在这儿坐久了,闷得慌。”他摞下如此一句即往外走,逸然本想跟着他一起出去,却被制止,“不用跟来,我就外头吹吹风,一会儿就回。”
就连何千越自己都没想到,他不过是出去逛一圈儿,竟会遇上熟人。那人是专程寻着他而来,见面后第一句话便是,“要烟吗?”
何千越抬眼对上他的容颜,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烟,借着打起的火深深吸上一大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穿透肺部,他吐出烟圈,唤了一声,“苏伊。”
苏伊笑得温和,“很高兴您还记得我,何先生。”
何千越用打量的目光紧盯着这个少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见苏伊点头,他又跟上一句,“为什么事?”
苏伊这人长得秀气,说话声音也好听,总给人一种特别乖巧的感觉,让人很难将他与援交之事联系到一块儿。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个小盒子,双手端着呈到何千越面前,“我是受人之托,何先生,这是萧毓要我亲手交给您的东西。”
何千越微怔着接过盒子,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块云朵形状的小牌子,相同款式的水晶徽,他也曾赠与林笙一枚,说这是身份的象征。
将盒盖关上,他重新看向苏伊,这个少年的眼神太澄净,似乎不含任何的杂质,“你跟萧毓是什么关系?”
苏伊并无隐瞒之意,如实答道:“我们曾在一家孤儿院里共同生活过两年。”
何千越的睫毛轻颤了下,他跟萧毓认识五年,从相识到相知,那人都不曾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千越有个原则,别人不愿说的他也不多问,当时只以为萧毓是跟家里关系处不好,才一个人出来打拼,谁能想到这个表面看着还挺开朗的大男孩,早年竟已丧失了亲人。
沉默半晌,何千越复又问道:“那么江城呢,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在听到江城这个名字的时候,苏伊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我……”话至此处,他却又戛然而止。
何千越并不催促,缓慢地吐出烟圈,很安静地等待着。
“我爱他。”苏伊低下头,略长的刘海挡住了眉眼,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我十岁时被江城的父母收养,半年后养父母因车祸去世,往后就是我们俩相依为命。”他像是知道何千越接下去要问什么似的,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天娱传媒的老总是江城的叔伯,对我们向来也挺照顾,可江城却不愿在天娱做事,他怕被人说是靠关系上位,于是选择了魅声。”
这样听来,故事的开头并没有阴谋,何千越对江城不太了解,但从苏伊的叙述中看来,这倒是个很有骨气与担当的男人。
苏伊顿了顿,又接着开口,“天娱出现经济危机是在五年前,江城将他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还远远不够,眼看着公司已在不断走下坡路,江城做不到漠视不理,所以由我出面找到萧毓,再通过关系进入魅声,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次的援交事件,按照计划,这时候我和萧毓都应该满载荣耀回到天娱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去援交?”话的尾音未落,苏伊已扬声辩驳,“我是被冤枉的!”他情绪略显激动,看得出那次的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当初对方想要算计的人是萧毓,那晚有人约他到酒店见面,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说由我代他过去,结果第二天就爆出了我背着公司私自做援交的丑闻。”
何千越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当年援交风波闹得最大时,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自然也就没有太留意,不过依稀记得,是曾听人说过,苏伊对此事一口否认,并屡次强调自己是被冤枉。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伴着何千越的疑问,苏伊又长叹了一口气,“我到酒店时发现已经有人帮忙订好了房间,所以我就拿着房卡上去了,结果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等了一会儿觉得困,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何千越眯起眼,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脑海,“被下药了?”
苏伊微微颔首,“我想也是,第二天爆出的那些所谓的援交照片全是PS的,我可以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有一点对我很不利,就是前一天晚上我确实是在那家酒店过夜的,我百口莫辩,公司又不愿为我这么个小新人出头,就连江城也不信我。”
何千越能理解他的心情,对苏伊来说,其实再大的丑闻都算不了什么,真正让他难过的,是爱人的不信任。
烟卷夹在两指间静静燃烧,何千越倚在墙边,有些怜悯地看了苏伊一眼,“江城如今带着萧毓回到了天娱,却独独把你留在了魅声,你怎么想?”
苏伊苦笑一声,自嘲地开口,“不怎么想,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依然会尽我所能去帮他。”这话听着稍显悲壮,却也是一番真心实意。
不想在这话题上再纠缠太多,何千越灭了烟,重新打开手里的盒子,话锋又转了回来,“萧毓让你把这水晶徽还给我,还有什么话要你帮忙捎的么?”
苏伊莞尔一笑,表情比刚才略微随和了些许,“他说,跟着您的那五年,让您操了太多的心,他不希望师徒的关系成为您的桎梏,所以,就让他亲手来解开枷锁……”
听着苏伊的转述,何千越仿佛能想象萧毓正站在他面前,十分认真地对他说:“老师曾说过,这枚水晶徽即代表了我是何千越的弟子,今天,我将这身份的象征还给您,往后不是师徒,只是朋友。”
“老师,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喊您‘老师’了,曾经希望您能允许我叫您一声‘千越’,可终究不敢僭越,有时候会想,假如我早些表白,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你不会知道,当我看到你吻林笙时,心里有多么难受,我无比渴望自己能变成他。”
“美国的天空是不是很蓝?草是不是很绿?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是否会偶尔想起我?千越,我想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这样叫你,对不起,我现在还停止不了对你的思念,可是我在努力,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坦然地站在你面前,只把你当成朋友一样对你微笑。”
飞机缓缓起飞,那个深夜,何千越坐在机舱里,手里捏着萧毓藏在盒中的一张卡片,直至看到最后,落款一栏——深爱着你的萧毓,短短七个字,却让他泪流满面。
……
到美国后的第三天,何千越住进了医院,他的主治医生据说是心脏科的权威,很了不起的一人,五十多岁的老者,姓张,为人和善,对他也很照顾。
手术安排在一周以后,张医生表示并无风险,到时候他会亲自主刀,也让何千越不用太担心。
住院的日子总是枯燥的,逸然时常陪在左右,跟他讲讲话,说点有意思的事给他听,何千越话不多,多数时间只是当个聆听者。
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就会用看书来消磨时间,席慕容《无怨的青春》里有一段话让他印象深刻: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那天夜里,他给林笙打电话,那儿正好是白天,太阳升起没多久,林笙一边吃早点一边跟何千越诉说着想念,让人听着心里暖滋滋的。
千越说:“我也很想你。”
林笙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话里透着几分撒娇,何千越听后不禁一笑,“手术完了再休养一阵子,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也舍不得。”
总有那么一首歌,在夜半回荡在耳边,歌词是这么唱的: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当我思念时你正入眠
戴的手表是你的时间
回想着你疼爱我的脸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当你醒时我梦里相见
只为了和你再见一面
我会不分昼夜的想念”
他那阵子常常单曲循环这一首歌,从白天听到午夜,像是要将每一个音符都刻到骨子里去,逸然问他在听什么,他说:“在听远方的声音。”
那天手术前,何千越坐在病床上,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台,黄昏时,夕阳洒落,映成美丽的风景。
对于手术,他并不觉得紧张,只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如同要将某样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东西割舍,哪怕是疾病。
那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四小时,逸然在门外忐忑地望着那盏亮着的小红灯,那光芒像火焰一般跳跃在心间。
直到灯灭,医生宣布手术很成功,他悬在半空的心才算落了地。尔后千越又昏迷了数日,终于在某个清晨睁开了双眼。
那天风光秀丽,千越醒时眸中弥漫着雾气,像是春天里的晨露。
何千越养病期间,有一次逸然在帮他整理包裹,无意中发现了一张CD,盘面是用记号笔写下的一行字——送给曾经的挚爱。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首歌是千越母亲生前最爱听的。
在生活最艰苦的时候,母亲常给千越哼这曲子,其实也就是街头音像店里常放着的流行歌曲,可是母亲唱来就格外动听。
转眼,这个春天就那么过去了。
何千越从医院搬了出来,住进了一套租来的小房子里,面积不大,却有种家的感觉。
他很关注国内的娱乐新闻,特别是林笙的名字。《无冕之王》是在他离开香港不久后正式开机的,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那片子的进度很快,前些天和林笙通电话,据说已到了收尾部分。
林笙时常抱怨拍戏辛苦,何千越心疼他,无奈人在异乡,也只能简单地劝慰两三句。林笙说,姚颖姐对他很照顾,也教会了他许多,可总不比老师那般叫人安心。
何千越听后竟有些微微的自豪感,并承诺下个月就回去,林笙得了他这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何千越回香港的那一天,林笙突然接到指示,要立马飞一趟上海,于是两人就那么生生地错过了。
事后何千越在跟林笙通电话时笑说:“这是上天对你我的考验,那么久都等过来了,还熬不住这几天吗?”
林笙觉得也是,便不再沮丧。
他去上海是为了给《无冕之王》造势,随剧组一块儿同行,几场通告下来,实在是累得够呛。
昨儿他跟何千越打电话,大概真是太累了,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醒来后通话早已断了,手机里只有一条未阅读的短信,内容不过区区几个字,“宝贝儿,晚安。”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心房都被幸福填满。
林笙这趟回去,顺便去看了看父亲,说来也巧,他过去的那天正好宸飞也在,于是两人多聊了几句。如今他已不会觉得拘谨,只把对方当做个能讲心里话的朋友,这段感情曾让他纠结许久,没想到最后的释怀竟如此自然。
宸飞那人也好说话,两人聊得很开心,林笙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则又问宸飞,“你和容念亭还好吗?”
宸飞愣了愣,心知林笙的心结已解,便洒脱地点点头,“还好,你呢?”
林笙想到此时正在等着他回去的何千越,唇角不禁扬起一抹浅笑,“我很好。”他轻声说道,微笑着转身。
《无冕之王》从前期准备到现在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盼到了快上映的时候,林笙自然也跟着忙碌起来。
他这一圈儿的宣传活动是以上海为起点,至香港告终,林笙再回来都已是盛夏。那日一大早,何千越就攥着季暮黎一起去机场接机,其实这种事本不用季少爷出面,只不过被千越说起来,就是有魅声的BOSS在场,什么事儿都能好办些。
结果他还真说对了,季暮黎也没想到那天机场会有那么多的粉丝,好在他跟着过来了,不然岂不又得乱套?
这些日子以来,林笙的人气不断拔高,之前一部《蛊》曾将他推向一个高点。《蛊》上映的时候恰逢何千越手术,事后他只是在网上搜了下新闻,才晓得那部影片有多成功。
林笙在《蛊》里扮相妖娆,而《无冕之王》中却更偏向于清雅,两部影片将这个新人的名字打得响亮,想来也是必然的,不讲别的,但说林笙是靠魅声两大王牌经纪人捧出来的,这结果已然是可以预见。
何千越站在车旁,远远望着林笙被簇拥在人群中向他走来,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脸,分明是小别,却让人感觉像是分隔了几个世纪。
鼻尖泛起一阵酸楚,是感动,亦是激动。一切来得就像童话一般,梦幻华丽。
何千越坐进车里,紧握住身边人的手,车子缓缓驶出人群,他转过头,对上林笙的眼,那对眸子里映着他的脸,目光是那么的真切。
林笙没有说话,只是对他微笑,也许此时无声胜有声,他摊开林笙的手,在其掌心写下四个字母:M、I、S、S。
那一刻,他们十指相扣,紧握住那个单词,就仿佛抓住了爱情。
第22章:Epilogue
天初亮的时候,何千越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方才发觉是林笙正在他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吻。
他一时间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这倒是把林笙吓了一跳,赶忙做贼心虚地爬回去躺好,像是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那样子特别可爱,让何千越实在是喜欢得紧,则又将其揽入怀中,温柔地在他耳畔低语,“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吗?”
林笙一张小脸微微泛着红晕,“睡不着了,今天是首映礼,我……有点紧张。”
何千越听他这话,又不禁打趣,“哦……睡不着,所以就偷偷亲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林笙捂住了嘴,“才、才不是!”
林笙这会儿真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下去,何千越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我说,你要闷死我了!”
林笙被他这一喊,慌慌张张地又松了手,结果一句话都还没赶上说,整个人就已被扑倒在床。
何千越压在林笙的身上,脸凑得他十分近,嗓音中更是带了几分诱惑,“害羞什么呢?你看,我脸上还留着你的口水呢!”
林笙双颊通红,都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只别扭地甩出两个字,“哪有?”
何千越笑起来,对准林笙的唇瓣吻了下去,柔软的触感教人忍不住沦陷,他伸出舌尖,慢慢探入那两片唇,在其口中一阵掠夺。
长吻过后,他才贴着林笙的唇笑着开口,“完了,火被你点起来了。”
林笙狠狠瞪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何千越扮出一副委屈的姿态,戏谑地说道:“你怎么能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火呢?”
林笙也确实是好戏弄,被何千越几句话就惹得羞涩不已,千越抓起他的手,摸到自己下身的某个部位,那地方已胀得很大,带着略高的温度。
林笙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则绕过何千越的脖子,他凑近其耳畔,柔声低语,“千越,你可曾后悔?要不是为了保我,你无须被迫出柜,如今我光辉熠熠,而你却离开了魅声。”
闻言,何千越先是愣了下,随后却笑开了,“不后悔,我很高兴,在你被绯闻缠身的时候,我能为你做我所能做的全部事。”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可那一刻,听在林笙的耳朵里,却觉得分外感动。
“我也不后悔,为了你,我一样能付出我的全部。”林笙的意思何千越是听明白了,只不过,自己拼命保护才成就了的属于林笙的光环,他又怎么舍得去挥霍?
风拂起窗帘,阳光透过缝隙洒落进来,在室内铺起一层浅白。何千越和林笙相拥在床,赤裸的两具身躯上蒙着细密的汗,为这特别的早晨掀开一抹春色。
一缕呻吟从林笙口中溢出,他微喘着,感受着身上那人所给予的快感,有别于以往任何一场欢爱。他双手搂着千越的腰,深情地望入对方的眸中,在那双眼睛里,似乎终于读懂了什么才是真爱。
……
因为白天的这一出温柔交欢,使得林笙差点迟到,何千越载着他一路飞奔,才好不容易在首映礼正式开始前赶到目的地。
千越不愿太张扬,毕竟他已离开了魅声,也不再是林笙的经纪人,所以那天的红地毯是姚颖陪着林笙一起走过的。
何千越泊好了车,从边门进入会场,也没有找位置坐下,只是站在角落处倚着墙,低调得就好像只是个工作人员。
林笙与剧组其他成员一块儿站在台上,主持人是个很会调动气氛的男人,将现场的氛围渲染得极好。
何千越只是安静地看着,看来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林笙的进步很大,面对镜头也不怯场,对于一些记者的提问亦是应答自如。
千越依然记得半年前,他在上海初见林笙时,这男孩还没有今天这样的演技,对于突发事件的处理也略显生涩,相较此刻台上的少年,简直就不像同一个人。
其实瞧见林笙能有今天这样一番成就,何千越心里是很高兴的,可不知怎么的,高兴之余,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落寞。
仿佛林笙站在高处俯览众生,而他只能躲在暗处默默观望。分明曾经一块儿同甘苦共患难,可到头来他们间的距离竟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何千越又难免感伤起来。
恰逢此时,有个人走到他身旁,“林笙的表现很出色。”那人的口吻云淡风轻,就像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何千越看了她一眼,莞尔笑道:“还多亏了姚颖姐教得好。”
姚颖双手抱在胸前,洒脱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别忘了,千越,林笙最艰难的时候,是你陪他走过来的。”
何千越没有立即答话,他痴痴地望着台上他的爱人,许久后才又出声,“我无意邀功,看到林笙能有今天我已经很高兴了,姚颖姐,你知道的,我求的从来都不多。”
姚颖点点头,“嗯,我知道。”她顺着何千越的目光也看向台上,“你有没有想过……回来魅声?”
何千越微微一愣,又扭头对上姚颖的眸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季少爷的意思?”
姚颖听何千越这么一问,就知这小子又在闹别扭,“你姑且当做是我的意思吧,其实,我相信你也一样明白,对林笙来说,你比我更适合做他的经纪人。”
“那又怎样?”何千越略显自嘲地扬起唇角,“你以为我离开魅声的时候又真的放得下他了?有些事,并不是你我能做主的,如果我真的回去魅声,只怕季家人又得开始防我了,这种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的事,相信季少爷也不会答应。”
“如果我答应呢?”何千越话音刚落下,另一边则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季暮黎站在离他并不算远的地方,两人对视了须臾,季少方才迈开脚步往他这边走来。
何千越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说真的,这一刻他真的看不透季暮黎究竟在想什么。
待季少爷行至何千越身旁,才又重复问道:“如果我答应,你又是否愿意再回来?”
何千越看看季暮黎,又看看姚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这算是夫妻联手来劝我归队吗?”
季暮黎仍然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很温柔,“决定权在你手里,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台上林笙可能也注意到他们这儿,何千越无意间地一个抬眸,却正好撞上林笙的视线,他们对望了片刻,千越忽又问道:“我就算回去,也并不是要跟你抢什么,魅声的股份我当初全给了你,如今也不打算再要回,但是,我有个条件,倘若你能满足我,那么我就回去。”
……
《无冕之王》的首映礼办得很成功,原本剧组各位成员对该影片日后的票房送出祝福后,首映礼就该到此结束了,可偏偏现场的情况与当初说好的有些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主持人在耳机里接到了新的指示,当今天出席首映礼的几位剧组成员都打算退场时,主持人却突然又走了上来,当着在场所有人说道:“亲爱的各位来宾,感谢你们出席今天《无冕之王》的首映礼,而接下去,将有个对我,对剧组,以及对在场各位来说都十分惊喜的事情要宣布,现在有请制作组代表,魅声娱乐传媒的老总季暮黎上台为我们揭晓。”
季暮黎一身西装笔挺,倒是显得气宇轩昂,他本也长得英俊,与几位主演一块儿站在台上,却也丝毫不显逊色。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季暮黎……”季少爷说话向来不罗嗦,客套话一两句足矣,说过后即刻切入正题,“废话不多说,既然是惊喜,那么就让我们先来看过惊喜的内容。”说着,他与主持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会意,扬声便道:“灯光师、音效师、摄影师、场控,都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同来见证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伴着他的话语,灯光瞬间暗下来,只留一束光绕着舞台旋转,背景音乐是舒缓且神秘的,“让我们一起来数数好吗?当我数完三下,这扇门就将打开,三!”
舞台下,大伙儿跟着一起数起来,“二!”
音效师也跟着众人的数数配合着打起节拍,直至最后那个“一”报出来,舞台上的那扇门终于开启。
音乐瞬间一变,鼓点变得沉重,就仿佛王者出场时一般大气。
林笙怔怔地望着那扇门,起初是好奇,而后是震惊。
当何千越从那扇门里走出来时,他听见季暮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俨然是一句,“即日起,何千越将回归魅声。”随后底下人群中,不知是谁起的头,接着掀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季暮黎走到千越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归队。”
“谢谢。”何千越的笑容很浅,继而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最终他抬起脚步,竟是走到了林笙身旁。
记忆中的那一天,是何千越与林笙首次以恋人的身份并肩同台,底下掌声雷动,他们深情对望,彼此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爱意。
多年以后,林笙依然记得,那日他坐上何千越的车,随其离开会场后曾问他,“为什么突然又决定回来了?”
而何千越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我想与你站在同样的高度。”
后来林笙才知道,原来当初何千越还向季暮黎提过一个要求,在别人看来或许另类,不过他却觉得,那恰恰表现了千越对他的一片苦心。
而何千越提出的要求是,“如果有一天,林笙做错了事,你要将他逐出魅声,那么,也请把我一起赶走;如果有一天,你又开始忌惮我,那么,也请不要再困住林笙。我跟他,从这一刻起将被捆绑作一体,你要留我,那就先捧着他,你要防我,那也好,我们会一块儿走。”
那一年的电影节,林笙因一部《无冕之王》获最佳新人,何千越坐在前排的位置,望着领奖台上那个他一手捧上位的孩子。
林笙手握奖杯高高举起,有那么一瞬间,他与席中爱人四目相对,荣耀的光华却被眸中那一弯春水所掩盖,周遭一切好像全是装饰,眼里唯独能容下的,只有“他的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