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迎春待嫁八卦流传
“邓兄此去,必能逞青云之志。”说话的是徐丰,地点是京城某雅致酒楼,事件是大家为被钦点为金陵知府的邓琳送行。当年大家做进士的时候,也有一批人外放做了地方官,但是那一批多半是七品知县,如今邓琳去的是省城所在之地做知府,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留在京中任职的同年便相邀给为他饯行。
徐丰当年是状元,因为散馆没考好,竟致磋砣,先是在京中混得不如秦璃和贾宝玉,尤其是秦璃,简直是一直在往上升,情势一片大好,思来想去,便不如谋一外放,另僻蹊径,若能在地方上干出一番事业来,也好一洗前耻。这两年江南洗牌,倒下了一批人,先是因为倒下的大人物位置太好,徐丰也不敢去谋,但是举凡大人物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拔个萝卜带出泥,还有些跟在外面的次一等的人,他们的位置也是非常肥美又有发展前途的——他们已经糟成那样了,徐丰只要比他们略好些,就是明显的进步。
为些,徐丰也跑了不少关系,上到老师唐佑,下到同学秦璃,结果还是叫邓琳占了先机,徐丰今天是来送行了,只是心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了。他却不知道,唐佑是有些恼他点了状元之后成绩下滑,没有举荐他,秦璃同学却是说了邓琳的好话,皇帝咨询两人情况的时候秦璃是这样说的:“江南之地占国家税赋之半,江苏又素来丰腴,金陵为一省之首府,是万不能乱的。先前之罪臣有负圣恩,恐民心生乱,今番所派之人,但求稳妥,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才好。若是年轻人去,一心想大展拳脚反而不美,有人说治乱用重典,孟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皇帝最后一想,也对,邓琳奔五的人了,想乱也没那么多精力乱不是?皇帝心里明白,吏治怎么也不可能其清如水的,水至清则无鱼,要这样不闹得太狠的人就行了。
于是就是了今天的饯别宴。
徐丰心里没意思,看着秦璃与邓琳喝得好不欢畅,他面上还不能显出愤恚来,只好扭过脸去不看那得意的一对。一转眼就看到了贾宝玉挂着标准式微笑与旁边的礼部主事闲聊,徐丰一想,贾宝玉也是从宫里被发配出来的,说不定能有共同语言,捏着杯子,徐丰开始串场了。
礼部白主事也是同年,他是向贾宝玉透露消息的:“礼部左侍郎出了缺,听那意思,府上尊亲李守中似要被调回来了。前儿尚书大人与右侍郎说话的时候,巧了,我从他们门前过,听着了。”正说着呢,徐丰来了,这一桌人都起来相迎,喝了一圈儿,同桌的也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都看向那边混得挺得意的秦、邓二人,就有人感叹:“真真是判出高下来了。”说完又自悔失言。徐丰与贾宝玉不以为意,贾宝玉是觉得自家不出漏子已经很高兴了,况且,那两位真不是什么高官,邓琳如果有个合格的师父,到了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知道那里有个贾家不能惹。偏偏徐丰低声道:“后生可畏。”
人家秦璃能比他小个五岁,至于就成了后生么?众人不说话了。贾宝玉抽抽嘴角,他是打过这个后生的主意的——迎春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她与探春不同,探春属于那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迎春属于那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的,要没人多关心一下,迎春自己就能因为懦弱忍让养大了别人的胆最后作践死她自己。
这恰与贾政想到了一起,贾政是天然喜欢读书人,贾赦如今又是那样的情况,作为叔父,对于侄女的婚事,他当然要拿个主意,还要让人家嫁得好,他就更要挑个自己认为最好的侄女婿了。人选莫过于诸如李守中这样诗书世族家的公子,或是新科的进士一类了。
诗书世家,说句实在话,人家也不大看得上迎春——她是庶女。门当户对的勋贵人家很有可能因为利益关系娶个庶女做正妻,在诗书世家这样的可能性就降了五十个百分点不止了。于是进士们就成了很好的选择,贾珠的同年们大半成家了,贾宝玉的同年似乎还能剩下两个,秦璃似乎条件不错。然而用看女婿的眼光一看,秦璃似乎有些过于钻营了,贾政先就不喜欢了。在贾宝玉等看来,男人钻营不是毛病,问题是迎春能不能配合上丈夫的脚步?这是很考验丈夫人品的一件事情,经过仔细探听秦璃平日行为再一分析,贾家男人们总觉得这人的行为有点眼熟——对了,贾雨村似乎跟他性情很合拍?一摇头,把秦璃给否了。
贾琏素来对这个妹妹不上心,要是让他说:“不如在京中当对的人家里择庶子嫁了,也算是登对了。”话一说出来,贾母脸就有点沉,贾政等也不大高兴。平日里迎春再不会讨人喜欢,她也是贾家的女儿,岂能低嫁?
贾政犹豫了半天,依然不放弃把侄女嫁个读书人的最低准则,贾珠与贾宝玉也反对——迎春不适合在复杂家庭里生存,最好就是贾府,看在血缘、规矩、体统上,无声无自习做个木头人,然而嫁了出去哪能与在娘家一样呢?不如像当年荣国公那样寻个父母祖上没什么势力底子清白的少年读书人给嫁了。贾宝玉今天还背了这么一个继续考察有无合适姐夫的任务。
四下溜了一圈儿,大半是娶了的,留下几个除了秦璃这样准备在婚事上有所借力的,那家底子也太薄了点儿,怕与迎春过不到一块儿去。贾宝玉还有一怕,这世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凤凰男,真要遇上那种人,还不如找个世家的庶子嫁了呢。左思右想,心不在焉,一想比自己晚了一轮入仕的新人们如今还年轻,估计还有不少好料,唐佑的夫人十二日过生日,正好趁机拜访老师并请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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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的生日也很热闹,这样的人家宴请的路数都是一样的,官客、堂客两拔分开,各归各的。因唐佑是贾宝玉、贾珠的老师,荣府这里贾母、王夫人都备了礼去,王夫人还亲自去了,因是唐夫人生日,送的就是宫缎、屏风、珠宝一类,又搭上前番薛蟠所赠之南方土产。唐佑桃李满天下,几个皇子与皇弟虽不亲至,也都打发人送了礼物来,那边唐佑并不出来迎客,只是他的两个儿子出来接了,开席的时候唐佑出来晃了一圈儿,过了一刻推说不胜酒力下去歇了,暗下却悄悄叫小厮把几个得意门生叫了过来叙话。
贾宝玉与贾珠都在其中,贾宝玉看了看,唐佑的学生还真不少,比自己早十几年入仕的人里都有他的学生。唐佑先问了各人情状,各种勉励了几句,又道:“各人各安本份就是,这两年朝中略有些小波折,并碍不着你们的事儿,没事不要乱蹿,给别人省事就是给自己省事了。” 众听了一道应了。唐佑又对贾珠道:“你岳父不日将奉旨返京,今儿后半晌才下的旨,明儿才能见邸报呢,先与你说一声儿。”外面小厮咳嗽一声:“老爷,外头席上有人叫叶大人。”唐佑道:“你去罢,你们也不必一窝蜂回去,没的叫他们多心。”几人分了几个批次走的,贾珠犹豫一下,按按贾宝玉的肩膀道:“我先回席上。”贾宝玉自然就落到了众人的后面。
唐佑见人散了,笑对贾宝玉道:“可有要问我的?”贾宝玉道:“问的且没有,麻烦您的事儿倒有一桩。”唐佑道:“且说。”贾宝玉便把迎春的事说了:“性子太好了,我父亲又恐有负于伯父,举棋不定,只是一生羡慕文雅,必要许个读书人。祖母说了,不要什么样高门大户,可靠的人家就行。”唐佑颔道:“这却不难。”贾宝玉松了口气,有唐佑做保人,就等于是这门婚事另一个隐形的靠山了。这才谢了唐佑,唐佑道: “你倒沉得住气。”贾宝玉道:“我这是面壁十年图破壁呢。”唐佑道:“你且说说。”贾宝玉道:“说了您可别骂我,”把平安州的推测说了,“本是私密事,说了出来是我不厚道,又没见显兆,说出来了又是动摇人心。只是我想着,早些有对策也是不坏的。”唐佑固然不是书呆子,然而于军事上也不很通,大约又问了几句对策,也不谈这个了——眼下并不适合跟皇帝说这个,看得比别人远只适合默默地根据剧情去开金手指做而不适合高声去说。扭头回去就调了平安州节度使的个人档案来看,又把平安州的情况略微熟悉了一下,唐佑的立场很简单,没事,最好,有事,他能在第一时间把相关资料向皇帝说个大概,最后把他的贾学生推出来分析一番,贾学生表现得好一点,又是个上升的机会,自己也得了个荐才的美名,两全其美。
至于平安州,在唐佑那里,不好说这个地方不重要乱就乱吧,但是它又真不是江南那样的纳税大户,是可以先放一放的。眼下倒不如把贾学生托的事情办一下,这样的大事,想来也是荣府借贾宝玉之口相托的。那边唐夫人也接到了王夫人的请求,唐夫人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贾府姑娘应该不差的,先提出见一见迎春。郑宗周家的宴上,两位夫人会师了,唐夫人一看迎春,大概就掂出了她的份量,心说,这个媒也算好做。回来与唐佑一说:“不是个会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的姑娘,性子好,虽然有些软,我问一句才答一句,说话倒清楚,管家也不至于乱的。倒是可以说合一下。”唐佑本有此意,也点头答应了。
唐佑说媒也不是随便说的,迎春的情况也挺普遍的,荣府这样的人家哪个男人没几个小老婆?庶子庶女也就不少,唐佑从学生里选了一个,长安县人,比贾宝玉晚一年中的进士,姓张名靖,没考入翰林现在工部做主事,家里父母都在,守着几十顷地,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最重要的是性子恬淡,不争不失。两下都通了气,男方还怕‘齐大非偶’,无奈唐佑作保,唐夫人又邀张夫人在唐府见了迎春一面,因性情不坏,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王夫人还说:“委屈二丫头了。”贾母心里却是清楚的,这个二孙女的份量压不住太复杂的场子。王熙凤道:“太太放心,二妹妹也是愿意的,她也有自己的陪嫁,委屈不着她。她自己也说了,只要日子舒心就成,家业小些事儿少些,她也不用很吃力。”贾政道: “也该与大老爷那边说一声。毕竟是孩子的父母亲。”得,大家把这两人已经忘了。邢夫人虽病着,名义上却是迎春的母亲,迎春的事应该由她作主,事情就巧在这里了——这又是个封建男权社会,贾赦不能拿主意的时候,贾政的意见尤为重要,邢夫人养好了伤一出来,迎春都开始要订婚了,见贾母等又是同意的,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了——在这府中,她已是失势的人了。形势比人强,邢夫人打定主意守好自己的私房,迎春的嫁妆却是公中早就定例的,贾母、王夫人还添了几件屏风摆设一匣子首饰,王熙凤是几件西洋玩器并怀表,宫中元春也赐下宫缎、首饰,李纨那里寻了两本棋谱并一副内制的琉璃棋子,姐妹们亦各有相送,也十分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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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贾琏这个亲哥哥在,他又是惯常处理内外事务的,贾珠与贾宝玉也乐得清闲,只在放定的时候露个脸与张靖聊天喝酒。张靖是京郊人,又在京中做了两年官,于贾府的佚事也是听闻过一些的,原本是不大乐意娶这样‘大家女’的,但是母亲说看着没有小姐脾气,又是唐佑作保,不大好推辞。再者舅兄贾琏虽然不是一路人,但是老婆的堂兄妹却是科场前辈,又细打听了荣、宁分宗,这才同意的。到了荣府,见府邸壮阔,叔丈人贾政对自己倒亲切,并不以势凌人,家中奴仆也是训练有素看着挺有规矩,心里便满意了。就凭这些,哪怕老婆不尽如大家说的那样好,只要她为人端正,自己自然也敬她如宾。
荣国府其乐融融,恭敏王府里阴风惨惨,又是一年炭敬时。本年度恭敏王千岁除了收入了丰厚的炭敬、各色古玩珍宝之外,还额外收获美婢四名、狡童两个。送婢子的是登州知府,按规矩,一省的冰炭敬都是统一由各地进到省城藩库,再由总督或是巡抚出面送的,当然给权贵人物的古董字画乃至大变活人不在其中。这些额外的东西更能见各人的心思了,徒忻少年,自然有人打这方面的主意。
徒忻很恼火,闻讯而来的徒愉跳脚大骂:“太妃薨了不足一年,那是庶母,得守一年丧的,这么明目张胆地送女人来,不是害人么?”为了这位太妃,今明两年皇室的产量明显下降了,淑太妃都没敢进一步给儿子塞女人,只好干着急,徒愉更是被养母严令必须老实。徒愉脸上非常不好看,放在平时,他倒是非常愿意欣赏他十六哥偶尔吃个小瘪,眼下的事情却牵扯到太妃薨讯。
怎么办?收还是不收?徒忻把婢子转手就送了人。可俩小厮要怎么处理?男女毕竟有别,光女的就罢了,这男孩儿,他还真厚不下脸皮送人,收了,人家说你好男色(谁都知道送漂亮的男孩是给你做什么用的),不收,还是说你好男色(你要不拿他们做什么,何必这样避嫌)。
徒忻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一、我是好色的人么?不然为什么送我这个?二、送的目的何在?婢子就算留下了,也就是放到后院的事,小厮是个可前可后的位置,真要是机灵的打听了什么消息漏给原主子,后果可大可小。得,他把人当间谍了。有胆子在我这里放间谍?唔,或许有些用处……徒忻沉思着把小厮留下,放到前院听使了。
京中的小道消息素来流传很快,恭敏王收了娈童遣了美婢的事情传开了。贾宝玉近来四处吃酒,李守中回来了,接风洗尘,他算是半个弟子加上亲戚;如今贾兰渐大,又有代儒年老多病,且精力不如以前了,他教点基础课程还行,贾珠、贾宝玉的八股后来多是托李守中等人点评或是看前人范文摸索出来的,干脆按月奉五两银子供奉代儒且不令贾兰去学里,而在家中另聘了西席,乃是丁忧回家的一位两榜进士,如今正在京中谋起复,眼看干等也不是办法,正好谋一西席一面教一面等;又有同事的婚丧嫁娶好几起;冯紫英等商量请他吃酒……酒席多了,八卦也多了,其中一条就是恭王纳美童。冯紫英说的时候,贾宝玉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他?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他很快就能实地考察一番了,十一月末,大家休沐,恭王请大家吃烤肉。贾宝玉收到了贴子,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兴奋又有几分不安,赴宴去了。
107.事不凑巧仅余两人
秋决完了,刑部大牢里该砍的砍了,没有被勾决的人又能再活一年,一项大事完结,皇帝近期又没有再抓人的打算,有些许小案子也用不着徒忻亲自去管,徒忻销假回到刑部之后的日子过得并不紧张。挑个日子,请关系不错的人吃饭,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是个不坏的主意。
今天天气不错,菜色也不错,当然,桌子上也不只有烤肉。徒忻也没有请客人围着烧烤架子边烤边吃的意思,主菜是庄子上进的各色肉类烧烤,配菜也不少,多是庄子上进来的尖儿。贾宝玉这回赴宴来,却不是赵长史接着的,王府的总管迎了上来:“贾大人到了?王爷方才还念叨着呢。”贾宝玉脸皮一抖,看李贵上去递了个红包,这才笑问了几句王爷心情如何,都有谁已经来了,今天还请了谁。
这位外管事倒是知机,笑着报了几个名字,贾宝玉一听,不由问了一句:“十八殿下今儿不来?”外管事道:“这倒没有,王爷下的贴子里没有十八爷。”贾宝玉心中暗奇,又不好问,只好扯了几句闲话一路走了过去。席也不是设在正房正殿,贾宝玉到的时候孟固等几人已经在了。见过徒忻,还要行大礼呢,座上徒忻已经发话了:“本就是自在吃酒的,这会子又弄这些虚礼,倒不像是解闷,反倒是拘着你不自在了。”
贾宝玉歪头一看,徒忻也不是以往那样穿戴得一丝不乱,呃,这倒不是说他现在衣衫不整,只是,怎么说呢……不那么标准王爷相了。因烧起了地龙,屋里并不热,徒忻身上一件水色家常衣服,头发只是用根簪子别着,好在戴了网巾,也不算失礼,反显得,怎么说呢,像跟在座的人关系很近似的。贾宝玉摸摸脖子,好像不知不觉之间,跟这人很熟了似的……猛然想起大学军训的教官教打靶“有知有觉地扣,不知不觉地响”的口诀,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告了座,一旁小太监过来请去了大衣裳,贾宝玉随至一旁。孟固笑道:“这会子他又穿成这样儿了,又不作大人样儿了。”知道的都笑,徒忻也是莞尔。众所周知,贾宝玉同学近一二年来颇有改头换面的架势,仿佛一夜之间从红包变成熊猫口粮,给人一种努力伪装成熟的感觉,咳咳,那种努力,在座的诸位非常能够理解,当着面儿还要非常给他面子地不表现出来。贾宝玉的年纪算是这一拨人里比较小的,比他再小一点的就是徒愉了,那位身份要高些,性子又不太靠谱,成天的闹新闻大家都习惯了,倒不如贾宝玉这样一向表现乖巧的更让人恶劣地想逗一下,就算不紧盯着至少也要在遇到的时候暗中交头接耳八卦一小下儿某些透着稚气的地方才有趣儿。此种心态大家心知肚明,一直没有人点破,不料他今天又是一身绛红的披风,不由拿出来说了。
贾宝玉回来,见大家脸上的笑容还没敛,不由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乐的事么?”徒忻捏着茶盏缓啜了一口,险些没喷出来。旁边儿就有人上来接了茶盏给他捶背。按规矩,王府是用得起太监的,眼前这位就是宫里派出来做王府内总管的。徒忻眼中还带着笑:“既是人齐了,一边儿吃酒一边儿说罢。”一时席面摆了上来,众人落座。
贾宝玉深深地怀疑,这位在宫里的时候是被憋屈坏了,宫里的伙食,那是看着光鲜,吃着不人道的。再看看这桌子上,每一样都很可口绝对不是宫中赐宴那样看着光鲜、吃着不温不凉、满盘油光只为显得鲜亮的菜色,其中自然有不少在这个季节比较少见的鲜菜,贾宝玉越发断定十六爷之前的十几年是被宫里的伙食给坑惨了。
动筷子前先喝杯安席酒,徒忻先举杯:“今日不必拘着规矩,能喝便喝,不方便喝的说说话儿。我近来要养嗓子,今日就不陪了。”定下基调,众人心里也舒坦,且是能说得到一起的,这一桌子的人,有着不少的共同点,都是年少得意、家世不差且本人愿意上进又不骄狂的。与冯紫英等人不同,这些人吃酒有没有戏班都行、有没有唱曲的也不很在意,只要人对了就成。
贾宝玉捏着杯子,眼珠子一转——有不惹事生非这一条儿就算及格了,再加上不乱传聚会时的闲话,这人也就值得相交了。如果性情不讨厌,看着生得也顺眼,又有些接触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这大概就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的原因了——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迎春订婚的事儿也被无意间提到,起因是孟固取笑贾宝玉今日这身衣服:“有些儿前年的童子模样,这个样子谁家肯把闺女给你?”贾宝玉一脸愕然:“这又是什么话儿说的?我家里姐姐还没出门子呢。”因说到迎春订婚的事儿,齐皓道:“令堂姐虽是庶出,到底是荣国公府的小姐,这门亲事是令尊作的主,怕别人说得不好听呢。”贾宝玉道:“为了这桩事家里不知道费了多少脑筋,不瞒诸位说,东府里那位伯父没了不到一年,那时候我们还与他们是同宗,论理,该守一年的,只是家里大伯父前些时候又不大好,中风这毛病儿好是难好,要坏却是极容易坏的,故而家里说了,如今已分了宗,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给二姐姐定下了人家,也是图个安慰。我却是不急的。”
话是这样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预防贾赦某一天突然挂了,不至于耽误了女儿的婚事,那一位既然是贾宝玉的堂姐,年纪就比他大,男女还有些不同,实在是耽误不起,再者这也有冲喜的意思。孟固咳嗽一声:“你是不急,只怕把你当东床快婿的人家要急了。”弄得贾宝玉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我只与你说事儿,你倒拿我打趣了。”徒忻道:“今儿好容易乱神没来,你们先闹了起来。”贾宝玉因问:“十八爷一向与殿下亲近的,今日不见,确实有些不惯呢。”徒忻道:“我早先说过,他也大了,我再事事管着他,他面子上也不好看。”这倒是了,贾宝玉点点头,拣了一筷子鹿肉塞进嘴里,齐皓那边儿还问:“王爷已发了话,今儿本是百无禁忌说话喝酒的,介石也不要避讳么,谁不得经过这一遭儿的——我可听说了,令堂似有意给你说亲呢,你自己是个什么章程?太子殿下也好奇呢。”
贾宝玉咽了鹿肉:“我都不知道的事儿,怎么答你呢?设若我现在把话说了出去,日后又与今日之言不符,或者咱们话赶话的不小心说到了哪家姑娘的,怕不好收场呢。”徒忻放松靠在椅子上问道:“我也没听说这事儿,怎么你的消息倒灵通了?”齐皓欠身道:“也是我听我表弟说的,他听他们家老爷与太太商量说话,说是介石的母亲对未出阁的姑娘挺上心,怕是要给介石说亲呢。我估摸着,许是因着他堂姐未嫁、他们家东府那里白事未过,才不好明着说的。”贾宝玉皱眉,这年头说亲,本人意见是排在最末的,双方条件差不多、父母看着满意才是重要的,至于感情一类‘相敬如宾’就是最高境界了,根本不会让大家先谈个恋爱试个婚。所以王夫人相中了媳妇,跟贾政商量了,回了贾母得到同意,这门婚事就算定了,贾珠与李纨这一对儿就是这样来的,也生儿育女一起过了许多年。既然感情不是最重要的,那么,在贾母那里,自己与黛玉也没有交恶,老太太会不会另有打算?这事儿,可不好办了……撞车了!但是这样的犹豫是不能跟大家说的,一旦说了出来,要么娶了黛玉,要不就是把黛玉往死里逼了。
贾宝玉打个哈哈:“哪儿准呢,母亲总是操这些心,父亲还没说话呢。家父行事,有时候还是出人意表的。”连忙转移话题:“倒是殿下,过年不久就出孝了,宫里怕不会让王爷没有女主人呢。”
徒忻一撇嘴:“我这里家事连着国事,反而容易,老实过日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到我这儿就是快刀斩乱麻。” 贾宝玉愣了一下,心里暗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家庭相处就是一个模式,管什么样的感情到最后都化成亲情了,找到一个大家都遵循的模式,没事少折腾有事也别乱折腾,就是过日子了,可不就齐菜了么?这样想着,脸上就浮出笑容来了,联系到自己家里,只好男人顶得住态度明确,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孟、齐等人也一齐笑了,笑得暧昧,男人扎堆的对方,话题涉及到了女人,大男子主义的主题总是受到吹捧的。
徒忻少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在座的没有他的下属,不会在心里算着何时该敬酒、该说什么样的奉承话、眼珠子瞄着他的脸无时不在分析他的心情,也不是他那些兄弟、侄子,说话打着机锋,吃那样的饭忒折寿。这样闲聊就很好,上进的好青年十六爷叛逆了,非常乐于同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交往。不幸的是,他之前的阎王形象给人太深刻了,同时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他也没什么机会跟人家接触。因为领了差使接触的人多,徒忻的社交圈儿挺广,但是真正的朋友圈子还是窄,也就是眼下这几个人比较放松了。
正说话间,外头一个小厮走来道:“宫里传孟大人。”贾宝玉听着这把声音非常好听,扭脸一看,小厮大约十三四岁,低着头垂着手,只看见一段弧度优美的雪白脖子……如果这不是红楼梦,贾宝玉大概会以为这是徒忻的妹妹女扮男装来的,顺便跟在座中的一位或几位来一段神马神马之恋的,很可惜这是红楼,来的也真是男性小厮。
这就是旁人送的礼物之一,徒忻一向是作冷处理的,徒忻心里这小厮不是正面形象,这会儿他又进来了,徒忻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孟固忙起身,问是何原因:“今儿不是我当值。”原来是皇帝突然想起先前他当值时派他跪腿的差使,一时忘了结果,召来问话的。齐皓先前不知道孟固还跑了这样一趟差使,去的还是皇长子那里,就留了心,也辞了去。
徒忻便问贾宝玉:“他们有事,你可也有要忙的?”
贾宝玉:“……”他本来是有这样的打算,被这样一说,又不好走了,更兼在这里吃这顿饭也不错,“确实有忙的,忙着吃呢。”
108.两人对饮似懂非懂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单独吃饭,以往的饭局断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多半是围着一大圈儿的人,相互说话的时间也少,更别提什么宫宴了,那会儿两个人隔得八丈远,除非特意,否则连打个照面儿都难。人数最少的时候,徒忻身边还有个徒愉存在,所以贾宝玉没看到徒愉还要问上一问。
幸而两人如今也算是公认的熟人了,倒是并不拘束。徒忻噗哧一声笑道: “荣国府还饿着你了?”
“家里……”吃得胃抽筋儿,肥鸡大鸭子,这是荣国府的惯例,想吃点儿素的吧,还不能多要,更不能不吃肉菜,不然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秋纹等人都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贾府的秘方,不舒服的时候才要清肠胃,通用做法是净饿,通常情况下身体小有不适的时候就要节食,在这样的环境下,谁敢三不五时的要青菜吃?
徒忻抽抽嘴角,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在宫里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贾宝玉在家里还能捣鼓点儿小动作,他在宫里,那是个大事上最不守规矩,枝节上又非要标榜着规矩的地方,可怜自小就努力磨炼气势的十六爷生生被吃饭的规矩折磨了十多年。
要不怎么说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呢,尤其是在这种婚前可能没见过一次面的地方,至少在生活经历上有许多现成的共同话题--呃,交朋友也是一个道理。两个人从吃说起,徒忻非常怀念贾宝玉上次请吃的野菜:“怨不得十八弟回来总念叨着呢。”贾宝玉道:“我先前还说十八爷爱这一口儿也没趣儿,等顿顿吃它的时候又嫌没油水,现在想来平日吃的哪能缺油水?念叨念叨它也是常理。殿下如今吃的能自己做主了,实在是恭喜。”徒忻见他说得诚恳也笑了:“你不是也有个庄子?得闲嘴馋去解解馋也是好的。”
因又说起庄子,徒忻本就喜欢贾宝玉那个庄子的风格,便问起庄子布置等事。贾宝玉因是自己置的第一份产业,兴致也高,因说:“本是想有个自己的地方儿免得扰了家里人,买了下来才发觉庄子外头好大一片野地,空阔得很,前阵子他们还去跑马的来着。”徒忻毕竟年轻,又问可有野物射猎。贾宝玉一时不察:“自是有的,他们还猎了些儿呢。”说着一顿徒忻看着他的神色似有隐情,看着在座的没有旁人,也就问了。贾宝玉耳朵根都红了,那次他那可怜的鸭蛋成绩实在是让人汗颜。
徒忻诧异道:“你在家没练过么?”贾宝玉嗫嚅道:“家里……那不是……靶子不会动么……”徒忻愕然:“去去年随驾,你不是也有所收获么?我不是教过你了?”贾宝玉抽抽嘴角,从那之后他就没怎么练过这些东西,他也就是想增强人民体质没想着奥运夺冠,这是两个层次的问题。徒忻道:“往后指不定要随驾的,这个可不好荒废了。”又透出皇帝并不讨厌贾宝玉的意思,相反还对他贬谪后仍然认真工作宠辱不惊表示非常欣赏。只是碍着上皇生气,当然这一句话徒忻没说,毕竟那是他爹。
徒忻自己也看不大惯上皇宠信的那些人,都是他经手审的,各种丑态、种种弊端他见得比上报给皇帝的还多,越发觉得他爹是老小孩儿脾气,自己也觉得贾宝玉有点委屈了。也是趁着酒劲儿:“正好过冬了,我也得闲,你那里也是,要不我教你?”贾宝玉吃了一惊,断没想到徒忻会提这一出,去年那是情况紧急,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状况就是十六爷寂寞了,敢让十六爷亲自教的人少之又少,徒愉算是有资格的,但是不认真学,十六爷连老婆都还没影儿自然也谈不上教儿子,徒忻到底是年轻人,熟人面前他也很乐于放下面具活泼一点儿。
“那个,还是不好劳动了。”贾宝玉拒绝得有点儿艰难,他根本就没想在这方面发展。
徒忻还以为他有难处,咬牙道:“去年那事儿,是意外,咳咳。”摸摸嘴唇,贾宝玉觉得被雷劈了,真是欲哭无泪,这事儿吧忒尴尬搁谁那儿都能记一辈子,这会儿徒忻又翻倒出来了,贾宝玉是想装作忘记了自己都觉得假。
这下好了,大眼瞪小眼,眼光一碰又霍地跳开,不由自主又往对方嘴巴上看,然后又刻意避开了不看,更尴尬了。徒忻咽咽唾沫,眼珠一转,却又看到了方才进来的小厮,仿佛找到了渲泄口儿,把人给喝退了下去,直说没规矩,没主子发话就乱闯,最后道:“领二十板子去。”
贾宝玉冒汗,他直觉得徒忻这气生的八成是迁怒,二十大板怕不要屁-股开花了,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贾宝玉还是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执壶给徒忻重斟满了酒:“殿下消消气罢,方才也是宫里来人,他不传话难道叫宫使白等着?”徒忻这也是半真半假的发作,斜睨着见贾宝玉眼中似有请求之意,被自己一看又低下头来似乎不好意思了,显是心知两人都不好意思,一挥手:“下去罢。”
小厮磕个头,倒退着出门了,徒忻觉得自己方才显得暴戾了,不由解释道:“这是旁人送的,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说着长出了一口气。贾宝玉笑道:“这有何难?底下人孝敬来使唤的人,怎么使唤由着您,放在书房是使唤,放到庄子上也是使唤。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
徒忻一拍额头:“是我想左了,倒是你明白。”说着一拎酒盅,贾宝玉与他碰了杯,酒滴溅了些许出来,扬脖喝了,放下杯子发现那头徒忻已经不声不响一口闷完杯子都搁桌上了,正看着他呢。贾宝玉觉得人生有得必有失,老天爷非常公平,今天这顿饭,饭菜可口了就得发生点儿让你食不下咽的事情。鬼摸了头的,干嘛又想起那个意外呢?初吻,哦漏!
越想越坐不住了,虽说大老爷们不必哀悼,但是如果另一个大老爷们在一旁看着……贾宝玉决定告辞,徒忻脸上的怅然是明显的,一挑眉:“明儿休沐,我挑好的日子。”贾宝玉喉咙动了动,靴子里的脚趾头动了动,老实坐下了。
徒忻道:“一会儿要留一会儿又要走,这又是怎么了?还是这会子功夫有什么事恼着了你?”他故作大方,贾宝玉也只能装豪爽了,他对我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当刺猬?贾宝玉做完心理建设,乃道:“这会子功夫有什么能恼着人的事么?”下面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两人只管喝闷酒,心里有点儿明白又点儿模糊。
贾宝玉心里一扒拉,要让这低气压再弥漫下去,情况恐怕要不妙了,出气筒走了,屁-股开花的要变成自己了,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刚才是什么都能说,现在是有意思的话题怎么都找不着,只得从天气开始胡扯。从这才发现,在两个人的接触里,记忆深刻的事还不少,
徒忻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怒气,恼了:“便是住下又如何?我这里有老虎会吃人不成?”贾宝玉傻了,大家都住一片城区,又有宝马代步,还有奴仆跟着,真醉了不用爬也能回得去,惯例是没有在旁人家过夜的吧?“没这规矩吧?”
“时候晚了,在这里也是住,在那里也是住,规矩不规矩的,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徒忻又把原话还了回来。
贾宝玉想了一想,觉得徒忻同学为人还算正直,不至于为了自己不在他家住而打击抱怨,也拧着脖子:“您这是置的什么气呢?”徒忻眨眨眼,是啊,我置的什么气啊?脑子里的筋拧了回来,徒忻直愣愣地看着贾宝玉的脸思考原因,他从来就不是个笨人,往前一回忆,抿紧了嘴,根本是在赌气想证明并没有被唇上柔软的触感所扰。如果真的没什么,那是不需要用赌气来证明的。这么想着,袖子里的手指又捻了捻。
贾宝玉脸上火辣辣的,这年头的风俗他明白,所谓龙阳断袖并不罕见也是半公开的,那两道往自己脸上看的目光渐渐变得逼人,贾宝玉手足无措了。最后两人谁都没说什么,徒忻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了,低声笑道:“今儿太轻快了,喝得高了,倒较上劲了。”到底放了贾宝玉回家。
贾宝玉一宿没睡好,幸而次日休沐,推说酒多了,懒懒地在家里窝了一天。那边徒忻却一夜黑甜,睡得十分之好。贾宝玉还在犹豫此事要如何收场,徒忻不是薛蟠被打被拒绝之后还能跟人拜把子,贾宝玉在纨绔群里的酒肉朋友多,但是能正经说话的人却少,他不讨厌徒忻,还不舍得在跟混得熟了的时候跟这人断交。
要不干脆从了贾母或者王夫人的愿娶个媳妇儿好过年,反正也没挑明,暗地里解决那是最好的,还不伤和气。到底谁好呢?黛玉还是王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看中的姑娘?贾宝玉头大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为母亲、祖母之间的矛盾的炮灰,与其如此,还不如光棍儿算了。事情又绕了回来。
如今已是年底,就算工作不忙,也要忙年节的事情,兵部与刑部又没啥业务来往,往后几天与徒忻也没通消息。贾宝玉渐渐放下心来,心说,是我自恋了也说不定呢。直到腊月初雪那天,贾宝玉回到家里,先去给长辈请安。贾母等见了他都高兴,先问冷不冷,又说今年又长高了些,快过年了,大毛衣裳还得再置办两件。贾宝玉道:“我的衣裳尽够了,倒是老太太爱玩,下雪了怕要看梅花,倒得备好斗篷。”
贾母笑道:“还是宝玉心疼我。说起梅花,恭王爷今儿还打发人送了两枝来,说是往年开府的时候你送的,今年开了,殿下亲选了两枝送来。”
贾宝玉脑袋上又劈下一道雷来,后园子里还有一整片原厂生产的红梅林呢,这巴巴的送来这个当回礼证明很重视咱送的安宅礼,用不用这么上心呐!
他不知道,新年前后,还有巨雷在等着他。
109.第一道雷放屋里人
贾宝玉盯着桌子上摆着的美人耸肩瓶有些时辰了,瓶子里插着的是从后园里移到自己院子里又转手送给徒忻,最后又被折了送回来的梅花,这一圈儿绕的!贾宝玉心里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奈那是王爷特特打发人送了来的,扔都扔不得,还得好好供着,哪天枯了,还得好好收拾了,要么焚在香炉里要么找块好地儿埋了。同样还是那棵梅树,不过因为被搬到恭王府就长了身份,推物及人,实在可叹。如今只回来两枝,就更金贵了,贾宝玉本说:“梅花我那院子里还有好些呢,老太太喜欢就都留下。”还被贾母笑骂没规矩:“这是给你赏玩的,怎好叫我都留着?”贾宝玉见王夫人贾政都在赞那枝梅花好看,心里直抽抽,就算现在梅树圈在了大观园里寻常不好去折,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只要开了口,谁又弄不来一枝半枝的呢?
他还要说:“不如往老爷书房里放着?”贾政心有所动,终是道:“是王爷赏下的,你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就该好生收着,怎地四处送人?”一个赏字听得贾宝玉什么兴味都没了。混这里十多年了,生活上已经非常土着化,思想上也有大半土着化了,不幸的是还没被土着的那一小半儿,依旧会觉得不爽。不管乐意不乐意,梅花还是连着恭王府的瓶子一道儿被摆到了他的屋里,秋纹等还听贾母吩咐,选了正堂的桌子摆了。
看到这瓶梅花,就想起送它来的人,贾宝玉近来心里总有不安,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徒忻。本来已经放下心来,只道是酒醉糊涂了,如今这两瓶梅花又勾起为难来——TNND徒忻神马都没挑明,连句‘家里大人管不管你交朋友’都没问,这事儿要怎么回?
长长吐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到年底了,就算部里不忙,徒忻自己已经单过分府了,他得忙年,且顾不上这些。伸手敲了敲桌子,贾宝玉对绮霰道:“叫几个小丫头,把咱们房里的瓶子寻几个来,我去折几枝梅花送他们玩。”自去院子里折了几枝插到瓶子里,一一分派了自贾母往下,贾政、贾珠、贾琏并姐妹们都有,贾赦那里也没忘了,送花的丫头都得了赏,回来笑着比哪个主子最大方,叽叽喳喳。被麝月道:“要作死了,还争个多少,主子赏的那是体面,蹄子们只管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面都喝散了。
转过头来看贾宝玉,麝月十分不解:“二爷看着这枝梅花好有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可是想着回礼?要说王爷给的东西,再小也是金贵,可这终究只是咱们家出去的两枝花儿,不好劳动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给出主意。方才我给三姑娘送咱们的花儿去,她还说,二姑娘过了年就要出门子来,叫您过去或是她过来商量一下儿,说是自家兄弟姊妹邀一席送送二姑娘,三姑娘素来心细,不如二爷去问一问她。”贾宝玉心说,我烦的可不止这个,这哪是两枝花啊,咦?我就当是两枝花回礼不就得了?一拍脑门儿,往后面寻探春去了,秋纹在后头追着:“披上斗篷,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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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秋爽斋,黛玉、惜春都在,见贾宝玉来了,一齐起身。探春让贾宝玉坐到上首,亲递了茶过来三人又谢了贾宝玉送来的花,贾宝玉笑道:“原是家里的东西,如今栊翠庵里还有呢,只是妙玉住着,不好总去叨扰罢了。原也不值得这么一谢。”林黛玉道:“你别管我们有没有,只是你送了,就是心里想着我们,我们只管领你的情。”惜春道:“正是这个理,且休提这个客套,如今只听三姐姐怎么说。”
探春道:“我想着,二姐姐过了年不久就要出门子了,等过了年,她必忙得没功夫,不如趁现在,我们邀一席,也不用烦扰嫂子们再费心,只我们几个还有宝姐姐也算一个,她原是在我们家住过几年一道儿长大的,也是告个别的意思。”贾宝玉道:“你这一席邀的,要在年前就在这几天为好,过阵子又要忙着过年了。又有,这必是在家里或者就是园子里了?可与厨房好说了?或是到我外头那庄子上?”探春笑道:“我有数呢,咱俩拿出几两银子来,叫园子里这厨房只做各人喜欢吃的每人两三样儿,只是一聚,也不用管那些虚礼儿,咱们吃得痛快就好。二哥哥要是心疼我们,再另请我们出去一玩,我们也领。”
贾宝玉道:“那便说定了,宝姐姐那里,你着人去请罢,等她来了,我席上再当面邀她。”掸眼看探春身上穿着青绸银鼠皮袍,头上并无鲜花两三根金簪子上也无宝石点缀唯斜戴着一赤金点翠小凤倒还不显太素而已,只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儿,知她还是记着赵姨娘与贾环,又看她神色倒还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看黛玉,想起她到明年竟与探春是前后脚地出了孝,心里又是一叹。
几人又说到最后,贾宝玉道:“你们一个月统共那点子月钱,自己还不大够呢,只是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四个每人一两银子,余下的算我的,不能白叫你叫我哥哥么。”说得探春笑了:“既这么着咱们说定了,旁的犹可,只怕老嬷嬷们不给咱们喝酒,这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贾宝玉应了,黛玉看贾宝玉像有话与探春说,一看惜春,惜春也是知机的人,因说要向黛玉借书,两人一道回了。
贾宝玉便问探春回礼的事,探春道:“也犯不着这么为难,竟不如把薛大哥哥从南边儿带来东西回些儿也就是了。内务府采办的东西,未必样样都能分到各府里的,只要雅致些才好。”贾宝玉得了主意,回去一翻拣,找几样香料拿盒子装好次日着人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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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是个爽利人,贾宝玉这边儿回礼,她那边儿着人去请宝钗来。宝钗到后,与探春一商量,又完美了探春的计划:“不如与老太太、太太、大嫂子、凤丫头说一声儿,她们知道了,自有吩咐,咱们也不必与上夜的老嬷嬷们磨牙。又有,竟不如散出一吊钱来与她们,免得三更半夜使唤她们又落埋怨。”探春一一记下了,又要算花费,又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说:“三姑娘,宝二爷那里的秋纹来了。”秋纹是来送银子的,贾宝玉回去之后就叫封了五十两银子一早送过来。虽说今年换了个职位炭敬比去年少了不少,贾宝玉还是没在这上头计较。
有钱有权好办事,人也齐全,当下贾府未婚人士(含亲戚)欢送迎春大会开始了,迎春不擅言辞,好在探春活泼,宝钗黛玉等又灵巧,且许久不见、离别将近,各有话要说。众人问宝钗家里安好,宝钗又问迎春嫁妆准备得如何:“府上必有周全的,或有自己想要又不好说的小东西,我们家里铺子上的东西倒是齐全。”一语提醒了贾宝玉,给迎春的新婚贺礼也要准备了。
因迎春的婚期定在开春三月,腊月过半是没功夫把姐妹们拉到城外去了,正月过年、二月忙婚事,贾宝玉的那一席酒,也只好勾了账。探春笑道:“这一笔权寄下了,你可推不掉的。”贾宝玉亦笑着应了。一旁宝钗见他们兄妹和乐,自己也有感叹,迎春都放了定,自己哥哥却还没娶亲,轮到自己……宝姐姐忧郁了。宝姐姐尚有不如意,连哥哥都没有的林妹妹就更伤感了。一时气氛很压抑,贾宝玉举杯道:“难不成你们都出了门子就不是我姐姐妹妹了?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什么时候想大伙了,再邀这么一席,很难么?”其实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萝莉们跟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过日子,贾宝玉很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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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贾宝玉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问了一回昨日情况,又领着他去见贾母。却见麝月在贾母跟前,低头拽着帕子,与她并肩站着的还有一个穿红的丫头。一旁王熙凤笑道:“嗳哟哟,宝玉可来了。”互相见过礼,贾母招手叫贾宝玉到自己身边坐,拉着他的手一通看,慈祥的目光看得贾宝玉毛骨悚然——老太太好久不这样看他了,上回这样是他刚做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乖宝宝长大了啊~’的感叹目光而来的必有变故,但是贾宝玉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那么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么?
只听贾母慈祥地感叹地道:“宝玉长大了。”然后就是把麝月夸了一句“素来稳妥”,又盛赞穿红的丫头“伶俐可人。”王熙凤从旁道:“这是林之孝家的丫头。”贾母还说:“我看她是个好的,特特要来给你好不好?”
这两个原就是在贾宝玉院里用的,如今再单拎出来介绍一回,明摆着,这是要做屋里人。而且一放两个,也是有原因的,贾母喜欢伶俐的、最后千挑万选把小红找了回来,王夫人喜欢本份的、想想宝玉房里的麝月样样妥贴回话也周到模样也端正。王夫人说:“淘气的会扰着宝玉不安心。”贾母心道,弄个死板的岂不是亏待了我孙儿?屋里人又不是媳妇儿,倒不用很争执,又有贾珠等从中回转,两个一起放好了。为此贾母、王夫人倒有志一同地把两个丫头先约谈了:“好生伺候好宝玉,不许拈酸吃醋弄坏了宝玉的身子。伺候好了宝玉,我与你太太自有赏,要是淘气,凭谁说,都叫人牙子领了出去。”
婆媳俩妥协的结果就是,贾宝玉脸前跪了两个女人……
110.选错模式又一道雷
贾宝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管是坐着的那两位还是跪着的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坐着的两位就不用说了,她们都是自己的长辈,跪着的这两位么,麝月是打小跟着自己的,用贾母的话说就是‘素来稳妥’,连袭人都服的一张嘴,这位小红是林之孝的闺女,光凭这一条就够看的了。身为一个正常男性,不慕少艾是不可能的,然而自己身边的这些少艾们……
如果不知道红楼梦这档子事儿,在美色环绕之下,男性本能的趋使之下,穿到如此有利的环境里,谁的心思不会活络?谁不认为封建时代的女人三从四德、个个老实守本份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凡事只能听男人的、能穿过来是老天爷给的福利?半遮半掩收用了两个,再跟林妹妹或者宝姐姐谈个这个年代很少能够谈到的恋爱,最后左拥右抱坐离齐人之福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一旦知道了红楼梦,这本书里虽说各种专家读出来的内涵是深远的,但是石磊这种俗人看到的就是家长里短、一四角围墙里各种女人死掐,更兼后世书迷们拥这拥那的两派还把对方偶像掐得要死要活,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 家里老婆多了就是各种死掐、各种死老婆死孩子,由此延伸出来就是,这不是一个适合YY的世界,这里的女人是老虎,真是跟女人结婚的心都没了。
简言之,贾宝玉是明白这回选错了游戏模式,没抽中种马模式反而被打进了宅斗模式还是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宅斗模式,真是男人的悲哀,宅斗里的女性都是道具……幸亏进入的不是‘自己也是后宫之一’模式(某肉按,此君当年也看过网文,与一群哥们文荒的时候突发奇想去组团刷某女性文学网站找刺激,嗯,结果被NP文雷了出来,他们看的都是一男N女NP,到了这儿反过来是一女N男的NP,各种相反)[1],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一进来明白了处境就开了宅斗模式提醒攻略,自然把种马攻略丢到了一边,到什么山上就要唱什么歌。
贾宝玉心里转了一回念头,就是要屋里人,也要我自己选好吧?而且…… 贾宝玉欠身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她们原不就是老太太、太太选了给我的人么?哪里用特特与我说呢,今儿早上出门的衣裳还是麝月找出来的呢。”贾母笑容有一瞬的惊愕,王夫人眼睛也瞪大了一点儿,王熙凤左右一看出来圆场:“老太太、太太看着又要过年了,你的事情一年比一年多,单叫她们两个来说一说,把你屋里看顾好。”
骗人!贾宝玉心里撇嘴,嘴里还要谢她们关心。贾母与王夫人换了个眼色,打发两女下去了。贾宝玉心道,别在这上头再生事了,算我求你们了。人心隔肚皮,弄个不好的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无知者无畏,要是知道她们存着心思还收在身边,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贾母与王夫人等似乎要开个小会,商量一下眼前的局面,贾宝玉暗笑着离开了,我就是装不懂,你们能怎么着?
然而这事也提醒了贾宝玉,这不是没过十八周岁生日就还算儿童的年代,现在如果自己不马上为自己打算,不但婚姻自己说了不算,连跟谁XXOO都要被干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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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月与小红心中说没失望那是假的,麝月打小跟着贾宝玉,先时有袭人、晴雯排在她前面也就罢了,及至两人都去了,她就是头一号人物,然而思及袭晴二人比自己条件更优也被打发了出去,未免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把上进的心思也息了不少,然而架不住王夫人给她希望,这会儿又给一巴掌拍熄了,心情起伏有如过山车。小红本是个‘上进’的人,结果也是受了打击。好在贾府先时被清理了一次,如今嚼舌头的人少了很多,更有林之孝是个有权的管事,旁人畏惧其权,也不敢说在当面。
她们俩的小心思在贾府里却连朵浪花都算不上,贾府又出了件大事——尤二姐怀孕了。尤二姐性子软些又因来路不正荣、宁二府又因她不睦,一向只在贾琏的小院里默默地生存着,众人也就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她的存在。如今她不鸣则已,一鸣,实在是惊人。
贾琏还很高兴,王熙凤脸都气黄了,贾琏一看情形不对,忙收了笑。平儿又与她端茶顺气,王熙凤缓了口气道:“一听心尖子上的人有了,不管真假呢,你先乐得找不着北了!也不想想她如今还没过明路呢,弄出这么个孽障算什么?如何堵得住人的嘴?说是她生养的?那她是你什么人呢?通奸是个什么罪名儿?只怕你身上捐来的官也要没了!你还做着梦呢。”
贾琏忙说:“赶紧的过了明路也就是了。”王熙凤道:“就是这样才麻烦,过了明路,就算是她入府的日子,跟生产的日子对不上,岂不是打了自己的嘴?不过明路,管她自己作贱自己好歹黄册上也是良家妇女。”
贾琏,当时只想着爽了,都没注意这些。他与贾珍父子所忌惮的都是王熙凤,只想抱个孩子回去王熙凤总不能把丈夫的骨肉拒之门外,那骨肉的生产者自然也一道进来了,把国孝家孝都抛开了。等事情闹出来之后贾琏并没受到大惩罚,就更不以此为意了,如今被提醒了,才记起这世上还有国法这档子事儿。由此可见,两府之内,主子奴才的心里,王熙凤比国法还可怕。
现在荣府与宁府分开了,贾敬的孝期用不用守一年也只是嘴皮子上的官司,春天老太妃薨时是三个月禁嫁娶,如今到了腊月,尤二姐有三个月的身孕,加加减减也不算犯了这个。问题是王熙凤说的,尤二姐户籍上还算是良家妇女,普通百姓,不论是娶是纳都得走个手续办个户籍转移,这个时间就对不上。按律,凡和奸,杖八十。同时规定捉奸拿双的才算是通奸,这事儿吧,孩子都有了,怎么会不是通奸呢?八十板子一打,两人还有命么?
贾琏呆完了,连忙问策,王熙凤肚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说:“我哪里有办法?就这还是老太太想到的,不如你去问问老太太,老太太素来又疼你,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又是干系全家性命的大事,再生气也要给你出个好主意的。若我去问了,又显得是我容不下人了,要是为我想,一条绳子勒死了她也未可知,都察院还是我叔叔旧友呢,谁会管?要是为你想,许就是另一种情形了。”王熙凤心里,这个孩子就算自己不在意,也不会有人叫他生下来的,贾母等算是有修养的,心里怀疑嘴上不说罢了。但是王熙凤仍然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尤二姐是良家妇长得又好,万一生个儿子下来又是一宗麻烦事。
贾琏只得求贾母去,贾母原不在尤二姐的,想着快过年了,先把贾宝玉的事放一放,又与王夫人商议着往宫里送给元春并曾外孙的东西呢,一听这一条,气得要了不得:“哪里就馋成这样儿了?说了叫你们仔细着,先不要圆房,你偏管不住自己! ”然而事关嫡孙贾琏,还要给他想办法:“先生下来,叫平儿从今儿起养着,就说有了身子。”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就是高明,还不快谢了老太太?”
贾琏还要争辩,王夫人道:“你要是有旁的法子,倒是说出来,明摆着个活生生个人证在那里,你要怎么把他变没了?这样孩子也保住了,大人也保住了,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姨娘也还是你的姨娘。”贾琏回过味儿道:“掐着日子拿贴子把她入籍的日子往前改一下儿成不成?”贾母还狠不下心来把孩子拿掉,却仍是不乐意那个还没出生的不管曾孙子还是曾孙女的孩子被尤二姐带的,自然不同意:“还掐着日子呐!那阵子咱们正与东府撕虏着呢,你还有心思纳妾?你不怕叫人翻倒出来为什么翻的脸?”贾琏哭丧着脸,犹不甘心,旋出来与堂兄弟商议。
贾宝玉相信现在如果照镜子的话,镜子里的影子一定是一团青白外带冒黑烟的。贾家是有不少帮手同时也没少结冤家,平日不显,谁知道会不会在这当口下黑手?贾琏犯了这种事儿,往重了说是私德不修、没资格继续爵位,真要这样判了,那这府里还不得打起来?——贾赦还有一个名叫贾琮、存在感几乎没有的庶子呢,没存在感也不代表人家不存在呀!
贾珠与宝玉都说这种后宅里的事情,贾母所说已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了。贾珠是觉得庶子认在谁的名下这种事情,太普通不过了,区区一尤二姐还不用这样放在心上,能在自家范围内消化了麻烦自然是好的。贾宝玉心说,就是因为你这个外行要偷嘴才偷出来的麻烦啊,现在还要越过内行再搞小动作?两人还要说点场面话,贾珠道:“现在能不惊动外头就不惊动外头,这一二年坏事的人家还少么?能不声张就不声张才是正理。你帖子一出,倒是省事,只怕不用半个月,京城里就全知道了。老太太岂能外了你?让我们为你着想那是份内的,再要叫我们费心思把个拖累你的女人处处打点得妥妥当当不受一丝委屈事事如意,那是再不能够的。”贾宝玉道:“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放在平姐姐名下,凤姐姐心里也好过,对孩子也更实在些不是?平姐姐难道会不照顾好这孩子?”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贾政的,他是个标榜礼教的人,旁的不说,先劈头盖脸给了贾琏一顿,贾赦躺平之后,贾政自觉责任重大,拿出当年看儿子的精神来管侄子,把贾琏骂得狗血淋头,就差动手打板子了。亏了他这顿骂,用‘这事都怪你不检点’把贾琏原本那一点‘你们都不帮我’的心意浇熄了。
贾琏还是心软,叫不许告诉尤二姐这项决定,等生下了孩子要摆酒了,再说。有了这件事,因事关贾琏,荣府里一个年都没过好。王熙凤心里不痛快,又岂能叫尤二姐痛快了?她也不故意为难,只是没了她的话,贾琏对后院的管束能力是薄弱的,纵使贾琏院子里的人听了贾琏的话,还有别处的下人婆子呢,略透一透口风,尤二姐听到耳朵里,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抱着肚子流泪发呆。委屈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点指望,现在这指望也要不给她了?
111.新年前后为难之事
贾宝玉很忧郁,桌子上横着份请柬,他背着手在地下踱步,时不时回头看看桌子,又扭过头来。恭王爷的请柬在年前就送了来,日子还与往年一样。这也就罢了,这位同学居然把请客的名单也告诉了贾宝玉。
心里有些焦躁不安,干脆踱到里间去,又闻到菠萝的果香味儿,贾宝玉狠狠搓了把脸——这东西也是十六爷送的。不知道徒忻到底是怎么想的,南方贡上的鲜果,统共这么些儿,不知道徒忻能分到多少,就这么大方地一次送了俩过来。要说这年头的东西纯天然无污染,味道就是好,贾宝玉把俩都切了匀人,王夫人问明白了他自己没留,又叫绣凤拿了两块儿回来,这味道隔了一天似乎还能闻得到,弄得人心烦意乱。徒忻要是给贵重的东西如金银珠宝一类,贾宝玉还能推辞,这种小东西,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可是这也太……亲腻了,只有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了,才会拿这些零碎的又少见的东西相赠的,至于时不时的互赠吃食,在这个阶层的人这里,就是绝对亲近的表现了。比如贾宝玉会拿零食送姐妹们。
徒忻一手让贾宝玉真的有点不好应对了,只能先接了好意,又写了回帖应了这场酒。
贾宝玉在犯愁,徒忻却是过得舒服,拿到了收据,十六爷心情大好。十二月二十日封了印,他就彻底闲了下来,他没成家,往各处亲戚送的礼略有不足也没人说,何况能让他送礼的人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他还有内外两个管事的、王府还有一套班子,礼数上头也缺不了。如何与属下们周旋他也想好了,本府属员要收拢,随行之仪仗里的周靖是个有本事心地也尚可的,来年可保举出去做官,赵长史之侄现在攻书,亦可发话令照顾一二……至于部中诸人,尚书等同衙为官已是一份交情了,底下能办事的主事亦可循例为其进言……在门人的选择上徒忻心里有数,宁缺毋滥,有几个随时能用得上的人比胡乱收些只会奉承的要强。
想好了这些,徒忻心里一阵松快,躺到摇椅上合眼假寐。总管太监拿着回帖进来,见他这样,又悄悄地要退出去,不意徒忻已经听到脚步声:“什么事?”知道要请的人必会到了,徒忻道:“年下这些油腻的东西怕都吃得烦了,到时候上些清淡素菜为好。”总管心说,这时候菜比肉还贵呐!又请示:“大过年的请人吃酒,太寡素了也不好,老奴看还是……”徒忻道:“又不是叫你弄斋菜。”总管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大不了贵客那几席额外加菜就是了,这倒省钱省事儿。又忆想一事:“老太妃薨未经年的,年酒好摆,这戏——”徒忻道:“这个省了罢,立几个鹄子习射罢。”总监抽抽嘴角:“殿下,年下不好动刀兵,勉强投壶也就罢了,这弯弓搭箭的,不好。”徒忻的主意一连被驳了两三回,以下有些不耐烦:“就这样罢。荣府上的年礼送来了?取单子来我看。”
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官方配置,尺头、古玩珍宝一类而已,翻了一回,见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徒忻心里有些不自在。因他心里对贾宝玉亲近,也与贾宝玉互赠过几回小礼物,心生亲腻之感,便觉荣国府的东西应该与官样文章略有不同才对,如今却依然不温不火,与其他人家送来的东西没有本质区别,徒忻颇有一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的感觉。他压根还没发现,都是他先送人家东西,人家后来才回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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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年还是要过的,过年的程序与往年也没什么大不同,仍旧是吃请请吃收礼送礼,只是交往的圈子与往年越发不同了。荣国府的社交圈子还是老样子多是些世交勋贵,只是如今贾珠与贾宝玉各处有了自己的圈子,除了与荣国府重叠的部分外,尚有自己同年、座师、同僚等要应酬。王夫人见儿子有出息,自己脸上也光鲜,与贾政商议,叫单空出两日来在府中摆酒,一日是贾珠请客、一日是贾宝玉请客,贾政想如今还没分家也答应了。一同去回贾母,贾母自是需要好消息来冲淡一下的,把贾珠与贾宝玉叫到跟前来,令二人拟了单子,定下日子好备戏酒。两人正愁如何回请诸同僚人等呢,一齐应了。贾母道:“你们谢过凤丫头罢,我只是说句话,她倒要跑断腿儿。”两人笑道: “这是应当的。”
今年贾宝玉要走礼的东西却是王夫人叫来探春一道商议的,探春贾敏、王夫人好歹经的见的多,倒也把诸色礼物备得齐整。贾宝玉粗粗看了一眼单子,见除了进上的东西外,往徒忻那里送的是最好的,因笑道:“这份礼拿我的帖子去送,显重了。”王夫人道:“家里旁人又与王爷不相熟,拿老爷的帖子去反是不妥,难不成王爷不知道你是咱们家的不成?”贾宝玉只得作罢。又见探春对他使眼色,贾宝玉知她有话要说,两人辞出来的时候便邀她一道。探春道:“二哥哥,过了这几日说与老太太,把云儿接了来罢。”
贾宝玉道:“她快出门子了,这算是在史家的最后一个年,保龄侯也是她叔叔,这当口要怎么接?怎么着她总要在史家过了年才好来咱们这里再住下,史家也是要脸面的,这个年不过十五怕不会放她来的。”探春叹道:“她不来,彼此都冷清些,她是个爱玩闹的,在叔叔家也过不舒坦,我们这里少了她也空落落的。”贾宝玉道:“我尽力与老太太说说罢,一过十五就接了她来,她在那里也少受些累。”一面回去,又打点送湘云的各色小玩艺儿。
有事忙的时候时间过得就快,不用上班的日子,也忙得不行。给家中诸姐妹的年礼,如今手上有钱了,便给园中姐妹同一式样批发了一人一对金镯子,给嫂子送锻子,侄子侄女是金银锞子。外头的礼有王夫人操持,给家人的东西却要自己动手的。
这样忙着,转眼到了新年,进宫领宴这等事还是要去的,依旧是吃了胃不好受的宫宴,回来贾宝玉又叫厨房煮了碗面对付肚子。可怜贾母等还要贺元春千秋,她们回来的时候精神却好得不行——王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小千岁生得贵气十足。”唔,看到外孙了,当然高兴。一道入宫的邢夫人就没这样的兴致,只在一旁当布景板。
因年前探春说起湘云,贾宝玉吃年酒的时候就留心寻卫若兰说话去,不意却没见着人。冯紫英道:“你是没看着,他那日吃了酒,轻狂得跟什么似的,趁着酒兴还与人练摔跤,热身子出了汗还不穿大衣裳,受了风寒如今正在家里歪着呢。等他好了,咱们一道取笑他去。”贾宝玉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如今病况如何、请了哪个大夫一类,陈也俊从旁道:“他一向健壮,不几日就好了,你也不必这样担心他。”
贾宝玉心里犯了嘀咕,湘云的官配似乎不长命,最后不得好,如果是这样,他倒宁愿两人没配成对儿。然而湘云不是自家姐妹,他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又史家对湘云算不得好,能跳出来也是好的。可恨红楼梦永久地坑了,这些事弄不清楚,竟不能剧情早知道来预防!
贾宝玉被现实提了一个醒:就算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是不可能让所有自己关心的人都一帆风顺的,比如湘云。贾宝玉知道她的婚姻算是不错的了,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坏了这段姻缘,万一换个主儿两个人再过不到一块儿呢?到时候八竿子远的亲戚贾家再为湘云出头合离?这事不比迎春那个死局,再坏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因而可以放手去做、去赌一把。黛玉同此理。但是湘云……贾宝玉的年酒吃得不痛快了,这一份不痛快在准二姐夫到访的时候才有了些纾解,至少这位二姐夫还算厚道,就算不厚道了,咱也拿捏得住!
新年时有种种忌讳又有种种要求,最普通的就是要高兴不能摆脸子,不然一年都不痛快。贾宝玉只好挂上标准的笑容四下周旋,累得不轻。初五日,自己又在荣府内摆酒请客。同年们来了,先拜老太太,喜得贾母合不拢嘴,自丈夫去世之后,已难得有这样的场面了。往年虽有后辈等拜年,多是世交晚辈,似如今这样几乎人人身有实职的时候却是没有的,便是丈夫在世时,来拜年的人里科举晋身的也是凤毛麒角。一连两日,贾珠与贾宝玉都在家中摆酒,因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内不得筵宴音乐,过年无法不宴请,但是戏就只好免了,连唱曲的都没叫。好在大家聚会只是为了交流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消息,同时表示自己还没在社交圈里消失。
贾宝玉一面与大家寒暄串场,一面拿眼睛把这些打量了又打量,然后叹息地发现——没人适合云妹妹也没人适合林妹妹。要说适合探春的人,大概还要等下一期公务员考试了,勋贵家的孩子,实在让人不放心把家里闺女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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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郁闷的心情,初七这一天,贾宝玉还是得准时往徒忻家去。这回请的却不是去年那些人了,贾宝玉一看,如孟固等都是因为与徒忻相识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是不太熟,但是听过的,应该算是与徒忻关系算不错的人,勋贵子弟也有几个,更多的人显然是被徒忻给淘汰了。
贾宝玉的席位却被安排在了徒忻这一桌,桌上的主客应该是那位老师唐佑,贾宝玉等几个‘弟子’陪着。唐老师问各人的学习生活情况,诸人最近都做什么啦,有什么要帮助的啦,大家回答着,互相致意。齐皓的侄子开蒙,要求贾宝玉同学把当年编的‘对韵’亲自手抄一份来,借着酒勾着贾宝玉的脖子:“我是放赖也要拿到的。”唐佑笑着说情:“既这么着叫他放回赖,介石再写了送他。”引得众人一乐。
唐佑又问贾宝玉:“你姐姐的婚期可定了?我可要讨媒人钱。”贾宝玉道:“少不了您的谢媒酒呢,只怕老师到时候又不得闲。”唐佑戏道:“我若不得闲去,你须得把酒送到我家里来。”贾宝玉笑应了。桌上众人又一番八卦,当着人家兄弟的面不好问候他家妹子,心里对贾府的姑娘也有了一个评估。唐佑不是没谱的人,既然肯从中做媒,他对贾府姑娘的评价应该是不坏的,贾府的姑娘或许是良配呢。这便又说起婚姻等事来,宋明德的父亲明年要回京,许要给他定亲,宋明德没捞到参加今天的酒宴,但因是贾宝玉的亲戚,也被顺势八卦了一回。
齐皓又笑指孟固:“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令尊难道没有给你定亲?”众人又问孟固,原来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放定的日子在年后二月,下半年完婚。这是个喜事儿,又是一番扯着灌酒。
这一年里年外的,没了唱戏唱曲,只好八卦一下,八卦完了,酒宴也结束得早。眼见众人酒都差不多了,再喝就要出丑,知机的人看看时辰便陆续告辞。唐佑是走得比较早的,他上了年纪,酒场又多,徒忻亲自送到正殿之外,赵长史与总管太监一左一右送出了门去。余下的人看看情况,也渐渐散了。
贾宝玉见状也打算告辞,不料徒忻直接说:“宝玉何必急着回去?早先你送的梅花开了,不如与我去看一看。”贾宝玉心说,我知道它开了,还开得挺好看,如今还有一枝子插我桌子上呢,给不知道它开了么?只听徒忻续道:“我总觉得不如才挪过来的时候开得好,难不成是有什么侍弄不对的对方儿?今儿巧了,择日不如撞日罢。”
孟固等走在后面的人听了,心说,这绝对是借口!看花啥时不能看啊?都春节了才想起来开得不好要侍弄?这是十六爷画圈儿了,摆明了说——爷就是跟他好,你们能怎么着呢?
大家能怎么着呢?老实回家别碍事呗。于是,贾宝玉孤零零地留在了恭王府里。
112.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宝玉真想说:“俺家有花匠,改天孝敬您一个?”但是当时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这样的折徒忻的面子未免不好,只能应了,又与孟固等拱手作别。眼看众人走得没了影儿,贾宝玉心下有些惴惴难安,那个,这个,又剩两个人独处了,上一回这样的时候……
徒忻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胆气壮,直接邀贾宝玉入内一叙。贾宝玉眨眨眼,心说,入内就入内,我一没财二没色的,怕你个毛线!还能叫你煮了吃了?——这里厚道的作者要旁白解释一下,无论是徒忻还是贾宝玉,俩人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贾宝玉自己再小心,也是荣国府里一块宝,长辈疼着、平辈敬着、奴才下人捧着,自己再仔细,在大环境下,想法里还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不低的。既使隐约觉得徒忻对他好得有点儿过头,有点儿向超友谊方向发展,他所惊慌的还只是两人凑到一起这个命题,还没有上升到‘攻’或者‘受’,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怕跟‘同性友人’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之后,他是被压的那一个……宝二爷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是等着他‘临幸’的……
贾宝玉更觉得,徒忻不是那种‘求爱不成反成仇’的人,并不担心什么拒绝之后的报复一类的事情,就是薛蟠那种挨了打的,薛姨妈要报复反被宝钗劝住了——这些都是提不上台面儿的事儿,闹出来更显得自己人品差,真要不顾脸面去报复,那这人也就不足为惧了。徒忻不是薛蟠,不会那么没品的。
他真猜着了,徒忻正不知要拿他怎么办呢,就是想‘交朋友’。但是这个‘交朋友’又有讲究了,如孟固之类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一种朋友,如他那些侄儿一类年纪相仿、身份相当、他们小时候单纯、到大了有意无意拉拢,又是另一样交情了。至于贾宝玉,徒忻把他单列了一类,就是比朋友还想亲近些儿,看见了就想挨一块儿的那一类。徒忻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纸,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也与贾宝玉一样,先想的还是如何先搭上线交了朋友再说,且还没到最后一步呢。在徒忻的观点里,公府嫡孙,两榜进士,钦点探花,那是不可以被轻侮的人,十六爷压根儿没想着拿人家当‘供奉’,或是灯下桌前一手捏着小酒盅儿一手捏着扇子挑着人家的脸自己脸上还奸笑着说:“识相的就从了我,不然叫你全家发配为奴,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答应我了,想怎么XXOO你就怎么XXOO你。”这种事情在最狂野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它超出了常理范围,就是他那位派着朝廷命官长史去抓捕‘供奉’蒋玉菡的哥哥也只能抓个‘供奉’而已。
徒忻自觉不是个麻烦人物,他是皇弟不是皇子,且卷不进夺嫡之争里,结交一二朝臣之类的,也不至于被说结党给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更何况是小时候有些渊源的人,走得近些也是正常的事儿,而且,我还有正事儿要跟他说呢。这么一想,徒忻理直气壮地邀了贾宝玉单独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把朋友给交下了,下面的事儿要怎么办,再议!喜欢一个人,不外是要对他好,让他过得舒畅,同时自己也就舒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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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确定梅花的长势只是徒忻的一个借口而已,两株梅花被他养得精神极了!疏密有度,在残雪灯火的映衬下非常地有意境,当然如果走近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不幸各被做了一次截肢手术,一截断肢正摆在贾宝玉的房里,另一截则被老太太供在她的正房呢。
然而既然它们是借口,不免还是要看一下的,贾宝玉绕着花树转了两圈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养得挺好的啊,我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来……要不……找个花匠?”徒忻笑着别过脸去,看一个人顺眼了,就看他什么都顺眼,十六爷此时只觉得贾宝玉抽着嘴角的扭曲笑容很可爱,比当初故作第成的样子真实多了。脸上犹带笑意道:“我这府上旁的不好说,却还没有吃闲饭的,领什么差使办什么事儿,还都尽心。”贾宝玉皱皱鼻子:“那——?”徒忻道:“过来说话。”一面伸手来捉住贾宝玉的手,贾宝玉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打着旋儿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被更握紧了变成十指交握。徒忻还侧过脸来一副惊讶的表情:“怎么了?来呀。”
如此淡定的表情,表现得如此无辜,仿佛没什么大不了……要是硬抽回手来,再加上一句:“不要动手动脚。”似乎也不好,像是自己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限制极的猥琐画面似的。徒忻拿眼角的余光瞄到贾宝玉的表情从纠结变成大义凛然,心中暗笑,肠子都快要打结了。
聪明的人眼睛里会说话,聪明的人也能从别人的眼睛里读出话来,徒忻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如贾宝玉这样人家里长大的男孩子,于情爱之事要说还没通晓一点儿那是不可能的,知道了这个,就知道贾宝玉之前那是在装傻,自己之前可是真的‘眉目传情’来的。虽然有借酒装疯之嫌,醒酒之后也因为不好意思在地下磨了好久的地砖,但是那表达出来的意思只要是明白人都不可能看不出来!
混蛋!你全明白着呢!徒忻发了一回狠,还是舍不得,最后觉得——是不是我没说明白?装傻是吧?徒忻不是个惯于情绪外露的人,生了一回闷气,最后还得承认,生气归生气,还是想跟这人处下去。一辈子总要做一两件自己想做的事儿,走近一两个想亲近的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爽,手攥得紧了些,贾宝玉耳朵一抽,悄悄抬眼看了徒忻一下,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了,嗯,十六爷近来有些徒愉化的倾向,情绪外露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徒忻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翘了起来,智商一向够用,情商因为想明白了某些事情而大幅攀升,正式看明白了手里拉着的这人的眼神儿里除了揣着眼白装糊涂之外还有一点不安与——不好意思?嗯?徒忻心里乐了。
携手到了小轩窗下,室内烧了地龙,桌上另整治了酒席,青绿青绿的蔬菜、红得诱人的果盘儿、热气腾腾的汤,当然少不了一小壶正热着的酒。桌边立着俩小太监,为他们拉开了椅子,又来斟酒。贾宝玉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情况?徒忻开始跟他话家常?眼前的人没有被ET附体吧?或者说他也被人穿了?发现穿来了红楼,发现这里有个贾宝玉,然后好奇心大发过来满足一下好奇?
徒忻问:“近来过得可好?”
贾宝玉答:“尚可,年节里各处吃年酒,吃请请吃,竟觉得比平日还累。”
徒忻道:“正是,断不了的吃酒,烦得很。你都用什么法子躲酒的?我知道的有装醉、折在漱盂里、带着人挡……”又问,“你可醉过不曾?你们家里可有好的解酒汤的方子?”
贾宝玉点头:“像是还有点子用,其实最好的解酒汤就是——少喝酒。只是近来怕是不能够了……”
贾宝玉觉得徒忻是不是要把攒了十几年的八卦精神今天一夜全倾倒出来,徒忻觉得就是东拉西扯也十分舒心。你要是偷听过恋爱中的男女煲电话粥,会发现他们四个小时里说的可能全是废话,汇报了今天吃了几颗荔枝、室友剪了头发、楼下的猫叫了之类的事情以及重复的摸不着头脑的甜言蜜语。
如果遇着了你想亲近的人,当然希望能与他多相处些时候、多说些话,如果对方不高兴,可能甩脸子走人,但是徒忻情况特殊,他单挑安全话题说没有三句话一个‘你稀罕我不?’而且他又是个不能被忽视的人,徒忻明知以自己的身份不会被甩脸子,虽然有点儿仗势欺人,然而他们家干的全是这样的事儿——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 ——那么一点儿的不好意思了就抛了开去,干脆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谁装得过谁。现在的情况是徒忻自己舒坦着,贾宝玉有些儿提心吊胆,他是有些明白徒忻的目光所表达的意思的,但是如果上来直说:“咱们还是做朋友吧。”被回了一句:“你太自恋了吧?”就十分不美好了。
徒忻嘴上扯着不咸不淡的话,看着贾宝玉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下大乐,你再装?行!看你明不明白!
贾宝玉也没几个能说到一起的朋友,狐朋狗友倒是有一些,不幸前阵子严打,倒有一半儿全家被抄了,余下的一半儿里还有大半是二五不知只能是一起喝酒八卦的,不过因为家庭背景相似才混在一起的,论起交情来还真没什么。同年们又有代沟,且大部分在地方上做父母官,京中如秦璃等又有些小误会……贾宝玉觉得挺悲哀的,混了这些年,除了大哥贾珠能说些心里话之外,就没几个脑筋清楚又能跟自己好好说话的。眼前这个徒忻,算是硕果仅存的人了,为人也不讨厌,头脑也清楚,也不整天想着玩乐,长得非但不猥琐还很英俊,作为视觉动物的人类的一员,贾宝玉在徒忻卸下冷硬面具之后还是很愿意与他亲近的……
似这等男性之间超友谊的友好关系也是常见的,基本上,这算是年轻男子之间的被社会默许了的关系了。只是,与徒忻?贾宝玉可怜巴巴地望向徒忻,徒忻噙笑歪着头也看他。贾宝玉咳嗽一声,提起壶来给徒忻斟了杯酒,徒忻笑问:“怎么说?”
“家中事忙,伯父卧病在床,堂姐婚事家父做主,我与兄长自当尽心。”大哥,等我静下来好好想想成不成?你那眼神儿,比刀子还剜人呐。贾宝玉很囧,好像自从隐约猜着点儿徒忻的心意之后,自己的神经就被他牵动了,慢慢地就上心,他得好好捋捋。徒忻又问:“我听说是唐学士做的媒,只是不知道说的哪一家?你们家竟没说个门当户对的给她?又是你父亲做的主,不怕旁人说闲话?”贾宝玉泄了气,蔫蔫地答道:“正是烦扰了老师的。”徒忻还不放他走,接着问各种鸡毛蒜皮。
终于贾宝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徒忻说到了工作问题,问及贾宝玉工作是不是顺心一类,又说:“父皇上了年纪了,”
一餐饭终于吃完,徒忻还道:“听说你如今喜欢印章?还自己刻?我这里倒有些旁人给的料子,白放着也是占地方儿,不如你去练练手儿,改天儿给我也刻一方?”小太监非常麻利地端了一张填漆的托盘来,贾宝玉想翻白眼,排了三排好有二三十方的胚料。徒忻还道:“余下的当谢礼了,他们刻的总带着匠气,不好看。我想着这些工匠也未必有闲心的,倒是仕林里有心情的才能雕得好些,只是与他们不熟,好容易你既是熟人,今又爱这个,真是巧了。”
推辞不得,揣着走。
贾宝玉回到家里,想着鸡血田黄一堆石头块儿,揉着脑袋睡不着。《诗》三百,第一篇就是思慕淑女,你周围就没个合适的女人谈恋爱?比如——靠!到徒忻他这里,礼教规矩的关系,接触到的女人除了宫女就是太妃公主……木有淑女……
113.清净难得销假上班
贾宝玉看着桌子上铺开的各色石料实在是哭笑不得,他因欲寻一消遣爱好,左思右想,他本来就不好写诗画画弹琴下棋一类的风雅事,练习书法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必得有一笔好字才下功夫去写的,唱歌唱戏一是不喜欢再者也是与调弄胭脂一样有些不正经之嫌,一个弄不好,叫闲得蛋疼的贾政祭出板子来臭揍一顿也是白挨了。收集古董之类的爱好吧,手头没钱,思来想去不如雕刻。
这也是有原因的,在石磊同学的印象里,欺骗大众、让不少女同胞心疼的一个男人就是这样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拿着木头雕一个被他像送件衣服一样送出去给他义兄的女人故作情深意重的。此外还有一部挺有名的漫画改编剧里,某泪腺极度不发达的面瘫男也有这么一样手艺,同样让女同胞们心驰而神往之,可见这样的姿势一摆是会给个人魅力加分的。石磊一直就想学一下,但是之前条件不允许,如今满足条件了,正好弄一下玩玩,如果实在没天份,再寻旁的。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刻木头这种事情,被贾政知道了,会不会归入玩物丧志一类?因为对高雅爱好实在不感兴趣,便对外以刻印章作搪塞,实际目的还是想刻个木头,以及——亲手刻的东西送礼在荣国府这样的层级里显得更重视对方。
前阵子忙着整理兵部的资料,练习还没多久呢,勉强雕了只圆滚滚的猪最后发现光顾着它圆滚滚的简单了,结果在拿刀划拉出大模样之后拿矬刀把猪脑袋磨得圆润忽略了猪也是有耳朵的、把猪屁-股蹭得浑圆忘了猪还有尾巴……这东西被贾宝玉恨恨地收到箱子底下了。
年节时又是走礼又是吃酒,没功夫捣鼓这些,正想过了节慢慢玩,这头徒忻已经知道了,还送了这么一堆烫手的东西来,刻印章不练是不行了。但是……贾宝玉拈起一块方寸大的石料,满脸愁苦,这些料子太贵重了,不是生手能刻得了的,说不得,得苦练一回基本功才能勉强刻个看得下去的印章交作业了——雕木头和刻石头是两个系统的啊。人就是这样,玩票地做某样事情,那是充满干劲的,一旦被布置了任务,就什么兴趣都没了。贾宝玉咬牙切齿,老子只想拿印章当幌子的!人家想刻乌龟!
气成这样,还得小心地把手里的石头放好,叫绮霰收到柜子里。贾宝玉胡乱洗漱了一回,躺到被子里还没平了气,恨恨地念着徒忻的名字入睡了:“老子练好了手给你刻个卡通体的名章,看你敢不敢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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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里荣国府是忙碌的,迎春将嫁先期准备的不止是嫁妆还有女方这里的宴请之类的工作请谁不请谁、菜单要怎么拟,尤其贾政如今闲在家里,自觉兄长不能视事,他这个做叔父的就要暂代父职多多关照,然而他于这些事情又不精通,只能一天两三回地跟王夫人唠叨。王夫人自己也不愿意叫人揭了短,说是不疼侄女,且还有一个邢夫人在一旁看着,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却也是个麻烦。迎春的婚期经过与张家商议最后定在了三月中旬,邢夫人因都是王夫人出面与张夫人沟通,还不软不硬地刺了两句。
探春得了信儿来告诉贾宝玉,秋纹一手打起帘子,一手食指竖到唇上。探春一怔,歪头看她,秋纹悄声道:“正拿着刀子划手呢,白白地要学刻个什么章子,使那个刀子往石头上划,劲儿不够刻不出印儿来,使够了就易使猛,把手都划了好几回。这会子一出声,怕他又划手上了。”
探春点头,等到贾宝玉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直揉脖子,这才进来:“二哥哥这是做什么呢?”一面看贾宝玉拿毛坯的左手已经戴上了手套,遂笑道:“我方才听秋纹说了,正想着要不要给你做一副呢。”贾宝玉起身让探春坐了,麝月上前递了茶站在贾宝玉身后给他揉脖子:“还是三姑娘是个明白人,我们初时竟想不到,二爷原先弄木头倒没伤着手,如今弄石头,可把人吓了一大跳,还不敢跟老太太、太太说,大年下的,也不是弄这个的时候。”
贾宝玉啜了口茶道:“我不过玩一玩,又招来你这一顿。”因为探春为何而来,探春道:“二姐姐的正日子定在三月十八,到时候大事儿上头上有有老太太、老爷、太太,中有哥哥嫂子们,下面有几位管事的,倒不用咱们忙。我想着,只好在旁的上头尽点子心了,后儿就是十五了,或今儿或明儿,咱们说与老太太把云儿接了来可好?又有二月十二是林姐姐的生日,今年是她及笄的年纪又将出孝应该热闹一下,又有本月二十一是宝姐姐生日,下个月初四是我的,咱们正可借机多聚一聚,也是与二姐姐开解,也是与云儿解闷。她们两个待嫁的在一起也好有话说。”
贾宝玉一想:“我原也说了过了灯节接了云妹妹来呢,正可说与老太太,接了她来。上回就漏了她,这回来了,怕要说呢。”探春道:“她最是大度的人,不过嘴上过一回罢了,再不记仇的。”贾宝玉笑道:“我岂不知的,不过一说,咱们这就去罢?”探春道:“你把手上那个摘了,叫老太太瞧了才惹眼呢。就那么爱这个?非得在这几天就上手。”贾宝玉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探春因说:“林姐姐如今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必是高兴的,咱们正好说去。”
到了贾母那里,王夫人等都在,贾宝玉便说了打算,贾母笑道:“正该如此,今年喜事多,多热闹热闹也是好的。她们姐妹眼看都要出门子了,以后她们要一处玩倒是容易,只你是外男,怕不好再这样与她们玩了。”说得贾宝玉不由伤感了一下儿,这些看着长大的萝莉,自己或多或少护了多少年,眼看连见面都要困难了……迎春探春还罢了,湘云黛玉两个,表哥表妹神马的,最容易引人误会了。
王夫人看他脸上带了点子出来,笑他:“哪有女孩儿大了不出门子的呢?这是好事儿,真要没有婆家,那才要愁了呢。”王熙凤道:“横竖是亲戚,不能一处玩闹也不是不得见面的,我这就打发人接她去,你们且乐这一阵子。”又请示贾母明日烟火在何处放,又问众姐妹:“他们已经预备下了不少样头儿,你们爱看什么样儿的?明儿好叫他们先拣你们爱看的放。”贾母道:“把炮仗留一点儿,旁的都放了就是了。倒是灯笼要寻些好看的挂上。”王熙凤笑道:“这个不用老祖宗操心,料丝、戳纱的都有,还给她们姐妹并兰儿这些小的各备了一盏走马灯,后儿给他们送到房里看着玩。”贾母故作不悦:“就没有我和你太太的了?”王熙凤笑道:“老太太真是不吃亏,巴巴的跟他们小孩子一般儿要东西来的。”
贾宝玉因想起张道士道冠里那祈福的灯笼了,借故出来往道冠里看看去,去年挂了灯笼,家里为难的事儿解决了好几件儿,元春也生了儿子、迎春也嫁得不坏、薛蟠那里前账已清、王熙凤的儿子长得也很不坏,旁的事也顺心,为讨个好彩头贾宝玉也打算再去挂几个。
到了冠里,张道士恰不在,小道士说:“祖师爷爷叫宫里老圣人宣了去讲经,头晌去的,现在还没回来哩。”贾宝玉便在道冠里转悠,看着果然开始挂牌发卖灯笼了,小道士机灵地请他去上香。贾宝玉燃了香,对着三清尊像却不知道许什么愿好,默默在蒲团上闭目跪了一阵儿,觉得心里平静了很多才爬了起来。那边儿小道士还捧着功德簿子眼巴巴地看着,上了香当然要给香火钱,贾宝玉抽抽嘴角,心说刚刚才觉得一片净土心灵得到了净化叻,掏了钱,写了名字。刚写好,又有道士跑过来:“祖师爷爷回来了。”
贾宝玉望天,张道士来得可真是时候。只得又换上笑脸打招呼,张道士正满面春风,先告了罪:“不知道哥儿今儿会来,早该叫他们迎你到里头坐着奉茶的。”又斥小道士没眼色云云,贾宝玉心说,他们有眼色极了,顺嘴为小道士讨了情,又说:“去年挂了灯笼,今年还想挂一些儿。”张道士自是乐意的,如去年一般热情接待,然后敏锐地发现——收入减少了,东府的人没有得到挂灯笼的同等待遇。想了想,等收了钱、挂了灯笼,才道: “贫道一直想问,只是不好开口,你们东府究竟怎么了?好好的分开了,必有缘故的吧?”老道士如此滑头,接触的人又多,自然知道宁府守孝不以礼,只是尚不知道尤二姐之事。
贾宝玉知道张道士不是没眼色的人,因问:“为何这样说?”张道士道:“今儿老圣人宣进宫去讲经,还说了些旧事,又说到国公爷,次后就说你们两府的事儿,我倒说,是家大业大不好调弄,东府又略有不检,府上门风严些看不惯。老圣人还说,看不惯也该管着些儿,这些分了看着有些难过呢。”贾宝玉道:“只是荒唐就罢了……”一串省略号,表示出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被误会了又实在委屈。张道士知机道:“老圣人只是感叹罢了,并没有太过生气,只是还是想法儿转圜一下的好。”贾宝玉心说,转啥啊啥?我跟他又不熟。嘴上还谢了张道士:“张爷爷得空儿代禀罢,清官难断家务事呢,他们那里岂止不检?”
别过了张道士回来,刚刚被三清涤荡过的心灵又蒙了一层雾,没劲透了。恰去史家的人回来说,史家不放人,得到元宵过了才派人送来,贾宝玉这两天的心情是灰暗的,刻刀也没心情拿了。直到史湘云又过来,埋怨大家上回没带上她,又商议着一道吃酒,这才缓了回来。众人都拿两个新娘子打趣,迎春是不好意思回嘴,湘云虽然害羞却不扭捏抱着迎春的胳膊对众人道:“你们早晚也有这一天呢,到时候咱们再来取笑你们。”
贾宝玉因湘云到了,又跑去卫家看卫若兰,见他气色还好,这才暂时放了心,只是嘀咕——看着好好的,到底有什么变故能叫湘云过得不好呢?
在这样的瞎操心里,转眼年假就要结束了,十八这天探春邀着迎春、湘云、惜春等一道来寻宝玉,说起给宝钗生日贺礼,及为黛玉操办及笄戏酒之事。贾宝玉道: “宝姐姐自有母亲哥哥,咱们送了寿礼去便可,林妹妹这里有凤姐姐呢。”湘云道:“那是公中的,咱们只说自己的。”必要再邀一席方可,又说探春生日也快到了:“她不好说自己的,只说宝姐姐她们两个的,咱们也不能忘了她的,她那时候好到二姐姐的好日子了,府里上下怕不大顾得上呢。”说得又快又响脆。
贾宝玉看着湘云如此活跃,心道这难道是婚前恐惧症?也对呢,便允了请大家界时往自己庄子上踏青。
年里年外便在这些事情中过去了,衙门开印,新的一年的工作开始了。贾宝玉坐在自己的公案后面感叹烦心的事儿去了大半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年里他要经历多少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唔,俺考虑要虐一下贾珍父子和贾琏,尤其是贾珍父子毕竟他们才是主谋……
114.新春二月喜事将近
兵部职方清吏司,原掌理各省之舆图(地图)、武职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检阅、考验等事,听起来是不错的,然而在这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年代,在这个军官世袭的世道,在这个已经至少二三十年没征战过的时代……贾宝玉这个主官在公事上实在是闲得蛋疼。于是贾宝玉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处理自己的私事,发展一下个人爱好,与同年们联络联络感情,与家里的琐事周旋。
宝钗的生日是在正月二十一,贾宝玉这时要上班,只送了份礼物去。宝钗现在不在大观园里住,也不是及笄这样的大日子,也无贾母这样的人物想在自己家里给她过生日,依宝钗的意思,只在自己家里一家人吃顿饭也就得了。不意三春与湘云黛玉都送了寿礼来,薛姨妈有些犹豫要不要请她们来吃酒看戏,一旁薛蟠道:“妹妹生日,便下贴子请她们来一乐,戏酒算我的,咱们家如今虽不如他们府上,也不算很差了,来的人不是说贾家二姑娘和史大姑娘都要出门子了么?也是趁着没出阁的时候一道儿乐一乐的意思。既这么着,不请她们来反显得咱们无趣了。”
薛姨妈原有此意,然而薛蟠这么一说,反让她犹豫了——人家两个姑娘都有人家了,宝钗比她们只大不小,如今却还没有说亲——怕宝钗心里不自在。宝钗听薛蟠这么一说,心中也小有不快,兄长未娶,做妹妹的无法超前,姑娘家实在不宜在母亲哥哥耳朵边儿时不时念叨自己的婚姻大事,更兼宝钗虽不是心比天高眼界却也不低,一年大似一年,婚事也确实慢慢成了心病。平日无人提及还好,今被薛蟠一说,又勾了起来。宝钗也知道他哥哥素来是个有口无心的,如今虽好了些,某些从小养成的脾气还是不可能一下子全改过来的,到底也是哥哥的好意,要给她过个生日,况且放着生日不做,倒显得看轻了自己,便答应了:“我便下几个贴子给她们,姨妈那里是长辈不好惊动,凤丫头也与她说一声儿罢了。”
薛姨妈道:“打发人下贴子的时候不妨向他们府上老太太禀告一声儿,老太太先前还为你做过生日,说一声也是正理,你姨妈那里说一声儿也好。咱们的人只要去了,她们的姑娘要来,府上还有谁不知道呢?不说一声反像藏着掖着了,不如咱们说开了。”母子三人议定,薛蟠原是疼妹妹的,这会子更要表现,张罗着问宝钗喜欢什么样的班子,想吃什么样的酒菜,又说:“妹妹生日我还没送寿礼呢。”把宝钗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是整生日,左右不过姐妹们一聚,这会子哥又疯魔了。”
到了宝钗生日,众姐妹都到了,先拜了薛姨妈,次与宝钗道贺。薛蟠因是男子,张罗了许久的戏酒自己全没享用到,跑去铺子里请伙计们吃酒去了。薛姨妈与宝钗又贺了迎春与湘云,次后薛姨妈把黛玉拉到自己座旁,细细问她身体如何,还吃药不曾一类。宝钗这里与湘云闲话,三春在一旁说笑。薛姨妈一边与黛玉说话,一边心里叹气,姑娘都是好姑娘,只怕薛蟠配不上人家,薛蟠不娶宝钗难嫁。正说话间,薛家管事娘子来禀席面已经整治好了,戏台子也搭好了,只等诸位落座了。薛蟠在原来不着调的时候最精通的就是享受,如今比较靠谱了,操办起事情来倒也有模有样,这一日的戏酒倒也顺利。
探春心细,于薛家母女心事似有察觉,自悔有些莽撞了。其余湘云豁达,惜春还小,迎春略木讷了些,偏偏黛玉也有心事——她父母皆无,自己也如浮萍,又感叹宝钗有母兄为她操持——竟未察觉。唯有探春,事情是她组织的,她现在还没有婚姻的压力,她哥哥们也很靠谱,这才有心情关心这些事儿。回来有些懊悔地与贾宝玉说起:“今儿办了件错事儿。”一长一短说了。她与贾宝玉的关系一向不错,知道这位哥哥也靠谱,有什么事儿,跟他说一声儿也是常有的。
贾宝玉安慰了她一回:“赶明儿你和林妹妹生日也请了她来,只当是寻常走动,不再提婚事也就罢了。你先上了心,在她们跟前不免就要带出来,让她们看出来了才是真不自在呢。”探春点头应了,又问贾宝玉: “你的手如今如何了?”贾宝玉咳嗽一声,划伤手那是个囧事,表明业务不熟练……好在只是一开始掌握不好力道,如今只是刻得图形诡异而已,倒不再伤手了。探春又预定下要贾宝玉给她刻一枚才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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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春尚寒,能饮一杯无?”
这是改自白乐天的一首小诗,贾宝玉盯着手上的笺子,无语半天,下邀请的人是他的债主,拿一堆石头把他给套住了,如今还欠着人家一方印。再次确定如今国家安定,官场稳定,才能让掌刑部的王爷闲得找人喝酒。
今天只有两人对饮,贾宝玉发现他与徒忻单独相处的次数大大增加了。他今天来是因为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绿蚁酒,不料徒忻真的拿出新醅的酒来,贾宝玉睁大了眼:“如今还有这样的酒?”徒忻道:“难道我是与你玩笑的?”贾宝玉闭嘴了,抿了一口酒,味道比平常喝的淡,旁边桌上摆着各色小菜,还真有闲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新学的刻印章,又不好正经请个师傅单学这个,只好自个儿胡乱弄着……”
徒忻捡了一筷子笋丝嚼嚼咽了,嘎嘣嘎嘣的,贾宝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那一声声的脆响的频率在跳动。好容易徒忻咽了笋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那又如何?慢慢儿玩不就得了?真要到外头铺子里寻个师傅拜拜再学个三年五载的,又有什么意思?”说完还很自然地执壶给贾宝玉满了酒。
贾宝玉道:“我是说,怕要辜负殿下那些好东西了。”徒忻笑道:“你这里怕我找你要东西呢?那也不急,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只管等着,你最后给了我就是了。”笑完了美滋滋地饮了杯中酒。
你这是跟我耗上了啊?贾宝玉欲哭无泪,好想拔腿走人,好想回去之后把他给的东西全打包送回来,好想以后装成不认识这个人,好想不再收他的东西、不送他东西,再也不来他家吃饭……但是,最开始的一点点犹豫,渐渐滑进了深渊,最后把自己陷进了个大坑,如今想跳出来——有那么容易么?!当初不果决,现在再断交,自己不觉得矫情么?
贾宝玉哭丧着脸,极有眼色地给徒忻斟酒,没办法,小太监上完菜添完酒就给徒忻一挥爪子打发走了。倒完了一杯,才想起来,应该要努力一下,至少要用不这么狗腿来表现出不屈风骨的,或者……贾宝玉记起久远的电视和小说里的情节,遇到不中意的相亲对象,可以用故意伪装粗鲁……
对徒忻当然不能这样抽风,不然就显得自己没风度了,但是可以表现得不解风情、表现得很呆啊!为毛非要伸个手去巴巴地倒酒?我果然是个有礼貌的好人!贾宝玉恨恨地想。闷闷地把壶放下,收回手来想喝闷酒。
“噗,咳咳。”呛到了,罪魁祸首是在他正拿着杯子往嘴里送里,横伸出来的一只拉着他左手的手。贾宝玉右手放下杯子,慌乱中拿袖子擦着嘴边的酒痕。那边徒忻已经动手褪了贾宝玉左袖把他的手研究了一回,又抓着他的右手看了看。
一面抚着左手上已经结了枷的细长伤口,一面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贾宝玉往后抽手:“才弄石头的时候不知道力道,使劲儿猛了,后来再没有了。” 徒忻紧紧捉着他的腕子,细细抚着研究:“就这样拼命了?真这样弄人,倒不如撂开了去,我也不是必得要那个的,只是那些我也用不着,不如你拿去玩,也不算糟蹋了东西。近来你家中有事,先忙那个才是正经。”
贾宝玉脸颊直抽抽,左右旋着腕子,还是挣不开。武力值这东西有时候比智力值重要多了,徒忻只管不放手,一脸镇静地看着贾宝玉,贾宝玉心里有鬼,死活没敢说一句‘看完了请放手’,只管顾左右而言他:“家里就我一个闲人呢,他们都在忙堂姐的婚事 ,她完了该到我了吧。”
徒忻一扬眉毛,慢慢放开了手,还非常君子地给拉上了袖子:“哦?”继续喝酒,“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喜欢上哪家的?”
贾宝玉心下一喜,开始认真回答问题:“老婆……端庄的……”
“娶妻娶贤,这是前人智慧。”从头到尾,徒忻的表情没一丝生硬,还认真提供了自己的见解,甚至还提供了几家候选人,让贾宝玉迷惑得要命。悄悄活动了一下左腕,腕上犹存着热度和力度,一下子卸了去,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因为说到了婚事,贾宝玉回家的时候不免想到了自己,他不乐意娶宝钗黛玉,近亲神马的,对后代不好。但是这两位要怎么办?黛玉还小,宝钗可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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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可能是真的被两个连袂而来的准新娘给刺激到了,更是心疼女儿懂事却还没个着落,把心一横坚决要娶儿媳妇了。到了二月,黛玉生日这天,因是及笄,贾母在自己的住处给她摆了戏酒,邀了亲近的女眷来。薛姨妈带着宝钗赴宴,正宴完了,姐妹们一处玩笑,贾母上了年纪有些乏李纨奉她歇息去了,王夫人与王熙凤被薛姨妈一个眼色邀着一道说话。
议的就是薛蟠的婚事,王夫人这里因外甥如今至少不败家了,觉得应该娶个家世好些的,薛蟠堂妹宝琴都能定清流的翰林之子,薛家的家世不是娶不了好媳妇的。王熙凤对薛蟠持保留意见,认为即使改好了,也不算是个非常上进的好青年,因此好姑娘就不要肖想了,当然她没说这么露骨,只说:“从内务府人家里择一个就好,对家里生意上能扶持些才好,旁的先放一放,先领了帑银做买卖再说。祖宗手里传下来的东西,怎么着也得拿回来。”
薛姨妈想了一回,答应了,做母亲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薛姨妈看到薛蟠正干了暗里不知道念了多少声佛,然而她对改好的薛蟠也如王熙凤一般有点儿吃不准,又因有夏家姑娘险些看走眼一事,倒不如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家实在。薛姨妈最后定了内务府金家的姑娘,又央人做冰人,最后还要找官媒,足足忙到迎春出嫁之后,才把薛蟠的婚事给定了——这是后话了。
115.春日晴好又将出行
迎春就要结婚了,说来惭愧,贾宝玉对这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堂姐的感情也算不得很深,许多时候关照她根本是刻意为之,不似对探春那样发自天然。察觉了这一点之后贾宝玉心中有愧,越发检讨自己,想对迎春更好些,然而效果似乎不佳。实话实说,造成目前这种状况,也不独怪哪一个。迎春与探春不同,姐妹们如今已经不上学了,探春看贾宝玉闲了会来看看有什么事儿也主动跟哥哥说。迎春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或许是因为觉得血缘上远了一层,或许是觉得向堂弟讨主意比较不符合堂姐的身份,除非被探春拉着,迎春极少主动到贾宝玉这里。贾宝玉这里,也是有一摊子事儿,也是……对一个对自己不大热心的人,至少是与其他家人比起来没那么亲近的人,没办法时刻记得她的——迎春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技能实在已经达到了一定级别了。
贾宝玉努力与她沟通了一阵儿,最后被弄得没了脾气,实在是没力气搞这位的萝莉养成,只得改而为她寻个差不多的婆家,算是尽一份心力了。
迎春是绝对不出彩的,如贾宝玉这样专程试过去接近她的人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表示放弃(不排除他没有坚持到底的原因),家中长辈对迎春的评价也如贾宝玉这般。血缘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感情也需要回报的,否则无以维持,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你夸探春一句,她先表示谦虚和感谢,接下来就能再逗你一乐,关心你今天穿的衣服单薄了,到了迎春这儿,她会腼腆地笑笑,完了谦虚和感谢,再下来,没了。两相对比,呃,就是没对比,时间长了,感受多了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热情也会慢慢消退。迎春心里或许是重视家人的,但是她让人感受不到……这个麻烦就大了。
即使这样,为了她的事,贾府近来都处在一片忙碌的空气里,新娘新郎都不出彩,但是媒人却是贾宝玉专程拜托的唐大学士,看他的面子也不能办得寒酸了,于是又是一通好忙。贾宝玉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要为这位堂姐婚礼准备些什么,只能比着贾琏、贾珠的份子减等备了一份礼物,又想了一下迎春好像喜欢下棋看道经?吩咐麝月找好东西,贾宝玉挠头道:“要是三妹妹这会子出门子,我倒好知道她的喜好,偏偏二姐姐,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麝月捂嘴一笑:“别说二爷了,这家里上上下下,竟没什么人知道二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的,想日不言不语的。要不是她身边先时有个司棋,咱们只怕未必能记起找这副棋子儿出来呢。”贾宝玉有些犯愁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呢?虽说是个老婆人家,只怕这个样儿,夫妻感情上也是淡淡的了。有心与迎春沟通一下吧,又怵了她——每回与她说话,要么是自己演讲,要么是迎春说两句: “我也不知要如何,这般过日子也还使得。”真是把人什么脾气都弄没了。
想想还是觉得麻烦一下探春去劝劝迎春吧,贾宝玉道:“以大老爷的品级,二姐姐的夫家是差了一点子,只是她的脾气,换个地界儿,我真怕……”探春听了后便道:“二哥哥一向对我们关照有加,我们心里明白,二姐姐的脾气,也是亏了二哥哥为她着想,换个人家换个姐夫,不用几日怕就要把她抛到脑后了。如今只要咱们家好好的,她就不至受了蹉跎。只是这话我也没法子与她说实了,毕竟咱们与她隔了一层,依着我,不如叫琏二嫂子说给她倒好些。”迎春的木头性子是阖府上下皆知的,王熙凤也不例外,她原对这个小姑子的感情就淡,她初嫁进来时对这个亲小姑子心里比探春并不差,到了后来发现这是个推一推动一动,有时候还推而不动的人,实在不对脾性,也失了额外照顾的心。
王熙凤与王夫人一房关系正好,听了他们的话,笑道:“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们想得比我还周到呢,这么着也是对得起她了,当初国公爷在的时候,给几个老姑奶奶择婿,也不过是这样的读书人家,如今大姑爷家如何?夫家如何是一说,自己能不能相夫教子兴家旺业也是一说。二丫头有造化,能与姑爷相敬如宾,发家置业也未可知。”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了。到底是接了这个差使,借交待迎春婚后生活为由姑嫂谈了一回心。一面说一面心里还嘀咕着,一样的庶出女儿,一样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上一样的学吃一样的饭,还没有扯后腿的生母亲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迎春原是个面性子的人,倒是素服王熙凤的行事手段,深知这人的精明,既是她说好的,倒也没往深里想。听王熙凤先说了注意事项,臊得脸红耳赤,那边王熙凤已经正了脸色,说起了迎春:“旁的犹可你这脾气可怎么办?为着你这针扎不出声儿的性子,为你择个姑爷有多难,家世次了怕你受苦,事儿多的又怕你撕掳不开!先时连个老妈子你都弄不过来,放你到大家大口的人家真怕你叫人生吃了还不见骨头渣子。”说得迎春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王熙凤叹道:“罢罢,为了择这个姑爷,老爷太太并我们连宝玉都上心了,如今这个姑爷比咱们家是次了些儿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不致叫你受穷。特特选这样的亲家又求了这样的保山,只为能教你压得住。只是到了夫家不比娘家,万不可再万事不经心,叫人把库搬空了也只当没看见!”王熙凤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记住了没有?”
迎春连忙点头,王熙凤依旧正色说了不少管家经,心里险些泪流满面:好容易前阵子立逼着她管家,知道了些儿家道艰难,然而迎春的本性就是那样了,这么些年都没能教好的,靠着婚前突击,木头也变不成玫瑰花啊!但是保人情面太大,对男方是压力,对女方也是压力啊!婆家不敢欺负新媳妇,娘家就敢把个神马都不懂的木头送到婆家去显得保人识人不清?王熙凤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跟别人还不好说,贾政一房为迎春的事情做得那是够多了,再抱怨倒显得亲嫂子不管小姑子,只好与贾琏说,贾琏道:“老爷太太他们为咱们省了多少事了?自大老爷病倒了,我就为这个为难了许久,她那性子……如今只是提点一下子,已是好多了。”把王熙凤憋得不行,扭脸去看儿子了,这孩子倒比他姐姐生得健康一些,然而男孩子小时候比女孩子要难养一些,也偶有些病,让人挺担心他能长到几岁,直到今年过年才起了个大名叫贾藉。真是王熙凤的命根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了他,多少难处也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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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王熙凤的回话,至少说迎春没什么想法——想培养她有些反社会的精神其难度不亚于让贾政去挽着袖子捣胭脂——贾宝玉心里平复了许多,费了许多心思做的事情,他可不想好心雷劈。
低头慢慢地在练习用的石料上一点一点地沿着勾画好的线条慢慢下刀,做得久了也得了点儿个中趣味,万不可心急,只要慢慢地弄,倒也似模似样——前提是提前把样子打好。曾经没提前勾出笔画就画了刀,虽然心里想着要反着刻,最后还是刻得不伦不类。所谓匠气什么的,普通工匠的书法确实比起训练有素的读书人要差些,贾宝玉是这样理解的。
他现在刻的是自己的印章,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犯傻,那个‘寳’字笔画真多,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因为写惯了,刻的时候知道了如此繁复的笔画在初学者那里,绝对会报废一块料子。慢慢磨去刻坏掉的这一层,重新勾出贾政的名字,慢慢雕着,这个名字简单易弄,没多久就能弄完。刻得入神,不多久就刻出了‘贾’字,丢下刀,起身喝了口茶,秋纹进来了:“二爷,外头锄药说恭王府下了帖子。”一面把帖子递了过来。
十六爷下了帖子,有事相商。贾宝玉摸头,自觉与徒忻说到了亲事,应该是委婉的拒绝了,以徒忻的智商,哪怕没有情商也该明白了,没有心理负担地过去了。哪怕是十六爷为了表白即使被拒绝了自己还是个大度的人,贾宝玉这次也是必须要去的。
徒忻这帖子下的既不是要掩饰什么,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今天下朝后被他皇帝哥哥留下来说话。皇帝对这位弟弟还是很满意的,比起早些年来斗得乱七八糟的兄弟们,这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时候比儿子还贴心,儿子有时候还争个宠什么的,兄弟们对大位已经是无望了,偏疼一点儿也不爱引起朝臣们乱想。
皇帝赐了坐儿,笑着道:“你那声音儿好了?”
徒忻有点儿脸红,旋即又恢复了过来,半年了,十六爷那副嗓子终于长成了,音色极佳还带着点儿磁性低沉有味儿,听得人耳朵一麻一麻的。反正已经好了,再被取笑一两句也值得了,尤其说这话的是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皇帝?大大方方认下,颔首道:“谢皇兄挂心,不知怎的,一觉醒来就好了。”皇帝看他不卑不亢的样子也心生好感,絮叨了两句要多看看上皇和他母妃一类,便说起了正事:“老十八也到了分府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他有些不定性,先到宗人府跟着哥哥们学学,磨磨性子再入部内历练,如何?”
因徒忻对徒愉一向负了一半的教导之责,皇帝想问问徒忻的看法,徒愉确有些不定性,兼宗人府的事儿并不难缠,只是定期整理宗室人口宗谱,有谁死了,报给皇帝,请皇帝确定继承人,总的来说看着显贵又不像六部那样与朝廷势力各种纠结,确实适合徒愉。现在宗人府管事的是忠顺王,又是自家哥哥,相互也没什么冲突纠葛。
只是——“分府就要定爵,又要安宅,袁母妃还没过周年……”徒忻犹豫着开了口,徒愉好热闹却不是不知道规矩,但是庶母死未经年,让他热热闹闹地搬家唱戏开酒席他是做不出来的,不乐上一场又有些委屈他。
皇帝道:“这便是要说的第二件事了,等出了太妃的孝,朕再下旨,叫他好好乐一乐。二哥那里我去说,到时候叫他给老十八多送些好玩艺儿。十八弟那里朕等会子召他来说一说,你再与他开解开解。”皇帝做足了好哥哥样,徒忻自然不负所望地揽下了差使。
皇帝要说的第三件却是:“去年秋天不及行围,今年春天眼看要过了,朕看父皇在京里也住得烦闷,正想奉他老人家出游,你心里有数儿,准备准备。”
徒忻眼睛一闪,犹豫了一下,仍然道:“臣弟明白了。父皇想是欢喜的,上回出去……”上回出去还是父子合乐的,如今父子之间倒有一点儿小小不快,还夹进了几个炮灰,旁的人他可以不管,但是画进自己圈儿里的那个人么——
皇帝道:“老人家一时一个心情也是有的,宁荣两家的事儿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却也有些儿不妥。”但是毕竟是自己看好的人,又是老来子的舅家,皇帝还是有点儿偏向的。人有的时候就是既想做风化职业又想被表扬为道德模范的,皇帝也是这样,这事儿与他脱不了关系,此时却也想皆大欢喜,喜欢看悲剧找膈应的人毕竟是少的。定定神,皇帝决定把贾宝玉带上,造个台阶儿让上皇表示原谅。也是趁机借贾宝玉做另一个台阶,与上皇父子之间解了心结,与亲爹关系有了隔膜即使是皇帝也会觉得闹心。大家都知道,上皇不生气了,其实就是默许了皇帝之前的动作了,以此也算是个试探。同时叫贾宝玉这样一个小辈去服个软,也未必是请罪,就是小年轻陪上皇说说话,谁的面子都不折。
末了还说:“毕竟相识一场,他学问也是有的,倒是你还记得他。”果然是朕影响下长大的弟弟,如此厚道如此有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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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随驾是个机会,但问题是贾宝玉的骑射已经归零了,为贾宝玉争取到了机会的徒忻急急叫来贾宝玉商量事儿,在要出发之前亲自给贾宝玉恶补。
116.临阵磨枪教学相长
“来了?”带着笑音的低沉男声,委实让人震憾了一把,贾宝玉差点以为眼前这人是易容来的,忆起这里没有阿朱姑娘,阿朱姑娘也是会变声的,这才反应过来,十六爷解脱了,难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旋即又浮现出了正常的情绪,嫉妒了,这把声音太爷们了,这把嗓子要是跟姑娘说个情话,包管给成功的可能性加成百分之三十。
徒忻也是这么想的,他确实有高兴的理由,憋屈了他半年的烦心事儿终于了结了,为了这副嗓子十六爷堂堂皇弟千岁吃了多少苦啊!吃各种润嗓的东西就算了,为了这把扭曲的声音说得不那么惊心动魄,他得多么注意语调啊!现在好了,咸鱼翻身了,之前受的苦都值回了票价,这震动胸腔发出的低沉声音,这带着磁性的浑厚男声,十六爷满意极了。
人一高兴,就格外絮叨,尤其是遇到了他非常想把自己美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的人。略带刻意地把声音压得再低沉一点儿,徒忻非常满意于自己制造出来的音效。贾宝玉颇为无语地听着徒忻絮叨,先说:“有些时候不见了,这些日子忙什么呢?”五天半而已,算哪门子的‘有些时候’啊?!贾宝玉听徒忻继续问:“你家里还忙么?”连堂姐迎春的婚期都问到了,天知道十六爷险些连‘宝玉的堂姐’她爹是谁都忘了,居然还能问到这个,你下面是不是要问“你爸爸好吗你妈妈好吗你哥哥好吗你七大姑八大姨好么你邻居家的狗好吗”了?
贾宝玉嘴角一抽抽,他彻底明白了,十六爷终于摆脱了,高兴得过了头,这在秀他的声音呢。
简直亢奋得像晋江一样地抽掉了!
你怎么不去背本儿《论语》?你怎么不穿过去当声优?某个声音不够达标的人恨恨地想。这种可以称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徒忻说出皇帝有意三月出巡以及贾宝玉也会随行的时候,突然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掩盖了。贾宝玉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多少能猜到这中间有人进言了,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贾宝玉明白,以他的出身在朝廷里混不管是门第还是自身都是足够了,但是年纪么,即使皇帝有心提拔他,也不会急在此时,所谓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非他是皇帝的儿子,否则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政治成熟得快要烂掉的时代,在没有‘资历’这东西的时候,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熬,这就是规矩。即使‘简在帝心了’,正好趁这个时候下放锻炼,至少要放在六部转上个三年五载,再外放当一任地方父母,回来再搁六部就能升一档,再历练上三五年然后往清贵如祭酒一类职位上窝一阵子,再一转当个殿阁学士,这样也不过三十岁,再磨个三五年然后就算真的进了内阁那还是真正的‘青年政治家’,到那时所有人也只会说他太年轻了。
皇帝现在就这样明白地发出了‘不计过往’的信号,虽不见得马上就升他的职也绝对是一种‘还记得你这个人’的姿态,固然是皇帝从来就没真心想办他,绝对也是有人从中进言了。
徒忻这样儿还能想着自己,贾宝玉觉得自己之前还带点儿隔阂、带点儿怀疑防范、带点儿疏离……真是太浑账了!徒忻真是好人啊!自己之前还各种怀疑各种拒绝了他,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不以私人恩怨,呃,私那个情,为难自己,如此坦坦荡荡的人。交了朋友就对会你好,没带着下流猥琐的心思,贾宝玉这些年来也没遇着这样的人。徒忻不至于不知道朝廷用人的章程,还能在这当日拉自己一把,那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长这么大,被家人捧着,那总归有层血缘关系在内,被奴才伺候着,还有层主仆关系。搁徒忻这儿,已经委婉拒绝了(贾宝玉认为),他还能主动帮自己一把,实在是……贾宝玉感动了,也不腹诽徒忻的啰嗦了,老实听着。
说实话,他是不想凑上去的,自家那种状况本该是巴不得所有人都不注意的。身为穿越者,换个环境能各种YY各种想做一番事业,一旦做了贾宝玉,就什么雄心壮志都息了。光拆了东西两府的联系都让人诟病了许久,真要一意孤行强出头,瞧他不顺眼的人该由退休领导太上皇改成现任领导皇帝了。贾宝玉不忍拂了徒忻的好意,仍是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这样巴巴地过去,不是白惹人眼么?便是不惧这个,终归不好。”
徒忻嗤笑出声:“你也忒小心了,十八弟在这儿一准儿笑话你。上回你得了父皇的夸赞,这回皇兄想起来了,要你一道儿去,又有什么不妥?”他也没想着贾宝玉能立马翻身,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提一提,等皇帝有什么合适的事情的时候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能用的人而已。
贾宝玉谢过徒忻,心道还好我在外面有据点,可以出去练一练手,打猎的时候一旁又有帮手,出丑也不会很大,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可以抱一抱佛脚,便把此事放下了。转而带上了好几分真情实意地与徒忻闲话,先笑说:“殿下这嗓子可是好了。”又问近来有何趣事,徒忻的爱好比较正统,闲来倒会收集一些种类图书,底下的人便卯足了劲儿送各种孤版珍本。
徒忻道:“还是那个样子,倒是你——骑射功夫还能看么?”贾宝玉被戳到了短处脸上讪讪的,徒忻便装作没看见,依旧道:“从今儿起,你与我一道儿练练手罢。”贾宝玉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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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好,贾宝玉悲催地努力把四肢锻炼得发达一点。上回围场上时间太短,自己又太手忙脚乱,没十分注意到徒忻的骑射功夫居然非常之好!但是师傅功夫好不代表徒弟的水平也高,这世上唯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而且……徒忻的教学活动……
徒忻先还要求贾宝玉骑马射一下固定靶,在看到脱靶的成绩之后果断不再看这惨不忍睹的效果了。“上回不是还能看的么?怎么才这点儿时间就——”徒忻不忍心再说下去了,贾宝玉已经涨红了脸。读书人么……会骑马就很好了,完全不需要这样啊。他好歹也是个探花,也是清流一派的,舞刀弄枪的不像话么,之前那些当然全放下了。
徒忻叹了一回气:“罢了,好歹还有小半月儿,你这马倒是先前赐下的御马,筋骨强健,极稳妥又不怕惊的。”说着,下了马,贾宝玉见他向自己走来,忙也要下马,被徒忻喝止:“你先别动了。”
他居然麻利地爬到贾宝玉的马上坐着了……
不由得贾宝玉不想起某次乌龙,小心地前倾一下脖子才回头:“不用这样儿了罢?我多练练也使得了,这回比上回时间还宽裕呢。”徒忻一面伸手连缰绳带贾宝玉握缰绳的手一块儿握了,一面道:“你道这回还跟上回似的?这回是只能成不能败。哪里还有时间让你慢慢练?”又一脸恍然大悟似地:“咱们这个样儿怎么这么熟呢?你是不是,嗯?”作了一个‘啾’的动作。
贾宝玉看着徒忻一脸的挕揄,脸青了,谁来告诉我这什么这个一脸促狭样的流氓居然是刑部阎王?既然已经有了默契(他以为的),贾宝玉也必担心了,只当是关系好的人打趣说笑,反笑道:“我只是怕——”
“嗯?”
带着一丝狞笑:“被下大狱,这可是大罪,非礼千岁——”说完又自悔有些放肆了,不意徒忻并不在意:“指不定谁叫非礼了呢。”
贾宝玉挑挑眉,觉得跟这家伙争这个太无聊,一扭下巴认真学习了。热气擦着耳边送来了:“可坐好了。”贾宝玉背上发麻,恨恨地想这家伙说话一定胸腔振动了。MD,熟了也有熟的坏处,什么破事他都能拿来说,完全不会拿出对一般朝廷大臣的客气态度来。耳后颈侧本是敏感的地方,一点儿热气拂过就半边身子发麻,徒忻一定是故意的!一熟了,什么见鬼的毛病都来了。
这一回贾宝玉觉得效果并不好,先前好歹知道一点怎么做,如今上手却很慢,已经五天了,还只是能骑马上固定靶不脱靶而已。考虑到那匹御马的素质非常过硬,贾宝玉的进步可谓龟速。
所以说啊,人太熟了,有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儿,至少拿不出硬脸来对着,容易误事儿。这一天的时间要上班要睡觉要吃饭,能练习的时间并不多,两人磨磨牙、说说话、再动动手脚,就能把这不多的时候消磨去大半,真不如上回一两天内急训出来的效果。
七天过后,徒忻被宣进宫里,据说是太上皇想见儿子了。贾宝玉自己练习,他认为没了徒忻这个师傅,自己更有空间探索,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独处一下,无奈业余时间都被徒忻盯紧了,有心辞了他却被说:“你便是另寻个师傅来谁知道好坏?你有功夫慢慢寻么?我给你当师傅你就领了罢。”
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贾宝玉自己着力练习了好久,探索着感受着,效果还不错,洋洋得意了一阵儿,忽地觉得无聊了……没人说话、没人互讽的时间过得真慢……
收起小小的失落感,贾宝玉记起探春生日就在后日,接着再几天就是迎春婚期,然后才是出巡,事情还不少。把这感觉先放到一边,驱马去了自己庄子上,命准备一下酒宴,借着探春的生日酒,请大家一聚去了。
117.两场对话迎春出嫁
“都说愉儿是个猢狲,如今他老老实实收拾新房,你偏跑个没影儿了,究竟谁是猴儿呢?”
徒忻听他爹这说一说,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如果他爹是现任皇帝,当然要诚惶诚恐一点,但是退休的皇帝么……反而更容易感受到一点天伦之乐。以此徒忻道:“谁都不是。一个是了,一家子都是了。儿子和弟弟们是不打紧,牵累您老就不好了。”
太上皇噎个半死!
太上皇老了,不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抑或是精神上,有时候岁月积淀的不止是知识、财富、权势,还有……脾气。原本只是小别扭的脾气就会浓缩成大别扭,原本只是一丁点儿的小心眼儿就会浓缩成极度小心眼儿,原本的怀疑精神也会提炼成多疑。再加上老小孩儿的跳跃思维……没办法,这辈子开头过得太顺了,真想成为慈祥的老爷爷,难度未免就大了儿。没人招惹他的时候,倒还能作作样子,一旦被刺激了,就什么诡异的想法都来了。尤其是,有时候他的怀疑未必不靠谱,比如,他的皇帝儿子着手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这也难怪啊,皇帝都多大了?还要事事听太上皇的,能够忍了十多年已经很难为他了。但是太上皇仍然有些别扭,眼看着自己当初的朝臣一点一点的凋零,太上皇心里还是不舒服的,要说犯点儿法什么的,如果太上皇依然在位,说不定自己也会办了他们,但是他退位了,退位之后看到别人办他的人,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仿佛被办的是他本人一般。为此太上皇没少跟皇帝打擂台,皇帝办了不少人给自己的亲信腾地方,太上皇也会见缝插个针,挑剔一下皇帝的人,弄得皇帝没办法也得办两个人,尤其太上皇要办的也是有真凭实据的——进了这个朝廷,想干净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天家的事儿么,哪能这么摆上台面,哪能叫什么人都看清呢?就是朝臣里,如贾政这样的,还以为圣光烛照,使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太上皇太损了,即使因儿子争位他退了位,还是有一定办法的,他挑剔的人罪名与皇帝办他的亲信是一样的,你说,怎么办吧!皇帝那叫一个气啊!他办人不只是因为明面儿上的罪状,哪个皇帝不希望大臣很乖?但是两害相权,宁愿他们既贪且能,皇帝办的都是些个只会贪不会干的,贪不要紧,能办事就成,所以他办的很多是尸位素餐的,太上皇别扭劲儿上来了,可不管这个,把许多皇帝那里不但贪还能当狗使的也宰了……皇帝心疼了一回,也丢了几个卒子平他爹的怒气,以一二人换上皇息怒不再阻挠还是比较划算的。
一番交锋下来,到底是皇帝方的投入获得的产出很大,太上皇一边元气大伤,皇帝是一天一朝,太上皇老人家十天才象征性地摆一次大朝,掌握的资源慢慢地越来越少了,尤其是中枢里,如今是文人当政的,三年一次科举,那是天子门生,后进的几乎全是皇帝党的。也亏得皇帝非常在意名声,才让太上皇有很大的反击这力。太上皇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
如此说来,贾珠与贾宝玉能够只是被迁个怒,也是沾了出身旧族荣国府的光没被彻底来掉,实在是幸事了。也之所以,皇帝想拿他做个台阶了,此举与徒忻的最终目的合上了。太上皇心里如何不明白,仍然别扭,不过儿子把台阶铺下了,他还没糊涂到家,也见好就收,眼看着形势比人强,还是安度晚年为好——袁太妃死了,老年人对死亡总是敏感的。
召来徒忻,不过是再发个牢骚,太上皇至少还知道他那个性情清冷的十六儿子似乎对贾家那个小子有很深的好感。指桑骂槐与敲山震虎乃是政客必备的技能,骂一个也就等于骂另一个了。太上皇呲了一下牙,整理了一下情绪,恹恹地问:“你部里差使可忙?”徒忻老实回答:“才开春,近来无大案,要到入夏之后,各地报了案子来,刑部复审或有圣上钦命的案子下来才会忙。”太上皇哼了一声:“既这么着,你怎地终日跑得没了影儿?”徒忻知道这是借机发作呢,笑笑:“春天了,出去疏散疏散。”
“只怕不止疏散这么简单呢,你们又背着朕掉鬼! ”太上皇没那么容易被糊弄。
徒忻给太上皇递上了茶: “父皇都知道了,还问儿臣做什么呢?非得听儿臣说了才舒服么?”听听,皇子绝对不敢这么跟皇帝这样说,太上皇心里腹诽,只听他十六儿子又说了,“您这么怄着气也不像话儿。”看着他父亲有翻白眼的倾向,徒忻连忙趴到太上皇耳边:“儿子岂是独为了哪一个的?说句不中听的——您跟圣上,到这样儿也就得了,您说是不是?”
太上皇实在是过得太顺了,比起史上诸位太上皇——饿死的武灵王、摆设李渊、孤魂野鬼唐明皇、北狩去的北宋二帝——他的生活也算惬意了,衣食无忧、排场十足,皇帝还一副孝子样儿,这些事情上头不用担心了,便觉得闲,闲得难受就要找点儿事儿,他不受儿子的气,觉得憋屈了还给皇帝儿子添点儿堵。
以此太上皇哼哼:“你们就串作一团了?”徒忻道:“寻常人我看得上么?真要眼神儿那么差,也不配做您儿子了。”把太上皇说得心里又是一乐,这个儿子确实称得上优秀,嘴上仍道:“你平素也忒无趣了些儿,有几个人一道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他又把东西两府分开拿来说事儿了,这年头讲究个宗族和睦家业兴旺,不少人还连宗呢。
徒忻一撇嘴,他是知道一点宁府于孝期纵酒取乐的事儿的,没办法,他管刑部,去年仍是严打尾期,审到的犯人就招供了:“那时候我在宁府吊唁呢,委的没有与某罪官串通。”有爵的人寻常不能动刑的,只好问:“彼时灵都烧了,你吊唁鬼呢?必是说谎!必是串通去了。”犯人慌了,想一想不孝的是贾珍又不是自个儿,只能说了实话:“吃酒赌钱呢,某某、某某某都在的。”徒忻正犹豫着呢,两府分宗了,原因……徒忻十分相信是宁府行为不谨。换了徒忻,让这么个人当族长,他也是不乐意的。这事儿还是不能说出来打了太上皇的脸,他老人家正不顺呢,万一气撅过去了,怕对老人家身体更不好了。
徒忻此时只能说:“他们两家联一块儿也够光鲜了,还是拆开了好。”太上皇以为有隐情呢,嗯,臣下势力太大似乎不真不太好。咳咳,贾家在京中也就是个‘中等人家’贾母说的真不是谦虚啊!说是公爵,如今已经沿降了,两个科举晋身的还小着呢,没个二十年不可能位居二品以上的……无论如何,这事儿算是糊弄过去了,太上皇只是要个看得过去的说法儿罢了。
太上皇心里有数儿,皇帝儿子这儿搭梯子呢,招呼上徒忻做说客,贾宝玉就是杯里的酒,喝了,大家大和解。太上皇想了一回,实在犯不着拿个毛孩子出气不是?呃,其实是最好不要跟皇帝儿子翻脸,他忍了。想了想,便道:“你哥哥前儿跟朕说了,要出去疏散疏散,既这么着,把那个小子也带上罢。”徒忻一乐:“遵旨。”
这时皇太后遣人来说:“十八殿下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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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弟大概已与父皇喝上茶了罢?”说话的皇帝笑眯眯的一派贤君孝子风范,人到中年未免有点发福,就更显得和蔼可亲了。
唐佑颔首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帝搁下笔:“唔,他方才是与贾宝玉在一起的?”唐佑道:“听说近来在指点贾宝玉骑射。”皇帝道:“朕仿佛记得上回看他是不错的,怎地还要他指点?怕是十六弟也想趁机玩一玩罢?毕竟是年轻人,原先也拘得狠了些儿,又要给十八弟作榜样,也难为他了,可怜见的。”头一个他是贾宝玉后一个他就是徒忻了。唐佑道:“这倒不全是,贾宝玉是真不会,上回也是恭敏郡王帮他临阵磨枪的。”皇帝笑了:“说来也是武勋之后,怎地就不会这个了?难为他现在还在兵部! ”腔调里颇带着一点儿纵容。
唐佑知道皇帝此时心情颇佳,却没有趁机为这个学生说两句好话好让他升职,在唐佑看来,贾宝玉沉得住气,倒不用这样打击磨炼,但是……唐佑对这个学生的期望还是很高的,希望他能够多增加一点基层工作经验,也是为日后的成长进步加分。当领导也得先知道事情如何动作,才不会被糊弄了才不会一问三不知。早年太得意绝不是件好事,唐佑算过贾宝玉的年龄,认为现在正是他吃苦积累的阶段,暂时还不用动。倒是贾珠可惜了,如今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已经到现在的职位,只怕要在闲职上消磨一生了。
因此唐佑只说:“他倒有自知之明,可不就考探花去了么?”又说徒忻,“他们原先在东宫倒相处了好一阵子,年纪又相仿,这样的事情一块儿也是寻常。”皇帝又念叨了一回随驾的名单,唏嘘了一回:“上回还有某人的,这混蛋竟——”不用说,是被清理了的……唐佑便转移话题问:“要谁补他的缺呢?”
没多久徒忻就过来找他哥报备来了,说了太上皇的意思,皇帝大悦,孝子的名声保住了!皇帝一乐,扒拉一下要紧位子也腾得七七八八了,揣上几件细务跑去禀报上皇,他也没想一竿子把人打死,尤其是收拾一下老臣,真的!这里头有他玩伴、玩伴的爹,有他老丈人家,有他亲家……
太上皇先前病了一回,皇帝儿子装了好久的孙子,本已把气消了大半,不然还能怎么着?明显的形势比人强,太上皇这消气,在潜意识里有一半儿是当了识时务的俊杰。这会儿皇帝又跑过来说请他去散心,太上皇也就顺坡下驴,一时父子和乐。罢罢罢,反正当初就没压得住他们兄弟……太上皇又识时务了一回。所以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太上皇也是人,在硬了一回之后,他又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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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识时务了,日子依旧很顺,另一个退居二线的爹就没这么舒服了。贾赦如今差不多是个活死人了,到了春天,又犯了一回病,把阖府惊得不行——迎春马上就要嫁了!他要死了,这婚事是办还是不办?又是请太医又是拜神许愿,扎针灌药,终于把他折腾活了过来,贾赦有口难言自不必说,全家为他忙得都要虚脱了。
贾宝玉本已把酒宴备好了,此时只得作罢,探春这个生日也过得悄无声息了。全家都在庆幸:“好在二姑娘婚期就在这两天,好生看顾大老爷,还不致误事。”王夫人更是下了狠心,贾宝玉的婚事也要赶早,要不然亲大爷挂了,当侄儿的婚事必得延期——只是眼下迎春喜事在即,她不好与贾政提,怕贾政这个道学生气。
皇家基本和解,贾家也迎来另一场喜事——迎春终于嫁了。贾宝玉随着贾珠招呼客人,因有贾琏这个亲哥哥在,珠、玉二人不便表现太活跃,好在新郎家族也不算大,这方面的交际倒简单。贾宝玉没忘提醒贾琏给唐佑写帖子,亲自送了过去,唐佑也赏脸亲自去露了一回脸,喝了几杯酒便说两宫出巡有事先走了。
终于,在迎春回门之后,贾宝玉随驾出发了。
118.行至围场表演将始
通常无实职的勋贵随驾名单由皇帝命学士们拟旨宣布,各部随驾的官员由自己的长官拟定请旨宣布一手包办,贾宝玉这里,除了接到尚书大人的话之外,宫里皇帝还打发夏太监来:“带上弓箭。”弄得家里不及八卦回门的二姑娘和新姑爷又为宝二爷的随驾物品好一通忙。贾宝玉对贾母道:“我的东西早收好了,不必再忙乱的。”贾母道:“既单有旨意给你的,多备些儿总没坏处。”又硬塞了两套衣裳,还叫多带一套挽具和备用弓箭,衣裳挽具还好,弓箭这东西,贾府哪有趁手的?武勋起家的人家,已经把根本忘得差不多了,还是王夫人记得哥哥在京府里应该存了不少好东西,打发到留守的人那里多弄了两副来。
贾宝玉:……你们搞错重点了吧?
随着大部队赶路的时候贾宝玉还在想,新妇三朝回门,迎春面上倒看不出不得意来,没了个‘拿喜儿抵债’的亲爹,只要丈夫不是太极品,大概每个差不多的女人都不会觉得很委屈了,当然,到底是不是一段佳缘还有待继续观察。临出门,贾宝玉还悄悄问了王熙凤,王熙凤道:“这还用来操心?”不管怎么说呢,也许是临出门子前王熙凤所说‘不要给家里丢脸’起了作用,也许是婆家对迎春尚可,迎春倒是有了笑模样儿。贾宝玉抹了一把汗,迎春的婚事是他搭了嘴的,这种事儿,成了自是千好万好。
已至暮春时节,一路上老天爷非常给面子地没洒雨水,春风拂面,草长莺飞,好不惬意。不过……想到可能会面对那位太上皇,贾宝玉便觉得太阳穴上隐隐发胀。上一刻还又是赏金又是赐马的,转脸就让你全家到一边凉快去,实在让人心惊。皇帝都是变脸王,退休的皇帝也是一样,尤其是,他们还握着你的生死前途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像是笑话,以荣府如今之势或许不会一棍子被打死,但是……两棍子三棍子之后呢……好吧,希望他们不会那么闲!这些人,咱得罪不起……贾宝玉无力了。如此说来倒是有必要把迎春姐姐的招牌技能学到手才好呢。
到了地头,自有人去安营扎寨,出巡的日子皇帝仍然带着处理政务的官员,内阁六部各选了几个人随驾,以方便随时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侍读学士等也一起来了,贾宝玉在这里还见了以前的老同事。与蔡学士等打了招呼,又问了几句“您又得了什么孤本?”、“今年的新茶快下来了,您要是得了别忘了我。”一类,一转眼就看到秦璃也在一起的,这两人是有点儿小矛盾的,原因是贾雨村,贾宝玉上前着意与他多说了两句。众学士又向他问好,同时还略带安慰地说:“介石年少有为,入部历练,将来必有成就。”一类。
他们说的是真心的,人有时候不服不行,“穷则愈穷、富则愈富”的马太效应,在很多时候是非常传神的。比如贾宝玉吧,出身好,就有更好的条件接受更好的教育,进入更高级的社交圈、结识更有帮助的人,比别人更容易更早地做出成绩来,滚雪团儿似的,好处是一样接着一样的来,倒霉掉水里的时候有人捞(众学士自己都不介绍在皇帝问起的时候说他两句好话),得意的时候有人捧。比如这回,大家想着,他怎么着也得消沉个三年五载的才能回来,不料一年光景他又随驾来了,不是他贵妃姐姐吹了枕头风就是他哪家亲戚说了好话了。人家资源就是多,你能怎么的?
打完了招呼,贾宝玉往自己的住处而去,他住的地方是跟兵部侍郎相邻的,他正是兵部的人,按职能划区正是住在此处。侍郎大人也在,正在命随行的小厮摆放行李,自己在那整理衣冠预备着到了地头之后的酒宴呢。本来死了个太妃,皇帝要是给忠顺王面子呢,也不会很是大庆的,但是有太上皇在就不同了,正好一乐。见贾宝玉来了,侍郎大人非常和蔼地道:“介石来了?赶紧的收拾一下罢,两宫那里一旦安置了下来,怕是要先置酒或是召见朝臣的,既然是特点了你来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见的。”贾宝玉忙应了,抽身回去换了身行头,因知道头一天到地头必不至马上要大家就表演,穿的就不是箭袖而是官服了。贾宝玉此行带了两个人来,又要放行李就要服侍他洗脸梳头换衣服,行营里也不好随便使唤别人,把李贵、锄药两个忙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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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上了年纪,先前还病着呢,这回精神倒还算不错,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晚宴他倒能出席,看着除了比先前老了些其他方面还看不出大毛病来。太上皇、皇帝上首坐着,往下一点是他们俩的几个儿子,再往下是重臣、公侯。贾宝玉的席位被放在了兵部侍郎下头,不算远却也不近。这样的宴饮照例是有程度的,先是三举觞,为太上皇上寿,然后是皇帝……一步一步流程走下来,才是所谓的“君臣同乐”。
官样文章做完了之后,气氛就比较活跃了,兵部侍郎心里有数,贾宝玉不会被压得太久,特意关照他,领着向周围各部也有尚书也有侍郎的碰个杯。太上皇那里他的儿孙们正上来凑趣儿呢,大家都明白,别扭了许久连带着让官场地震的至尊父子俩这是要彻底和解了,都乐得递个话儿搭个梯子。尤其是徒忻兄弟几个,谁乐意亲爹跟亲哥整天不痛快呢?太上皇被捧乐了,实际上是不乐也不行,大家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太上皇把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夸了一通,儿孙们也把太上皇吹捧了一回,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在任期间哪怕是别人做过的好事,他也能沾上个‘领导有方’。
皇帝又命诸弟子下去巡席,贾宝玉还不够格被皇子拉上单敬,他的位置却在巡席的圈子边儿上,巡席的人走走神儿就能看见的地方,算来是个不错的位置了。千岁们巡过来的时候,贾宝玉这样位置的人虽然知道多半不会会到自己这里,也得站起来——万一再过来了呢?那就是你不开窍,不够机灵了。更有一等一心想与上司们拉关系的人,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贾宝玉旁边是一刑部主事,因知道徒忻与贾宝玉关系不坏,也热情地与他拉关系,主事自称姓黄,举人功名,混到现在四十好几难再有进益,仍然希望能够增加一点存在感。见徒忻带着徒愉路过,耳朵都不由地兴奋得红了。
徒忻还没过来说话呢,徒愉先一个凌波微步到了,勾着脖子道:“可又见着你了。”还没碰杯呢,就被人拎着脖子扒拉开了:“早听他们说这回是点的你,一直不得见,万事当上心。”黄主事几乎要结巴了:“遵王爷谕。”徒忻只晃晃了手中酒盅,黄主事仰脖把酒干了还亮了杯底儿。
徒愉也不恼,只管对贾宝玉道:“等会子这里散了我去你那里……”徒忻非常有风度地放开他弟弟:“二哥去的那边儿不是去寻宗人府的几个人?你如今当差了,快一道去罢。宗人府的人如今事儿少,可与他们喝个痛快。”徒忻这才回过头对贾宝玉道:“他酒多了,这会子又乐了起来,可别留他混闹,叫圣上瞧了又该训斥了。明儿要用的东西可都备好了?弓箭可还趁手?马呢?”贾宝玉原本对徒家人生了别样隔膜的,只这两兄弟一个没心没肺,一个贴心贴肺,倒是暖人心,贾宝玉笑道:“前儿殿下还亲检视了一番,这会儿能有什么不妥?”徒忻道:“还是仔细些儿好。我眼下有事儿,等会子再说。”
他走了,贾宝玉却被黄主事等好生围着羡慕了一番,心里燥得紧。最后皇帝发话了:“今日毋要多饮,明日还要看诸卿的本事。”这话也就起到一个‘宣布本次酒会圆满结束’的作用,至少‘毋要多饮’——在这种场合没几个敢喝醉的,要是喝多了,明儿一早起不来或者起来了还没醒酒,乐子可就大了,众臣领命,一时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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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贾宝玉洗漱过后换上衣裳,来人了。
“王爷怎么过来了?”
“看看你。”
贾宝玉很奇怪:“王爷不去检视明儿要用的东西?”徒忻淡道:“我带的人尽够了,倒也还用心,你这里虽然尽心,只怕人不够。”一面说,一面看着桌上摆的弓箭,弓是好弓,徒忻送的,临行前还用它练习使得挺顺手,箭上镌著名字整齐地插在箭袋里。徒忻一一看了,锄药小心地捧了茶过来,徒忻的小太监接了,拿手背试了温热才奉了上去,徒忻坐定,缓缀着茶水,锄药把另一盏茶捧给贾宝玉。只听徒忻道:“这个倒解酒,还有没有?给十八弟送点子过去,他跟着二哥与宗人府那几个人喝高了……”所以没能过来。
次日,皇帝宣布了开始,亲自作了一场表演之后,就奉上皇、领着一干大臣围观,皇子、皇弟出手,年轻勋贵武职出手,围场里鸡飞狗跳羊跑兔走……按编制,贾宝玉应该跟着他家侍郎与众学士们一起围观的。临出发前皇帝忽道:“那不是介石么?你正好与他们一起。” 徒忻自然而然接口道:“他上回就是与臣弟遇上一道的,就让他跟了臣弟罢。”
装得好假……
这兄弟俩装得好假!
明明是你们让人家准备好全套行头的!
贾宝玉照旧是被徒忻领在身边的,徒愉同学到底年轻,顶着黑眼圈儿白着脸照样很活泼,但是被皇帝以安全为由勒令不许乱蹦:“错眼不见你就喝多了,仔细骑不稳马。”太上皇非常赞同这一点,老人家疼小儿子:“你留下来陪我说话。”徒愉眼巴巴地看着他十六哥带着贾宝玉绝尘而去,自己苦着脸被太上皇问各种问题。
119.围猎第一天那些事
骑射成绩是贾宝玉心中永远的痛,金戈铁马是大好男儿的梦想,但是在权衡利弊得失周围环境与自己的条件本身之后,贾宝玉果断地放弃了这条路,说到锻炼身体,年轻官员上班只要条件允许都会骑马,够锻炼身体的了。这也就是没逼到那个份儿上,八股能写出来,骑射也照样能练出来,不过是因为没那么急迫,自己也不想再狠逼自己而已。
天天骑马、骨头散架,贾宝玉对骑射已经没那么喜欢了,好比是天天蹬着脚踏车上学的学生,现在让他还是蹬着脚踏车只是外加带着个大书包上学一样,没啥好兴奋的。不,还不如负重蹬踏车呢,至少那是个熟练工,这里,骑射这东西……手生啊!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特训能够超常发挥,并且,上回帮忙的人依旧非常帮忙。
徒忻对他说:“跟平日一样,你上回不就做得挺好?”贾宝玉心说,上回我那点儿收获,九成是靠作弊得来的啊!一路纵马而去,皇子们当然要大展身手,谁都不敢跟他们抢,余下的人各寻中意的地方去了,徒忻也领着一队人马顺便把贾宝玉也捎带一起。贾宝玉早忘了上回帮他作弊的路人甲乙丙长成什么样儿了,不过……看吧,这回作弊的帮手也算有了。
依旧是随从亲卫们敲锣打鼓放鞭炮,呃,错了,是驱集各种猎物圈起来,根本就是恨不得把鸡鸭羊兔鹿鸟五花大绑然后让人手拿着箭往上头戳,比上回那些枪手们还敬业。贾宝玉打固定靶的水平还是能看的,但是……拿着标准答案当小抄,会不会太无味了一点儿?
贾宝玉意思意思地射空了箭袋,他这回带了个二十支的箭袋,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射空了三支,剩下的射中了几只兔子两只狍子还扎了两只野鸡,有只野鸭子本来都叫网子给拦住了,结果因为贾宝玉一只箭扎到身上刺激出了求生的欲-望,愣是扑腾着翅膀……逃出了包围圈儿。贾宝玉囧着一张脸,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这么弄下去了……幸而还有另一个箭袋,贾宝玉红了脸,咳嗽一声,决定自力更生。
徒忻摇头笑笑,挥手叫底下人开了网子的一角,也纵马上前,他的水平要高不少,虽然也是要人惊出猎物来,但是从姿势到准头都从容得多。贾宝玉找了半天,看到一只兔子,嗖地一箭放去……一声惨烈的野鸭叫声响起……射偏了……兔子跑了鸭子带箭扑腾了一阵儿魂归离恨天了,李贵儿颠颠地跑上去捡起死鸭子,拎起来刚要报喜,叫贾宝玉的脸色硬把话给吓回去了。
贾宝玉的脸彻底黑了,再不在乎这个,再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体育成绩不好,这样的刺激也让人想抓狂了,尤其旁边不远还有人看着呢。徒忻似有所觉,一挥手,叫底下人别再作弊过头,自己噙着笑看贾宝玉发奋努力。贾宝玉心说,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里去?静下心来,别怄气。这么想着倒静了下来,小心地找,慢慢一箭一箭地放,这一袋子箭射完了倒叫他中了一头黄羊一只兔。
看一看猎物也差不多够交差的了,贾宝玉的箭袋子也空了,干脆勒马慢慢地往徒忻这边靠来。徒忻的猎物就非常丰富了,头一天,各种猎物很丰富,他手下的人也挺可靠,徒忻自己的本事也算不错,贾宝玉干脆不去看他的收获。午休的时间也有人回营地,也有人干脆寻个宽敞安静的地方野餐一下,下午好继续的,难得出来一回,反正只要在申时三刻之前回去计算收获就好。
贾宝玉自己与徒忻一道吃饭,自带的野营食物,可惜没有酒。席地而坐,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如果徒愉在这儿,保不齐会嚷着现烤只野鸡来加菜,现在虽没徒愉在场,气氛倒也挺好。贾宝玉仿佛又像上回一样进入了状态,又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东西,心情自是很好,徒忻的心情自不用说。四下一看,徒忻道:“你们也去用饭罢,等会子还有得忙呢,后半晌你们也显显手段,指不定有彩头得呢。”众枪手也是年轻好武的,出来到围场混了一回,一箭没放净敲锣也很憋屈,这会子了这句话,嗡一地声嘀咕开了,旋即谢恩。贾宝玉心里盘算,这回提王子腾的人就少了很多呢。
围场里这顿午饭是愉快的,倒霉孩子徒愉的午饭却是痛苦的,他爹和他哥看着,这俩人有一个发话就够地皮抖三抖的了,徒愉也不敢再耍无赖了,这两位有正当理由,耍了无赖也没用。徒愉在这两位面前也不拘谨,太上皇发作了: “椅子会咬你?就这样坐不住?”徒愉开始抱怨了:“都是十六哥,忒小心了……”皇帝道:“他打小儿就照看着你,凡事为你总想得多些儿,你还抱怨上了?”徒愉嘟囔着:“不知道十六哥到现在有何斩获。贾石头也跟着去了,我的骑射比他还强些呢,居然不得去……”
太上皇一直挺想问,这回终于问出口了:“贾家那小子有什么好?你哥哥带着他护着他,你也闲着口就提他?”他老人家完全忘了初次见面是谁因为看人家孩子顺眼包了个大红包给人家孩子的。徒愉很囧,兼之心情不好与习惯性跟长辈没大没小,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爹已经不是皇帝了,直接就说:“您不是也挺喜欢他的么?上回,就在这儿,您还赏他东西来着……”
太上皇语塞,咳嗽一声:“食不言!朕看你还是不饿,不对,是宿醉食欲不振,后半晌也也甭出去了,给朕休养。”徒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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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陆续有年龄稍长或好胜心不算特别强或是想提前回来做点旁的事情的往回返了,看着这些人或多或少提着猎物,满面红光地回来,徒愉真想挠墙,暗悔昨晚不该喝得多了,今晚必要管住嘴,也不往熟人堆里扎,务求明天能够大展身手。
徒愉在这边儿悔着,徒忻在那边乐着,没有徒愉在一旁碍着,倒不是他嫌弃弟弟,只是这个弟弟太能闹腾、太会抢镜头了,所以,十八弟只好宿醉去休养。并辔而行,徒忻看着亲卫们大半跑去一展身手了,侧脸笑对贾宝玉道:“他们倒撒欢了。”
贾宝玉心说,不是你让他们去的么?也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殿下不再去试试了?”徒忻摇头了:“跟他们挤作一堆也没意思,今儿够了,明儿再来慢慢的才好。你呢?”贾宝玉道:“我就这点子本事了,殿下是知道的。”说着皱了一下眉。徒忻道:“围场连开五日,今晚只怕也喝不过瘾,不如宴散后咱们自烧了这些 ——”马鞭一指那堆或死或活的猎物。
贾宝玉惊讶道:“咱们?御帐四周能动烟火么?”徒忻道:“有我呢。”十六爷打着小算盘,看看日影渐渐西移,侍卫们也不敢真的撒欢,略有收获都陆续回来了,便率众回转了。
徒愉一听到通报,嗖地就蹿了出来,满脸的急切兴奋,想分享一下别人的喜悦,看到别人的猎物后又觉得自己可怜,耷拉下了脑袋。还没到一天小结表彰的时间,皇帝还算清闲,太上皇就更闲了。两位本来就是要来举行一下大家心知肚明的和解仪式的,正好道具来了,开始吧。
太上皇想了半个时辰,情知自己是有些迁怒与借题发挥,也承认‘贾家那个小子’上回看着也还不错,心里仍然不解——到底是什么事让两个公府就这么散伙的?怕势力太大?不对!当年爵位比这更显赫、职位比这更重要的时候都没散伙,现在就散了?太上皇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十六儿子忽悠了他,继续猜疑了起来。因为自觉发达了瞧不起同宗?好像也不对……闹矛盾了?什么大怨仇连宗谱都析开了?
贾宝玉见太上皇问了,只能说是没有的事儿:“如今东府里的四妹妹还在臣祖母跟前一般无二地教养着呢。”这是有据可查的事情,想也不用说谎,只是……你们都分了宗了,还把人家闺女养着,她哥哥也不反对?徒忻心中雪亮,徒愉也听到过风声,俩人知道这是因为东府风评不好,怕影响到女孩子出嫁呢。皇帝不说话,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就明白了,事关家族阴私呢,贾珍要是不理亏,能叫妹子跑别人家去了?换句话说,爹娘没了,当哥哥的不照顾亲妹妹反让她到亲戚家住,这本身就是做哥哥的大错特错,现在贾珍居然能忍气吞声,贾珍有问题。
太上皇这是第二次这样面对面与贾宝玉说话,看到了贾宝玉的表情,一脸为难、非常诚恳。都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会被表象影响,贾宝玉本就长了一副讨喜的样子,标准的老爷爷老奶奶喜爱的孙子相,见了他就不易生气,诚恳的眼神漂亮可人的面孔得宜的举止本身就是说服力的一部分。
太上皇虽老了可能反应没皇帝快,于真相隐隐也似有所觉,更兼本就不打算追究的,他此时也见好就收,又笑说贾宝玉:“文官儿能做到你这样儿已经不错了,他们倒都随驾并不敢下去的。”又笑赏了些金银并一副弓箭。末了还夸皇帝:“有这样的好孩子为朝廷效力,是皇帝做得好。”皇帝连忙说是太上皇教导之功,父子俩互相吹捧,其乐融融好不肉麻。
晚宴清点战果,也有得赏的,也有默默无闻的。贾宝玉的收获并不出彩,出彩的当然是各位千岁,虽然也有一二千岁不战果不算太好,他们的随从却很好地掩盖了这一事实。成绩好的想着下面还有四天,正好扩大战果,成绩不好的也想一雪前耻,还有徒愉这样的,看着哥哥、侄子都拖着一堆一堆的猎物回来发誓明天要超过他们。也有心眼儿不好的想灌醉别人让竞争对手做第二个十八殿下留下休养的,也有努力争取不多喝以保存实力明日再战的,非常热闹。
晚宴结束,徒忻邀贾宝玉去他那里玩。徒愉这一天被拘下来算是怕了他爹了,跑去找他哥哥,也是顺便打听一下哪里场地好猎物多,明日好大展身手。在徒忻那里三人会师了。
徒忻这里烤肉架子刚摆上,配菜刚上来,搀和的来了。徒忻嘴角一抽:“你怎么过来了?”徒愉先说:“你们避着我倒好乐。”然后才道明来意,又赖着不走,要一起。徒忻牙痒痒着答应了,徒愉吐吐舌头坐了:“这是今儿你们得的?倒要尝尝,十六哥这是要自己动手烧肉吃?我也来。”
徒愉吃得高兴,忽然想起来了,问贾宝玉:“你们家那事也太闹了,你们东府那里的事儿,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你就直与父皇说了怎的?横竖是他们做得不好。”这事儿哪能说啊?贾宝玉道: “宁府是长房,近来子息却不旺,我们一枝人口比他们多得多……弄在一块儿……怕尾大不掉倒给长房添烦扰,再弄些缠七杂八的家务事出来,反而不美。”算来贾蓉结婚、再婚加起来有小十年了,贾珍小老婆丫环也是一堆,俩人连个蛋都没下出来,贾宝玉毫不避讳地认为很有可能被原作者曹大神钦定了报应结局。
这个理由倒是更实在些,也比较像是那种古时候兄弟两个在死了爹之后互相推让家财的高风亮节了。徒愉心说,你就当烂好人吧。徒忻突然道:“十八弟,肉糊了。”徒愉手忙脚乱,好一通收拾,才烤出个质量不好的成品来,咬着自己烤出来的半生不熟的肉吃得津津有味,早忘了刚才的话。
贾宝玉看他这样,也动手,肉是厨子已经处理好的,浸了盐等佐料,只要翻烤就好,贾宝玉上辈子吃过自己动手的烧烤,虽然好久没动手,要领还记得,比徒愉熟练得多,烤出来的东西也美味得多。贾宝玉烤好了几块,顺手就给了徒忻,看看徒愉,十八爷自己烤的还没吃完,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撑坏了明天再不能下场就杯具了,贾宝玉觉得可以不用给徒愉了。
徒忻笑着接了,意外地发现品相好的东西吃起来也很美味。再看看他弟弟嘴角的焦黑,不厚道地笑了,与贾宝玉一眨眼,两个人笑得挺奸诈。贾宝玉手上没住,又烤好了一些,觉得不好在人家哥哥的地盘上过份欺负人家弟弟,自己吃了几块,慈悲地分了徒愉两块。徒愉正在那里又烤又吃不亦乐乎,真正物我两忘,自己第一次弄东西的,再难吃也觉得好。猛然接了两块香喷喷的烤肉,尝了一块,比自己的更好吃,狠狠吃了一块,再吃下一块,发现……饱了,快吃不下了。直愣愣地看着烤肉,像看仇人。他在席上努力不喝酒,尽吃东西了,这会儿又自己烤了很多肉,哪里还吃得下?
贾宝玉有点傻眼,他没想到会是这个效果,倒像是故意的一样。
徒忻低头忍笑,袖里抽出绢子缓缓地试着唇角。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昭示着,变天了,下雨了,明天的户外活动……有可能会取消……
徒愉:……
120.茶话会与御前奏对
“钦天监是干什么吃的?! ”说话的是因为下雨而没办法一展身手的徒愉。头一天,他不因为宿醉,被基于安全考虑留了下来不得上场,打定主意第二天必要大展身手的。孰料头天晚上打雷了下雨了,还好大家没晾衣服不用收。徒愉满心担忧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夜没睡好,时不时地爬起来看看天,终于大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徒愉乐了,安心去睡觉。第二天爬起来,倒霉催的老天又下雨了,下得还不小,徒愉差点儿跳起来骂天。
下雨了,皇帝又有得忙了,比如,这场雨可能会缓解某地旱情,但是也要担心这雨落得不是地方或者下得太猛,有春汛工作要布置。于是皇帝召来了随行内阁人员开小会,其余没资格与会的也在一旁候着备问。皇帝忙着,随驾的人没法儿玩,各自扎堆儿去了。皇帝还想问钦天监,这场雨会下多久的来的。因为起驾前,钦天监择的日子是为了春日晴好便于打猎的,如今钦天监看走了眼,皇帝一是想问责二也是问问这场雨是不是有点儿古怪。
一般而言,皇帝出行都是要看看黄历的,不但是吉利不吉利,当然也包括了气象问题。钦天监是真的尽力了,谁叫他们又不是气象局的呢?有点误差也是允许的吧?问题是钦天监这种地方有点儿像感冒片儿,得病的时候才用得着,好好的谁理他们啊?随行的只有一个灵台郎领着个刻漏博士来了。问他们,也哆哆嗦嗦说不清楚。天有不测风云,谁能说得清楚?
皇帝只好命众人老实呆着,下雨了,围场里,四周荒野地,大家别乱跑,出了人命没人赔。发完命令,正好京中送的奏折也到了,皇帝批折子去了。大家扎堆儿八卦了起来,阴天下雨又没个小孩可以打一打,可不就八卦了起来了么。太上皇也化身一代八卦老头,召人来讲古。
皇帝忙着,太上皇就把俩小儿子弄来说话,孙子们估计都竖着耳朵打听他们皇帝老子的动静,太上皇也就不找他们了。贾宝玉非常不幸,他是兵部的,和平年代,兵部最闲,连兵部侍郎都闲得要找蚊子了——这年头不兴叫子弟兵防洪抢险——贾宝玉更闲,正好被徒忻拎过去跟老头儿唠嗑。
徒愉昨天已经被念叨一天了,今天还继续简直就是酷刑,拿牢骚当开场白。太上皇想了想道:“也不全怪钦天监,朕在位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事儿——”老人家回忆往昔荣耀,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了,听得徒愉白眼一翻一翻的,要不是他十六哥在一旁压着,他早要跑了。贾宝玉心里也是一阵白眼,他跟这位退休老领导之间单按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至少有两辈的代沟。贾宝玉心里也有点可怜太上皇,皇帝是幸福的,太上皇就是幸福过了头开始杯具了,听着尊贵,实则尴尬了点儿——尤其最近越来越多的人都意识到这个国家还是皇帝当家——只好靠回忆过活。
不过太上皇说的各种趣事,贾宝玉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印象的,嗯,小时候听老太太说过的。努力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小时候贾母讲过的故事,与太上皇各种神侃,徒愉瞪大了眼:“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你哪里知道的?”贾母按年龄来说与太上皇倒是差不多一个时代的人,贾母自寡居之后不甚活跃于外,记忆中的还是丈夫在世时的热闹事儿,那时候正是太上皇壮年之时。太上皇大喜:还有人记得从前朕年轻时的事儿呢!越发来了精神,也问贾宝玉:“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儿皇帝他们也未必记得喽~”这一唱三叹的尾音!
贾宝玉笑道:“小时候儿是在祖母跟前儿长大的,那时候淘,祖母就讲故事哄我玩,听着就记下了。陛下一说,倒想起来了。”太上皇很高兴,命摆下茶果,边吃边聊:“那时候你祖父还在呢,那一回,也是在这里,他随朕而来,也是在这屋子里与朕一起用膳的……”
徒愉真忍不住了:“父皇,昨儿您已经说了一天了,今儿又来。”徒忻横了他一眼:“没规没矩。”太上皇又心疼起小儿子来,反说徒忻:“都是你们拘的他,越发想闹。好好的把人逼成了活猴儿。”徒忻垂眼不语,贾宝玉看着这父子三人,不知怎地忽地生出些心疼来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你累死累活得不到的东西他什么都不做就能得来,做什么错事都有一堆人帮着开解,简直就是对‘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定律的挑战。虽然贾宝玉本人也是个挑战的存在,不过他自认也认真付出过了,所以把自己归为耕耘收获这一类,至于徒忻么,他努力了,地位有了、重视有了,但是……似乎柔软的亲情却没有得到多少,他娘不常见,他爹渐渐变成个要人哄的老小孩儿。在旁人家,努力上进的孩子都是招人疼的,不幸生在帝王家的人,靠‘上进’得到的就只有物质奖励了。
怪可怜的……低眉顺目的样儿……那边儿那对父子还在闹,一个老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
贾宝玉动手把茶盏递给徒忻,又指着桌上的点子小声道:“看着味儿不坏。”徒忻笑着靠过头去也小声在贾宝玉耳边道:“是你的口福了,父皇禅位后吃食上比原先方便得多,比大厨房做得耐吃。”说着掂起一个来,又让贾宝玉。桌上各色点心糕饼,有甜有咸,贾宝玉怕甜的腻人等会儿吃不下午饭,拣了个冒着葱花嫩绿的小薄饼咬了:“我今儿想吃这个,配着茶,对味儿,甜的易饱人。”
徒忻看看薄饼,掂了一小块尝尝,很劲道,有嚼劲儿又泛着香,好吃到他要为他父皇的老牙担心。笑道:“甜。”贾宝玉一瞬间以为他被打击傻了。徒愉跟他爹拌完了嘴,看这俩人已经吃上了,又要来一道吃,太上皇嘴巴也馋了起来,四个人开始交流饮食经验。太上皇正说道:“朕还没登基那会儿出宫体察民情,还到过你们家呢,有道鹅油卷做得不错……”徒愉把一碟小锅巴嚼得咯吱响。
这时一小太监来了:“皇上宣贾郎中。”
太上皇很不高兴,觉得皇帝儿子这是跟他作对上了瘾了,好吧,没斗过儿子,好歹大家各让了一步,总的来说贾宝玉事件代表着两任皇帝就旧臣问题达成了一致 ——能用的人,皇帝也不会歧视,太上皇也不要觉得被挖了墙角受了背叛。现在,太上皇不生气了,跟人家孩子说得正高兴,皇帝又来抢人!
贾宝玉在编制上归皇帝管,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茶话会现场,留下两个儿子听他们的太上皇爹抱怨:“使个小太监就把我这里的人给叫走了。”不尊重老人家,老子权都不争了,居然还落我面子,怎么着也该着个总管太监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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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皇帝还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难得有这样的兴致,抓着个小辈儿能谈得这么投机还说得这么长。皇帝因汛情并不明显,作出了大家注意的指示之后,看了一会儿奏折,奏折经过驻京的太子与学士们的筛选数量少了不少,看完之后关心一下他爹在做什么。一听太上皇居然开起了茶话会,皇帝是真的惊讶了,太上皇闹别扭皇帝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回愿意表示对被迁怒对象既往不咎完全是看皇帝的面子(呃,还有形势),怎么这会儿又这样热情了?
皇帝觉得贾宝玉也许是真长大了,至少会忽悠太上皇了,挺好的,不然惹了太上皇皇帝又该头疼一回了。开始皇帝也没想着要把人叫来的,只是把兵部侍郎召了来,问一问贾宝玉的工作生活情况,说是要磨练人家,说是对年轻人很关系,其实皇帝也只是知道贾宝玉呆兵部而已,并没有一天三回问贾宝玉的近况,这会儿当然要再确认一下。职方司是个冷衙门,冷到如果不是探花郎、国公府的公子、皇帝的山寨小舅子在这里做官,侍郎大人都懒得知道窝在这个部门的下属都干了什么—— 摸鱼呗,还能做什么?
侍郎大人庆幸自己细心、政治敏感度高,很快地回答:“贾宝玉自入部至今,整理历年案卷舆图,并无懒怠。”皇帝心里先喜了几分,没有被打垮依旧认真工作,唔,不错。就想见一见人,看看时辰,认为以太上皇的年纪差不多该倦了,贾宝玉也该退出来了,就差个小太监去宣。
贾宝玉到的时候,皇帝正与唐佑说话,先是皇帝对唐佑说:“你这个学生倒好,不骄不躁,宠辱不惊呢。”唐佑笑道:“是陛下慧眼识英。”接着委婉地表示,这孩子还得磨练,略升一级也行,但是不要提得太快。皇帝道:“朕省得。”这时小太监已经开始唱名了,君臣二人也就止住了话头。
皇帝先是问贾宝玉做了什么,还适应不适应一类,听说贾宝玉是直接从太上皇那里过来的,又讶然问一下都说了什么:“父皇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贾宝玉又简要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题,皇帝道:“头前的事儿你倒知道得清楚。”贾宝玉道:“臣小时候听祖母说的,老人家爱说这个,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皇帝笑道: “这倒是,听说你在兵部过得惬意得紧?还做起刀笔小吏的勾当来了。”
贾宝玉道:“正是份内事呢,祖上又与这有一丝渊源,况且食君之禄总要为君做点事儿。”皇帝又问:“你都做了什么了?”贾宝玉一想,工作咱也做了,为什么不让领导知道呢?要是自己不明不白再调职了,难道把这成果当大礼包送给下任倒霉蛋?况且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必要瞒着,实话实说:“历年旧档略分了下类,先前都有条理的,并不难,臣只是列了一下方舆兵家必争之地、地形如何、有过什么战事而已。”
皇帝一听来了兴致,他没上过战场,但是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皇帝必须知道一点兵事才好,尤其是地理方面的。还有一条,皇帝慢慢教太子上手国事,政事还好,军事一条,他自己就是个外行,还没有教材。孙武老师写的是教将军的不是教皇帝的,专业不对口。这种基础类的正是需要呢!细细一问,贾宝玉同学居然分门别类,按照省份,从地形气候到地理行政沿革到史上发生过什么经典战役都写了。皇帝很高兴,认为自己有识人之明,特叫起居舍人记下,又叫贾宝玉回京后把所书呈供御览。
121.注定睡不成的午觉
出门在外,驻地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却把相互之间有着各种关系的人全聚到了一块儿,等于是把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浓缩到了这片比京城小得多的地方,想消息不灵通都难、想不热闹都难。尤其在阴天下雨不能出行的时候,简直是老天在赏大家一碗八卦饭吃!于是外面下着雨,犹如屋里飞喷的口水,本来贾宝玉也可以这样的,顺便打听一下各种密事,再旁敲侧击一下有无合适的男人好用来嫁妹子之类,嗯,好男人就是用来嫁妹子的。不幸的是他先后被前后两任皇帝拎去说话,等到从皇帝那里退出来的时候,大门口儿又遇到了徒忻,问了两句里面的情况,贾宝玉如实答了,徒忻道:“你等我一下儿,我去见见皇帝,等会子一道走。”
徒忻见驾很快,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表情非常愉悦。与贾宝玉一路缓行,俩人身后各跟着一小太监撑伞。
“父皇春悃去歇着了,你也不必过去了。”徒忻如是说。
可不是!听着雨声睡觉,可舒服了!贾宝玉恨恨地想,上辈子逢到节假日下雨,他能这样睡大半天,这辈子就悲剧了,他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这悲催的地界儿还不兴周休两天,就是兴了,还有个贾政在上头盯着呢,贾宝玉现在的生物钟标准得不得了。
贾宝玉忽然觉得悃了,这样的好时候,就算睡不着躺着听雨声也是十分美妙的啊!正要告辞去吃饭睡觉,不料徒忻却说:“这会子也晚了,到我那里用饭罢,昨儿叫十八弟一翻闹,话也没说,光听他鬼叫了。”嗯,徒愉昨天前半段嚷嚷自己运气不好,中间吃东西,后半段开始神神叨叨求老天爷别下雨,确实够闹腾的。
“有点儿悃了,想回去歪着呢,方才吃了不少点心,还不饿。”贾宝玉这样的回答,比较不给主人面子了,一般……大概也没人会这么跟个王爷说话吧?贾宝玉自己说出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神儿,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说这样的话。徒忻也愣了,徒忻没追过MM,还没受过这样的冷遇。这会儿贾宝玉不经大脑就说了心里话,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大。
所以说,人熟了就这点不好。
贾宝玉愣完了神,刚想做点补救工作,那边徒忻已经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一下:“哦。”然后……然后……然后他扭头走了,估计自尊心从小就没受过这样的打击吧,贾宝玉如是想,又想起刚才在太上皇那里那个孤独的侧影(喂,你文艺了),抢上一步拉住徒忻的袖子。这回换徒忻愣神了。
贾宝玉投降了,十六爷的眼神儿,实在是让人心肝儿一颤一颤的。凄惨的身世放到主角身上就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对主角的磨炼,如果放到反派的身上就惹人同情了。同理,受伤的眼神放到英雄那里让人觉得是磨刀石,到了徒忻这里……惹人怜了。
“呃,那个,我,臣只是,嗯,刚从御前下来,脑子还没转过来……”这悲剧的。
徒忻一挑眉:“所以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嗯?”
十六爷变脸变眼神好快,从受伤的得不到家庭温暖的少年瞬间变成了小奸商的模样,贾宝玉在心里哀号。你爷爷的,不就是日日安逸好久没有在皇字打头这样的环境下所以精神放松了么?不就是跟眼前这家伙熟了点,前几天朝夕相对,教学相长,然后……把他当哥们儿了们?犯得着这么整人么?不得不说,解决了家里不少大麻烦的贾宝玉,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没警觉的兔子被狼吃,这是定律。
贾宝玉满头大汗,没考虑脑袋问题,先考虑了徒忻的心情问题:“我怕扰了你午休,难得下场雨正好睡一觉。”
徒忻‘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皇兄没为难你呀,怎么这个样儿了?”不用完全解释,有个态度就行了。
所以说,人熟了就这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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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么一遭,贾宝玉就是想午睡也得跑一趟了,何况经历过了心情的大起大落之后暂时也不想睡了,反正这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吃完了饭之后也有时间的。徒忻那里的规格比贾宝玉高了很多,至少随时可以叫饭来吃,完全不必顾虑厨房不给面子。随身伺候徒忻的小太监贾宝玉是认识的,屋里迎着等着的那个大点儿太监贾宝玉也认识,都是徒忻身边儿得用的人,见两人回来了都打招呼,贾宝玉笑笑,捏捏荷包,给了打伞的俩小太监一人一粒银珠子。徒忻笑道:“宝玉给的你们接着就是了。你也是,还是这样。”贾宝玉道:“都不容易呢。”徒忻道:“叫个人,去宝玉那里说一声,别叫他的人乱找了。”小太监谢了恩领了命,收拢了伞悄悄退下去了。
“王爷,摆饭么?”
徒忻一点头:“宝玉,来这里坐。”一张桌子也就他们俩人吃,徒忻占了一个座儿,另一个自然就归了贾宝玉。饭菜一道道送了上来,贾宝玉发现两人口味挺像的,这是废话,贾府以甜、油、荤为主的菜食特点,皇宫那比贾府还甜、油、荤的饮食水准,造就了两人共同的饮食规律,得了空必要吃些不一样的吃饭。但是府里、宫里的菜谱是不能改的,说穿了,就是在饮食上也要装X,要有人上人的范儿,为了这个范儿,大家继续吃肉的羡慕吃菜的矫情去吧!
配菜都是爱吃的清淡菜色,徒忻这种规格这种势力在宫里也可以试着横着走一下的人,自然有一堆巴结的,更何况这家伙随行还带了个手艺不错的厨师太监?据说配菜就是出自这位大厨之手,至于大菜么……
看着摆上来的小巧烤架与腌渍好的肉块,贾宝玉默默无语地看了一下徒忻,用眼神控诉了一下他的行为,谁叫他之前不小心伤害了人家已经被打击了的心灵了呢?贾宝玉挽起袖子烤肉。小太监上来帮贾宝玉收拾袖子,另一边另一小太监也给徒忻收拾起了袖子,两人一块儿烤。徒忻居然还要求现场教学……
“该翻面儿了。”
“这样儿?”
“那块儿薄,往边儿上放放慢慢煨着,不然该夹生了。”
“哦,那厚的也不能放烈火上吧?厚的不容易透,岂不更会夹生?”
“要勤翻呐!”
……
……
小太监感叹:“主子们果然是吃多了撑的。”
这顿饭吃得极香甜,贾宝玉开始是不太甘愿的,后来看到另一位勉强算是初次厨艺培训班的学生越来越有兴奋,两眼放光,还烤出了味道不错的东西,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贾宝玉的心情也很好。自己动手做的饭,对于一直饭来张口的人来说,确实比较有诱惑。心情好了,还‘吱’两口酒。
直到大太监非常有职业素养地提醒:“殿下,这东西不能多吃不易克化……”然后就是不要暴食的劝诫,以及,“殿下和贾大人的手再烤就要烤肿了……”于是烤架生肉被没收。
下面当然是洗掉油手,还要弄点沤子沤了,然后一人抱着一个碗开始吸溜。最后的主食是馄饨儿,馅儿用的是野菜拌着昨儿弄的鲜肉,汤头是野鸡熬的,味儿很足。贾宝玉又不经大脑说话了:“有胡椒面儿么?”
就是没有也能给您弄来呀!不一会儿胡椒面儿就给送来了,此时鸡汤馄饨儿还是烫口的,好腿脚!洒了点儿胡椒面儿,鸡汤瞬间变得更有味儿了。然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恭敏郡王和职方司郎中一人抱着一只碗,一边吃一天聊,把‘食不言’的规矩扔到了雨地里淋。
先说的大概算是正事儿,徒忻表示了恭喜,贾宝玉道:“殿下没少为我说好话儿呢,这要是看不出来,我也就是真傻了。”拿馄饨碗当酒杯举了一下儿,大太监非常爷们地把酒也没收了,理由是:“今日下着雨,没旁的事,后半晌保不齐两位圣人有事。”
徒忻笑笑,对太监们说:“酒也收了肉也没了,放我们说说话儿总是成的吧?”这太监他也不能没事随便踩的,留府里那位总管是皇帝派的,跟着的这位,是淑太妃特选的。大太监连说惶恐,倒退着下去了,临走还请示:“奴才下去预备殿下歇晌,贾大人——”
“宝玉留下来罢,下雨道儿不好走呢。”徒忻征询意见。贾宝玉的本意是想自己回去的,但是徒忻又加了一句:“你那里这会子说不定已经有人等着了,下雨了他们也闲,没得又扰了你。”贾宝玉一想,答应了。
既然要留下来,心情又挺好,睡不成觉也可闲磨牙。徒忻先讨债:“你的印章手艺怎么样了?”贾宝玉苦着脸,差点儿直说我把东西全还你得了,嘟囔了一阵儿道:“只能刻些简单的字儿罢了,自己的名还还没刻好呢。”徒忻就说:“先时怎么就喜欢了,这会子又这样儿。”贾宝玉大吐苦水:“我本不爱这个的,只是闲了总要有点子事做,家父那个脾气……”
徒忻一口汤含在口中里差点喷了出来:“原来是这样?”确实值得同情。话题就转到了父母、家人上面来了。贾宝玉发现徒忻与他真的很像,唔,有很多共同语言。比如说徒忻的那本户口本上的很多人也很让人头疼,突出的例子就是太上皇,徒忻的几个哥哥就不用了。虽说这几个人都不大占理,所有人看来太上皇就是不管事的那个,偏偏这位……时不时会别扭一下子;那几个王爷吧,你说皇位是好争的么?然而毕竟是血亲,徒忻不可能不担心。
贾宝玉也说了自己的头疼事:“哪家没点子阴私事?这要不搁在自己家里,都要说句‘畜牲’,等成了自己亲戚,生气也得护着。”相对苦笑。徒忻道:“我这本事也就这样儿了,获罪于天的我也懒得管了,白费心,也实在不招人疼。只管我心疼的人罢了。”徒忻的娘舅家也有些惹事的倾向,不过是被他铁腕压制得连告状都不敢了而已。占了个皇字,亲戚都是臣子,舆论上面要好过得多。贾宝玉道:“我苦点儿不就是为了他们能舒服点儿么?帮不上忙表惹事儿就成了,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话都说出来了,贾宝玉也是喝得高了,憋了十几年的心里话,终于有个人能够理解了。贾宝玉心里泪汪汪的,真不容易,这些话跟家里人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要被家法、被嫌弃,跟狐朋狗友是不能说的,说了之后要被鄙视。但是心里真是这么想的,憋得好难受。徒忻也是一样的情形。
两个半醉的人,端着馄饨碗干杯了。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太美好,徒忻惺忪着眼看着对面的桃花眼不知怎地就说:“还好有你。”然后,放下空碗,拉起了人家孩子的小嫩手,摸来摸去。酒桌上的人,喝多了会拉着别人的手来回絮叨,太正常了。贾宝玉理所当然地理解为[还好有你当心情垃圾筒],也回握着徒忻的手,一起絮叨,感谢恭敏郡王近来的所作所为= =
徒忻脑袋嗡的一声,脱口而出:“我不对你好还要对谁好呢?这样就算不得立时升迁,至少不会有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找你麻烦了……”说着就靠了过来,拿脖子蹭着人家孩子的小嫩白脖子,“谁叫我见不得你吃亏?谁叫我心里放不下你呢?”
咔嚓,春雷再次响起。
贾宝玉心里闪出三个大字:“潜规则! ”
贾宝玉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回自己的房间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雨幕发呆,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睡得着的,那是猪!
122.宝二爷遭遇潜规则
宝二爷遭遇潜规则,心烦意乱。
贾宝玉连晚饭都没心情吃了,好在午饭吃得非常满足,晚饭也不觉得饿。李贵担心他的身体,下午还当贾宝玉是在想事儿,等到了饭点儿居然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李贵开始着急了。要是在府里,贾宝玉病了还好说,出门在外要是病了,那就是他照顾不周,回去没有功劳反有罪过了。想到了这里,李贵忙上前来问贾宝玉:“二爷这是受了凉了么?要不要请大夫?”贾宝玉慢慢转过头来问他:“在这里了上哪去找在夫?”李贵刚想说,您跟十六王爷不是挺熟的么?请他帮忙不就结了?但是看贾宝玉的眼神儿实在碜人,连忙闭了嘴,乍着胆子上来拿手背试了试贾宝玉的额头,没有任何不妥。
李贵想了想,说:“可是晌午吃得多了些儿?便是不想吃,也略动两口儿,不然等会子该饿了。”他不说还说,一说,贾宝玉想起那顿午饭心情就更郁闷了,一挥手:“不碍的,我躺会子就是了。”李贵忙招手叫锄药过来,打热水给贾宝玉洗脸换衣裳扶他去躺着了,这两人才去吃饭。李贵心细些,一面把贾宝玉那份晚饭拿包袱一类包好了保温预备着等会儿贾宝玉想吃了不致冷了,一面嘀咕:“出门毕竟不比在家,要在家里,二爷什么时候想吃东西,还不是现做的?”看着放好了,才与锄药去吃他们的那份饭菜。
贾宝玉睁大了眼睛睡不着,好好的下雨天睡觉天,结果搞成了个失眠天!MD!死徒忻!王八蛋!还以为他是好人叻!还以为他真的是值得交往的好人叻!没想到,居然想潜规则!真TMD没天理啊!你想潜不如潜个姑娘,潜我算神马啊?!想到之前还以为徒忻是个好朋友是个好心人是个知音……贾宝玉恨不得再穿一次,穿过去把当时白痴的自己揍一顿!
外面的雨声仍然不停,原来像催眠一声雨点声,此刻扰人得很,贾宝玉在睡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锄药睡在地下,已经发出浅浅的呼吸声了。贾宝玉跳下床,冲到屋外:“下什么下啊?不知道噪音污染是犯法的啊?”
然后,雨……它居然停了……
“啊!二爷~您怎么了?”锄药被惊醒。
贾宝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雨停了,明天要见那个混蛋了,贾宝玉的表情犹如恶鬼,锄药吓得一夜没合上眼。
贾宝玉睡不好,那边徒忻也睡不好。贾宝玉几乎是夺门而出,把太监给惊了进来,太监进来了,徒忻酒也醒了七分——坏了,说漏嘴了,这可怎么办?前面说了,徒忻是个非常标准的有追求的正常封建社会好青年,恪守道德规范总则,按照各种规则行事。他对贾宝玉有好感是不假,而且目前为止,也只有对这一个人有这种特殊的好感。
恭敏郡王殿下是真的非常严肃地在‘交朋友’,然后对他好,感化他,两人交心,可以谈人生谈理想谈哲学看雪看星星看月亮有互动的那种,然后……拉拉小手,亲亲小脸……打住,嗯有点柏拉图的意思的。不然呢?强抢良家妇女么?呃,强抢官家少男……
是了,作为一个好青年,徒忻本身是有着青年男子‘好色而慕少艾’的特点的,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好青年,作为一个眼光很好的好青年,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人还不能是个废物,那样他会觉得自己的眼光有问题。达到这样标准的人,不管从自身条件、出身背景上都不会太简单,是随便想轻薄就轻薄的么?这样的人不是用来轻薄的好不好?结论,十六爷纯是自己找抽。
话又说回来了,入了他的眼的人,也就这么一个而已,况且,入了心的人,又岂是说换就能换的?徒忻皱着眉,仔细回想,又乐了,这回他逃了,直接逃了,什么太极都不会打了,他慌了。徒忻暗暗笑了,心乱了就好办。
时间是抚平一切的良药。反正……又没直说,要‘交朋友’对吧?明天再下一天雨,后天见了面儿,徒忻就可以推说醉了,然后问一句:“那天我醉了,你什么时候走的啊?”保管能把这事的记忆再给他强化个八度,贾宝玉得把这事儿在心里记得牢牢的,以后么——
徒忻认为自己做得已经挺好的了,当然还会继续好,继续关怀,直到对方正视这份情谊,然后两人成为莫逆之交、心灵之友,再然后……再考虑限制级一点。
徒忻这么一想,起身下床出门看天——雨,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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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晴了,被雨困了一天的众皇子、勋贵、武官心中大喜,灵台郎几乎喜极而泣,其中最高兴的非徒愉莫属了。一大早爬起来看到太阳,他就跳到太上皇和皇帝面前:“天晴了。”“天晴了哎,可以出门儿。”“出太阳哟,能出去了吧?”“不下雨了我今儿能下场了罢?我昨儿没喝酒。”
太上皇和皇帝被他这一弄,心情好得不得了,看他上蹿下跳完毕,太上皇咳嗽一声:“你想去?”徒愉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突然说:“昨儿雨大,今儿地滑,怕不妥当呢。”徒愉犯上作乱的心都有了:“不怕不怕,我问过了,马蹄上裹点儿东西就成了。”
这两位就是想逗逗他,不管怎么烦心,看到徒愉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情也会好很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徒愉才听到了他想听的:“前半晌必不可去,着人探探去,若是不甚湿滑,你就去罢,多带些人,东西都带妥当了。”徒愉大喜,也不反朝廷了,化身热血青年收拾他的行头去了。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多,地上不可能不湿滑,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上午依旧在休息,贾宝玉与徒忻两颗提起的心又都放下了。没想到三月的阳光非常之好,晒了一早上,过了午,地上已经没有那么泥泞了,恰到好处地给狩猎增加了一点难度,又不至于造成不便。
皇帝、太上皇大手一挥,都给我逮兔子去……
旨意传来,惊了两个人的心。
贾宝玉纠结着,空间是该换上箭袖去丢人现眼呢,还是穿上官服窝在这里装死。他知道自己的骑射水平,十分之不高明,前天有收获是徒忻在帮他作弊,后来自己行动也是有很大运气的成份在内的。想到徒忻帮他作弊,贾宝玉的心情很复杂。酙酌再三,贾宝玉一身再正常不过的朝廷命官打扮前去集合了。
徒愉在他们家那一堆千岁里左打一声招呼右问一声好,最后蹭到徒忻身边:“哥,今儿咱们赌个东道好不好?谁输了谁请客,还烤肉吃着玩儿,把石头也叫上。” 捅了马蜂窝了,徒忻心里正不自在呢:“他是给你烤肉的厨子?!”徒愉道:“他跟咱们挺好的,我又不是小瞧了他,邀他一道玩的,有什么?”徒忻不吭气了,徒愉四下张望:“石头人呢?前儿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的么?”这是往心头上捅刀子了,徒忻的脸更黑了,徒愉还在现场直播:“哎?他怎么这一身?今儿不下去么?”
徒忻一惊,心里百味杂陈,躲我躲到这份儿上了么?这里,皇帝扶着太上皇来了,简短地祝大家有个好成绩之后,俩人落座了。底下戎装的一致行礼,然后退出去自动活动了。皇帝对徒愉道:“你不是闹着要去的?怎地又留下来了?”徒愉道:“有件事儿,弄不明白心里难受。”他要弄明白的就是贾宝玉为什么不一起去。
贾宝玉道:“下了雨地里湿滑,臣的本事差着些儿,怕出丑呢。前儿玩也玩过了,也得了些东西,今儿就不去找不自在了。”徒愉道:“嘿,十六哥不是教了你小半月儿了么?走着,换衣裳,我先去等着你啊。”贾宝玉低头不语,徒忻黑着脸,咬咬牙,对皇帝和太上皇道:“臣去跟着十八弟。”太上皇又一番叮嘱,地滑、徒愉粗心,所以当哥哥的要照看好弟弟之类。徒忻长出了一口气,应了。
太上皇这边笑得满脸褶子:“贾家的小子,来陪联说说话。”一下午贾宝玉有些心不在焉,太上皇说得兴高采烈。太上皇并不是要听人说话,只想找个好听众而已,大多数时间听,偶尔问一句:“然后呢?”“这样么?”他就满意了,老人家的生活已经很寂寞了。太上皇以不符合年龄和性别的架势演说了一个下午,直到有人陆续返回。太上皇顺口问了一句:“今儿谁最出色?”
据说,这一天恭敏郡王大杀四方,围场里生灵涂炭。
徒愉哭丧着脸过来找贾宝玉:“我输了东道,他们都笑话我,十六哥今天下手太狠了! ”贾宝玉实在笑不出来,徒愉上来拉着贾宝玉的袖子:“一道儿罢,你只管吃,不用动手。”贾宝玉还要推辞,徒愉道:“真叫十六哥说着了?你生气了?你别听他的啊,我不是找你当厨子烤肉的……我……真没那意思。”贾宝玉更没心情了,又不能冲他发脾气,只得道:“殿下忘了头一天是怎么没能下场的了?仔细今儿喝多了,明儿又误事儿呢。”
徒愉犹豫了,仍然道:“我那些侄儿听说了,都来了呢,我这会子要说不请了,他们该笑话我小气了。”贾宝玉道: “你们一屋子殿下玩,我去算什么呢?别叫你们不开心。”徒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就是不想来的?”单细胞生物总是敏锐的,贾宝玉背上出了一层汗,干脆说:“是不想,不自在。”徒愉笑逐颜开:“得,我知道了,那等回去了咱们再玩啊,不用多久我就有自己的府了,到时候单邀咱们说得来的人。”说完走了。
次日,天晴。
贾宝玉依旧官服在身,他觉得这次随驾的机会多半是徒忻出的力,这会子再穿那一身箭袖下场,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太上皇还想叫他呢,皇帝已经发话了:“横竖无事,你与朕先解说解说。”
说是解说,先得等皇帝处理完了正事才好。贾宝玉在一旁先候着,皇帝心情不错,雨停了,刚好在一个滋润万物又没造成洪涝灾害的范围内。贾宝玉琢磨着皇帝应该还再讨论一点其他的事情,便在一旁发呆。皇帝那里处理完了事情,贾宝玉还没发完呆,皇帝笑问:“走什么神儿呢?还想着与父皇说故事?”贾宝玉一惊,忙道:“不是。臣只是想,臣做的只是份内的事儿,也是自己喜欢弄这些个。为这个特特跑去尚书大人那里表功未免浅薄。只是如今得圣上垂询而尚书大人不知,又有些不妥了。”
皇帝笑骂:“偏你多心! ”叫赐座。皇帝随行倒带着卷舆图,摊开了来叫贾宝玉去讲。贾宝玉心说,这满眼是菜的,先吃哪一碟呀?只好问皇帝:“陛下择一处,臣好分说。”皇帝随手一指:“就这儿罢。”
贾宝玉定睛一看——平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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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出巡日程安排紧凑,时间也短,不几日便回了。以后的几日里,贾宝玉的生活非常丰富多彩,好多人都来恭喜,又有人邀他去喝茶。贾宝玉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内心是麻木的,年龄资历摆在那里,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唐佑还专程把他拎过去说了一通:“你做得很好,宠辱不惊,君子不器不自弃。然而我的意思,你还要多经些事儿才好。”贾宝玉心说,我现在正经着一件大事儿呢。唐佑看贾宝玉恭敬的样子非常满意,继续点拨:“欲速则不达,还是照这样儿就好。”又隐讳地表达了不要抱太上皇大腿,坚定地跟着皇帝走:“你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天子门子,当为君分忧。旁的人不必很理会,当然也不要得罪人。”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唐大忙人才又跑回御前去了。留下贾宝玉在一旁发呆,决定抱紧皇帝大腿,不理会别人的潜规则邀约。
决心下定,放下心头大石,又惆怅了起来。徒忻是个不错的人,这个不错是指工作等各方面,一个经历了防备、纠结最后交好的人,得来不易算是知己的人,就在你觉得他是知心人的时候,他突然作出了那样的行为,这打击,终身难忘。贾宝玉蔫蔫的,这样子落在大家的眼里,十分的不骄不躁,对他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档次。皇帝最后还说:“介石因为朕耽误了下场的功夫,朕很过意不去,必有所偿。”最后赏了贾宝玉羊、鹿各五十。太上皇也高兴,从围场献上的各色皮毛、野物里也拔了同样的份量尝了焉。有赏这些的么?钱呢?你们穷么?这样囧的赏赐……贾宝玉囧着一张脸收下了。
想到这些东西是因为徒忻进言,自己才有机会表现,最后得到的,贾宝玉心里万分难受。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贾宝玉跟着大部队回家了。
没想到,更让头疼的事情在家里等着他呢——尤三姐为了她姐姐差点儿大闹了一声。更要命的是,尤三姐已经到宁国府里乱了一回,骂得声儿还不低,估摸着底下人已经全知道了。现在怕的就是她在娘家也这般气性大,嚷得街坊四邻知道,这样贾琏的麻烦就大了,整个荣国府的里子面子都要有问题。
贾宝玉是在贾珠那里商量事情的时候,听李纨叫大丫头学话的,尤三姐如是说:“心里没鬼把我姐姐拘在你们家里半年多?!你们家养童养媳呐?”
123.乱事纷扰东窗事发
尤三姐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个失足妇女,在正经人眼里绝称不上是好人,但是她真的尽力要做一个好妹妹。尤其是在求嫁柳湘莲无果之后,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难有好结果了,一门心思想要帮助多少看过一点儿希望的姐姐过得好些。过年的时候,她就撺掇着尤老娘叫把尤二姐接到家里来看看,尤老娘有什么本事能跟荣国府拧呢?还得叫宁国府里尤氏帮忙。尤氏被架在墙上下不来,又有贾珍,心里实是稀罕着尤三姐的,再者大年下的也禁不起她这样闹,尤三姐尽力说了几场:“你那些个心事儿姑奶奶懒得管,我只管我姐姐过得好就成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不豁了出去,这会子不早叫你们活吃了才怪。赶紧的给我姐姐正了名,不然咱们有得看呢。”尤氏贾珍只得厚着脸皮借着送年礼的当口到荣府去讨嫌。
荣府这里尤二姐怀孕的消息刚刚让上头知道,贾母等正在气头上呢,见到尤氏来了又提这个事儿,贾母的脸色就很不好。王熙凤见贾母怒了,心里是称意的面上却要做好人,劝贾母不要生气。贾母直接问尤氏:“巴巴地不顾国法不要脸面往上贴着琏儿这个孽障,这会子又三天两头要往外头接,真道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邢夫人从旁不言不语,王夫人顺势对尤氏道:“大年下的忙正事且忙不过来呢,你这会子又来说这个。再说了,事到如今,想瞒都来不及呢,你又要把她接来接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她这个人有她这件事儿?”
尤氏受着夹板气,还得把人给接了走,尤三姐在外头立逼着贾珍要见人呢,贾珍父子两个算是怕了她了,只好叫尤氏出头。尤氏这会儿哭起来都不用酝酿情绪,她是真的想哭了,帕子捂着嘴,眼泪不打顿地往下淌:“前世的冤孽叫我遇着了他们。”问题是尤二姐怀了孕了,贾家还真不放心把她放出去乱跑。
先把人接出来是正经,想到这里尤氏忙说:“三个月的身子还没显怀呢,也就是这个时候接出去见一面儿,看完了也安心。往后怕有好几个月没机会见着呢。”王熙凤笑问:“合着是我叫你们不安心了?”大过年的她就咽下了另一句话,不过从她的笑脸上尤氏也看出几分意思了,呐呐不敢接话,只好给贾母磕头讨情:“她不见了大半年,这……好好一个大活人儿总不好说平空不见了。这会子露半个脸儿,也叫外头没话说。”这话绵里藏针了。
思前想后,贾母还是允了她接了人去,心里是很不痛快了,都没把尤二姐叫到自己院子来交人。只对尤氏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们也只当没听到只管打你们的算盘,我也不管你们这些。只有一件,你们那府里嚼舌头的非止一个,你都要管好了,要是传出不好的话来,牵连到了琏儿或是旁人,人你接了去,就不要再把这祸根子送过来了。我们虽不愿生事,却也不很怕这点子事。”言下之意,现在不过是想要个里面光鲜才这样,真出了事撕了脸,荣国府也扛得住。尤氏脸吓得黄黄的,一迭声应了。尤氏前脚出了院子,贾母就气白着脸对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道:“琏儿呢?做出这样丑事来,他倒躲了?”又喝令家下不许传出闲话来。好在过年,还需要贾琏这张脸出去应酬,才没被动家法。
尤二姐被接了出去,尤三姐一见了她就竖眼了,尤二姐比起在外头关起门来当山寨二奶奶的时候明显的憔悴了。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尤氏哭了一场,哭得尤氏心烦意乱,及至到了宁国府,她眼泪还没干呢,见到她母亲和妹妹继续哭。尤三姐见不得姐姐吃亏,先骂贾珍、贾蓉:“你们只好哄我们姐妹取乐,我姐姐有不如意处,看我饶了谁?如今不明不白地弄到他们那里,丫头不是丫头、太太不是太太,打量把我们当傻子呢?”又问尤二姐是不是受了泼妇的气:“你只管与她硬起来,她不好惹,难道我们是软杮子?”
贾珍目视尤氏,尤氏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撅了过去,还得上前劝着:“你消停些儿罢!偷的锣儿敲不得,你道他们不声张就叫你拿捏得住了?就得捧在手心儿里了?他们声张不得,你们就能声张了?那边儿好歹是个男人,事儿放在他那里是风流,在你们这里,算什么?你自己说!就算他一时半会儿丢了官儿,依旧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你二姐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三姐这才住了口,尤二姐也从旁哭道:“原是我糊涂,怪不得旁人的。妹妹少说两句罢,真到了那一步,我唯有一死了。”说得尤三姐噎了半天。尤氏等又问了,二姐的生活情况,说来尤二姐的生活至少比在娘家从物质上要好很多,至少在娘家没丫头伺候着,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就大了。众人只好叹气。最后还是尤二姐收泪道:“只盼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尤三姐道:“天可怜见,叫你得个哥儿日后也好有个倚仗。”
尤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最新的流言就是关于这孩子的,太巧了,平儿也怀孕了,日子都不错的,尤氏也是个伶俐人,到这会儿她要是还猜不到也就不是她了。到时候吵嚷出来,尤三姐的脾气……尤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本是两府秘事,也就罢了,问题是尤二姐回来之后,着紧照顾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并不闻窗外事的,年下忙,又没人理会她。等出了年,慢慢听婆子们的八卦里,说平姑娘有了身子,尤二姐平日也得平儿照顾,想去看她,不意发现平儿肚子是有点凸起,但是行动间不大对劲——尤二姐自己就是孕妇,自是知道的。后来又慢慢听了一点风言风语,尤二姐开始还没联想到呢,等她想明白了,才是真的晴天霹雳。
王熙凤见她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暗暗解恨。平儿装了一个多月的孕妇,心里很矛盾,她可怜这尤二姐却不想接收她的儿子。眼看尤二姐日渐憔悴下去,贾琏也发现了,问她也不说,贾琏躁得摔帘子出去被尤二姐又哭了回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贾琏心里直抽抽,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是……尤二姐心里有些绝望,以后茶饭更少,贾琏看不过眼了,居然许诺:“你的孩子谁也夺不了。”尤二姐这才渐渐好了。
贾琏往王熙凤那里又抱怨了好一阵儿,这会子尤二姐是弱势,贾琏纵不如往日爱得深却依然心疼着,不但说了王熙凤:“人都快叫逼死了,她没了,儿子也没了,谁也别想要了。”捎带着把平儿也说了两句。一妻一妾气个半死,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至于有今天么?这下儿平儿也不理会尤二姐了。王熙凤干脆去邢夫人那里一哭:“她生了下来,事儿还瞒得住么?至今还没入籍呢,到时候二爷可怎么办?这样的罪名儿,就是袭爵也要多降两等,到时候连太太带我都没脸了。”邢夫人根本不愿意管他们的事儿的,乐意看他们的笑话,但是想到自己还是贾琏名义上的母亲,贾琏要是因此获罪,她的诰命也要黄了,不得已把贾琏叫来说了一顿,贾琏当面唯唯,就是不接茬。邢夫人大怒,干脆把尤二姐叫到跟前来狠训了一回。
尤二姐本就是弱质女流,哪经得邢明白无误地表示:老实呆着,别乱蹦跶,日后才有个名份,家有家法,孩子老实生下来然后就跟你没关系了。回来她就病倒了,病倒了自然要请大夫。其实依着府里诸人,一大半的主子是希望她消失的,另一半如贾政等则是希望孩子生下来她再消失。但是谁叫她还不是贾家人呢?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家没了,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办,尤家还有人呢。尤其王夫人还想给贾宝玉说亲,这当口不宜有这样的事传出。
自贾母往下邢、王两夫人并王熙凤四个人都希望她小产,想动手的时候又都犹豫了,前三位是因骨肉有些不忍,后一位原是无顾忌的,但是做了母亲之后多少有些手软了。还有就是碍着东府与尤三姐了,几个月的时间够荣国府把尤家的底摸透了。最后王熙凤道:“太医哪是随便给人看病的呢?不明说是咱们家的主子,那是折了太医的面子,咱们家的女眷是有数儿的,巴巴来个看妇科的……就瞒不住了。”贾琏还说:“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个。”被邢夫人一口啐在脸上:“就她一个金贵,比全家的脸面性命都金贵?为着她叫你这般不着调,这个祸害就不能留。”说得贾琏不敢言声了。
最后拿了主意,从外头请大夫,推说是家里家人媳妇不好请来看看。贾琏亲自打发亲信请的大夫,大夫倒也有点本事,说是这事全凭宽心。尤二姐宽心,就得孩子还是她的,全家除了贾琏没人有那心意哄她。尤二姐这心病不去,身上的病就不好,孕妇生病,最惨的是胎儿……没了。荣国府中的女人个个称意,大观园里的几个姑娘倒是可怜了尤二姐一阵儿。
这事是瞒不住的,虽然荣国府上下说平姑娘可怜,但是宁国府是知道消息的,荣宁二府相伴日久,两家家下的奴才也有不少互相有各种亲戚的,流言这东西,两府奴才虽然知道事关主子,泄露出去主子不好了奴才就更惨以此至今未敢说到外面,但是私底下的流言可不少。
尤三姑奶奶坐镇宁国府里专管打听她姐姐的消息,有风声说她姐姐的孩子要不归尤二姐名下的时候,她就闹贾珍父子并尤氏,贾珍只好在外面截住贾琏,贾琏回家后的那个许诺也与此有一半的关系。及至尤二姐病了,她又折腾宁国府,贾琏派的人能那么快找个好大夫,里面也有她折腾贾珍的功劳。否则当时荣国府的重点是迎春的婚礼,还不会这般费心。最后孩子还是没了,尤三姐怒道:“如今是活要把人给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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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孩子没了是在贾宝玉随驾的时候发生的事,在此之前,尤二姐在荣国府的存在十分稀薄,贾宝玉对这人也没好感,本不在意的。谁料到这会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这事儿难就难在尤二姐不是贾家人,偏偏在贾府没名没份住了大半年,尤三姐又是个泼辣的人,这件事上还占着理。荣国府要是心里没鬼,不用把青年女子这么养着 ——人家亲娘亲姐姐还在呢。
贾宝玉回来听了这事儿,就对贾琏说:“叫人看好了,别想不开,寻死的法子多着呢,断不好再折了一条命。” 贾琏连忙答应了,回去嘱咐王熙凤,王熙凤巴不得她死,但是贾琏嘱咐了,只好找了两个大力的婆子:“她要死了,我拿你们抵命。”果然尤二姐支开了丫环要寻死,幸而婆子看得紧,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惹得贾母动怒,干脆对王熙凤道:“以后这些个事儿不用告诉我了,不要闹大就是了。”
有尤三姐在,有个万事都想依着她的贾珍在,想不闹大都难。
贾宝玉发现,如果没有尤三姐,尤家就纯粹是死了都不出声儿的,尤氏贾珍是不会为了她们跟荣国府翻脸的,尤老娘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尤二姐又软弱。弄了半天,两府鸡飞狗跳全在于她呢,贾宝玉不由佩服这个女人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贾政,想了半天,居然是吩咐:“赶紧过了明路。”贾宝玉傻了,他老人家不是应该把贾琏拉过来扳倒打个臭死的么?对了,薛蟠那时候也是,打死了人贾政还想法子帮他脱罪,旁的什么也没说。贾宝玉对贾政的印象大大地改观了,谁再说老爷是死板道学,老子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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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明路,要摆酒、改户籍,本来是贾府正式递个申请就完事的,尤三姐却在为她姐姐的‘二房’名份与大家抬杠了:“原说是娶的二房奶奶,这会子当丫头姨娘了?”荣国府不怕事,王熙凤都说了:“都察院那头与我叔叔熟呢。”但是要改户籍经过的手续就多了,贾府还是有爵的人家,就更招人眼了,弄个丫头姨娘便好办,填张卖身契就结了,但是尤三姐不傻,必要看了婚书才肯罢休:“上回就叫你们给哄了,这回再不能够了,吃亏上当一次就够了,不然就是没记性了。”事儿就这么僵持不下了。
要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强行过户,尤三姐打个烂羊头,但是这样的事儿不到逼急了,没人会做,京城耳朵多,平了事儿为日后埋祸患,不划算,以此只得另想他法。但是要让尤二姐做二房,除了贾琏勉强接受,估计连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都要皱鼻子了。
恰在此时,贾宝玉被唐佑叫到了唐府,拎到了书房,门一关,扬一道飞镖过来,贾宝玉反射性地躲过,定睛一看,石质镇纸砸豁了角。贾宝玉冷汗下来了,幸亏唐学士也是书生,年纪大了,力气不够出手速度不够,不然……
唐佑已经在暴喝了:“贾宝玉!你干的好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 ”
作者有话要说:尤二姐……嗯,突然想给她一个安稳的结局了……
偶想虐的是贾珍那群人……
124.唐佑审徒尤二出府
贾宝玉直接懵了。
他最近都在头疼着尤家那对能闹腾的姐妹,刚刚还在想着呢,要不偷偷办了手续?恐怕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的,贾府白养个人倒也容易,难的是这个‘二房’以后要生儿育女又是家里一桩麻烦事儿。她要真是怀上了,贾宝玉也不会生出叫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念头,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府里必然的鸡飞狗跳。他与贾琏一样,也不大忍心叫孩子不认亲娘。
满脑子里都是女人、名份、孩子、影响,乍一听偷娶外室,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贾琏的事儿,尤其是唐佑指名道姓说是他干的。唐佑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心里却是一松,他当然是不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来的,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然而,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旋即又挂上了一丝了然,然后才是一脸平静地否认:“学生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唐佑心里反而打起了小鼓,索性摊开了说:“不要说这些场面话,御史都要上折子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看走眼,虽然‘常在朝廷混,没有不混蛋’,但是孝道有亏与官场油条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事情的发生只在瞬息,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把自己当成贾琏给告了,还告了御状。贾宝玉连忙对唐佑行礼:“想是哪里弄错了。”唐佑静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静静看着贾宝玉的脸色由平淡涨得通红又转为青白。贾宝玉心里恨不得把贾琏打成渣渣,但是再恨他也不能把自己堂兄做的不好的事情给说出来,要是堂兄以此受罚,弄到最后最大的丑闻就不是贾琏偷娶而是贾宝玉卖兄了,哪怕他只是说出了真相,而贾琏也没做什么好事。贾宝玉心思电转,打死他都不想替贾琏顶这个罪名,但是贾琏办的事儿能说么?
贾宝玉卟通一跪:“老师,学生没这么眼皮子浅,只是……学生真的不能说。”
没做,不能说……唐佑上了心。
唐佑今天必要问出个究竟来的,左都御史找到了他,说底下有人发现了类似的事情云云。唐佑作为在京城打滚多年的老手,知道现都察院与王子腾的关系,两人是朋友,估计背后没少合伙办什么隐秘的事情,怎么可能互相拆台?都察院怎么会让人参王子腾最有前途的外甥?难道另有古怪不成?贾宝玉可是挂在他名下的学生。唐佑笑着对左都御史说完:“有劳费心。”转脸就想明白了——左都御史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捅到御前的,他跟王子腾还是好得很,但是自己又是贾宝玉的老师,他也要卖自己这个好。
唐佑不知道的是,左都御史收到的情报是底下一个巡城御史说的:“荣国府的二爷包养外室。”左都御史其实已经查得差不多是贾琏了,但是,他要卖唐佑一个好儿,哪怕最后弄清楚了,两人都是行二,那也是个美丽的误会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去。左都御史一有情报就压下了没上奏反而通知唐佑,这也是一种态度。转脸,左都御史就写信跟贾琏的叔丈人通气卖好去了。
既然已经领了左都御史的情,他就不能白操心,也要让贾宝玉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好处、难处和用处才行。要让贾宝玉加深一下‘师恩’的印象。
想到这里,唐佑眯起了眼睛:“不是你?”
贾宝玉摇头:“不是我。”说完住了口,惊讶地看着唐佑,被套话了。
唐佑沉着脸:“不是你,那是谁?看来你知道是谁了?不能说……亲亲得相因,是也不是?你想清楚了,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或者你博了个孝悌的好名声,你护着的那一个——”悠长的尾音拖着。
贾宝玉膝行几步凑到唐佑跟前:“非是学生要博什么名声,要博名声,学生该一力认了的,到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大好名声。只是此事实在不能说,学生……又不想、不想令父母蒙羞,故而不能顶这个罪名……望老师体谅。至于日后……走一步算一步罢,横竖不是我说的,也怨不到我。老师大恩,学生感铭。” 他现在回过神来了,既然唐佑能不避嫌地把他拎过来拍桌打凳,那就表示没事儿,都察院跟舅舅又是好友,一个在源头,一个在皇帝身边,即使有这么一份折子,也有九成把握已经让他们拦下了,不然这位老师也不会有这个闲情跟自己在这里演这场戏,现在贾宝玉或者说荣国府要做的,就是认了这份恩情。
唐佑对这个学生还算了解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且,提到了父母、提到了不能说,必得是一个关系极亲近但是又不足以亲近到超过父母的人,又说到不会令父母蒙羞,看来不是贾珠。如果是贾珠,那兄弟两个不管是谁干的,于父母而言都差不多了,贾宝玉就该自己认了,以示孝悌。如果没有‘荣国府二爷’,唐佑就会猜到分了宗的贾珍,毕竟贾珍不讲究的名声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有了这个确切情报,唐佑就知道是贾琏。
于是唐佑也满意了:“难为你了,此事到此为止,说不得我再从中想想办法。只是——”拖长了声音,语调也变得严厉,“好好善后收尾,不然终究是个祸根。”贾宝玉叩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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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的时候,荣国府里的主子接到老太太的话,能动的、成年的都过去开家庭会议,商讨的议题就是如何处理尤二姐。贾宝玉一肚子气,还要洗脸换衣服。老太太发话了:“二房不是轻易娶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要便不要,要了就要拿二房待,不然就叫人看笑话。只是这么个人,我再也不想看着了,嫌贫爱富十分不好。怎么说她小时候许了人家的?后又退了亲的?这如何使得?”老太太内心深处,觉得如果儿孙们把这事解决了,手段纵狠些,她也只作没看见。不意贾政等男人太古板,贾琏又不中用,女人里王熙凤居然手软了,她只得叫了大家来拿主意——再叫尤三姐闹下去就瞒不住了,好在活证据孩子没了,也没有婚书,没媒没聘。只是碍着脸面,荣国府不能把事做绝。
王熙凤道:“人都进了门了,再出去,不好看。且……她妹子又是个不安份的。”王夫人道:“不如许她些银子做嫁妆,发嫁了罢,横竖是为了钱。”一个失贞的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比牲口贵重不了多少。贾政与贾珠掂量了一下,都觉得王夫人这已经算是厚道的做法了——大环境就是这样。
李纨不便开口,只站在婆婆身后当装饰。邢夫人不想开口,事情到了这样,她不想担责任。只有贾琏急得不行:“出去如何嫁得好人家?且已经在咱们家这些日子了,纵使孩子掉了,也是有过的。”还要扯皮。贾宝玉怒了:“非得御史上了本,二哥哥才肯消停么?”他在外面磕头赔礼惹了一肚皮的气,这会儿不发作什么时候发作?天下傻冒何其多,荣国府里就有这样的一个。当下直接说:“今儿老师把我叫过去,你们知道么?进门儿头一句话就说我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说都察院都听到风声,将要上本了,幸而早告诉了他老人家一声儿。”
王夫人当场跳了起来,一副拼命的架势,把贾宝玉左看右看,确定没事儿了才坐回位子上沉着脸,拿眼角斜贾琏。贾母的脸色也变了,明显的,是误把宝玉当贾琏给告了。换个情况,也许就将错就错,保住祖传爵位了。但是贾母舍不得,她看重贾琏,但是她更疼贾宝玉一点,贾宝玉人又比贾琏好,前途也好,除了不是长房,样样都是不错的,亲姐姐元春还在宫里准备小皇子的周岁。
一室安静,王熙凤心里一转,忙说:“都察院不是与我叔叔有旧么?咱们赶紧打发人去说……”说着她也慌了。贾琏已经六神无主了,偷娶没有证据,却可以查出他通奸之罪来,他先前忙着尤二姐就忘了这一条,如今还连累到堂弟,他倒没想让堂弟顶罪,所以,他更慌了。尤二姐还是宝二爷?这个问题不说在座的其他人了,就是让贾琏选,他也只能选堂弟。
贾政与贾珠自然是担心的,但是他们与贾宝玉一样,不能出卖贾琏,都先不说话。贾琏道:“不能让宝玉替我担这个罪,”说完跪着贾母,“就依太太的,千万费心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两天就嫁了。真等到上头查下来……”通奸的要杖八十,贾琏可能就是降个爵或者夺爵板子可能都免了,尤二姐挨完板子(数量比贾琏可能要少一点)或者活动一下打两下意思意思,然后,这尤二姐如果没被打死,要么被发卖要么被发嫁要么被长流,横竖没有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好。
不得不说,贾政一家四五口松了口气。贾母等其他人却是面如死灰的,贾琏就算不是偷娶,没犯国丧那条旨意,通奸的罪名,也能让爵位要么降等要么干脆没了。王熙凤的脸色许久没这么泛黄了,贾琏一脸青白,这时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丢了祖宗基业。
贾宝玉怕贾母吓着了,忙对贾母说:“老太太也不用担心,二哥哥也不用这样,我已经求了老师,先把事儿压下了。”说得众人松了一口气,贾母连催王熙凤备礼去谢。贾宝玉道:“先不急,礼怕要备三份儿,都察院那里一份,都察院怕还要与舅舅说的,他肯压下事,一半是咱们家的面子,一半是舅舅的交情。二哥哥,舅舅回京后,你……自己跟他陪不是吧。”贾琏搓着手,已经顾不得王子腾回来之后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糊弄了过去就不错了。
一家人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此时把心放回肚里,着手落实王夫人提出的计划,贾母急着了结此事:“给她们一千银子,打发去嫁了。”贾琏不敢再争,只是觉得少了些,犹豫着想拿自己的私房再给尤二姐一些。王熙凤道:“她那个妹妹怎么办?”贾母道:“叫珍儿两口子说去! ”王熙凤一想,对啊,事儿是他们挑的,这会儿怎么能饶得过他们?
次日,王熙凤先找人叫来尤氏,如此说了,尤氏也是吓黄了脸,还挣扎着说:“只是我那三妹妹难缠。”被王熙凤的目光一刺,不敢再说话。王熙凤道:“有媒有聘么?没有罢?她缠的什么?说我们养她大半年心里有鬼,她先前跟着在外头沾了好几个月的光,又算什么?!我活了二十几岁,何曾怕了事?我们二爷没事,你们自然也没事,不然……我可不是光会说嘴的蠢物! ”尤氏一听,也不扯皮了,口中道:“我这就回去与我们爷说去。”王熙凤坐在炕上也不起身相送,等尤氏走到门外,她方一口啐到了地上,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尤氏回到家里与贾珍商议,贾珍这会子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对尤氏道:“你只与你母亲说就是了。”叫尤老娘答应了。尤三姐再刚强,架不住这个父为子纲的世界,尤老娘接了银子,允了把闺女接回去不再纠缠。王熙凤听说了咬牙对平儿道:“好个金贵的人儿,大老爷当年买个姨才花了八百呢! ”平儿道:“哪有买亲戚当奴婢的?奶奶又说气话了,如今为了二爷,送佛出门图个清净罢了。”王熙凤犹不解气,打发人去东府说:“你们退了亲的那个人家,姓张罢?不想叫他讨要原妻,趁早与我嫁了那个赔钱货。”尤三姐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早就退了亲,什么讨要不讨要的?”尤氏这会儿也没好气了:“退了亲的姑娘,有什么好名声儿?真嚷出来,只能说二姐儿人不好,吃亏的还是她。”
尤三姐恨得直咬牙,又骂贾珍坑了她们姐妹。贾珍心里对她还是有几分纵容的,开始由着她骂,心说你骂你的我做我的,你还能怎地?直到尤三姐要站到院子里嚷了,把个贾珍逼急了,这事儿传出去没个善了,国法是一回事,忠顺王略一猜就能知道事情的首尾,难保他不会从中做点儿什么,贾琏要是有事儿,荣国府能活吃了他!贾珍也不耐烦了,一家之主开始暴力镇压的时候,尤三姐是扛不住的,尤氏不敢拦,贾蓉早装死了去。人往屋里一扔,不给水粮,一天功夫人就萎了,美其名曰:净饿去火。
尤氏心里对这两个‘妹妹’不是没有怨言的,此时快意不少,高兴完了还是劝贾珍把人放出来,搁自己家里不是个事儿。尤氏在尤三姐没力气的时候隔着窗子劝她:“省省罢,别说是你,就是我,要这样闹,也只有死路一条!娘家还有个哥哥兄弟能撑腰么?一早不闹,这会子上劲,真当自个儿有理儿了?”尤三姐道:“那就让二姐这样活糟蹋了?”尤老娘扶着丫头开了门进来道:“有了这份嫁妆,她也好再嫁个好人家做正房,省得受气。”眼看她母亲居然也说她的不是,尤三姐两眼发直坐在炕上。尤氏见她眼光碜人,忙道:“这回选个好人,我们再添一份嫁妆,我早想着,给你们招个上门女婿,咱们又没个兄弟……白叫人欺负。不如把家捏在自个儿手里,你说呢?”
尤三姐心里恨不得贾府死绝,不知道把贾家十八代咒了多少遍,依旧无力,尤二姐是她的命门,贾府的阴私事她就知道宁府里的不干净和贾琏这一桩,旁的事情、至少荣国府的事情她都不晓得,要让贾家倒霉就是揭发这些事儿了,但是不管是揭发哪一样……她和尤二姐都跑不了,贾珍、贾琏生活不检点都与她们姐妹有关连。
尤二姐是被悄悄抬走的,没半月婚书正本就被送给王熙凤过目了。王熙凤不识字,还叫彩明来认了一回。尤二姐就是个认命的人,一回没死成的人,少有还想死第二回的,被发嫁了,有嫁妆自己还是户主,她又不想死了。她与尤三姐还不同,所谓嫁贾琏,对贾琏好,一半儿是贾琏皮相好对她也好,另一半也有抓住浮木想脱身的意思。荣国府的生活只有伤痛,现在倒过得舒服,她倒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尤三姐看得愣眼:“这样你就结了?”尤二姐问她:“你想怎么着?你道珍大爷让着你怕了你?不过为了脸面为了把你弄上手,真犯了他,他真治不了你?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也好好找个好人罢,越发闹下去,什么下场都没了。我只图能把以前的事儿全忘了,你别叫我想起来行不行?小声儿些,别叫你姐夫听见了,咱们还得过日子呢,你一闹,谁还不知道呢……”
尤三姐蔫了,掰不过这世道,尤其是……还有一个她顾忌的姐姐。看着尤二姐恬静的脸,尤三姐产生了疑问:难道先前自己那些抗争的行为,都错了?为什么尤二姐现在平静极了,反是自己如此不平?
窗户外头还有一个有疑问的人:我这是娶了个什么老婆?新婚头天没落红,倒插门的女婿就知道有问题,但是碍着自己光棍儿一条也就罢了,但是听这口气。男人有些不淡定了,拳头紧了紧又放开,好好的黄花闺女有好大一份家私的人,谁会看得上他呢?只要以后不惹事儿,老实过日子生个儿子,他……也就当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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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结了。”王熙凤心里念佛。
贾母吩咐贾政,动了家法给了贾琏二十大板,如今还在屋里养伤。
贾宝玉看着手里的贴子贴子是徒愉的,他终于要搬家了,封了郡王爵,定了四月的日子摆戏酒,要贾宝玉到时候参加。这事儿贾宝玉知道,徒愉的嘉号是靖恪已是见了邸报了的,为难的是,弟弟搬家,做哥哥的也到会。
作者有话要说:尤二、尤三,黄梁梦醒,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125.十八开府再次相遇
徒愉的宴席定在了四月,恰在老太妃周年之后,也就是在贾宝玉生日之前。基本上,老太妃过了周年,需要记念她的也就只剩下亲生儿子一家了,所有的皇族都松了一口气。皇子们乐得了不得,本来吧,老太妃与他们是庶祖母,就不用守多长时间的孝,然而一则碍着她儿子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皇帝非要标榜孝道不可,当然还是因为忠顺王跟皇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位伯王的面子非常之大,拘得他们也跟着受罪。徒愉等到与她关系更近一些,又不是皇帝有特权,只能硬憋着憋了一年,早就掐着指头算日子了。以此等皇帝发了明旨,定了他的爵位——当然还有一个简单一些的就职仪式,仪式定在太妃周年祭之后——徒愉就开始着手先期准备工作了。酒席等犹可,难的是戏班子,老太妃薨逝的缘故,京城养戏班子的人家都把戏班子放了出去,整个京城都不剩几个好班子了,得现找。此外还要拟了要请的人,这一点他比较生疏,只请自己玩得来的吧,他也知道这样太任性,幸好他有个万能的十六哥,皱着眉帮他出了主意。
贾宝玉接到贴子发了愁:送什么礼物好呢?说起来,郡王家的酒宴,区区一郎中似乎还不大够格儿,但是徒愉在他哥哥的压制下,狐朋狗友基本上被他哥哥掐死大半,剩下的也被掐得老实了,到了近两年能跟他时常说说话弄点儿小玩艺儿一起玩的,一根指头就数得过来,贾宝玉就是其中之一。旁人那里按照惯例送些金珠古董字画也就罢了,但是徒愉这里就得再添两样特色的东西,不然他会跟你闹的。
正琢磨着,麝月挑帘子进来说:“二爷,太太使房里的玉钏儿来叫你过去呢,说是有事儿。”贾宝玉放好贴子,趿上鞋,对玉钏儿道:“有劳了。”玉钏儿福了一福:“二爷,太太叫你呢,”顿了顿,又额外添上一句,“是好事儿,太太有东西要给二爷呢。”贾宝玉很无奈,自从左都御史与贾珠聊过天之后,连贾政对贾宝玉的态度都和缓了不止一点两点,贾母、王夫人更是心疼他,一两要把他叫到跟前两三回给他好东西,王熙凤更是打点着从贾赦那里抄来的各色古玩等雅致东西给他(其中就包括石呆子那几十把好扇子),这不,今天又来了。
贾珠去拜访了左都御史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左都御史说了:“看到令舅与我的交情上,我也不会叫你们吃亏,只是你另一位弟弟还是收敛些儿的好。他与令弟,外头只说是府上排行第二的那位爷,令弟又略有名气些,有一等眼红的小人,只管踩人的,哪里会像我这样分辨一下?只管就传开了,令弟可就——”同样的话,他还写到了信里快递给了王子腾,意挺明白的:我可不但捞了你侄女婿,还有你那个前途大好的外甥哟。
王子腾的子侄辈里,还是王夫人的儿子有出息些,做舅舅的岂有不护着的道理?直接写了信,借着夫人的名义写给老太太,他占用着军队的通讯系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信就直接递给了贾母——贾赦病着,贾政是贾宝玉之父,这种事情最好是让老太太出面干预一下,这便有了贾琏的二十板子。那时候尤二姐的婚事还没办完呢。
王夫人坐在炕上,王熙凤坐在地下的椅子上,不等贾宝玉行礼王夫人就招手叫他过来坐。王夫人已经许久不把小儿子又抱又摸又揉的了,这回心疼地把贾宝玉搂到怀里:“我的儿,累着你了。” 王熙凤从旁也说:“幸亏不曾连累了宝玉,不然连我也没脸见人了。”王夫人平素与贾琏夫妇关系不错,王熙凤有什么事儿都是想着王夫人的,现在事情又算有了个好结果,王夫人才没有过于生气,换个人,她连分家的心都有了。贾琏与贾宝玉在荣国府内部的身份太容易混淆了,两人都是‘二爷’。
贾宝玉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并不碍事的,原本我都不想说的,只是看着二哥哥还是不清楚的样子,才叫他知道惹了多大的祸事,省得他再与老太太、太太磨牙,回到屋里又为难凤姐姐。”王夫人叹道:“这话是正理,琏儿就这一条毛病儿。”王熙凤自是领了贾宝玉的情,也说:“为着他这桩事儿,这几日平白饶出去多少银子?他要再不明白事儿,可真是他糊涂了。”两个女人又咬牙切齿地骂贾珍父子与尤家母女,贾宝玉听得满头黑线。
两人说了一阵儿,王夫人方道:“看我这记性,来,看看这些。”说着推出一个径尺的描金扁圆盒子来,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堆戒指,金、银、玉的都有,素面的、雕纹的、镶宝石的、嵌珍珠的,大大小小总有二三十枚,贾宝玉很错愕:“太太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道:“还是你凤姐姐想得周到,你也不小了,手上光光的也不好看,我们娘儿俩便寻了些儿出来,你先拿着。”贾宝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姑娘家,不用这些个。”被王夫人骂了句:“不懂事儿。”王熙凤道:“你仔细想想,家里的爷们谁手上没几个的?”贾赦、贾政、贾珍、贾珠、贾琏这些人,人人手上都有两三个戒指,但是贾宝玉从小也没戴惯,也就没注意这个。当下两个女人一齐动手,给左手无名指挂了个镶了珍珠的金戒指,右手中指那一个是王熙凤挑的:“这个是西洋那边的金刚石的戒指,可难得呢。”说完又往右手无名指上给挂了个金指环。贾宝玉盯着两只手,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个面子、充排场什么的,是荣国府从上到下的风俗,贾宝玉应了下来。在这当口,明显是大家要补偿他一下的,至少当他急用钱递红包赏人的时候,这些可以权解燃眉之急。
王熙凤又说:“给靖恪王爷的贺礼我已经备下了,等到会子你看看单子,还有什么要添的。”贾宝玉道:“凤姐姐何必这样?就是琏二哥哥,我们是兄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且我又没伤着,事儿早经拦下了的。”王熙凤心里有数,她不独是为了丈夫赔人情,更是要在内部把事情做得显得很严重以此来敲打贾琏——你老实点吧,出了事差点替你顶缸的是我表弟,为你平了事的是我叔叔的朋友,你还要对不起我么?
老太太禁了贾琏的足,趁着养棒疮说成是养病,半年没让他出家门——贾琏在家里过得真是异常的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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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给准备的贺礼非常齐全,贾宝玉又省了一笔开销,本来以为他的稿费——就是整理的军事地理历史材料,回京献上之后皇帝赏了金子,以示识货,太子赏了笔墨纸砚若干匣,作为酬劳——这回要砸进去了,没想到可以作为存款了。贾宝玉还担心尚书会不满,没想到近来兵部的气氛太过紧张,尚书大人目前没有心情找他的麻烦。贾宝玉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把手下几个主事一齐表了上去,声称他们在查找资料等方面也有贡献,皇帝与太子俱是顺口赏了东西,贾宝玉又从自己的赏金里掏钱请大家吃了一顿联络感情,至少自己的地盘上没人不和谐。在职方司里还能得赏有外快,大家就没有不高兴的。
这是笔巨款,金子的成色还忒好,这份稿酬贾宝玉拿得颇不自安,东西是他弄的,但是机会,还是某个想潜了他的人给的。贾宝玉把笔砚等往库里一锁,金子最后还是兑成了票,往箱底一压,不去想它。
最后去了薛蟠那里,看看他家铺子里有没有奇巧的东西。薛蟠对贾宝玉道:“外头贩卖来的大都发卖了一时半会儿怕也寻不出那位爱的东西来,倒是我们铺子里正好有些当了死当的东西,许能有巧了合适的,收的时候没花几个钱,你要用得着,只管跟我去拿。”贾宝玉也不与他客气,最后寻了几件西洋玩器,会了账,薛蟠还说不要。贾宝玉道:“我要是白拿,你该难做了,虽是你的铺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东家自己不守规则,底下该更乱了。”最后薛蟠收了成本价,又邀贾宝玉: “八月时过来吃喜酒。”贾宝玉笑:“那你得下贴子,不然我是不去的。”薛蟠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学会打趣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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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徒愉那里,贾宝玉见到了大半个月没见的徒忻。
彼时一小厮引路,贾宝玉跟在后面往里面走,明显的就感觉出来徒忻待他的不同了,反正吧,贾宝玉进徒忻家里,迎接的级别不会是个小厮,至少是长史、总管一级的。嗯,心情很复杂。恰在此时,徒愉与徒忻因听说他们的二哥也赏脸来了,正要一起去迎接。两下碰了面,贾宝玉上前见礼,这礼怎么行怎么觉得别扭,徒愉是主人家,率先打招呼:“来了啊,先进去坐,我二哥到了,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再慢慢玩。”说完头也不回往前去了。
半个月不见,徒忻的危险气场更强大了,略瘦了些,五官更立体了,看起来更生人勿近了,跟他走对面儿,是件挺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情。两人擦肩而过,徒忻面无表情看了贾宝玉一眼,然后,扭头走了。贾宝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未免失落啊……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徒愉与他的哥哥、侄子们在上面乱作一团,这些人平日连喝酒吃请都要跟主人家打着机锋,也就是在徒愉这里了,能够这么松快一下儿。皇帝与太上皇都没来,本来太上皇是要来的,但是春夏之交从围场回来刚刚病了,前两天才好,这会儿就是他吵着要出来也没人敢放他。太子人也没到,但是礼物倒是来了,本来吧,这种时候太子的礼到了,大家少不得要围观一下,称赞一番再说一下主人家如何得太子青眼。这会儿,太子的礼到了,徒愉大手笔赏了送礼的太监,打发走了人。徒愉就把这些金珠宝贝往脑后一甩,点戏去了。
估计所有人见不用这样乱拍马屁都是高兴的,徒愉这样的作派,让很多人笃定今天可以很放松。在各种勾心斗角的时候,能有这样一刻放松,实在是件很不错的事情。大闹天宫是今天最受迎欢的曲目,宾主打赏也都非常的大方。贾宝玉被吵得脑仁儿生疼,借口跑了出来。
他对徒愉这府里的大体结构还算了解,去了一处既安静,又不致于发生什么命案会被逮住当嫌犯的地方透气。被安排在徒愉‘知交’一桌,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了。有个荣府公子的身份顶着,大家倒不算生疏,八卦着,划着拳、灌着酒,贾宝玉的酒量不算很大,很快败逃。
既然已经出来了,贾宝玉不敢再进去,只好找个地方窝着,打算差不多散场的时候再进去混两杯,以示自己一直都在,从未走远。地方选得不错,清净,所以,当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的时候,贾宝玉就听到了。脑袋有些沉,刚才被某个已经忘了名儿只知道中某伯之子的人拉着,以去贾宝玉了围场而同席的人没去为名,按人头一人灌了一盅,彼时这些人已经以各种理由互相灌了不少,个个眼睛都有点儿发红了,贾宝玉只得喝下。然后借口不好受,才脱身出来。
慢慢地转过身(酒精的原因),看到一个镶着白光的影子(月亮惹的祸),灯火、人声作背景……
嗯,没有被吓到。因为这张脸挺熟的而且离鬼还有很大的差距:“殿下。”
“近来少与你那部里的人厮混。”又接了他皇帝哥的任务开始审人的某人如是说。他这大半个月没动静,其实是有这样的任务在身,好容易他爹跟他哥消停了,他侄儿们又闹腾了。‘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枪杆子里出政权’,不管怎么说,兵部都很重要,即使在和平年代,也是块好筹码。结党乱窜,要再旁的地方也还能忍,但是兵部,皇帝不淡定了。
“哎。”贾宝玉低头不看,这会儿脑袋发涨,心里尴尬。
徒忻忍了忍,没忍住,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跟着感觉走,伸出双手。贾宝玉反射性地往后一退。徒忻很受伤,仗着四肢比人家发达,嗖地扣住了贾宝玉两臂,四目相对,一字一顿:“我不是那样的人!”没有猥琐的心理,就是就是就是……
贾宝玉惊叹于自己居然没有被吓醒酒,反而反应不过来了。照说,应该甩开这胳膊,然后再甩过去一巴掌,然后放点狠话的。但是……对着这张脸,下不去手……
[长得漂亮的人就是占便宜,要是一个帅哥对你吹口哨,小姑娘会满脸通红,换一个猥琐大叔这么做,小姑娘该打110了。]贾宝玉没来由这么想。[不过,眼前这位也没猥琐到自己身上啊。真要动手,以他的武力值……呃……还是不要这样想比较好,那样的情景没有办法想像得出么。对着这张脸,你没法把他往猥琐了想。]
徒忻等啊等,等不到对面的人的回答,心慢慢沉了下去……
贾宝玉一抬头,只看到绝尘而去的背影。直到晕乎乎地回到了家,含着醒酒石倒在床上,一翻身,胳膊生疼,捋起袖子,四个指印儿,才回想起来发生的事情,一瞬间,酒醒了……完蛋了,他似乎错过了什么事情?
126.恭府探病重归于好
贾宝玉这两天总有些心神不宁,犹如百爪挠心,想去找徒忻又裹足不前。而徒忻似乎真的很忙,这一点从兵部越来越紧张的氛围里就可以感受得到。贾宝玉手下的必个主事论年纪都比他大,但因为深谙跟对了上司有肉吃的道理,对贾宝玉倒比对兵部尚书还亲近些。而且,兵部这个地方在没有战争、皇帝又没有心血来潮要检查武备的时候突然间气氛紧张了,但是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让大家紧张而忙碌,显然是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了,看到尚书大人脸上平淡脚步却比往日急促了不少,大家有卖一同地缩着脑袋做人——当然是指还没卷进去的人。
两个人一个犹豫一个忙,贾宝玉的生日转眼即至,因为年纪不大,也没有大做,几个略熟一点的同年都有礼来,原本的翰林学士们因受过他的礼,也来走礼,同事里有来往的几个郎中并手下几个主事送了礼,贾宝玉拟在生日前两天请一回戏酒。结果学士们因要伴驾,武备司和武选司两郎中都说有事,最后一起吃酒的只有几个郎中了。席间除了贺寿,不免说到最近的风声,一主事小声道:“听说,这回巷王爷下手格外的狠,逮着犯官跟多少辈子的仇人似的……”贾宝玉心中一惊,徒忻这是怎么了?
然后,热闹来了,先是元妃从宫里赐了东西出来。出身的关系,贾宝玉一直以来混的二世祖~N世祖俱乐部的成员倒都知道他的生日,就算不是全部都知道,互相通个气也差不多了,于是一齐送了礼,又要吃酒看戏。也是借着机会闹一闹的意思。太妃周年过了,原先一年之内禁止娱乐的旨意也到了期,纨绔们自然也开了禁。仿佛要把这一年来积攒的热情都消耗掉似的,逮着个机会就要拼命摆戏酒,听各种热闹戏文,有此良机岂会错过?于是正日子的前一天,冯紫英自带戏班还央到了有名的小旦琪官,与卫若兰、陈也俊、裘良等人一道占了贾宝玉的别庄。贾宝玉少不得要做个东道,裘良要贾宝玉宰御赐的羊烤来下酒:“两位圣人要赏旁的咱们也就看看罢了,既是这个,岂有不沾光的道理?” 于是又烹羊宰鱼,院子里搭起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日尽欢,席上,大家说起话来就有些幸灾乐祸了,先前他们这些老一辈家族倒霉的时候旁人看笑话,现在兵部刮起新一轮风暴,倒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乐得看个笑话儿。喝着小酒划着拳,酒令也不行了,最后跟着台上拼命叫好——年轻男子碰一块儿,这会儿都不计较什么形象问题了。庄上管事事先申请兑了二十两银子的新制钱,近有两万枚,装在笸箩里,听到一声‘赏’,着人抬着钱就往台上酒去。
贾宝玉满脑门子嗡嗡响地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他生日的正日子,倒有一天假。于是家中再为他做生日,排场更是不小,又有薛姨妈等亲戚送来鞋袜寿面等礼物,嫁出去的迎春也有礼来,她是出嫁了的姐姐,鞋袜衣服等比探春这些姑娘又要齐全些。
贾宝玉明白大家这是在补偿他呢,虽然贾琏之事牵连到他只是一场虚惊,但是中间自己担了极大的风险,唐佑也是看在自己的份上才愿意主动把事情透露的。几日不见的贾琏如今伤也养好了,只是贾母不许他出府——也不全是罚他,只是怕他这会子出去了,万一脑筋不清楚再与尤二姐勾搭不清,又要生出事端来,以此便要拘着他一阵儿,过了一阵子,自然也就淡了——一直在自己院里躲羞。今日贾政爷儿五个与贾琏摆了一桌,贾兰、贾堇给叔叔祝了寿略吃了点东西,贾政就让人带他们下去:“他们老子在这里,他们也不自在,叫嬷嬷们带到老太太那里玩。”贾珠脸颊一抽一抽的,贾宝玉心里早笑抽了,贾政也有今天呐!
贾琏多少有些尴尬,先时的感激与愧疚褪去,他对贾宝玉也生出一点复杂的情绪来了。贾珠这时起身了,对贾政道:“叫他们留下来陪老爷罢,宝玉今儿生日,总得去给老太太磕头。我与他一道儿去,老爷在这儿叫两个小东西陪着自自在在的吃酒,琏儿照应一下子罢。”贾政道:“这却是了,老太太要留宝玉,就在那里陪着说说话,不必过来了。”孙子比儿子贵重多了。
到了后面,人倒齐全,迎春今日也被接了来,贾宝玉细看她比往日面色红润了些,口角也有了笑影儿。只听王夫人问:“姑爷呢?”迎春道:“他今儿须得到衙里去,晚间再过来,与宝玉吃酒顺道儿接我回家。”接下来就是家长里短。李纨这时道:“戏子们已经装扮上了,点戏么?”是了,家中没有什么娱乐,一年没听戏了,正好借机又订了一班小戏再度咿呀开唱。贾母是老祖宗,爱看热闹戏文,从贾宝玉这个寿星点戏开始,都照顾到她的爱好,锣鼓锵锵又是一个闹。
一个一个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儿,贾宝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颇觉无味,后院里的欢乐,对个正常男人来说,是不能够满足的,有许多话不能够说有许多事不能够商量。不用考试,不用上进,贾政也不逼着了,家里诸事也安宁了,贾宝玉听着戏台上锣鼓喧闹头大得紧,他空虚了,于人多处,更觉寂寞了。这个时候就不免想起某个让人神经紧绷汗毛乍竖,听到名字就能注意力高度集中、立刻兴奋起来的人来。
贾宝玉狠狠挠了挠头,怎么又想起来了。能被他察觉的、让他听得明白的告白,徒忻那是头一份儿,就像任何人都很难忘记初恋一样,想忘掉这样的被表白,太难了,尤其你是在你对这个人没有反感只有好感的时候。其实,只要不被压,也没神马么……贾宝玉自暴自弃地想,干嘛就这样翻脸?现在弄得……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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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人背地里念叨你的时候,你会打喷嚏,喷嚏打得多了就会感冒。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徒忻一定是被人念叨得病了的。十六爷在极度苦闷中继续大杀四方,连续工作,拿着犯官出气,火气连连上扬,工作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工作狂的下场是过劳死,十六爷只是借工作发泄,所以老天爷只是让他——病了。据说把卷宗往皇帝那儿一交,回头他就倒了。皇帝派了仨太医给他看诊,结论是郁结于胸、肝火未平、操劳过度等等等等。皇帝十分愧疚,各种药材流水般往恭敏王府里赏,还说:“好好养病,你的心朕都知道的。也是朕疏忽了,你这般为国操劳,府里也没个照顾你的人,朕会给你选个好媳妇的。”徒忻未置可否。
贾宝玉很快就知道徒忻病了,他很犹豫,人家病了,自己就不要去添堵了吧?再者……人去了,说不定还要让他再起来见客,来回换衣服,折腾着说不定会更重,要不拣好的药材送去也就是了,等他病好了,嗯,再说。说实话,他有点怕见徒忻,莫名居然有些愧疚。误解了人家神马的,徒忻那天的神情他还记在心里映在眼前。这些天下来,徒忻真的没有任何报复或者其他的举动,贾宝玉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想着徒忻当时消瘦的脸,心里更揪得慌了。在屋里打着转儿,贾宝玉莫名有些心疼了,早知道这样至少当时应该去拍拍肩膀安慰一下什么的。
正巧李纨打发人来问他:“听你哥哥说恭王爷病了,可要去探望?你们虽熟些,这礼还是仔细些好,不能因着王爷不在意,你也随意了。”张罗着为他收拾东西。贾宝玉应了,又翻自己的积蓄,也不知道徒忻具体的病情,翻了一回箱子,最后把能找到的每样挑了上好的一股脑儿包做一大包打发着要送去,反叫李纨与王夫人说了一回:“哪有这样送法儿的?”她们又筛拣了一回,择了合适的礼物,让贾宝玉写了贴子着人送去。
不意东西送了,这天却被徒愉堵住了,邀他一道去探病。贾宝玉道:“你们是兄弟,你去看是正理,我跟着你算什么呢?你没与千岁们一道探望十六爷?”徒愉道:“与他们那一拔昨儿就去了,闹心,烦。假惺惺的,讨人厌,我真怕十六哥被他们气得病上加病。今儿咱们跟十六哥真心好的一道去,也好给他开解开解。”贾宝玉还要推辞,徒愉道:“真是的,你顾忌什么?满朝谁不知道你跟十六哥好?这会子又避的什么嫌?十六哥躺床上正难受呢,正要个知心的去说话,我又只会气他,孟固新郎官儿,十六哥又不叫他过去。都这样了你还不去?”
贾宝玉问:“不是说只是累着了静养么?怎地不能起身了。”徒愉到:“太医说的我听不大懂,只知道又累,又心病的。哎呀,快走啦! ”跟秀才废的什么话呢,直接拖走,这不就结了么?
到了徒忻那里,满府肃穆,贾宝玉的心呯呯跳,徒忻不会真有什么事吧?人年轻一向身体又好的。徒忻确是病了,还不至于不能起身,只是心里不舒服,懒得出去应酬。两人被赵长史迎入,总管太监接着,引进徒忻卧室,过了一道镂空隔断,徒忻正斜靠着床头呢。徒愉很关心哥哥,吁寒问暖,贾宝玉手足无措站着。
徒愉问了一大通感觉如何,最后又问:“没有不相干的人来烦扰你吧?谁不长眼这会子过来,告诉我,我打上他门去,没有这样吵闹病人的。”说完挽着袖子向总管太监逼问访客名单去了。
贾宝玉蹭到床前,徒忻一直被他弟弟聒噪着,话都没答上一句,此时揉揉眉心:“来了?坐。”贾宝玉默默在床边上坐下,动了动嘴唇,看了徒忻一眼:“殿下觉着怎么样了?”
“还好。”
“闷声不坑地坐床上还说好呢。”徒愉中途插嘴。
徒忻侧侧脸看着他:“还说旁人闹,你又来,你且让我们静静说会子话。”
徒愉搓搓手:“我就知道带对了人了,这些人里,我也算你不讨厌见的,只是你一见着我就要说我。我只叫你操心,不如石头能开解你。哥,那我走了啊,父皇那里好像有株好参,是热河总督献的,嘿嘿……我我、看父皇去。”
“走慢点儿,仔细磕着了。”
“知道啦。”
总管太监知道徒忻心里看重这个弟弟,连忙追着亲自送了出去。
贾宝玉沉默半晌,道:“十八爷是个好弟弟。”
徒忻没接茬儿,两人静坐,贾宝玉浑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总管太监亲自端了药来。徒忻皱眉:“又是这些个。”声音很轻,贾宝玉抬头看他一身白色中衣,头上扎着帕子,靠着个大枕头就这么倚在床头,显得……有那么一丝脆弱。
贾宝玉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被下了咒了,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居然劝徒忻吃药。徒忻道:“整天灌这些,我不过略累了些儿,多睡一会子就好的,偏偏圣上当了真的,逼着太医院开院。是药三分毒,没病也吃出病来了。”总管太监急了:“王爷……”
贾宝玉伸手接了碗,略尝了一下,品了品药味儿,依稀分辨出几样药材,互相也没有相克的,倒是温补。回头对徒忻道:“这药没什么不好的,王爷早日养好了,也就不用喝这些个了。”徒忻不说话,总管太监从旁道:“贾大人,给老奴罢。”伸手去拿,贾宝玉尴尬极了。
五只手碰到了那只碗,两只姓贾两只属于太监,另一只……总管太监缩回了手去扶徒忻,徒忻一手撑着身子呢。贾宝玉耳根发热,凑上去,一勺一勺喂着,徒忻一口一口喝着,不大会儿,一碗药喝完了。贾宝玉顺手想拿水给他漱口,一旁小太监忙捧了上来,徒忻就着贾宝玉手里漱了口。总管太监要服侍他躺下,被挥开,又一挥手,人全走了。
贾宝玉:……。我这算不算上赶着犯抽?
看看徒忻坐着闭上了眼,贾宝玉心里也气了,虽然是我…… 把你想得那什么了一点,你,也不用这样脾气大吧?但是,病人这样会病情加重吧?嗯,不跟生病的人一般见识,生理疾病久了也会引起心理问题,咱不跟病中苦闷的人计较。轻轻过去,扶着他躺下,摆好姿势,发现手下的人眼珠子微微在动。贾宝玉的呼吸重了两分,手下也重了两分,盖上被子掖掖被角就要走人。
啪,手腕被抓住了,一拽。贾宝玉相信徒忻身体没大碍了,哪家病人像他这样有力气的。“你不怕压死,我还怕闷死呢。”贾宝玉的声音闷闷的,不是郁闷的,而是大头朝下栽到人家床上,脸埋到被子里的原因。
“噗哧。”眼睁开了。
贾宝玉挣扎着坐正了身子,慢慢抽出手来。徒忻缓缓松开手。贾宝玉觉得手上一沉,得,他手上的戒指拉上了被子上的线,线都被拽出了一截来。急着想抖开,线头越发缠得乱了。贾宝玉本就一身躁热,这会儿一急,居然想把戒指脱下来再解线,反正不能勾坏了人家的被子。戒指戴得本不紧的,摘得急了,反而没摘下。一双修长的手伸了出来,一手握住那只泛上粉色的爪子,一手轻轻捏住戒指,慢慢旋下,然后……他戴自己手上了。满意地看着手上的镶猫眼的金戒指,徒忻得意地看向贾宝玉,见到了贾宝玉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特意亮了一下刚才公然打劫的成果……
静默静默再静默……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笑完了,又都不想说话,就这么坐着,直到王府摆饭。徒忻的饭是在桌上摆了个黄花梨的大炕桌吃的,琳琳琅琅摆了十几道菜。看着要摆饭了,贾宝玉犹豫着要不要告辞,动了动嘴唇,却看到徒忻陷在个大大的靠枕里勾着嘴角看他,手底下也紧了两分。贾宝玉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报复呢吧?你吃我看着。饭菜一道道地往上摆着,贾宝玉的手被扣在被子底下不得脱身,眼睁睁地看着。此时总管非常自觉地添了一副碗筷,然后提醒:“殿下。”该吃饭了。徒忻笑着指指对面儿,贾宝玉的爪子此时才得了自由,红红的四道印子,最近遇着这个人就要在身上留点儿痕迹。
因在病中,又说是上火的毛病,这顿饭的菜色就很清淡,一道炒得青翠的菜心儿吃得最可心。不能喝酒,鸡汤这类的东西也要少吃。徒忻扫了一眼桌子,对总管道:“那道鸡尖儿酸汤呢?他爱吃的。”贾宝玉道:“这就不错,见天儿的肥鸡大鸭子,还是这样可心。”徒忻道:“外头吃腻了方觉得这个好?去做了来。”总管听他主子的,应场去了,不一会儿一道开胃提神的酸辣汤就来了。虽有食不言的规矩,这顿饭的话也说得不少,比如还记着某人喜欢吃什么。
吃完饭,贾宝玉才问:“殿下究竟是什么毛病儿?太医是怎么说的?好几日不见上朝。今儿看着饮食上虽清淡了,胃口却还行。”徒忻摆摆手,他觉得现在什么毛病都没了:“烦了,累了想歇歇。”说完,看了一眼贾宝玉,贾宝玉咳嗽了一下,面部表情非常不自然。有话没话,开始扯话题,从外面各家拼命唱戏说到自己生日庄子上也被迫演戏,又说:“如今外面风景正好,殿下可养好了身子好去疏散疏散,不然再迟一阵子就太热了,不宜奔波。”
徒忻一直含笑听着,含笑看着贾宝玉手足无措又不肯走。此时方道:“那说定了?”贾宝玉道:“好。”
总管太监又过来了:“殿下,该安置了。”徒忻从袖子里变出块表来,一看:“都这个时辰了?”贾宝玉也掏出怀表来看看:“将交子时,这么晚了?我得走了。殿下好生将养。”
徒忻道:“我这里是留不住么?每回来了,总要急着走。”
“明儿还去部里呢,我没带衣服。”
“……”
“我明儿还来。”
贾宝玉慢慢倒着走,嗖地转过身,拉开门,开跑!
前脚刚出门,身后传来一句:“这会儿早宵禁了……”贾宝玉险些一跤跌倒。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
悉悉苏苏,洗脸解发,宽衣解带,并头躺倒。
“居然这样晚了,来的时候挺早的,到时候儿了我不觉得,你也不说一声儿。”
“嗯?”
“怎么?”
“嗯。”
“你干嘛呢。”
“……”
……
……
……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吧。”
“累不累?睡吧。”
127.鸿雁传书往来频频
贾宝玉近来很困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的样子,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无果。只好抱着茶碗儿坐在兵部里发呆。与他的悠闲正相反,兵部里忙忙噪噪,不少人都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这部里各司的慌张程度,与其平素的油水丰富程度呈现正比。职方司里倒是难得的清净,自主官往下,翻腾翻腾陈年旧档,几位主事忆起上司的曾祖、祖父似乎都是出兵入过马的,勤快地翻出了当年的档案,吹去浮尘,表示希望贾郎中可以动笔写一写他家祖辈当年的功绩以供大家瞻仰。对此,贾宝玉不置可否,他深深地认为那是应该交给贾政去做的事情,有功夫征个狗屁不通的姽婳词,不如弄点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部中不是没有人想过贾宝玉与主审官有点交情,也有备了礼想撞个木钟的,无奈正审的那会儿两人正闹别扭,互相不见面儿。更兼荣国府自己都在为贾琏的事儿伤神,连最爱揽个事儿显个能耐的王熙凤都无心他顾,更重要的是,这一回的事情与荣国府这样的圈子不大扯得上关系,因此贾宝玉连礼都没收,勉强编了个借口:“这个时候,大家都要避嫌的,我……也许久没见过那位了。”
此时他的心里是庆幸的,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大事,无疑是极吸引人眼球的,有这么个事在前面,贾琏闹出来的事情就不会怎么引起高层注意,操作起来也就更容易些,等到有人想找后账的时候,木已成舟,证据也都没了,查无实据,也只是落个风言风语的结果。而不好的风评这个东西,自从贾宝玉记事起,就与荣宁二府粘在一起撕不掉了,其中荣国府要好些,但是有个贾赦在也没得太多好评,宁国府就更差了。这回如果不是因为国孝家孝的事情,怕被忠顺王这样的角色惦记上了,贾宝玉根本都懒得理了。名声呗……自家还有什么好名声?根本是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除开贾母等有事无事有意无意布施些米面铜钱得个怜贫惜老的好名声,家中诸人,啧啧。
事件以恭敏郡王告病而暂告一段落,大家不知道的是皇帝已经拿到了案宗,只是犹豫着如何处理布局,还以为是前阵子恭敏郡王病时自己送的礼见了效——徒忻着实发了一笔小财,收到的药材补品估计到他儿子长到他这么大的时候还使不完。于是剩下的人自以为没事的人,开始在外面着急上火地想办法捞那些已经关进狱神庙里的家伙。先前因为皇帝与太上皇斗法而惶惶不安的旧家族开始看戏了,他们要么是已经靠边站、要么是已经被警告惩诫却还没死透、要么就是老树发新芽与皇帝拉上关系的,如今正乐得看那些曾经看过他们笑话的人倒霉。甚而至于,已经有人开始盘算,这一轮洗牌有没有好位子空出来,也该轮到咱们再翻一回身了吧?
对于太上皇事件,皇帝是隐忍、观察十数年之后的雷霆一击,心中早有预案,做起来也方便。他在争位的时候,也不是没巴结、拉拢过旧臣,所以登基之后一方面是碍着太上皇另一方面也算是还人情,也真心希望这些家族能够与国同长,出几个人材来,这样大家里子面子都好看,这也是他后来比较看重提拔贾宝玉的原因之一,直到后来这些他曾经眼巴巴期望着能够给自己长脸的家族越来越腐败越来越打脸,实在忍不住了才下的重手。
这回的情况又有所不同,皇帝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旧的矛盾——他与太上皇—— 解决了,新的矛盾——太子、皇子们——出现得这样猛烈,简直如雨后春笋,原本站在他这一边的大臣,刚提拔没多久,就被儿子们各种示好,已经有了点不好的倾向了。皇帝很恼火,提你们是为朕办事的,不是给朕添堵的。但是这些是他准备了许久的人,处置了,他还没想到后备方案——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仿佛是皇帝刚刚推翻了头上的大山,正伸腰呢,一顶大帽子就到扣脑袋上了。皇帝需要考虑清楚,朝廷近期不宜大动,同时,皇帝觉得自己至少还有十多年好活,考虑到太上皇的榜样,再活二十年也不是没希望,以后就要与儿子们斗智斗勇、搞平衡,是现在来手狠的震慑得他们不敢动好呢,还是给他们留一点情面进行后续观察好?毕竟,有些事情能不挑明还是不要挑明为佳。
为此,皇帝有事没事总爱把身边的学士们叫来,各种聊天,想多听听意见启发思路。看到他愁成这样,底下的人各有心思,更有人想试探一下皇帝的想法,宫里实在是热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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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头疼的时候,徒忻却过得滋润极了,告了病、交了作业,无事一身轻,一心一意意想着享受一下生活。
时值初夏,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徒忻便想法儿避暑,召来总管与长史,询问了自己在城外的产业,颇有在城外打造一个避暑山庄的意思。赵长史小心地道:“殿下,您销了假还得上朝呢。”徒忻笑道:“多久没好好歇一歇了?正好趁这回病,也得享用几日。”赵长史心中嘀咕:[您这红光满面的,说病了,谁信?也就是到了夏天,人都不容易长胖,这才……]嘴上还是唯唯喏喏地道:“当初殿下分府的时候赐下的庄下倒有一半儿在京城左近的,臣已经都造册交给——”
总管太监连忙接口,一串儿地报了几处地名。徒忻道:“这时头可有有山有水的?”太监道:“有的,只是庄子就不算很大了。”徒忻便命去收拾改造一下,要去消夏。太监的脸苦成个核桃,这会儿现去修葺,等一切弄好了,最快也得到六月初,夏天都快过完了。委婉地表达了难处,又道:“咱们府里的花园子也几有处可看的,如今各处花树也是枝叶茂盛,今年亦可消夏。”
徒忻有些扫兴了,真不容易,他爹跟他哥不闹腾了,侄儿们……干他什么事儿?一出了事儿就拿他当差抓这个打那个的,烦!国器不用来为民请命,反用来勾心斗角,有志一展长才的封建社会好青年徒忻很烦。
赵长史道:“殿下,不若臣等到先令人修葺着,快些儿,六月也可去玩一玩了,只是正当夏的时候是不得去了。也不碍的,还有明年呢。”徒忻“唔”了一声,又问:“十八弟近来在做什么呢?”总管太监笑道:“十八殿下昨儿还来看您呢。”徒忻摸摸头,一直忙着、操心着,突然闲了下来他有点儿不适应了,没事忙的时候,分外想要跟人说说话。无奈这会儿他成了无业游民,别人倒都要上班去了。吩咐着把后园临水的轩阁收拾好,有兴趣的时候去住上一住,徒忻开始算着别人下班的时辰和公休日。
徒忻装模作样地扶杖起身,检视了一番将要住的地方,小小三间水阁,一色竹器、青绿帐幔,非常可意。推开窗子就对着一池碧水,荷叶碧绿,小荷才露尖尖角。徒忻心里熨贴,回来伏案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叫来个小太监,命送到荣国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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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是正在病假么?怎么又跑到水边儿住着了,白天尚可,到了晚间阴气可重呢。”贾宝玉捏着徒忻的小纸条儿,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脸问小信鸽。小太监把原想出城避暑但是没有提前准备好屋子之类的一五一十说了,贾宝玉使个眼色,扫红递上个小红包给小太监。小太监笑眯眯地接了,又打了个千儿谢赏:“王爷立等回音呢。”
贾宝玉低头看了一回,两页信纸里花了一页极力描述他们家花园之好,夏天最宜,不对,是什么时候都很宜,另一页先是铺垫了‘病中孤苦’,然后问,‘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贾宝玉含笑看完了,心说,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家来过的?重点显是落在了后半句。提笔亦回了一封信,写着家中有事抽不开身,应付完自己那一摊子乱事儿之后必去,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不要到处乱跑,要注意身体等等。写完折好,想了一想,从书房抽屉里翻出一本新买的游记,一道交小太监带了回去给徒忻解闷。
稍晚一会儿,小信鸽儿又扑腾扑腾回来了,随着一纸雪浪笺而来的来的还有今年上贡的新茶。贾宝玉先看到了茶瓶,而后拆开信来看,只见措辞文雅,但是贾宝玉怎么读怎么都像在说——“怎么偏你就忙了?忙得太过,仔细上火。附新茶一瓶去火。”
贾宝玉本来不忙的,不意湘云婚期已定,将要出嫁。因她嫁的婆家算来很好,嫁妆也就要丰富,估计忠靖侯兄弟俩要为这笔嫁妆心疼大半年了,好容易谋了个外省大员的缺,在地方上刮了些油水,这下怕不要填进去一大半儿。园中姐妹商议着要送她东西,贾宝玉也要备一份的。另因湘云要嫁了,欠她的印章还没弄好,贾宝玉不得不赶工刻出来。
还是贾琏事了,大家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园中姐妹得知贾宝玉在刻章子,探春先说要一枚,引得湘云也要,最后演变成大家都要了。贾宝玉全都应下了,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近来他的乱事不少,有些日子没有上街寻摸点新奇野趣的东西给姐妹们解闷了,心下本有愧意的,既然她们又瞧上了这个,那就刻几个给她们玩好了,整日拘在家里,没有网线的宅那不叫宅那是关禁闭好吧。这一答应,姑娘们又说不要刻名字,定要个雅号才行。贾宝玉一头黑线,外号从来都是比名字要长的,对宝二爷的雕工那是一大考验。‘潇湘妃子’比‘林黛玉’的笔划复杂得多了。看到因诗社而起的雅号为了刻印章而生的时候,贾宝玉的感情是复杂的——幸亏我没起个风化场所顾客的外号啊。
贾宝玉看着小太监还在眼巴巴地等到回信,只得写‘表妹于归’又报怨刻章的事儿因为他送的石料弄得大家都知道,所以点名要这个结婚礼物,自己近来就在弄这个,以示没有撒谎。送走了小太监,贾宝玉干脆翻腾出一盘子石料,琢磨着给湘云那块鸡血的,这块冻石的给黛玉倒挺配的……天色晚了,光线不好,刻东西费眼睛,就先在纸上打底稿。
工作得正投入,小信鸽儿又来了,信越来越直接了,“此处有风有水临窗芰荷香可吟风诵文可临案习书亦可烹茗煮酒……”翻译过来就是:“明天带上东西,到我这里来刻。管你有什么事儿我这里环境都够好了。”
贾宝玉的回信,只有一个字——喏。抓抓头,又附了一句,天晚了,安置吧。抓抓头,把印石刻刀包好,贾宝玉也洗洗睡了。以后又多了个去处,真不是件坏事,贾宝玉口角含笑,睡了。
128.夏日清凉复杂心情
贾宝玉并没有真有带着材料工具去徒忻府上去做手工,他还没随意到这种程度,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就领着人去了。
徒忻是在书房里等着贾宝玉的,头上没戴帽子,羊脂玉的簪子别着发髻,一身家常衣服,脚上也没着靴趿着双石青色的鞋子,手里拎着的据目测应该是昨天的那本游记。看到贾宝玉来了,先扬扬眉毛:“得闲儿了?”贾宝玉低头见礼,弯下了腰,忽然觉得有点儿悲哀了,习惯性的动作啊,已经习惯了弯腰了,可真是……心里有些懒懒的了。
徒忻见他忽然不动了,惊了一下儿,扔了手中的书:“你怎么了?”人已经从椅子上起身过来了,伸手拉着贾宝玉的手,另一手伸上他的额头。贾宝玉反射性地一躲,又愣在当地,垮了双肩:“没事儿。”借着揉太阳穴,把手抽了回来,又问徒忻身子可好。
徒忻疑虑地扫了他一眼:“昨儿已经好了,不过是躲病罢了。你心里不痛快?有什么事儿么?我来与你开解开解。”贾宝玉心里不是滋味,现在的心事可不是随便能说出口的。徒忻道:“方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又这样儿了。”贾宝玉咧咧嘴:“看到殿下就想起那一堆方块儿石头来了,头疼。”
“倒是我害了你了?”徒忻嗤笑一声,携了贾宝玉的手,“看看我消夏的地方去罢。”贾宝玉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含糊应了一声,随他走了出去。贾宝玉与他并肩走着,心里不适的感觉更浓了,他们现在这样儿,这算是什么呢?真是稀里糊涂,想放手吧,真放了肯定后悔——已经坐立难安过一回了。
徒忻停了下来,贾宝玉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徒忻道:“我才要问你,今儿猛地就不对劲儿了。你总跟时刻担心什么似的,”伸手抚了抚贾宝玉的眉心,“成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到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世事本如此,如何自扰若厮?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不是个粗线条的人,自然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贾宝玉怔了一下,真是的,矫情什么呢?刚穿过来那会儿觉得前途无亮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了么?现在没了性命威胁,对于生活质量的要求又提高了么?甩甩头,笑道:“没什么,如今没事了。方才发懵了呢,眼看着一道长大的姐妹都要出门子了,这两天心里不舒坦。大概齐嫁闺女也就是这样了。”徒忻定睛看了他一下儿,摇摇头:“你呀,瞎操心。来看看吧,说来当初修园子的时候你也来看过的。”两人携手并行四下看着,郡王嗯未来还有可能是亲王的府邸,其规模自然要比个国公府大不少,共后园也要深很多。
说起来大观里也有几处不错的景致,但是贾宝玉对大观园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在他的印象里,这地界儿应该不是他的福地,那里能磨软男人的骨头,后来里面又住进了一群一群的女人,虽然是自家姐妹,也要有点儿规矩,无事混在内闱,这样的名声可不太好。是以他对自家传说中非常不错的风景,还真没怎么仔细领略过。徒忻的园子修得也是不错,贾宝玉同样也只是在开始建府的时候来过一回,这会儿徒忻府中没有内眷,徒忻自己又很有闲情,正好可以细细看看,说来这也是贾宝玉真正有心情仔细地打量一个花园。
徒忻的审美观挺正常的,既不狂热喜好浓丽的彩绘也不会故意在屋顶洒茅草以示修心养性。地方又大,固然有堆土垒石作假山的地方,也有地势开阔之处,人少,又静,果然是个清心的好地方。先前心里的别扭倒淡了许多。
最后绕到了徒忻收拾出来准备消夏的地方,贾宝玉又把昨天问的话又问了一回:“靠着水边儿,殿下身子才好,怕不大相宜呢。”徒忻道:“我已是好了,再说,如今只是收拾一下,过阵子再过来住,今儿不过与你一道儿看看喜不喜欢这儿,要是爱这儿,时常过来住住也使得。”贾宝玉道:“殿下怎地跟十八爷学了?臣家就在京中,哪有时常到旁的地方住的道理呢?”徒忻的手紧了紧:“进来看罢。”
三间房,中间是厅、左右一为卧室一作书房,格局很标准。书房里有一架书,椅案俱全,临窗还有一小塌,上有个小小的炕桌,摆着棋盘,地下有香炉,香烟袅袅。贾宝玉道:“殿下这里果然好。”徒忻道:“我这里好地方多着呢,过来坐。”把人领到小榻上放倒坐下,自己也坐到对面,支起一肘撑着下巴,看着贾宝玉,且看且笑。看着笑着还拿另一只手握着贾宝玉的手不肯放,拇指不停地摩娑着手背,然后问贾宝玉最近过得如何,又说:“如今父皇也不怄气了,你又刚得了赏,想不想挪动挪动?”贾宝玉道:“挪动?”徒忻理所当然地道:“自然要挪动!你原就是贬谪了的,现在当然要升回去。”
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靠!终于知道什么不对劲儿了,原来,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啊!还TM像是被潜了,眼下像是货到付款。贾宝玉的脸也沉了:“好好的挪劫什么?没的把人叫过来又说这个,你……”脑子里想些什么?
徒忻走到贾宝玉跟前,前摆都碰到了贾宝玉的膝盖,肃容道:“你要真这么想,那也真没意思了,事到如今,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难不成我是那样的人?”
贾宝玉低下了头,徒忻却站着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视线里的衣摆没有后退的意思,贾宝玉只好抬头,站起来。距离没控制好,贾宝玉微微后仰,背上多出一双手来托住了,才免得他又跌坐了回去。但是这样的姿势,光天化日之下,贾宝玉微恼地道:“你干什么呢?”
徒忻双臂一收,颈子贴着颈子,轻轻摩挲着。“可好了,你呀我的说着,不一口一个殿下的了,听着你这么说,心里堵得慌。”贾宝玉把脸略移开半寸,扭头问他:“不叫殿下叫什么?不是一直这么称呼的么?”徒忻笑了:“味儿不对,你今儿赌气了。我从没想着压你,我生来带着这个姓儿,有什么法子?又不能不要,真要说不要了,怕要叫父皇先打死了。”贾宝玉脸上一僵,是啊,他就是处在这个境地,对谁好,也只有这个表达方式,还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脖子一阵燥热,推开徒忻,低头道:“我的手艺倒练得熟了些儿,你的印鉴想好了篆什么了么?想好了,我回去好动手呢。料子呢,想用什么的?”
徒忻道:“你不知道我叫什么?”贾宝玉反问:“单刻名儿?”徒忻歪头:“那要两方,一个刻名字。嗯,我还无号,那,叫清溪如何?”说着指着窗外一洼水。贾宝玉道:“清溪居士?勉强了……”
徒忻道:“既是给我的,在这儿篆不行么?我好看着。”
贾宝玉今天什么工具材料都没带,徒忻笑了:“我这儿有。”
一会儿,东西就送来了,贾宝玉无奈地发现徒忻似乎什么都准备好了,有一种跳进圈套的感觉。这下好了,贾宝玉在窗前动手,先打稿子,小太监上了茶点,徒忻在旁边书案上坐着看书,时不时掂一块儿来尝一下,贾宝玉以前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毛病,估计也是分府之后养出来的——在宫里憋坏了。别人吃,自己只能看着,还要干活,贾宝玉很悲愤。
大概是贾宝玉的眼神太实体化了,徒忻笑着掂起一块儿来走过去递到贾宝玉嘴边儿:“尝尝。”贾宝玉双手都占了,只能就他手里吃了,又就手喝了口茶,末了徒忻还笑着把他唇边的点心渣子给抹了去。指腹摩挲在唇上,带起一片温热。贾宝玉眼珠子移到一边儿,口中道: “看看,这样成么?我正着写字儿还能看,反着怕生硬。”徒忻直到把他的脖子也看出红晕来,方点头:“这样儿就好,你忙,我不吵你。”收了手到书案边一坐,倒拎了书来看。
两人一刻、一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贾宝玉刻好了头一个字,抬头来揉脖子,四下转动了脖子一看,忽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捶着桌子笑了。徒忻吃咸馅儿面点的时候爱沾点儿酱,酱碟子摆在手边儿,书案上,还有另一广口浅底容器——砚台。徒忻不小心沾错了,嘴上弄了墨,难为他居然还没吃出来。
徒忻难得有老羞成愤的表情,贾宝玉好好欣赏了一阵儿,亲自取了水来给他擦脸。徒忻抓着茶盏来漱口,还恶狠狠地瞪他:“还笑呐! ”
这件事儿让贾宝玉想起来就笑,一连笑了三天,徒忻出糗的囧相,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看到的。这日给湘云的章子篆好了,上面是众人一道商量出来的她的名号儿——枕霞旧友。
了了一桩心事,贾宝玉心里很痛快,正好这天的晚饭里有那道荷叶汤,面里掺了荷叶的清香,夏天这东西光闻着味儿都觉得消暑,只是贾母说了,不叫吃得太多。贾宝玉想了想,叫麝月取了一两银子,拿到厨下,叫又另做了一碗,装好了,遣人送到了徒忻那里。
后来徒忻说喝着确实好,也消暑。贾宝玉笑道:“我当时不图它消暑,只图它能除味儿。”被勒在怀里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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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在吃完荷叶汤没多久,史湘云就被接到了叔叔家里去,临别之时又是一番伤感。彼时贾宝玉还专程往卫府又跑了两回,眼看卫若兰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得很,至少,武力值比贾宝玉要高些。园中探春黛玉等也都说湘云这回是跳出坑来了,不用在叔叔家里受苦了,一意恭喜湘云。
因湘云与贾家关系已远,荣国府倒没有为她乱什么,只是各人有礼相赠而已。放定的时候,贾宝玉因与新娘新郎都熟,两家的喜酒都去了。等他从这欢乐的气氛中脱出来,才发现家中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又开始忙碌了,带着着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这些管事的娘子也个个口角含笑脚底生风地四下奔赴传话、看人来回搬东西。
贾宝玉多嘴问了一句:“老太太、太太忙什么呢?”结果被两个女人数落了一顿:“这样的大事也不上心! ”——元春所出之皇子,要满周岁了,可真是大家眼里的一件大事。贾宝玉一方面是为元春高兴,另一方面,还真是郁闷。
头一个外甥,面儿还没见过一回呢。往后还不知道有几次见面的机会,除非他大到能上学了,贾宝玉要是在宫里当个学士什么的或者能亲自教外甥写个字儿。或者干脆等到外甥能领差使了,在外面碰见了,做舅舅的先叩拜完毕,等被赐平身了,才能抬头瞻仰外甥的脸。
……
跟姓徒的沾上边,不管什么关系什么事儿,总是能让人觉得憋屈。
129.炎热季节内含隐忧
元春儿子的周岁,皇室范围内摆了小宴,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太子,孩子年纪又小,自然不会大操大办,好在他生母的位份不低,倒也没被冷落。先是宫里传出旨意,通知了日期,然后是贾母、王夫人等往宫中递牌子,贾政等亦上请,得到了批准。到了正日子,一大家子大清早就起来,贾母、王夫人等按品大妆,大清早就乘轿往宫中去了。至于贾府男丁,却是没有这个待遇的,人家徒家人在里面喝了场酒,他们贾家人却进不去,贾府男丁只好在宫墙外面隔墙磕头然后走人。难为女人们如此兴奋,回来说小皇子长得好如何如何。贾政还一脸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欣慰的表情,让贾宝玉很想抓他来摇一摇。
无聊!
闷热的夏天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能让人整个儿蔫了,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
夏日炎炎,消暑就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荣国府里各种冰镇的、井水浸的消夏食品成了每日必备。各主子能享用这样的好东西,有头有脸的管事也可能得主子党一点,当然这只是理论上而已。负责的管事可能在过程中多揩一点油,赖大这样的自家里都可能藏一点冰品,也有不少人如浆洗上的也有可能往井里放点东西。主子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冰品的,说起来冰镇食品只有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贾琏、王熙凤、李纨几个能吃,其他的,贾母有了年纪不敢给她吃,贾珠身体不太好也不敢用,贾兰一辈年纪小亦不能吃,探春、黛玉等是姑娘家,不可食太冷的东西怕伤了身体。最特殊的是贾宝玉,他自以身体强健,但是考虑到他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哥哥,于是也被限制食用。O(╯□╰) O
更蔫了。
另有一件更让他烦躁的事情发生了——王夫人正式向他提出:你该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娶个媳妇成家了。
事情的开始,是贾宝玉没有碰那两个内定姨娘,王夫人急了,不得不怀疑一下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把贾宝玉叫到跟前,隐讳地从他的姐姐们出嫁、表哥定亲说起,然后就绕到了某些隐私上面。最后说:“要不要我给你补一补?”贾宝玉坐不住了,哪个正常男人愿意被这样怀疑呢?说:“我好着呢!就是不爱这两个罢了。”王夫人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屋里的人,哪个不是美人胚子?纵使看不上这两个,还有旁的呢?”贾宝玉的心里,是不喜欢要家生子做妾的,不考虑什么家里勾心斗角,单说要是生了孩子,看探春的苦恼就知道了。就算在自己家里强制性地大家平等了,出去呢?找一个不在乎嫡庶的亲家?其难度不亚于再考一次进士。
王夫人或许是触动了心事,叹道:“这算个什么难处?不过叫你开个窍儿,你不愿意抬举她们也没什么……”考虑到林之孝两口子的身份不同一般奴仆,占了他们女儿的便宜又不给人个名份,这样的事情,荣国府还做不大出来呢。王夫人的脸严肃了起来,她当初乐于看到贾环地位低下,但是换到自己的庶孙,问题就不一样了。王夫人又生一计:“既这么着,当初就不该放了袭人走。”贾宝玉心说,您还惦记着呐,乃道:“她已经放了出去了,哪有再叫回的道理?”王夫人道:“我不过是这么一说,要不,我给你到外头好人家买两个来?你竟是看上什么样儿的呢?”就算真喜欢妖娆的,王夫人也决定认了,先让儿子开了窍,然后……买来的丫头,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贾宝玉道:“太太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且不想这些事儿呢。”,这年头,一个女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哆嗦了,这么害人的事儿他还做不出来。王夫人见说不动他,只好让他离开了,转脸她就找到了大儿子。
事关自己弟弟的幸福,贾珠出动了,贾宝玉也叹气了,再愿意做的事情,一旦被人算计着去做、逼迫着去做,也变得索然无味了。贾珠道:“你……这是……”贾宝玉满头黑线,是不是全家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不行’了?下面是不是要贾政出动了?于是贾宝玉把规矩一类又提了出来,读书人是不该这样的云云。
真正诗书传家的人家,一是不会在娶妻之前纳妾生子,那样有辱斯文,二也很少在儿子娶妻之前弄个通房什么的,一般成亲的时候年纪都小,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跟丫环勾勾搭搭是一种召唤家法的行为。到了贾宝玉这里,他书早读完了,人也成年了,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完全可以了。但是他死活不下手,由不得家里人不着急了。看吧,你要是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有人捶你,你要是到了年纪不勾三搭四,有人又要操心了,要不是这事儿不能捶着让人去做,八成……早叫捶了。
最后贾宝玉提出成亲之前不会考虑为媳妇添堵,王夫人本打算就是给他寻一个好岳家的,这样也是对妻子的尊重。但是——“你成亲前把人都打发了不就成了?添一份嫁妆,也就是了。”大户人家放出去的婢女,也挺抢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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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贾宝玉只得狼狈逃到徒忻那里,一头扎进徒忻收拾好的避暑小窝的时候,脑门儿上的汗还没擦干净。徒忻早得了信儿,已经站在水阁前的小路上等着了,远远看着他来了,手里摇着扇子迎了过来:“来了?呃,就热成这样了?”说着还对着贾宝玉扇了两下。贾宝玉从腰间扇套里取出扇子刷地打开来忽扇忽扇地:“跑得急,忘了。”
进了屋,小太监拧了帕子给贾玉玉擦脸,又摆上果盘、茶点,徒忻指指小榻,自己先坐了上去。贾宝玉洗了把脸,舒服多了,乱没形象地往小榻上一歪。徒忻靠过来,打量着他:“倒像是逃命呢,怎么了?”还能怎么呢?贾宝玉不想说,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楚。要说……他……也算正常吧…… 但是对着身边一群朝夕相处的漂亮女孩儿,愣是下不去手,一块儿长大的看习惯了,没有‘猛然间发现原来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样的感觉,半点没有,怎么下手?而且,瞥眼看了看徒忻,贾宝玉半撑起身抓了颗葡萄丢到嘴里嚼着。烦!嚼得葡萄籽儿四分五裂,差点儿还把牙给硌了。
徒忻也不恼:“我怕不能再这样清闲了。”贾宝玉道:“你也歇得够了,再歇下去,圣上该找上门儿了。” 徒忻这会儿也坐没坐样,斜靠在榻上掂着片冰镇的西瓜慢慢咬着:“已经找上门了,又派了太医来。我只好准备销假回部里坐班了。”
“你家里怕要给你说亲了,你有中意的人了么?” 徒忻扔掉瓜皮,拿帕子擦手试唇。贾宝玉慢慢抬头看他,静了一阵儿,摇摇头:“除了自家姐妹,也见不着谁,外头传的名声,也未必做得准儿。”徒忻左右看了他半晌,看得贾宝玉身上发热,伸手抓着领口松了松:“怎么了?”徒怕笑道:“没什么,你也不用愁,先叫你家里不要急。”
“?”
徒忻却不再解释,转而说起自己的印章还欠着一枚,贾宝玉瞅瞅他:“刚吃了你一个葡萄,又来讨债。”翻身下地,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翻出家什,慢慢动手。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还扎到了自己的手上。徒忻原是一上一下地抛着葡萄看着的,正要说他心不在焉,贾宝玉的手就已经破了。徒忻扔了葡萄,抓起贾宝玉的爪子,这一下还挺狠,已经见红了,徒忻吮了两口,味道带着些甜,血马上又沁了出来,徒忻连忙叫人取伤药来,包扎好了,又叫把刻刀给收了:“怎地这么不小心?”贾宝玉摇摇头,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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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忻还真猜着了,看贾宝玉死活不答应,王夫人干脆开始考虑先下手为强给他寻个老婆了。但是对于王夫人来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贾母想让林黛玉嫁给贾宝玉,王夫人不能明着驳贾母,想与贾政先达成一致,但是她忘了贾政的性格——喜欢读书人。说起来,一个父母双全,家有世爵的公侯之女大概是王夫人想要的,但是却绝不是贾政乐见的,他老人家喜欢读书人,选长媳,就是诗书世家出来的,侄女婿,不是读书人他就不喜欢(原着里他看不好孙绍祖,就是因为人家不读书,一个世袭千户,读神马书考神马试哟),轮到次子次女也是同一标准。幸亏大姑爷不是他能挑剔得起的,不然那个连个秀才都没混到的穿黄袍的家伙……
王夫人焦急之下,想要寻一个单独入宫见元春的机会,只要得到大女儿同意了,老太太又能如何?只是眼下小皇子周岁刚刚进过宫,频频请见不太好,王夫人想先圈定几个候选人,下个月进宫摆明条件,也便于运作。毕竟不能真把皇宫当亲家去逛,有什么事还是一总说出来比较好。
徒忻消了假,亏得是在夏天,人不容易长胖,不然他这一个月好吃好睡,心情又好,回来要是红光满面心宽体胖的,他家皇帝哥该要打人了。皇帝看徒忻精神不错,脸上倒没怎么长肉,还以为他真的一直在养病。好生抚慰了他一阵儿,又赏了不少东西,然后说:“朕先时许了你的,要给你选个贤良又会照顾人的王妃,你可想好了要什么样的?”你都说了要给个‘贤良又会照顾人的’还要人怎么说?徒忻只能说:“全凭陛下做主。”皇帝笑道:“也要问问父皇、母后和太妃的意思。总亏不了你就是了。”
又聊了一会儿徒忻‘病中’经历,皇帝道:“听说贾介石常去你那里?”徒忻大方地承认:“十八弟邀来一道来探望臣弟,后来……”笑,“臣弟与他说得来,他还欠一方印章没给臣弟篆好呢,臣弟就押着他看着他摆弄。后来,是他自个儿奔过来的,在家里他们老太太不许他吃冰的,怕他身子不好,他见臣弟那儿有好吃的就……”
皇帝笑得洒了手中的茶:“也是大人了,居然贪嘴。”他素知贾宝玉与徒忻、徒愉关系不坏,只是近来跑得未免太过频繁,所以有此一问,不过,与皇弟交好总比掺和进皇子纠葛里强,再者这两个人平常也不怎么热衷钻营,倒还让人放心。不过,太粘了,似乎也有不妥,皇帝暗忖。
130.人长大了就得结婚
一开始是徒忻兴起的,那时候他闲在家里,大把的时间,想写的时候就写一张,攒到晚上可能就是当天的心情变化,然后晚上贾宝玉下班到家的点儿,小信鸽儿就扑腾扑腾着来了,留下来信,带走回话。有时候干脆就是相邀的帖子,贾宝玉也会先写个‘马上就到’的回信,然后才换个衣服过去。贾宝玉上班的时候倒闲,整理一下卷宗,发发呆,渐渐地也莫名其妙地写‘今天有只虫子在书案上爬,从这头爬了上来,一直努力,结果……从那头掉下去了’然后折起来,午休的时候就直接打发人送过去,等睡觉醒了,回信也来了。
后来徒忻销假重新回到刑部又有些忙碌,信也就少了一点,贾宝玉一时手痒,也涂了一张“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徒忻晚间看了把纸拄在鼻子底下笑了好久,提笔写了烦心事,抱怨休假期间积压的工作现在都要补回来,很忙很累一类。然后,两人都发现,互相有个倾诉的人很好,尤其是互相,还能理解,知道事情始末,有商有量。也就都习惯了随便记些乱七八糟的心情或者看到的东西,闲扯。这样时间滑到了六月的时候,贾宝玉从记忆的深处突然翻起了一个圆乎乎穿黑色燕尾服打领结的禽类形象来……再看看眼前的小太监……可怜……圆的都变成长的了,不会是跑累的吧?果然传递没营养的话这种工作企鹅比小信鸽儿更合适么?专业不对口就是不行呢。可惜这样的想法不能写出来与徒忻分享了。
然后到了晚上,没有应酬的时候,徒忻都会写个短信邀贾宝玉过去,有时候也自己试着划两下石头。贾宝玉有时候觉得自己的院子花树繁茂倒也不坏,却无法邀个王爷到他家只为闲喝酒。旁的不说,贾政得先开中门把人跪迎了进来,然后,就什么意思都没了。而且,徒忻一开始还在‘病假’呢。
接触太频繁了,皇帝认为两人粘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不是徒忻一直窝在家里没出门,他会以为这个弟弟在进行非暴力不合作以抗议他压榨员工。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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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知道王夫人暗中给他选媳妇还是听冯紫英说的,这天从部里回来,路上遇到了陈也俊,两人并辔而行,说些闲话。贾宝玉道:“你这会子是从哪里回来的?”陈也俊道:“今儿天热,我哪里是回家?是刚出门儿。”贾宝玉道:“去哪里?”陈也俊本来是想找冯紫英玩的,这会儿又遇到贾宝玉正好一起,贾宝玉又说要回去换衣服,陈也俊与他约好了到冯紫英家碰头。
到了冯紫英那里,摆酒上菜捧出冰镇的水果,小厮打扇儿,正式开聊。三言两语就说到了贾宝玉身上,贾宝玉自己还不知道呢。冯紫英道:“说来你也到时候娶亲了。”贾宝玉嘲笑他:“你比我还大着两岁呢,不也一样?”冯紫英道:“你与我不同,我还在家闲混,你已经出来做官了。应酬上的事儿,没个女人怎么行?”贾宝玉捧着头,奇愁无比。他不想结婚,一点也不想,他的好日子还没混够……还不想这么快抱着个豆丁儿子然后跟贾珠似的板起脸来COS当年的贾政……
他无法想象跟个不认识的女人过一辈子,太玄幻了!但是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帝也不能例外,所以,敬妻而爱妾这种事情,在这里挺常见的。能娶个合得来能持家值得敬的老婆就算是烧了高香了,不小心弄了个夏金桂,哭都没地儿哭去!而且,他们家里明显的,老太太和太太打擂台呢,老爷又是个思维诡异的人,自己的婚事不定要被他们怎么折腾。王夫人的眼神儿,先头还以为夏金桂不错的来着。说来大哥贾珠的媳妇,不知道是谁选的,眼光倒是还行。难道是贾政?嫂子家的读书传家倒真像是贾政羡慕的亲家。完蛋了要死了,要是老太太说了黛玉,单看她那个死去的探花爹贾政都有可能马上同意。扑倒林妹妹这样高难度的动作,贾宝玉是不敢想的,忒奇怪,近亲结婚什么、婆媳不合什么的,双面胶男人真惨!
人一愁就会想着心事然后下意识地机械重复同一个动作,贾宝玉今天是在酒桌上想心事的,晕乎乎地往家里晃也就不是个意外了。路上还想,要不先下手为强?然后自己否定了,且不说私订终身基本上就是等着被打死,怎么找这么个人都是个难题——这年头,好姑娘都是被藏在家里的,抛头露面的女人看着再好,他也不敢娶回来。回了家,脸上的红晕还没褪下去,步子都是踉跄的。先到贾母处请安,贾母那里的场子还没散,看到他这个样子,贾母急急催他:“快去你屋里洗洗换了衣裳,不用再回来了,你自去睡罢。叫厨房做了醒酒汤。”鸳鸯应了,亲自打发个婆子去厨房。
虽有贾母发话,还是要去王夫人处晃一下的,王夫人吓了一跳:“怎地这个样儿回来了?亏得老爷今儿也出去吃酒的,不然仔细你的皮!有正经事也还罢了,与一帮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得大醉,看哪一个饶得过你?”警告下次不许这样喝酒,也吩咐回去休息又要着人做醒酒汤。贾宝玉道:“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吩咐厨房了。”王夫人这才作罢。
回到院儿里,小红和秋纹接了,想到她们是小老婆预备役,贾宝玉心烦意乱。正要让麝月来给他打水洗脸,秋纹先说话了:“二爷,恭王爷府上又送了笺子来。送信的小公公没等到您,先回去了。”
贾宝玉忽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然后当事人出现,背着老婆偷情然后被捉奸,背……背上汗湿的感觉更重了。于是大半夜的,又兵慌马乱要水洗澡,贾宝玉匆忙洗了个战斗澡,拿起素白的笺子。上面的笔迹很熟悉,写的也如往常一样的没营养,晚上有点事情耽误了,在刑部里加了个小班,府里送的饭有一道做得不错的素丸子,宋之佳今天连打了二十六个喷嚏,底下杂役背地里笑倒了一片。
贾宝玉却笑不出来了,最近已经形成的习惯就是互相通信的,他这放了人鸽子的未免不厚道。就好像你跟人约好了八点开始拼文,输的人上BS果奔,结果,临时公司临时说集体活动,你爪机没电了忘了申请拼文延后。而且……BOSS说了,近期会忙,大家加班,你以后都没时间再拼文。最惨的是……你家读者还在手握砖头嗷嗷待哺。
贾宝玉半夜在床上翻了一百三十七次身,为放鸽子事情烦心,为老婆这种生物愁得半夜睡不着。将将合眼没多会儿,刚刚梦到自己硬气了一回坚决否认了贾母、王夫人等提出的人选,把两人镇住了都说不给他包办婚姻了……夏日昼长夜短,天它亮了。
彩云易散琉璃脆,好梦、从来、容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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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纠结着,第二天爬起来就写了封短信,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原因。写到一半,又丢了笔,莫名有点心虚。最后硬着头皮写了解释,中间断了好几处。没得到回音,心里一声叹息。
晚间无事,闲得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香囊来,金丝编就缀着珠子,还是徒忻给的。旁边一个鼻烟壶,因为不爱闻鼻烟,也好好收着。这个箱子里放的全是会让他心里纠结的东西。索性重收好,又开了另一个,结果翻出一堆扇子来,心情更差了——这是当初贾赦看中的石呆子的扇子,贾赦想买,人家不卖,最后贾雨村为讨好贾家,把人家弄得不知死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家人。贾赦死也不还,最后他瘫倒了,王熙凤把他的东西抄了来,当作人情送给贾宝玉了。
二十几把扇子摆开,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上题著名人字画,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带着血腥味儿!贾宝玉忽然觉得心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四下一看,无人能说,心中凄凉。可惜贾雨村死了,不然或可问一问石呆子的下场,把东西还了人家。不过,贾雨村治完了人,估计也没心情去管的,倒不如问问京兆尹?又跟人家不熟,平白找人,说不定要丑闻外传呢。虽说当初把罪名全堆到贾雨村头上了,赃物在自家手上,这话也说不清楚。当然,这只是在有心人想办贾府的时候才有可能。但是贾宝玉还是希望把以前的事情能弥补就弥补一下,有些伤阴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贾府之败,何尝不是这些事情堆出来的?但是怎么还也要有个讲究,别人家都认命了,你又去把人家的新仇旧恨给勾了过来,然后把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那就是没事儿挖坑埋自己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给找着再说吧。
贾宝玉觉得这世间还是有灵异的事情的,比如,他头天晚上翻出了扇子,想趁着第二天休沐日的时候,吩咐李贵仔细去打听一下石呆子的下落,再作区处。然后……去看看徒忻。结果,刚起身,得到消息,贾赦他居然能起身了,还能含糊说话,有有搀着还能走两步,引得大家都去看。
贾宝玉带着复杂的心情过去看他,刚到呢,就听见里面又嚷嚷了起来:“大老爷方才又抽过去了。”丫头们在屋里院里乱蹿,这些被留下来照顾个不中用的大老爷的都是不得势的,多半还是不够机灵王熙凤看不上的,越发没主见,嚷嚷得乱七八糟。贾宝玉在门外都听见了,连忙快走几步喝住了:“乱蹿什么呢?!还不快去请太医?”一面进了屋里,见邢夫人正在抹泪:“这可如何是好?方才在老太太那里,听说大老爷好了,我急急过来,老太太还等信儿呢,可怎么回老太太?”
邢夫人心里很慌,本来贾赦好转,她是最高兴的,急忙过来照看,打算着照顾好了贾赦再趁机说贾琏夫妇几句,让贾赦收拾贾琏顺带让王熙凤也没脸。不意贾赦能动了之后,被人扶了起来,眼珠子四下一转,发现他喜欢的嫩乎乎的小姑娘不见了,再转第二圈发现屋内的陈设也差了许多以胶辛辛苦苦不积德弄来的古董好像也没了,再一转脸,看到扶他的是个朝天鼻、浓蚕眉毛方阔口的丫头,一口气就噎在胸口上不来,差点儿没吓死他。此时邢夫人到了,见到邢夫人贾赦就歪着嘴问:“东西呢?”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屋子。邢夫人没好气,看贾赦脑筋清楚说话也能表达明白,定了定神上来扶他坐好,见贾赦还急着问呢,她知道贾琏王熙凤不久就会来,她这些日子也颇觉受够了窝囊气,一时没绷住直接道:“问咱们的好二爷和二奶奶吧,老爷躺下没两天都叫他们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贾赦一气,中风又加重了,这回是直接气死过去了。
贾宝玉默默地囧。有了这么一出,心情反而不那么郁闷了。贾宝玉还得劝邢夫人:“大太太且放宽心,方才侄儿已经叫他们再去请太医了,琏二哥哥、凤姐姐想也快到了。”邢夫人道:“他们眼里还有亲生父亲呢?还不如侄儿来得快。”贾宝玉不好接话,只好转问旁边的丫头婆子:“去请太医的人呢?快着些儿。去两个人,一个请琏二爷一个请琏二奶奶,快着些! ”
贾琏的院子比贾宝玉要靠西些,他也不是天天窝在院子里的,即使不给出大门,也会到账房去查醒账。以此他到得反而晚,他到的时候贾赦已经再次倒了,不一刻王熙凤也到了,邢夫人看看王熙凤是与贾母身边的嬷嬷一起到的,原本要说这夫妻两个把贾赦的东西拿走气坏了贾赦的话就不敢说了。贾琏与王熙凤便拉着贾宝玉问情况,贾宝玉道:“我并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大老爷已经又躺下了。”
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太医才过来。邢夫人、王熙凤等带着丫头避了,贾宝玉只得陪着贾琏应酬太医,太医把了脉,又开了药,然后表示没有痊愈的办法,老实吊命比较好。并且隐讳地表示,如果再有这么一回,可以直接挖坑了,让荣国府的人先准备棺木比较实际:“也是冲冲的意思。”忙了一回,贾母白高兴了一场,有些扫兴,大家都识趣地老实窝着了。贾宝玉也抽身出来,自去徒忻那里。
“你还真是忙,也不来个信儿。”
贾宝玉含糊道:“有点子事儿,耽误了。”
“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对付得了。”
徒忻歪着头踱了过来,手里也摇着把扇子。贾宝玉看到扇子就心烦,别过眼去。徒忻一撩衣摆坐在他旁边:“对付得了也头疼,是也不是?”人来了,又有心事的样子,先前的一页便揭了过去。贾宝玉一歪:“头疼也得对付。”这是摆明了犯了犟,要自己弄呢,徒忻挑挑眉,由他了,反正他是心里有数的人办事不至于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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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爷要娶正妃的消息在京城中飞速流蹿,贾宝玉的部门最近闲得只剩下八卦了,所以他很快就知道了。想也知道,十六爷那是钻石级的单身汉呐,他家里人怎么可能让他继续钻石下去?
一旁八卦的人还没忘拉上司下水:“说起来贾大人比恭王爷略少一岁,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有了好消息可别忘了下官等呐。”年轻的上司比较好说话,而且比较有前途,多巴结一点总是没错的。
贾宝玉一愣,笑道:“这是自然的。”朝廷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过的两个人呐,他疯魔不起来,可心里又堵得慌。前天见面儿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真是……跟自己有得一拼了。啧啧……
贾宝玉拿扇骨打着手心儿,听着主事们的八卦,心说,今天可以不用上线戳人了。谁料到,他不戳人,人来戳他,出来戳的总是要还的。
131.娶你妹啊娶你妹啊
徒忻近来比较忙,一是因为休了一段时间的假要补原来的工作,再来……他要结婚了,要挑老婆。身为一个有了正式工作的男人,他的老婆,嗯,他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但是在徒忻看来,他的老婆根本不是在选老婆,而是在选哪家的女儿适合做恭王妃而已,家世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当然不会丑到丢脸)、识不识字、跟他合不合得来,可能为他选妃的人都没考虑过,他们只会想:这样人家的孩子,与恭王是否班配而已。这也是天下父母亲长辈共同的想法吧?说不上谁对谁错,代沟而已。而且,这样的挑选方法也很合理,有着差不多的生活背景的人,在各方面也比较熟悉更有共同语言一点,不至于鸡同鸭讲。但是年轻人往往会有些浪漫主义的想法,一不小心选错了人,后悔都来不及。门当户对至少是个保底的选择。
幸而徒忻是个受封建主义教育的好青年,并且承担着教育(教训?)弟弟的重任长达十年以上,以致于他本人在某些方面在思路上跟得上长辈,在选妃这件事情上他与长辈们并无矛盾。首先,他得有老婆,其次,他得有个体面的老婆。大家的思维倒挺一致的,也没什么矛盾之处,并且,在徒忻这里,老婆的家世好或不好,只要在这个阶层的圈子里,他并不是太在意的,他又不是要争皇位的皇子不是么?至于心中所爱,那还不是由着自己?
淑太妃倒是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所谓好,当然要家世好、相貌好、据说能力和性格也好的,不过这种事情她的意见反而要往后放一放,上有太上皇、皇太后、皇帝、皇后,下有她儿子,个个都硬气得不得了,最后皇帝的意见是选了南皮侯的女儿方氏。然后就是发了明旨,礼部、内务府、礼部等相关部门开始准备大婚事宜,恭王府里当然也要忙,王妃娘家也要准备嫁妆,叮嘱女儿等等等等。朝廷上下各色人等也在为送恭王爷的大妃贺礼做最后的准备。
荣国府里当然也要备这份礼,原本以荣国府的层次呢,与北静王府这样的还能勉强弄个世交沾个边儿,再高一点的正经皇家人他们也只是有个送礼的资格罢了。这回因为贾宝玉与徒忻、徒愉两兄弟走得近些,荣国府上下在准备这份贺礼的时候不免就又带了点儿自豪感。王夫人还问贾宝玉除了公中的礼物,代他备的那份私礼要再送什么。贾宝玉顿了一下:“王爷如今媳妇儿也有了,就缺个儿子了,可惜我又送不了他。”才说完身上就被王夫人打了两下:“又胡吣!正经问你话呢。”贾宝玉笑道:“我哪儿知道啊?太太看着办就是了。殿下如今忙得很,人人送他礼,他哪能记得住咱们呢?别叫人挑了礼就成了。”
王夫人不疑有他,点头道:“既这么着,我与你嫂子就看着办了。说来你的事情一年多似一年,后院里不能没个理事的人,你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呢?”贾宝玉泄了气,是啊,也到了要娶媳妇儿的时候了,谁又有资格笑话谁呢?便问王夫人:“太太的意思呢?太太与老太太、老爷商量过了么?”还商量什么呢?贾政爱风雅贾母爱黛玉,王夫人真想咬牙。王夫人道:“我只问你是怎么想的,想不想要个贤良大度又能持家过日子的媳妇?”贾宝玉点头,这样的老婆谁不想要?
进入六月,天气依旧热得不行,贾母有年纪的人不宜总是活动,王夫人终于找了个机会得以单独见元春,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宝玉这个孽障是我的心病,给他说个什么样的媳妇把我头发都愁白了。娘娘想,理家过日子,能像老太太想的那样儿,弄个单薄的人儿么?宝玉自己为朝上的事儿这两年累得一年比一年瘦,再让我儿子去照顾人,我这心里比油煎还难受。老太太想看护林丫头,我也想我儿子过得舒坦。娘娘想,做母亲的人,谁愿意拿儿子的一辈子当了人情?”说得元春动了念。她是真心疼自己的弟弟,做姐姐的,当然是想让弟弟过得舒坦了,这一点上,她与王夫人高度一致。元春默许了王夫人的行为,等到王夫人提出几个候选人的时候,元春还代为参详了一下,最后倒是叮嘱了一句:“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还是缓着与她说的好。黛玉我看着也是个好的,不妨亦为她寻门好亲事。老太太所虑者不过是怕她后半后无依,若是她嫁得好,老太太未必就非宝玉不可。”王夫人一想,也对。得了元春的支持,王夫人回来之后决定先把儿子给拉拢到一条战线上,以期对抗婆婆、丈夫。
贾宝玉听了王夫人这样说,沉吟了一下:“有这样的姑娘当然好,只是——别看走了眼。”王夫人喜道:“我便是看不好,还有娘娘呢。”贾宝玉道:“娘娘久在深宫,如何知道外头的事情?依着我,不妨再仔细些。太太想是有了眉目了?”王夫人正忍不住笑呢,此时正要点头,又忍住了:“还在相看呢,我的儿,必不会亏了你的。”一面想,贾政是喜欢李纨那样家世的,为了争取贾政,再择一个这样的媳妇也未尝不可,至少李纨各样规矩也不错,性子也好,也会教育孩子,也不像王熙凤那样好强且管丈夫管得狠。王夫人觉得,如果唐佑愿意,娶他的女儿也是个好选择呢。就是……先前不注意这些事情,不知道唐佑还有没有未嫁的女儿?
正在此时,秋纹亲自来寻贾宝玉:“太太,二爷。恭王府又使人送来了帖子,请二爷去看看呢。”王夫人催贾宝玉快去:“这事儿你再不用操心的,先忙你的正事去。刚才说的话,你知道就是了,很不必对人说。”贾宝玉点点头,辞了王夫人往外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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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忻近来比较忙,相对的,与贾宝玉之间的通信联系就少了很多,他要选老婆的事情贾宝玉还是听八卦听来的。哪知道他忙贾宝玉更忙他不戳人家贾宝玉也不戳他,徒忻白天没时间戳人,晚间回到自己府里,提笔写:“池中荷花渐残,莲子将成。”贾宝玉回信:“正可大婚撒帐用。”徒忻又回:“你也知道了?不用为这个费心,横竖不过是那个样子。”然后又开始没营养,并且拿家中的冰品冷饮诱拐馋猫。贾宝玉回信:“近来祖母不适,需侍奉汤药。”
贾母确实病了,一来是贾赦先前突然好转又突然恶化的病情弄得她心情大起大落不堪承受,再不好那也是亲生的儿子,二来天气热她年纪又大,最后,她隐约察觉到了王夫人的小动作,借病来警告呢。她一病,儿孙齐上前来伺候着,也是为贾宝玉与林黛玉制造一点见面的机会。感情这回事,在贾母这里,有儿女私情当然好。即便没有,相互熟了,知道性情,又都是不错的男孩女孩,相敬如宾也是能做到的,能达到这个要求贾母自觉也对得起女儿女婿了。这年头夫妻之间要想有再高的要求,也不是太现实了。所以贾宝玉最近被贾母半是有意、半是无心地拖在了家里。
他被拴在了家里,徒忻自然鲜少能与他见面,每日傍晚便写短笺通信。“令祖母目下如何?需太医否?又,一别数日,何日君再来?”贾宝玉眨眨眼,顿觉无语。他一直搞不明白或者说一直也不算弄明白了,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更深层次地说,两人能够发展成个什么样子,是他不敢想的、从一开始就不费脑子去想的,估计徒忻也没个预案纯粹跟着感觉走吧。明明彼此都有那么点意思的,明明是他先招惹的自己,明明这段时间这样那样的,结果,一转过脸,人家要结婚了,他还是通过八卦才听到风声的,真的就是有够狗血的。
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责任,谁也不可能抛开一切去搏一个未来,本来就是结不出果的花,伤感个屁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让贾宝玉跟家里说:“我不要结婚,我觉得跟那谁谁处得不错。”他是做不出来的,既然这样,也无法要求对方了吧?这两个人,这年头就算能飞到荷兰,也没人给他们发证儿。这两个人有些地方真的很像,都有顾忌,都……都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挂念,太多的责任不能放开。开始就是一个美好的错误,是时候了结了。就当是年少轻狂时的一场梦,至少,都放纵过自己的心,也没什么遗憾了。以后……见面会尴尬吧?或许吧。又或者时间大神能抹平一切呢?就算抹不平,又能如何?
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鱼死网破?谁是鱼谁又是网?只是……心里泛上来淡淡的苦淡淡的酸涩,就怕时间大神抹不平一切,以后,无法跟这个人继续互相说心里话,无法共处一室不语也安心。
正好,这一回的信里却是明明白白写着:“速来,有要事相商。”上面还压了两方印,用‘清溪’打头,名章结尾,贾宝玉认得这俩都是自己亲手篆的,一时之间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涌上心头了。小太监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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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你妹啊?”
“嗯。”
“娶你妹啊!”
“嗯?”
徒忻很惊异,他认为自己的建议非常好,对谁都好。他喜欢贾宝玉,平生第一次这样挂念一个人,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另一个让他这样挂心了,他也没那个心力去挂念别人。在徒忻看来,真正的爱你就要让你好,独占神马的,还真不像大家想的那样,对一个男人好,除了帮助他的事业让他得以一展才长,还要让他娶个好老婆生一堆儿子后继有人才行。男人么!这样才是成功男性的生活。
从某次听说贾宝玉已经被列入金龟婿人选开始,从贾宝玉说老婆要贤惠的开始,徒忻就琢磨着自己要保个好媒让贾宝玉过得舒心。从他自己要娶老婆时,从听着皇帝顺口说:“你们都长大了,你、十八弟要娶,小妹妹们也要嫁了。”徒忻就琢磨着:不如让他当我妹夫,也是一家人了。贾宝玉说‘娶你妹啊’他不能理解人类语言进化后的深意,但是听语气也听出来了——人家不乐意当他妹夫。
贾宝玉脑袋都充血了,又热又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挥拳头,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还有人在这里惦记着呢!“殿下还是想好自己的婚事罢,臣这里,自有数的。”
徒忻道:“你恼了?是我没先跟你说,怕事儿不成。”
贾宝玉深吸一口气:“不劳费心。”
“你是男人,怎么能不成亲?咱们好了这一会子,我怎么能不为你想?还有谁比我妹妹更好的?”
“我不是那样的人!”贾宝玉有些羞恼,语无伦次,说话也冲起来了,“笑话,我与你好什么了?要你拿妹妹赔我?嗯?”当手分赔偿?我跟你从来也没怎么确定关系……吧?本来只是淡淡伤感的人,一下子把事情看得很严重了。
“我知道,那样的人我看不上。我中意的人,我想对他好,有错么?”徒忻很镇定,他老人家说了,“我想对你好,怎么着了?”
贾宝玉被雷劈了。
心里百味杂陈,他当然知道自己是男人也把自己当男人,却没想到徒忻为他想的这样多。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卑劣了,到底当初与他耳厮鬓磨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有一点心动、有一点应付吧?难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想跟他一起过日子了?贾宝玉不由不羞愧了,对上徒忻的眼睛,头一回发现这双眼也可以纯澈得让人觉得罪恶。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在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下,对自己的最好。
“你要不好,也不会叫我不知怎地就想靠近了。你要不好,难道我会不顾妹妹的死活?”
“殿下这样,叫我怎么办呢?”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儿了?
“怎么办?听我的就是了,过两天宫里大概齐要遣人去你们家看看的,不错大格子就是这样了,”徒忻走近了贾宝玉,揽着他的肩,“十四妹本份老实,模样儿也好,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你们两个,你好,她也好。”我也好……
贾宝玉的思路刚刚从一片空白转到‘他对我很好’上来,听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又木了,他实在无法对现在的情况作个合适的反应,见面之前他有过千般设想,就遇想到徒忻会来这么一出。这种娶了老婆又跟小姨子勾搭的感觉,真是TMD太纠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可以解释哒!严肃脸!
徒忻同学是那个时代的人么,想法当然就……
抱头跑
132.一丝明悟两处无眠
贾宝玉囧囧有神地看着徒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不是说他感动一下就忘掉了,实在是……眼前的徒忻太超出正常人类的想象了。如果不是十多年来的礼仪修养做支撑,贾宝玉现在一定像个二傻子一样地张大口,说不定还要流点口水以示大脑不够用。徒忻现在的模样,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复杂极了。所以,贾宝玉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徒忻。
男人的劣根性么,谁都有一点,贾宝玉原本觉得两个人都要结婚了,好聚好散得了,而且是徒忻的婚事先定了的,自己那里还没个影儿呢。跑过来正要开口呢,这边儿体贴周到地把他的婚事都给定了,还……特别便宜了他!这绝对是高攀了,贾宝玉虽说是国公府的嫡孙,但是与爵位还差着个五六七竿子呢,这样的条件能尚主,哪怕有皇帝的欣赏,其中必然还有其他人的进言。进言之人,非眼前这家伙莫属。每次都这样,做完了之后再通知!贾宝玉的脸形由囧字状恢复成了原形,但是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徒忻见贾宝玉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他也奇怪了,如果说他之前完全无法推测出贾宝玉的反应——为能尚主而欣喜若狂?不像是贾宝玉会做的事情。或者有其他的表情?会是什么表情徒忻也想象不出来,但是,也不用是现在这个表情吧?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抗拒。
慢慢地,徒忻看到贾宝玉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很复杂。那打量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个怪人一样。徒忻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你怎么了?这样不好么?本朝又不是前朝,驸马过得极惨。”
应该说驸马们绝大多数都过得惨,汉唐那种时代,公主彪悍,个中辛酸自不用说;到了宋代驸马们因为才华被皇家看中,但是娶了公主之后基本上政治前途就要大打折扣;明代则是一个公主和驸马一起受罪的朝代。当然,这里面肯定有例外,但是给大家的印象大致如此。本朝就不同了,做了驸马,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皇帝比较信得过,仕途上只有更顺利,有什么不好?一片好心遭雷劈,不对,是一片好心指向的那个人却像被雷劈到一样,实在是……太伤感了!
徒忻回想了一下,刚才都解释过了,自己并不是因为与贾宝玉的关系特别好才要把妹妹嫁给他,也不是不管妹妹死活,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而且,他还检讨了一下自己不经当事人——贾宝玉——同意,就擅自作主的行为,为什么贾宝玉一句‘谢’字都没有呢?徒忻有点伤心,也有点儿理亏毕竟擅自插手了人家的婚姻。但是,但是!贾宝玉想要娶个什么样儿的人呢?徒忻认为自家妹妹完全达到了贾宝玉的要求了,难道?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徒忻不舒服了起来,他直接问了出来:“你心里有人了?”
贾宝玉看着徒忻的嘴巴一张一合,没反应过来。徒忻的眼神也不对了,直接抓了他的双肩往榻上一推。看到正上头放大的脸,贾宝玉眨了眨眼:“怎么了?让我起来,唔。”好疼,武力值其实很重要,指数不高的人瞬间被压制,从双肘还能勉强支撑变成直接躺倒。因为是被横压着的,腰压着榻沿儿,这个姿势显得好弱。贾宝玉喘着气:“我,我脑子有点儿乱。”
徒忻没动。
贾宝玉的大脑飞速运转,刚才他说了什么来着?完全想不起来了。对上徒忻越来越深的眼神,贾宝玉一时不敢直视,不由别开了头去,由着温热的呼吸喷到颈侧。都这样了,徒忻还没有放开的意思,贾宝玉可怜巴巴地看着徒忻,小声道:“这样儿我腰疼。”还是不动。
贾宝玉完全没辙了,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本来是来划清界线的,好吧,也没什么界线好划的,反正就是说清楚事儿的,也不对,人家都要结婚了,他把你当成什么人了非要跟你汇报?你有什么立场呢?又来干什么的?抗议?完了呢?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去?生气个P啊,换了自己又会怎么做?两个人的一场若有若无,大概只是两个人都寂寞了吧?等到以后有了妻儿有了家室,整天为着衣食住行功名前途算计的时候,又都没时间哪儿还有时间寂寞啊。贾宝玉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悲哀来。
徒忻看着贾宝玉的眼睛不太对劲儿,倒是慢慢松了手,托着贾宝玉的腰把他扶坐了起来。低声问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有了也得忘了!圣上已经答应我了,断没改的道理。你是要尚主的人,不管看上了谁,也不能再提起了。”贾宝玉被他扶起,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心里更难受了,心里有什么人哟!就算有人,也是……靠!
“没有!”
“嗯?”
“我上哪儿去‘有人’?”贾宝玉的火气莫名上扬,这年头有内涵的姑娘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自家姐妹就知道了,连在连子里‘串门’都得有丫环跟着,他一个男丁哪能见着没血缘关系的大姑娘?
徒忻笑着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那你气的什么?横竖要娶的……”
贾宝玉霍地转头:“我的婚事谁都管得,就你不行。”
漆黑的眸子看得徒忻心里一紧。贾宝玉说完又自悔失言,真是越来越不会控制情绪了,含糊道:“我心里乱得很,让我回去想想。”
******
贾宝玉回家照例要先去长辈那里说一声的,还没想好要如何把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告诉大家,就发现贾母那里聚了一堆人,人人神情古怪,看了贾宝玉要笑不笑的是王夫人,神情复杂的是贾母,一脸喜色合不上嘴的是王熙凤,探春也有点儿挤眉弄眼的看他,满屋的丫头婆子都笑逐颜开的模样。原来,元春打发人来,透露出了贾宝玉有可能尚主,宫中不日就要遣人过来说话,让府中早做准备。
贾宝玉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样快,当然了,徒忻肯对他说,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也就是说皇帝同意了,既然事情已经敲定了,皇帝没道理不跟元春通通气,元春得了好消息可不就要跟娘家说一声么?这不,全家人都知道了。贾宝玉推说骑马出去受了暑气,要回去躺一躺,躲开了一屋子的女人。
划界线不成,反而被拉进了另一个意义上的‘更进一步的关系’里,贾宝玉无力透了。看不懂徒忻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安抚也不用亲妹妹吧?而且,自己的脾气也发得莫名其妙,颇有一种老羞成怒的成份在内。装什么大瓣儿蒜啊!徒忻擅自决定了事情,难道贾宝玉就不是了?易地而处,贾宝玉又会做什么?
夏日炎炎,屋里摆了俩冰盆,睡在竹席上,贾宝玉难过了。百爪挠心——我到底为什么发脾气啊?我……胆儿肥了,给他脸色看,他也没生气,那啥……这算是恃宠而骄?贾宝玉咬着腮帮子在席子上来回翻面儿,错错错。
这一夜睡不好觉的不止贾宝玉一个,恭府水阁里,另一个人干脆连床都没躺,直接望月发呆。
——回忆兼解释的分割线——
这门婚事是徒忻千方百计找准了机会求来的,先是说通了他的母亲,淑太妃倒是爽快,十四长公主不是她亲生的,又是她儿子出的主意,说贾宝玉如何不错,以及十四不比十二是养在皇太后跟前的,丈夫在爵位方面不比十二也好,省得让皇太后以为这是跟她打擂台,现在皇太后跟皇帝又有一点小矛盾,咱们就不要卷进去被牵连了,贾宝玉人也不错,也是世家子,只是爵位一样差一点,但是总体来说对十四也是很好的安排,淑太妃肚里转了一圈主意最后同意了。然后才是跟皇帝说去,至于太上皇,徒忻认为至少他不会反对。
所以,当兄弟俩说完了徒忻的王妃人选,徒忻趁势道:“其实,臣弟,近来还想着一件事儿。”
皇帝扬扬下巴,示意,说。
徒忻道:“妹妹们也都大了,该寻驸马了。”
在大家看来皇太后是个悲催的职业,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如果司礼秉笔太监这一位高权重的职位必得付出血肉代价一样,皇太后的代价是当寡妇,实在太悲惨了。其实这样的结论并不正确,做这个寡妇可比做那个活人的媳妇容易多了——皇帝费点事能废了皇后却不能废了太后强悍如秦始皇最后还得好好把他那个出墙的妈接回来供着,如此说来,能当上皇太后才应该是后宫女人的最高追求。当然,皇太后也不好做,如果皇帝不是自己亲生的,如果皇帝自己还有亲妈,如果皇帝的亲妈还活着,得,原来就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现在……
呃,又错了,做为一个皇太后,最难的情况不是皇帝不是自己生的,而是……老公还活着。是的,皇太后只是皇帝的妈,不代表她必须是寡妇,当然皇太后的丈夫就是太上皇了。在丈夫和儿子还没什么明显矛盾的时候,她是最好过的,但是,当前后任活皇帝闹别扭的时候,夹在中间的皇太后真是太难做了。在儿子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母子俩在共同面对各种抢皇位的敌人的时候,真是互为依靠肝胆相照,但是当儿子顺便登上皇位,母亲成为皇太后之后,这种合作关系也就告一段落了,大家不要忘了,皇太后是跟太上皇住一块儿的。
做了皇太后的原皇后,对生活非常满意,丈夫儿子又都和睦,做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很满意。不过……儿子给丈夫进贡了一堆小姑娘……皇太后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了。在皇帝看来,他爹退位了,本来就是他跟他兄弟们闹腾得太上皇受不了干脆当了甩手掌柜的,虽然太上皇本人承认了这个事情,但是皇帝总有点心虚,于是各种场色犬马地供着他爹。矛盾,也就这么种下了根儿。不过再多的新鲜少女和小儿子小女儿也威胁不到皇太后的地位,到了这个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心里酸一点的时候说儿子几句儿子也听了,三五年来皇帝已经不给他爹送女人了。但是,近来皇帝把太上皇的人掀了不少,弄得父子气氛很僵,皇太后又偏向丈夫了,不管怎么样,太上皇是皇帝他爹,儿子不孝这事儿皇太后很敏感,与丈夫几十年夫妻下来爱情不好说亲情还是有一些的,穿惯了的衣服还要爱惜呢,何况于人?到了皇帝这儿,发现一向偏向自己的亲妈,变得不亲了,还拿孝顺说事儿有点干预朝政的嫌疑,他也不乐意了。
太上皇的小儿子小女儿不少,现在正在出阁的年纪的女儿也有两三个,其中一个是养在皇太后那里的。所以,皇帝一听徒忻说到‘妹妹’,就皱起了眉头:“皇太后什么时候要你做说客了?难不成朕还会叫自己妹妹当老姑娘不成?”徒忻一愣,马上明白了:“陛下以为是十二妹妹?臣弟说的是十四妹。”他家兄弟姐妹太多了,记名儿忒麻烦,有时候干脆叫编号比较不会弄错,还能标志出相互之间的年纪关系。好在是男孩女孩儿分开排序,才不至于让这一编号奔五十而去。十二是养在皇太后跟前的,十四的生母是个跟着淑太妃住的小才人。
皇帝“哦”了一声:“淑母妃有什么想法?”徒忻道:“不是母妃,是臣弟。看着十四妹也到了年纪了,还无人提起怪可怜的。” 生母位份不高,亲爹吧又是个过气的前皇帝,自己没有同母的亲哥哥,前头还有养在皇太后跟前的异母姐姐,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忒惨。皇帝倒心出同情心来了: “倒是你还想着。”徒忻笑道:“是赶巧了,听说皇太后要给十二妹选驸马,臣弟才想起十四妹来。十二妹有皇太后操心,自不用臣弟管。”确实是巧了,皇太后前阵子还念叨着给十二找个好婆家一类,偏偏她看中的跟皇帝看中的不是同一个人,不但不是同一个人还不是同一类人,再往深里说,就颇有点政治倾向了。
本来养在皇太后跟前的就比别的要尊贵些,下嫁也就代表了皇家的态度,皇帝很有点拿妹妹奖励功臣的意思,但是皇太后这样……皇帝不高兴了。听到徒忻提到了十四,就把十二放下了,不照朕的意思办是吧?等朕把底下的嫁了,看你急不急。皇帝开始赌气了,皇帝就问徒忻的意见。徒忻列举了相关条件,当然要是有爵人家的后人,这是默认的,然后就是人品要端正一类,然后呢,因为是庶出的关系她的驸马又不宜过高,一条一条框下来。等皇帝觉得贾宝玉合适的时候,徒忻还假意说了点‘缺点’:“就是人闷了些儿,老成了。”
皇帝一拍大腿,就他了。反正吧,这个妹妹他也不很放在心上的,贾宝玉又是他觉得不错的人,但是贾宝玉的条件尚主又差了一点儿,当是格外隆恩,以后使起来也顺手呢。重要的是,既不算很亏待庶出的小妹妹,又有这样的风声放出来也是刺激暗示一下皇太后。
徒忻当时出了一背的汗,看准皇帝母子有隙插进一脚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事儿。这中间还有一个不知情的人,如果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让他受到无妄之灾,那徒忻该后悔一辈子了。
——转回——
忆及此,徒忻又有些恨恨,自己这么小心算计是为了谁呀!什么叫“我的婚事谁都管得,就你不行。”徒忻咬牙念着这句话,翻来倒去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太监总管请他更衣准备上朝,手上不住嘴上还不闲:“殿下这是一宿没睡?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儿呢?不过也快了,等有了王妃,自有人心疼您照顾您了。”
徒忻还在心里念叨“就你不行”,看着泛白的天,忽然悟了。
可明白了又能怎么办呢?徒忻嘴里发苦,自己这边儿,倒霉的一定不是他,另一边儿难道让他孤苦一生?谁也不会答应吧?自己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总管太监大惊:“殿下,那参茶是漱口的,您别咽呀。”
清早,两人不约而同写了短笺去道歉并要求相约一见。白天心不在焉了一天,晚间回家,看到桌上的信笺,都怔住了。
133.恭王婚宴平安烽火
夏天还是那个夏天,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这次见面却不如以前那样什么都能说一点了。相顾无言是当下的真实写照,不过放心,没有出现泪千行的情形。默默对坐着,直坐到大夏天里茶都变温了还没一个主动说话的。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都飞了,怎么也张不开嘴。
贾宝玉心里苦笑,两人还真是像呢,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了,大概,已经全明白了吧。确实也不用说什么了,事到如今,也只有道一声珍重了,以后的日子里或许见面的时候心底有一块不一样的地方,也许什么都让时间给抹平了。终有一别呢,贾宝玉抬手捧着茶盏静静地喝着。徒忻也拿起茶来缓啜了一口,然后放下:“帝女为公主,帝姐妹为长为此主,皇姑为大长公主。十四妹是长公主,你这驸马辈份倒是不低了……”一长一短地解说。顺便把如今宫中情势也说了一回,宫中要办三件大喜事儿,徒忻的、十二长公主的、十四长公主的。徒忻把自己的事儿省去不说,单说两个妹妹,十二长公主也选定了驸马,皇太后妥协了——圣旨得皇帝下,甭管上头一串原因里写着奉太上皇、皇太后命,那最后签发人还是皇帝。总不能不叫闺女嫁人吧?那可真成笑话了,皇太后没这个怄气的底气。皇帝也是开头赌气,想刺激一下皇太后,并不能真叫妹妹先嫁倒把姐姐扔一边儿,他也丢不起这个脸。皇帝另拿一宗室女填给了皇太后的侄孙,算是抹平了这件事儿。
太上皇对于十六儿子给他挑的十四女婿非常满意,对于十二女婿就有点非议了,不过生气抱怨的话都让皇太后说了,太上皇自己倒消了气。甚而至于,皇太后又念叨的时候,太上皇还对徒忻抱怨嫌烦,皇太后受了夹板气,在徒忻进宫请安的时候不免又念叨了,十二驸马是未来要袭爵的人只好说不知道为人如何,十四的驸马贾宝玉在这方面却是硬伤在皇太后迁怒的时候就要挑剔一下了。徒忻淡淡一句:“辈份儿合适,没乱伦常。”把皇太后噎得不行。她中意娘家侄孙做长公主驸马,皇太后家族为皇帝出了不少力,但是皇帝却觉得这十多年来也还够了,再要跟他要好处,他不耐烦。虽说皇室婚姻里的辈份纯粹就是个渣,完全不用理会的东西,但是徒忻提出来的时候也戳了皇太后一下,皇太后讪讪的不说话了。
贾宝玉静静听着,临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都接受了事实,憋屈也只能憋在心里了。只有临别时道一声珍重而已。然而还是手痒,忍不住会写各种短笺,写完揉了,扔到地上还想踩两脚,最后捡起来烧掉。烧完了又赌气,接着默写出来,装到匣子里了。
出了房门儿还得装成没事人一般,衙门里要接受同事们的道贺,出门要被亲朋好友恭喜,便是在家里,贾母、王夫人等把全家都发动起来了,给贾宝玉量体裁衣,收拾各种用具——驸马不与长辈住在一起,或者说是公主驸马两口子过日子单有公主的府邸,公主住内院,驸马住前院,这简直不是娶媳妇而是嫁儿子了!荣国府还是高兴得不得了,这个时代的人也只能把这个当成荣耀,贾宝玉只能摇头了。
没两天宫里果然派了人来,一路都是熟的,收了红包之后只有说好话的份。旨意下来了,徒忻他十二妹妹封号是寿昌长公主赐婚给了永平侯的嫡长子靳源,十四妹妹封号为永嘉长公主丈夫就是贾宝玉了。然后就是进宫谢恩,一家子都得去,皇帝那里谢完了还得到太上皇那里再磕一回头。宫里又颁出赏来,同时派人过来给贾宝玉量体裁办置办驸马的各色礼服朝服等,又遣人过来教导各种礼仪,主要学习者:贾宝玉。
贾宝玉弄得郁闷极了,一种掉进女尊坑里的错觉油然而生。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一旁准备要娶媳妇了。
公主府要现造,虽然材料都是现成的,人工却要费些时日,更兼临近秋忙,不好大肆张扬,进度就要慢些。徒忻的府邸却是现成的,故而婚期定在了八月里,日子比较紧,不但南皮侯家里忙得底朝天,徒忻这里也不得安生,布置新房、安排人手、拟定各种宴请……一派繁忙地度过了整个七月。
八月里,荣国府热烈地庆祝了中秋,宫中元妃又赐出瓜果月饼等物,要说贡上的石榴就是比外头的好吃些。贾宝玉被贾母叫到她那里与女眷们一桌:“往后我要见你的时候就少了,今年且多陪我一会子罢。”说得众人一阵心酸。大节下的王熙凤连忙活跃气氛:“宝玉也长大了,不是好事么?”又说起八卦来引贾母开心,“今年与咱们家走礼的人家比往年多了三年,家业是越来越兴旺了。”话题慢慢转开,王夫人又问贾宝玉:“恭王爷大婚的日子过了节没几天了罢?”
贾宝玉漫应了一声:“嗯。”
王熙凤又问要送什么礼,然后一拍巴掌:“说来咱们家也得为宝玉的婚事预备着了罢?衣服鞋袜倒好说,摆设等却要看公主府屋子的样子去配,只可惜钦天监还没定下日子,也不知道公主府什么时候能成……”
真是个糟糕的节日,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撇开一切不提,光是这种谈到未来要寄人篱下的话题就够让人讨厌的了,真不知道‘嫁’的是谁。怪不得不少公主和驸马的感觉都不好,男人的自尊心被踩了不说,娶个媳妇过年都不能跟自己家人一起过——公主过年要进宫(携带驸马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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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徒忻成亲这一天,各路宾客云集,贾宝玉也带着贺礼踏进了恭王府的门槛,照例被赵长史接着送到了总管太监那里,好好地安排了座席。位子比较靠前,谁也说不了什么,摆明了一家人,谁又能不服气呢?旁边坐着未来的连襟靳源,两人原先的交情并不深,虽然都算是世家子弟,但是各人的圈子还不是完全一样的,平心而论,靳源的圈子档次似乎还略高一些,只是靳源没走科举路,他爹又还活着,因要尚主,先赏了个都尉的虚衔。当下两人打了招呼,从天气说起,渐渐说到了各自的婚事,有无消息何时放定一类。
给公主的聘礼却是礼仪上规定好的,刚开国那会儿条件艰苦看起来标准挺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聘礼要求比起寻常人家攀比斗富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公主的嫁妆除了府邸之外还有田庄、奴仆、店铺、银两、属官,完全不用驸马操心。贾宝玉与靳源相视苦笑,有种当倒插门女婿的错觉哩。真是心中甘苦自知,对男子汉的尊严是一种变相的蹂躏。旁边是一些已经尚主的人,也有神色恬淡的,也有一脸懒惫的。
新郎官今天很忙,他家同姓的亲戚除了要镇在宫里的其余都来捧场了,徒忻身边带着一群人挡酒却不好不给这些人面子,挨个喝了一回。等他巡到贾宝玉这一桌的时候,已经带了醉意了,与姐夫妹夫侄女婿们喝酒就可以放肆一些了,徒忻一杯敬了全桌,亮了杯底儿。驸马们不如千岁们底气足,看他脸上泛红倒不敢再狠灌,纵使有心,旁边还有一个徒愉,这位的架势是要护他哥哥到底了
徒忻往前走了两步,没忍往,回来往贾宝玉身边一坐:“今儿人多,你别不自在,”亲自给两人斟满了杯,“总该跟我喝一盅儿。”贾宝玉的嘴角往上弯了弯,看着他:“好。”
小小的酒杯碰到一起,溅出两滴透明的液体在手上,凉凉的,一扬脖顺喉而下。
徒忻按着贾宝玉的肩膀站了起来,贾宝玉左肩微沉,低声道:“你少喝些,别醉了。”徒忻没回答,只是在他的肩膀上又捏了两下。
徒忻还没巡完桌,府里小太监过来了,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徒忻的酒顿时化成冷汗从背上出来了。缓缓点头,使个眼色,小太监自去请贾宝玉离席。贾宝玉听说是宫中来人宣他,犹自莫名其妙,心知必是有大事发生了,不然不至于在徒忻的婚宴上把客人拽走。到了徒忻外书房,宫中太监传了口谕,兵部尚书、侍郎并职方司郎中、锦衣卫的人、京营节度使都在——都是来喝喜酒的这回叫一窝端了,大家相互看了一回,都道不妙——大家都是国家暴力机器的一份子啊,还是暴力机器里最暴力的那一部分。
果不其然,旨意是火速入宫有紧急军务,又抚慰徒忻,叫他安心娶媳妇。
几个人都喝了点小酒,这会儿酒劲儿也都惊没了,多少年没打过仗了,这一回真有点不好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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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宫里,几个在喜宴上说不胜酒力让年轻人自行热闹故而提前退席的学士居然都在。皇帝正沉着脸,几人叩拜未毕皇帝就道:“这会子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看这个。”
六百里加急,平安州出乱子了!还不是平安州节度使走兵部的路子递的求援,他还想瞒着,没想到邻境的人受到战乱波,及有游民、盗匪越境,他们先受不了了,报到巡抚那里。巡抚一看,你们惹祸,给我弄来治安问题影响考评,找死!他直接捅了上去了。
因有徒忻婚礼,且皇帝不乐意在他任期内‘太平盛世’的年代出兵祸,这件事情目前还在最小的范围内流传。皇帝没接触过这样行军打仗的事儿,甚至太上皇治下后十几年都没有,他摸不着门道,只好把这些人叫来商量。
兵部尚书、侍郎参加婚礼去了,本来应该他们最先看到的加急文书底下人不敢耽误直接送进宫了,如今在皇帝这里看到了军报,两人先出了一头汗了,更兼没有想到平安州这里居然会出事儿,一时答不上来,在他们印象里平安州已经平安了好多年了。锦衣卫也不顶事儿,他们立国之初的时候对动乱还比较在意也兼些刺探军情的任务,现在么,对内监管抓人还行,军事上的事情已经渐渐不管了。贾宝玉的太阳穴直抽抽,职方司有一条是管军事情报的,但是太平了半个世纪了,军事情报这一片已经荒废了不少,他又刚接手这里不久,能把京中的司内下属调动起来已经不错了,至于在各地京中的信息网络完全不受他控制。然而这事毕竟名义上他有负一定责任,贾宝玉的额上也开始冒汗了,好在他对这地方算是比较关注的,倒还知道一点情况。
真相就是,这个国家原则上是有这么个军事机构,但是专门的高层次的全局性的专业军事人才数目估计一个巴掌数得来,而且,目前在这间屋子里的数目为零。
皇帝怒了:“都说话! ”
兵部尚书一擦汗,不能说不知道,只能先说不要紧的:“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剿匪盗,平乱之后再抚黎庶、究源由。”这谁都知道,问题是,怎么平?承平日久,将军士兵都不是血火里历练出来的,谁行谁不行?
皇帝心烦,一指贾宝玉:“你是职方司的,说说平安州是个什么情形。”
他算是问对人了,贾宝玉道:“回陛下,平安州……”从地理、人文开始说到了物产、平安州平而复叛等等等等。皇帝手里有贾宝玉写的参考资料,只是从没把这地方放在心上,如今出了事才认真听着。等贾宝玉择要说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说完了,最后还加上一句:“职方司的人手本就不多,于平安州的具体情形还是得参详着当地报上的条陈才好说,只是已经许久没收到有用的消息了。”皇帝勉强点头,眼风扫过地下一干臣子问:“何策可平?”
职方司也兼着参谋部的责任,被问的人里,自然包括了贾宝玉。
134.不知死活大做美梦
对付这种地方性的民变,不像是对付外族,都是在自己巴掌里的事情,大家对于民变这种事情还是比较放松的,这些人就没有把这事儿在‘兵事’这个范围内当成件大事来看的。比起公开造反、重臣叛乱这种民变算是轻的了,虽然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把影响扩大,但是大家还是比较自信目前的太平盛世不至于星火燎原。皇帝之所以震怒,除了对‘民变’的惯性重视之外,乃是因为在自己的任期内居然出现了这样打脸的事情,他心里不舒服。兵部尚书等汗流浃背,乃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怕皇帝迁怒他们。
现在皇帝头一拨火发完了,开始问意见了,在他看来制定方案、调动部队、镇压,完毕。再有就是让户部拨钱,兵部这里事后给大家叙个功,当然不免要追究一下当地军政长官的责任,重派个人去,然后,然后还有啥?没了。这件事也就算是抹平了。
当皇帝的目光扫到下面的时候,大家的脖子还是本能地一缩。贾宝玉寻思着自己的资历最浅,怎么着也得等到大家问他才能说。果然,上司们开始出主意了。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摸清情况二是调兵。尚书大人立刻申请命令贾宝玉马上去职方司调问细节,然后又道:“平安州节度使看样子已是压不住局面了,须得另寻精兵强将方才稳妥。”贾宝玉心里大骂,我知道个毛的细节啊?职方司的消息都是下面报上来的,他们能瞒到现在,报上来的消息显然是经过修饰的好不好?就算他一开始比较关心平安州的事,等到贾赦瘫了,贾琏又从平安州抽身了,平安州已经与贾家没什么大关系了,对这个地方的关注当然就要弱一点,甚至情况还好,最新情报哪里还会关注?尤其最近他还遇到不少困扰。
贾宝玉一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粒,咽了咽唾沫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好直接说平安州节度使有毛病,只好从以往的教训里‘推测’:“上两回皆因土人不满官员贪酷,这一回职方司没接着信儿,臣还不好说。”这句话说出来,差不多就是提醒大家,可能是现任官员不厚道官逼民反了。贾宝玉有七成把握是这个原因,朝廷对于平安州这样半开化的地方赋税收得少,而且收的多是方物,只收一点点,当地官员在这个基础上翻那么几倍,多的塞进腰包里,这些东西物离乡贵,出了境价格就能翻好几翻。
皇帝当下就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了,瞄了贾宝玉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问该调哪一处兵马平乱。贾宝玉缩后往后,他现在的品级算不得高,不管调谁去平叛,被调的人的级别肯定都比他高,这当口还是别狂妄了。耳听得皇帝与众学士等商议,贾宝玉心里叹气,这些人全TM是军事外行!想入阁就必须是科举出来考进翰林院散馆成绩还要不错的——读·书·人。没学过军事课程,完全不懂行军打仗,弄不好这辈子都没下过基层部队的,想指望他们指挥部队打得赢,除非这些人里有天生对军事敏感但是因为读书的原因没机会接触军事,这一回终于是蛟龙入海,否则,外行指挥内行,等死吧!
贾宝玉这样想着,心里不免有些发急了,毕竟他也是参与讨论的人,真要出了事儿……他也是跑不了的。但是如果他腹诽的一样,他自己也是个军事外行,虽然有个干军事的舅舅,以前到舅舅家的时候也略听过一些常识,到底还是差着多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提一下的,比如——吃空饷。喝兵血这种事情,在这个环境下是少不了的,这还算好的了,更有一种把手下的兵当奴仆用的,这样的人到了前线,不哗变就不错了。而且这种事情还没法核查,职方司的核查也不过是看看各种档案资料,这些都是下面报上来的,他本来就是有心瞒你,谁会告诉你他手下的空额?派人下去查?整个兵部也就那几个正式官员,余下的小吏、杂役倒是有不少,但是……派不入流的小吏去查正式官兵,找死呢吧?就算是有个九省都检点的舅舅,贾宝玉都不敢干这个事儿,不然……舅舅就要先灭了他了。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利益集团,哪怕你本身是这个集团里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贾宝玉犹豫再三,决定等皇帝定下调多少人的时候,他再从侧面建议多派个三成,理由就是——救兵如救火,不如当头一棒把事平了,也省得日后麻烦。这个念头还没付诸实施,他就被惊到了,经皇帝与内阁公议,决定派去镇压的人居然是王子腾!贾宝玉的冷汗刷地下来了。这当口再建议要多派人,未免有循私之嫌,但是不说的话,还真怕这个舅舅吃亏。他从没见过舅舅领兵,也没听说过王子腾有什么卓越战绩,要是再碰上个缺员,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要说王子腾也做过不少循私枉法、仗势欺人的事,几辈子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能有多干净?然而不管王子腾手上有多脏,他都是贾宝玉的舅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因此贾宝玉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吃空饷的事儿。皇帝静了一会儿,目光扫了一下底下的大臣,个个低头不语,看情形就知道这是真的了,皇帝想了一下,还是挥手叫尚书等去盘点人员、军械等事,命学士们拟旨的拟旨、值班的值班,把人都赶走了,把贾宝玉留了下来:“等会子太子要来,你再与他分说一下。”
众人不疑有他,散去了。皇帝这才开始冲贾宝玉发火,把气都撒了出来:“吃空饷?喝兵血?朕先前在藩的时候就听说过,竟不知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了,你们一个个还真能瞒!要不是派的是你舅舅,你也不打算说的吧?”贾宝玉连忙请罪:“不管派谁,臣都得说的。臣职责所在,只是,此事积弊日久,原先的时候他们领兵打仗时,就是一个伍只剩一个人,也要算作一伍,缺了人也要把这名额留下来日后好补充,原是为了建制完整,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的局面了。非是原先的法子不好,只是代代相传人把事办坏了。”
皇帝这才回了颜色,又问有何策。他这纯属考试,前面说了,他对平安州民变在‘军事’这个范畴内本看得不算太重,前头已经与内阁学士们商议得差不多了,只因贾宝玉介绍情况充分又提了一下空饷的事儿,这才生出一些考较的心思来。想贾宝玉将要成了妹夫兼小舅子的双重亲戚,皇帝对他的期望倒更重了些。
贾宝玉心里叫苦,他才多大?能有什么见识?就算是理念称得上先进,具体情况也是个囫囵吞枣,回话只能老声长谈。不过在贾宝玉看来,目前情势下,这次民变迟早会被镇压,所以在军事上他就不要乱说话了,转而从民变诱引谈起,认为防乱胜于平乱,另外他对平安州节度使也是一肚子火,不免再说人家两句坏话,最后指出:“既是因吏贪而作乱,则平乱不应单靠剿,否则平而复叛也只是寻常,这个先前的事已经摆明了的,当剿抚并重。”
皇帝反而认为他说得对,本来就不指望探花变将军的,这样的大局观也还凑合了。皇帝又问了两句,太子也到了,贾宝玉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回,这回说得更流利了些,太子来之前已经急急恶补了一下常识,课本就是贾宝玉写的那份东西,由此太子还提出,周围省份要协助封锁,不让事态恶化,得到皇帝的赞同与贾宝玉的吹捧。
当天这件军事行动就被当成八卦在京城里流传了开来,众人还没把这事放到心上呢,又不是大乱,而且……离京城远着呢!那里又不苏浙等赋税重地,也不是边陲重镇。且是在版图内的,没有失土之忧,还能反到哪里去?不过是平添一件谈资罢了。公主府还是照修,小酒还是照喝,徒忻的婚礼流程还是照走,恭王三天后就陪老婆去了趟南皮侯家。皇帝明发了调兵的旨意之后,居然有了闲心来追究责任了。吴贵妃的父亲、北静王府都有平安州节度使的买卖有些勾搭,北静王不过说了句: “平安州节度使素来看着还算稳妥,圣上明察。”也就是一句场面话,谈不上求情,被皇帝训斥了一番。吴贵妃的父亲被免了职,闭门思过,京城里不少人乐得看笑话。
当然这件事除了八卦效应之外,另一影响就是——京城诸世家子弟突然之间热血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整天无所世事,到底还是男人,征战是天性,祖上又都是军功起家的,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表明立场也要挽一下袖子吆喝两声。此外一个原因就是,这可是个获得爵位的好机会啊!承平日久,又没个当皇后的姐妹,封爵难着呐!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爵位是降级而袭的,开国至今皇帝都换了五六个了,各家的爵位也都降了不少,当然要借机发个战争财。更兼大家对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完全没有评估,认为是那种‘天兵一到匪类束手就擒’的戏码,完全不把战争当回事儿,于是,这段时间上书请求击匪的人着实不算少。
贾宝玉一皱鼻子:添乱的东西!他们这些人说是没实职却有世爵这个护身符,谁会让他们当小兵?谁敢让他们当小兵?去了至少是个小军官,但是这些家伙——绝大部分我跟你们全喝过酒,认真读书的不过两三成,倒有一半儿是斗鸡走狗跑马游山的老手,一个个穿衣服要丫环小厮系腰带、吃饭要奶妈把汤吹凉了,冬天捧手炉子夏天抱着冰盆儿,肉炒老了一分就要打厨子、曲儿唱错了一句就要骂戏子……这些少爷兵上战场,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呀!
贾宝玉冷汗出来了,怪不得,原着里贾府完蛋得如此彻底,都没有成功的营救行动——如果有,贾府也不至完蛋得这样惨——原因在这儿呢,能帮忙的全灭了!靠!你们能干啥呀!
这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在听说卫若兰、冯紫英等旧友皆有意投军的时候,更严重了。这些人,有已经袭爵了的,也有未袭爵但因为父祖的关系已经有了荫封的,上了战场,都是将军,不用当马前卒卖命固然不假,但是这世界上有个词儿叫做——败军之将。这样的家伙,是会连累全家九族街坊四邻的。说明白点儿,未来世界有个词儿叫做——领导责任。最大的领导是皇帝,他是不会有错的,剩下的错儿,你们看着分吧!
靠!
贾宝玉忧郁了。
皇帝,居然也心动了,他手下的人里,文官的中坚力量都是他提拔的,比较信任了,但是军事上就不行了。还是寄希望于这些经过开国大战的元勋留下来的血脉,希望祖先的热血与谋略还能遗传下一点来到这些不肖子孙身上。贾宝玉一看,坏了!
就算不琢磨原着,光看这些人平日的表现,都不敢相信他们的。还是那句话,没有系统的学习、了解过,就想空降当将军且百战百胜?做梦呢吧?你以为你是穿越来的?还是剧情早知道型穿越?要说这些人对于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可能了解了一些,如果放到军队里争个权夺个利谋个晋升,可能是把好手,问题是——这里战场,只看结果。你把游泳要诀背得再熟,讲课都能评上教授职称了,可实际上除了洗澡下雨连水都没沾过,这回却是把你扔河里,完全是听天由命考验原始本能,真正物竞天择,非生即死。
偏偏皇帝先调了王子腾率部先行,考虑到吃空饷问题,他想再派这些世家子领另一军随后增援,两军会合,老将带新兵,也算是培养后备力量了。皇帝还打着如意算盘——终于找着这些不肯上进的家伙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了,朕终于不是白给他们发工资不见他们干活了,这回让他们卖命去。贾宝玉急得团团转,太坑爹了,不对,是太坑舅了。王子腾自己都不定真会游泳,预估至多就是个狗刨的水平,让他身后系着一群旱鸭子?OMG!
偏偏府里王夫人王熙凤等在小有担心之余,想的居然是:哥哥(叔叔)又有大机会要高升了,与京中以为上战场就能杀人如杀兔的纨绔实在是想到一起了。
贾宝玉蹲地抱头。
135.湘云出嫁大军开拔
如果说谁是真的担心这场战争的,除了贾宝玉,大概也没几个人了。包括惹了祸的平安州节度使,他所担心的不过是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之后自己要有什么样的下场而已。天朝大军所到之处,什么乱民都是土鸡瓦狗,这几乎在众人心中达成了共识了。所以,王子腾慢悠悠地领着大军扑向平安州——想快也快不起来,现在的军队与立朝之初血火里拼杀出来的百战之师,那差距还真不是一点两点的,领军的王子腾比普通小兵的待遇好很多,可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平日里养尊处优,条件过苦的话他自己就先吃不消了。况且对于王子腾来说,他已经不需要靠这种军功来急功近利了,稳妥些等到朝廷援军一起会师再以泰山压顶之势一口气吃掉乱民比较好。以他的资历与职衔,不管援军的统帅是谁,都不可能掩得了他的功劳的,所以,他不急。
京中,皇帝为了培养锻炼青年贵族干部,勒令兵部造册,武选司、职方司联合考察,最后由皇帝确定出征人员名单。得,这位把一场局部动乱当成练兵了。贾宝玉头疼的感觉更严重了,很多熟的不熟的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人都通过各种途径找了过来,往荣国府的各种礼物也流水般堆了过来,谁都知道带兵的肥,有了战利品按惯例军方会留下三成,其余七成上缴——没这点外快,谁去卖命?这只是明面上的,如果在征战过程中把战利品昧下一部分,到时候谁也不会认真去查,这也是惯例。除此之外打赢了回来还有各种赏赐加官晋爵,光宗耀祖,够丰富了。
贾宝玉估计着,家里的女人们如王夫人、王熙凤等私下也没少收好处。其他主管的人员那里,也是差不多了,毕竟,除了这是件‘兵事’之外,大家看重的只是它背后代表的利益而风险么,大家有志一同地忽略了。至于这些纵容家属受赂的事情,他管不了,连御史也管不了——人家几代人的交情,皇帝都不能明着说什么的。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生在这个圈子里,你还想当海瑞么?贾宝玉也明白,皇帝并不禁这些小毛病的,但是有一个大前提——能干活!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平日里只接触斗鸡走狗看戏听曲招妓逗小厮的家伙,就算是略好些的卫若兰冯紫英等人,也不过是…… 略好些罢了,所谓略好些,是指——说话间没那么多河蟹词语,跟风化职业者接触的时候装一点斯文,聚会划拳行令的时候显得斯文一点,仅此而已。说话间指点江山,实际上……放到前线光是不能饮酒就能让他们脱去一层皮,更别说不能按时沐浴、没有精致菜肴了。
皇帝的心意不改,如同当时抓到贾宝玉一般,他老人家对于世家子弟一向是恨铁不成钢多于忌惮他们抱团的——中央集权的封建政治发展到这个阶段,纨绔子弟废柴到让人看着想抽他们上进,皇帝要再忌惮这些人,那就是个笑话了。老大的心意明摆着了,底下的人只好愁苦着脸去办。贾宝玉的脸是青的,咬牙切齿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堆贴子,其中一封大红的喜贴尤其的讽刺——卫家与史家要联姻了,啊不,他们早就决定联姻,现在是正式要办喜事了。湘云又被接到史家备嫁,贾宝玉忙着部里的事,送行都没赶上。回到家里,桌上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套全新的衣服鞋袜,还有扇套、荷包、绦子……各色衣饰一应俱全。秋纹道:“是史大姑娘给二爷做的。”贾宝玉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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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对天比了个中指,人一旦穿越了,什么都知道自然可以顺着剧情早做安排得心应手,啥都不知道也就无知者无谓了,最惨的是像他这样知道一半又不知道另一半的,活脱脱是《大话西游》里那个悲催的仙子,套用某部电影的台词稍作修改就是——我抱着一盒巧克力,在舔它们之前不知道里面裹的是榛仁儿还是氰化钾……
卫史联姻,场面不小。据说是两家长辈为了让卫若兰安心去拼个前程,所以给他弄个好媳妇儿好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其实卫家的长辈心里未尝没有冲冲喜讨个好彩头的意思。史家一门两侯听着倒也风光,只是近年来已经大不如前,家中生活也有些拮据的苗头,但是这一回史湘云的嫁妆关系到两家的脸面,史湘云的父亲要是活着,爵位还轮不到弟弟袭,不管平日在家如何压榨劳动力,这个时候却是万不可传出虐待遗孤的名声来。故而她的嫁妆是定亲之前已经有了雏形,外放为外省大员的史鼎,刮来的油水里出了好大一部分作为侄女的嫁妆,如今全套嫁妆齐备看着也光鲜。什么都是早经准备的,操持起来也迅速。
作为姻亲,贾家人自然也出席了这次婚宴,人人笑逐颜开。史湘云在荣国府里住了这么久,她为人又活泼开朗不记仇且与大家没什么利益冲突,几乎人人喜欢她,连邢夫人都说不出她的不好来。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在京的薛家、王家也出席了婚礼,端的是花团锦簇。
卫若兰经过近期考查,不像是一个在生理上短命的样子,贾宝玉也放心了。但是他现在居然上赶着找死想去富贵险中求,啊,在他们眼里这根本不算险!倒霉催的是……湘云还嫁了他。贾宝玉这顿酒就喝得闷闷不乐。
在这样的婚宴上,周围全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互相八卦,委托一点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贾宝玉这里就有这样一圈儿上赶着找死的好哥们儿,一眼扫过去,人人挂着点儿荫职,不少人带着点儿企盼,拉着贾世兄贾贤弟敬酒,末了还要说一句:“不要忘了朋友。”当然也有对战争不感兴趣的,开始拉着未来的驸马聊天,真是热闹极了。
那边贾珠在与薛蟠说话:“近来如何?可还顺利?”薛蟠这会儿老实得很:“一切都还好,”压低了声音,“这回大军开拨,我琢磨着……”他要发战争财。贾珠皱眉了许久:“姨妈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是不要涉险的好。横竖舅舅在前头呢,等战事稳了,你再出手也不迟。再者叫人知道了,做得太显眼,说是咱们家亲戚把持,反而于你不利。”薛蟠点点头:“那我先写信给舅舅打听一下儿备好了。再者,平安州我去过,也很有几样东西,这倒要等新的节度使出来之后请大哥哥代为打听一下儿,看有无可能。”贾珠低声道:“这事后议,你不知道平安州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么?三五年内,不要打这主意了。我乐得你在军资上有所助益,是为着这事瞒不过圣上,得知你为国效力,再活动一下儿许就能让你再领内务府帑银,这是头一件要紧的。”说得薛蟠点头应了。此时新郎来巡席了,表兄弟的话就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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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选拔似乎总脱不了黑幕暗箱,尤其是这种看着风光无限的镀金式选拔。不但贾宝玉这样的菜鸟头疼,估计连兵部尚书、内阁学士这样的老鸟也会为各方面的利益与扯皮头疼许久。贾宝玉思前想后,向皇帝进言,考试!
皇帝因为人人踊跃,心情略好了些,但是人太多了,派谁去就是个大问题了,总不能烂蕃茄臭鸡蛋都堆出去。听贾宝玉说:“平日里虽有接触,不过是饮酒听戏,再者就算真的游猎,也比不得战场凶险,臣驽钝,光靠平日里的举动是看不出来的,不如试一试。”皇帝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各学士与尚书侍郎也点头赞同了,贾宝玉说得对:“达标的去了前线活的机率可能会大些。”大家是荐人出头培养亲近势力的,不是送人去死的。这个意见被一致采纳了,也没别的办法了,虽然说认为事态并不严重,但是毕竟也是军国大事,救兵如救火。
贾宝玉没有参与制定标准规则,这种事儿,太出头了不好,尤其头上好几重上司的时候。他只管放出风声,有时候做个好人也挺容易的,比如现在,只是八卦长舌地悄悄把要考试的消息神神秘秘地告诉某些人,就让他们觉得礼送得值钱花得值了。至于考试内容,事句归皇帝管,也就结了。贾宝玉也是没有办法了,他不能拦着人家上进,拦也拦不住反而招怨,只好砌一道保全的门槛儿给大家爬。
卫若兰新婚三日后,考试正式开始,所考者不外弓马武艺一类,比照着武举考试的标准要降低一些,同时加了文试,就是……笔试。贾宝玉丝毫看不出来:“如何平定平安州”这样的大标题有什么实际意义。这一阵子有人忙结婚有人忙送礼,他因为关系到亲舅舅专门查了一下武备,发现京畿之地也已经是银样蜡枪头。你有再好的策略,告诉他们‘守住山头就行’,可他们不安营扎寨挖沟全当野营……死活守不住,有个好策略顶个屁用!
终于,在平安急讯抵达京师半个月后,首批三十六个入军积极份子新鲜出炉了,挂着个校尉的衔儿由兵部所派之将军统领。京畿之地的兵员不能随意调去支援,上谕令抽调各地兵勇一万五千,集结之后与王子腾会师‘剿匪’。
出征这一天,皇帝没有亲至,却令太子去为将士饯行。不得不承认,几代的培育下来,这些人的脸至少还是能看的,人家骑着高头大马,穿得光鲜亮丽,看得大家都很满意。
这些人前头走了,后头,皇帝又接到了六百里加急,事情,有些大条了……
先是,平安州周围的地界,各人自扫门前雪,守好了自家的大门,就是个不得不失的好境地。如果冒然出击,赢了还好,一好遮百丑,一旦输了,就是个大罪,是以各人都不管平安州。王子腾那里,也是一样的心思,他亦率著名义上的万余士卒(实际可能只有七千左右)在远处观望,只管等另一路军到了,一齐扑过去——反正区区乱民、一州之地,能有什么闹头?全州又能有多少人?这又不是人口爆炸的时代!
大家都忘了,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一根火柴划着了,俩指头快着点儿捏,兴许还试不着烫就给它捏熄了,可你要不管它,等它引着了床单烧到了家俱最后点了你家房子,这时候再请119的武警同志来都只能得个烧焦的黑屋架了。
不错,平安州的事态扩大了。扩大到瞒不住了,邻近州县省份开始还急报着自己的地盘“臣竭尽全力护其安稳,事态并未扩大”一面说着平安州很坏,但是自己这里很好——当然是大家努力的结果。皇帝招来内阁兵部一分析,认为没有大问题。但是,绥靖的结果必然是养虎为患,后来,加急文书就真的‘急’了,语气变得非常紧张——平安州开始只是零星的小动乱,如今,全州之境都不好了,隐隐有蔓延他处的倾向。
贾宝玉心说,靠!怕什么来什么。本来只是小动乱的话,或许还好收场,现在这样,弄一群废物点心去,那不是送死么?尤其这些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充分的认识,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一抽刀,就能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挥鞭,乱民就跪着大喊:“投降。”
贾宝玉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家亲戚有大半折进了这场战事里,府里交好的人家也有不少与此有关连,一旦事情出了差池,大家就要被人一勺烩了!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也没个好办法,他虽说是武勋世家出身,相交的也是同一类人,但与军事上除了最近在兵部混的时候有一点常识,其他的有用的东西他也是什么也不懂,又因为资历浅年纪小世道又和谐没什么仗好在在军事上有本事的人通常出不了头,他在京中连个请教的对象都没有,去问贾珠也不得要领更不要说贾政了。贾宝玉定了定神,干脆把行李都搬到部里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对情报工作承担一定责任的人当然要紧盯着——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道前线的情况以便应对,很快,消息来了。
136.不好消息极品囧人
社会心理学上,有从众与众从两种心理现象,现在的京城在这两种心理现象的交互作用下,已经热成了一锅粥,搅得大家都关心着巴掌大的平安州。如愿走了的,全家高兴,高兴完了又担心,可着劲儿地打听后续消息,必要得个平安信儿才好。没能走了的,叹完晦气又不死心地走关系想如愿。这两样活儿都与贾宝玉有关系,但是很少有人能从他嘴里得到实信儿的——他已经忙得顾不上了。
平安州的直接情报已经断了,无论贾宝玉如何催逼,也只是收到邻近州府省份的间接情报。有了锦衣卫,职方司的职能其实已经被大大削弱了,贾宝玉上任不是没想过整顿,但是什么事情遇上了两个部门扯皮就会显得很慢,职方司原本就不是个不太受重视的部门,老实说,他手底下的人手也不是那么顶用的,任职时间又短自己又年轻。能维持到原先的水平并且加以整理,让条理顺一点已经是极限了。皇帝每问及平安州战况的时候,贾宝玉都颇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
好在军中的消息还是通的,从京师出发的大军其速度果然没有很快,王子腾依旧呆在原地不得动弹。王子腾的表章送到了御案之上,皇帝想练兵,让新手们上个战场受点锻炼,练好了以后好用。幸而朝里还有几个人算是懂行的,委婉提醒皇帝要慎重。皇帝又犹豫了——他不懂军事,当然,他有自知之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独断专行,于是他又召开会议了。谁敢乱发言?都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好容易找了几个称得上有军事头脑的,又都吃不定皇帝的心思而不敢把话说满。真是邪了门了!
贾宝玉急得跑回兵部翻旧档,发誓要把近二十年来有过突出的胜利表现的人找出来,然后死都要把他推出去代打——亲舅舅可是被扔在狼窝里了,他想不急都不行。但是……这是一个河蟹的年代,许久没打过仗了,兵法大家……没有!贾宝玉退而求其次,找了零星几次局部战争的主帅,也就是类似平安州这样场面的战争。最后让他找到了一个囧人——张炯。
听听这名字……
此人,科举出身。
听听这来历……
此人,没败过。
听听这业绩……
此人,很贪。
听听这人品。
总而之言,这家伙就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斯文败类。但是,谁叫人家没败过呢?想当初张炯前辈也是个斯文人,二十年前他考了秀才中了举人成了进士,最后为一方父母官,倒霉的是他分的地方并不富裕,不幸的是他这人太贪了,更要命的是他的前任比他还贪,真不幸……小范围的抗议活动就这么暴发了。张炯被激发出了潜能,没等上头派下人来,他就扑灭了起义的熊熊烈火。接着,他死死护住拿命贪来的钱,不肯向上通融,被调职。到了新的地方,他收敛了很多,知道这样干是会惹祸的,然后,机会来了。他不贪不代表别人也很乖,隔壁州出了事儿,他打出了经验打出了水平,抄家伙带人灭了乱民,得到上级表彰。往后,周围有点小事儿他就给办了。在这一系列事件中他总结出了规律,战争是最好捞钱的地方。每次他的战功升职总会被贪污降职所拖累,半死不活还是在四品的位置上混着捞着。
也因为有他这个先例在,京师诸公就没把这种小范围的不河蟹事件当成个大事来办。此时这位前辈正在离平安州五百里的地方剔牙,因为立了军功,所以他的家没人想抄,兔死狗烹的名声不好。张炯过得安逸极了,安全不知道遥远的京城里有个人在考虑着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再捞一笔大的。
贾宝玉一面紧张地等着消息,一面拍案,有什么收拾不了的事儿,就推他出去了!只要自己荐对了人,就算舅舅吃了败仗,皇帝也要看点面子少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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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真的不期望自己亲舅舅吃败仗,但是事情是明摆着的,这回无法善了。他于军事上并不很通,也看不大出来王子腾这么拖着根本是在养敌。他倒是能看出来平安州最后会被平定,但是看到这些拖后腿型的援军,贾宝玉真没信心。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在哪里都通行,在战场上尤其要命。
果不其然,等援军拖拖拉拉地赶到,再与王子腾会师之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原本的小火柴已经烧着了床单点着了床,火苗大有舔上屋顶之势。周围州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来告状诉苦,要求火速平叛,人都到齐了还不开始群殴,难道是来看戏兼武装旅游的?再不把乱民平了,这点火就要烧过界了,谁也受不了啊,尤其平安州在其中一条盐路上,时间长了必然会影响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
接到军报,贾宝玉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王子腾要是打赢了还好,要是输了,这事就是贻误战机。然而这种事情瞒不下去,因为不值得瞒。如果在前线的是个不错的将领,只是一次发挥失常,处在这种血缘关系上代为隐瞒一二,等到他恢复水平然后扳回一城打个漂亮仗,这个风险也是值得担的。但是,王子腾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猪的家伙带着一群猪,真不具备替他担风险的价值。
贾宝玉咬咬牙,决定上报尚书。尚书大人投以同情的一瞥,然后拉着他一起面圣,一路上还交待:“若是圣上震怒,你不要多嘴。如果有转圜的余地,看我的眼色,你再说话。”这其实是看在贾宝玉本人的面子上给的提点了——如果王子腾这回败了,王家大概也就那个样子了,原先的金陵四家,如今也就贾家看着好些了。贾宝玉长长出了一口气,谢过了。
皇帝果然在发火,身为健忘族群中的一员,他选择性失忆,忘了当初是谁默许王子腾原地待命,等着帮他‘练猪’的了。皇帝的拳头攥得很紧,站起来拿拳面捶着桌面:“亏他还是领兵日久的人!竟然犯下这样的兵家大忌。”
靠!贾宝玉在心里比了个中指。比完之后他开始担心了,还是那句话,皇帝不会有错,如果有错,你们看着分吧。而且现在的问题是——这场战事要如何收场?贾宝玉又犹豫了,他是看好张炯的,但是……如果张炯这回也不顶事了,那怎么办?四家就全要填在里面了——他在要求火速动手的人里看到了史鼎的名字。
皇帝发了一阵儿火,也意识到平安州这次算是闹得比较大了,需要略微再重视一点儿。其实吧,平安州这地方的这些事,从经济损失上来说,不如黄河发次水,但是,一个月了,官军还没挽起袖子抽人,太丢脸了。火气又升了起来,然后大骂邻近官员不作为。贾宝玉想说,其实在这种时候,这种地形下,在他看来,大家不要乱动比较好,因为军事它是个复杂的事情。平安州并不是边境,四围的州县省份不动,就是个合围之势,按照持久战原理,耗也耗死它了。如果冒然行动,又是调兵又是调粮说不定还要加税,那是劳民伤财,说不定还要添乱。
皇帝直接下旨,先训饬王子腾,然后命令,出击。这个时候,这个大方向是对的,唐佑亲自起草了这篇旨意,文不加点模仿着皇帝的口气刷刷写了出来。皇帝看了草稿,表示满意,命令誊抄下发。贾宝玉从头到尾,什么话都不敢说,到了这时才说了另一件事:“陛下,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
贾宝玉很矛盾,有心给他们多争取些好的装备吧,又怕他们当了运输大队长,不给他们争取吧,真怕这些死人抗不住。皇帝虎着脸:“你们看着办。”贾宝玉咽咽唾沫,把没说话的话说完:“别的犹可,唯有一样,如今快到十月了,冬衣却是一大笔,两边儿加起来两万多号人,东西不算太多,却还要押运。”皇帝揉一揉眉心:“叫他们赶着办罢。再调两千军士选八百役夫,押运过去,去了就留在那里听用。”唐佑不免又草拟了一道旨意,请皇帝用印。
皇帝盖完章,扫了一眼下面,事到如今,已经不干兵部尚书的切身利益了,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这仗是必得赢的,期间别人如王家的煎熬,已经不干他的事儿了。贾宝玉却是一脸担心,想装都装不来轻松。皇帝想了一下,把贾宝玉留下问话。说实话,王子腾没平过叛,平常带个兵,把部队抓好给皇帝当政治筹码的事他办得溜,收拢人心也算有一套。这回一看,战争并不是他的强项。这回统帅又点了他,皇帝担心之余,也想找个安慰。
贾宝玉听了皇帝的问话,犹豫了,他不敢肯定地回答皇帝,说他舅舅一定就能赢。皇帝看他这个样子也沉默了,许久冷道:“你不看好你舅舅?”贾宝玉躬身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不敢妄言。”这会儿马后炮也该知道,王子腾已经误了战机,以后的仗会赢也会比一开始难得多。皇帝一挥手,让贾宝玉退下,回头去与唐佑商议着要不要再增援一些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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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出得殿来,迎头遇着太子带着他家兄弟,旁边伴着他家叔叔伯伯,一道进来见驾。人家才是一家人呢,有事儿当然要他们商量着办了。事儿不大不小,在可控范围内,即使失误也能扭回来,正好练手儿。
贾宝玉匆匆见了这一堆千岁,太子站住了,问了贾宝玉一句一向可好。然后就问:“听说平安州不太平,父皇今儿竟是为何呢?”贾宝玉道:“殿下进去就知道了,不是大事,却也有些小麻烦。只是不与殿下相干,是下头的人没办好事儿。”太子点点头:“你有事儿就忙去罢,打起精神来,可就快要成了孤的姑父了呢。” 取笑一句,领着人走了。
贾宝玉低头垂手让到一边,一堆衣服上带龙带蟒的家伙从面前飘过,直到其中一个站到了他面前。站住的家伙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伸出手来,贾宝玉一抬头,看到徒忻那张熟悉的脸。徒忻皱起了眉毛:“近来虽有平安州的事儿,何至于叫你忙得瘦了一圈儿?”说着,手背就在贾宝玉右颊从上到下摩挲了一阵儿,贾宝玉一偏头,徒忻叹了一口气,在他身上又摸了几把:“脸上瘦,身上也瘦了。”
贾宝玉低场道:“圣上还在里头呢,殿下快些进去罢。”
徒忻道:“你保重。”抬步前行。他的侄子兄弟都在殿外站着,让小太监进去通报,得到允许方才一道入内。
贾宝玉摸着脸看着他们进了殿里,苦笑一场,遇上这么糟心的事儿,能不瘦么?现在的情势,再给王子腾五万人马,用人海战术把平安州给淹了——前提是他不犯昏——还差不多,但是到了现在这一步,皇帝还会把更多的兵马交给王子腾么?
137.噩耗不断囧人进京
徒忻与他家兄弟侄子站在一起,听着他皇帝哥哥发火,心里有点,嗯,幸灾乐祸。派着一群不靠谱的人去当援军,徒忻认为他皇帝哥哥的脑袋抽了。当然,徒忻也非常理解他哥哥,当皇帝的么?当然就是希望什么事都好,面面俱到。再说了作为一个皇帝他也不可能光依靠同一类人,所以提拔不同的人来搞个平衡那是最好的办法了。徒忻心里摇头,如果所有的纨绔子弟都是有用的,那力求上进的人就没有那么稀罕了。
皇帝气完了,觉得大臣不太靠谱,开始努力发掘自家人的军事才干。几个皇子心头一动,徒愉正处在青春热血的年纪,也是一脸兴奋,就是徒忻自己,也有一丝心动,但是他已经有了刑部了,兵部是轮不到他插手了的。皇帝最后发现,他家儿子没啥军事才华,废话!太平了几十年了,最大的动乱也就是平安州这样的级别,完全不能激起这些人上人的热血——他们觉得战事太小了,太不容易出彩!于是把重点放在拉拢军队将领、兵部尚书、锦衣卫这些事情上了。这些人真是……会抓重点。
皇帝很头疼,当皇帝容易么?跟天斗跟地斗(各种自然灾害),跟爹斗跟娘斗,跟兄弟斗,跟大臣斗,好容易朝堂安稳了,又TMD来了这茬兵祸!皇帝在心里爆着粗口。儿子们摩拳擦掌有之,献计献策有之,推荐门人有之,他家十八弟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想去平安州走一遭,皇帝的脑袋涨成了一锅粥,留下太子,把其他人赶走了。
徒忻拎着他弟弟踱着步子回去了,一溜侄子早见怪不怪,但是也失去了与皇叔谈心,拜托皇叔在父皇面前代为说好话的机会。徒愉抻胳膊抻腿地争取自由和形象: “不是说了不这样对我的么?”徒忻一脸悠然:“不这样,咱们怎么脱身?”徒愉翻个白眼,跟着徒忻上了他的大轿,轿子极大,装完了两个人也不显得挤,里面还能摆得下茶点,抓起茶盏灌了一口:“又拿我当幌子。”
“你真想过去?”
“有点儿……哥,你说我行不行?我不添乱,就看着也是好的啊。”
“那里只怕已经乱得不用你添了。”
“啊?”
“你老实呆着罢,那块地方,事儿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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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徒忻大婚后两后首次这样单独面对面地坐着,时近冬天,这次见面的地方是徒忻的书房,贾宝玉是被短笺戳过来的。书房短榻上摆着茶炉子,徒忻慢悠悠地煮茶。贾宝玉脱靴上榻与他盘腿对坐着,两人从见面就没说话。终于徒忻斟好了茶,送到贾宝玉面前。
茶是好茶,闻着就舒心。贾宝玉的心情好了一些,缓啜了一口,放下茶看着徒忻,人没怎么变。徒忻看着贾宝玉,憔悴了。还是没管住手,拉着贾宝玉的手轻轻抚着:“连这儿都瘦了,也不照顾好自己。”贾宝玉收回了手,别头看着窗外枯叶自树上飘落:“瘦些倒好。”徒忻道:“你何须忧心?”虽然也不看好王子腾,但是徒忻对于朝廷的武力还是有信心的,号称两万多的人马摆在那里呢。说到这里,徒忻又有点小得意,长公主的准驸马,还是能少受很多牵连的。看着静静的侧脸,又有一点伤感。
徒忻又道:“圣上与我们又细算了一回,照你写的那些,平安州就算全州皆反,也顶不过明春。”毕竟是他家的事儿——虽然这句话不能说出来,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徒忻也非常关心这场战事。在他心里,开始还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其实,如果不是自家亲朋好友陷在了里面,贾宝玉心里也是悠然的,明显的实力不对等,又没有国外势力干预帮忙,己方虽然有猪,但是长人脑的也不是没有,最后的胜利必然是朝廷的,实在不用担心。可谁叫现在倒霉的主将是亲舅舅呢?
贾宝玉转过头来:“我只怕……最后是必胜的,这胜却不是我舅舅的。这点子小事,到如今还没个捷报……”这样的‘猪’将还能再让他当主将?虽然王子腾也是受了不少牵累的。徒忻垂下眼,端起茶来细闻了一闻,含了一口慢慢品着,才轻轻咽下:“他与圣上几十年的情份呢。”贾宝玉轻喟:“爱之深则恨之切,说不得,这事,我不能坐视。”然后又问徒忻:“殿下知道张炯么?”徒忻还真没听说过这人,不知道贾宝玉为什么在这当口有此一问,追问之下知道了他的事迹也是目瞪口呆,贾宝玉终于笑了出来。
徒忻抓住重点直接问:“你想荐他?不多嘴,你还牵连不进来。”贾宝玉道:“我在职方司呢,有差错必然有我一份的。”他之所以敢有这样大胆荐人的想法,半是被逼急了,另一半也是仗着将要尚主。贾宝玉用力捏着茶盏,指节都发白了,才逼出一句:“谢了。”
“?”
“……”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第二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没有收到前线战报的贾宝玉又坐到了徒忻的对面。徒忻皱眉之后道:“张炯,还真是有点子本事的人。”似乎自宋代开始就有了定制,国家制度官员不能长期在一地任职,所以张炯二十年来换了八个地方,有的是任期满了,有的是任期没满但是其他地方的官员压不住出了缺把他调过去了的,但是无一例外,只要他到了,就能让这一地‘太平’。
贾宝玉开口了,却不是说这个:“殿下,近来安好。”徒忻道:“好也闲。”贾宝玉只看到对面的人笑开了:“也没人与人聊天儿,反正我是人厌鬼憎的,倒也习惯了。”换贾宝玉皱眉了:“笑得真难看。”徒忻的笑声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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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平安州战报,首战告捷。
贾宝玉有些惭愧,不能随便鄙视人呢。见了说了心里话的徒忻,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家伙知道他猜错了呢。回到家里,王夫人笑逐颜开的,当然了,既然是大捷,当然要大肆宣传一下天威的,京中百姓都知道了,更别提比较关心这事的王夫人了。王夫人道:“看来过阵子你舅舅就能返京了,到时候求个旨意多留些日子或者就升任京职,你与长公主大婚的时候正可吃喜酒呢。”贾宝玉含糊着应了,倒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或许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改变了许多事,又或许是自己根本就是猜错了?八十回后,红楼就是一个迷。
王夫人兴高采烈地为儿子张罗婚事,还想为黛玉说门好亲。王夫人盘算着,大家子比较有规矩,林黛玉这样身体不好未必能生养的有规矩撑着也不至于受气,要是弄个刚考上进士当官的政治暴发户类型的,行动带着村气,即使丈夫不说,公婆未必是明理的人。那么多人去前线,总有几个高升的回来,也算对得起外甥女了,也能让老太太略放放心,连带的家里的气氛就更和谐一些。又想起宝钗来,不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合适的?改天可邀薛姨妈过来一起商讨一下。
贾宝玉其实猜对了,但是他宁愿自己是错的!看着手上的急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史鼎所辖之省,也出了乱子了,战火隐隐有蔓延之势。史鼎之前日子过得太紧,谋缺花费太大,于是刮地皮忒狠,堪比鹅城前五任县长了,逼得有些人有样学样学了平安州,这当口出这样的事儿,只能说史鼎太不长眼了。好在一省之中并不是史鼎一个人说了算,倒还有明白人能压得住事儿,这才没有烽火之急,但是如果不立即处理,只怕要演变成大麻烦,有平安州的例子在,史鼎想瞒别人也偷偷上报了。贾宝玉生气还来不及,没力气也没意愿去捞他。
这倒还好,反正湘云嫁了,受牵连有限,至少史鼐还在,老太太不至于太难过。要命的是后面的一条消息,王子腾其实是败绩的,但是他将败报成胜,这根本就是在欺君了。贾宝玉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首战失利,但是想扳回一城,胜了,什么错都抹了。想必士兵们没什么负担他们只关心生死,这样功勋的事儿最后上头吃肉他们可能只能闻个味儿汤都未必喝得上,何必操这个闲心?但是军官们却不这样认为,所以,这应该算是一次集体行动,主谋就是王子腾!
这消息很坏,但是,不能压。王子腾想骗大家,不是没骗住么?两万多口子人,里面怎么可能没有皇帝的耳目?怎么可能什么都被瞒住了?
皇帝的脸色非常不好,抓着军报就摔了下来。皇帝的咆哮让贾宝玉心肝乱颤,硬着头皮听着。皇帝并没有迁怒,虽然是贾宝玉的舅舅,但是在皇帝眼里,只要没结党,各人算各人的账,贾宝玉还是他山寨小舅子兼未来妹夫呢。而且贾宝玉所说‘剿抚并重’似乎是预言了史鼎坏事之所在。所以,皇帝又问策了。这回谁都不敢主动开口。
职责所在,尚书大人的目光看到他的时候,职方司贾宝玉无法装死,由此可见,要做一个合格的外戚和山寨国舅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当一个二世祖连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梦想都不能实现的时候,实在是太痛苦了,老子不想这样操心好吧?贾宝玉硬着头皮荐了张炯。听到张炯名字的一刹那,贾宝玉分明看到唐佑的嘴角抽了。
皇帝便问张炯是何人,唐佑择要说了。还没说两句,皇帝也想起来了,一想起张炯的事迹皇帝也犹豫了。
但是事态的发展容不得他犹豫,冬天了,军费开支越来越大。乱民没吃的,人饿疯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官军的补给粮草的诱惑太大,官军属于硬的,但是乱民属于不要命的,王子腾连丢锱重,更兼天寒地冻、水土不服,部队也减员到了一万五千人——这只是明账,刨去空名额一类的虚头,估计也就剩一万多一点的人了。
皇帝拍板,就张炯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事儿平了再说,为一小小平安州拖这么久,朝廷颜面何在?十一月初,张炯进京面圣。
张炯心里明白,在这些斯文人眼里,他张炯就是个斯文败类。好好的文官干起了武职的勾当,败类!读书人贪墨,败类!贪就贪了吧,还贪得让人都知道了,没用的败类!朝中大佬如非必要,绝对不会想到用他。之前那些战事,主要是因为……这些人在整他,因为他最初不肯把贪来的钱与大家均沾一下,所以他的管辖范围里通常充满了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强盗匪徒。张炯当时也有一点点悔意,但是旋即,他想明白了,碍于科举出身,又没有利益冲突,这些读书人还不屑整他,而且,老子能平事儿啊!张炯慢慢变成一块滚刀肉,贪不到多少钱他只好打军饷的主意,反正只要赢了就少有人追究,再说了,你们花三百万都打不赢的仗,我花一百万赢了,剩下的都是我省的,拿一点劳务费,不为过吧?还少死不少人,省了很多抚恤金呢。
要说张炯与唐佑还算是半个同门,两人都是同一个人取中的,当然这位老先生此时已经挂了。唐佑不是没想过拉他一把,开始是没机会没能力,后来有能力了但是听了张炯的习惯之后,唐佑沉默了。
现在他又到了京城,因为皇帝已经无法轻易相信谁能平叛了,他要当面看一看。
138.糟糕情况宝玉请缨
张炯进京,引起了轩然大波。文官们、御史们都瞧他不大顺眼,说实在话,不是没人羡慕他这么能捞钱,但是……捞到举朝皆知其贪……御史们想不参他都难,职责所在呀!眼看着平安州的战况越来越不利,心知肚明张炯能平息这场战事,大家依旧不服气,凭什么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是多得是?
对!两条腿的人多得是,只是目前能平事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原来还摩拳擦掌的不少自以为是的‘老将’还说说王子腾的坏话,但是等到一败再败的消息传来,谁都得掂量一下,皇帝之前派去的那群拖后腿的家伙实在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起的。王子腾已经算是在权贵圈儿里的长辈了,这都不能压得住这些小兔崽子,谁敢说自己去就能行?除非忠顺王这样的人物,但是,这样一钞小战’派个王爷去?亏你说得出口!
皇帝很烦,觉得兵部尚书太蠢,贾宝玉太年轻,内阁大臣太文,想找几个别的顾问、解说,这些人解说起来头头是道,真正到出主意的时候,全是一句:“请圣上乾纲独断。”皇帝快要气疯了,朕都乾纲独断了还要你们做什么?拍马屁么?这群混蛋难道不能有担当一点么?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难道他们不懂么?
大家都是太懂了!就是因为懂才叫皇帝自己忧的,不然,君之忧就会变成己之忧并且数量会翻个N番,大家会提前秃顶的。
王子腾就是这样叫您老架火上烤来的!本来王子腾是废物了一点(文官看不起勋贵,不同勋贵圈子互相倾轧,当然也有八成是事实),但是再废的人,如果一开始给他几万人,淹也淹死这些乱民了,更别说他外甥还出了剿抚并重的策略,直接砍了平安州平度使以平民愤,事情就平了大半。结果呢?您老硬要‘练兵’看吧,下场来了吧?谁还敢多嘴?
但是张炯来了!大家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别人还好说,换了他,绝对是不能容忍的存在啊!污了钱居然不均沾一下,大家少给一点吧,他死死护住了一个铜子儿也不分给大家。你要扣他军饷让他少捞点儿吧,他直接说:不够!这仗打不下去。是不够打仗使的还是不够你贪的呀!
王子腾无能,也不能派他呀!于是王子腾沾了清流不满张炯的光,没被立即锁拿回京问罪。这不算临阵换将怕打击军中士气,败军之将么,王子腾本来也该被用来儆示诸人。不过有了个张炯在,让他赢了,实在是太打击这些十年寒窗以及祖上有功的人了,大家坚决不答应。这会儿他们又不要求乾纲独断,改而要求虚心纳谏了。这些人里,除了些个之前不够格被收拾的人,也有一些是一直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他们的意思,皇帝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皇帝亲自考较了张炯,要说张炯同志也是科举出身,学问还是行的,至少御前奏对非常合皇帝的心意,策略说起来比想贾宝玉那个笼统的‘剿抚并重’要详细了不少,张炯对军伍可比贾宝玉熟悉多了,从领兵要诀说起,听得皇帝如痴如醉,最后拍板就是他了。大臣们不答应了,凭什么呀!可是吧,皇帝又不能说,朕不在乎他贪,那是鼓励贪污了,皇帝可以暗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对不会明着说这样的话。此禁不可开。你要说“能者可不廉”,那人人自以为能,天下就要腐坏了。
两下扯皮,贾宝玉急了,仗着准妹夫的身份对皇帝道:“谁不服,送他去平安州,告老托病不去的,让他儿子去。”额,问题解决了。贾宝玉被未来的皇帝大舅子投以欣赏的目光。欣赏完了山寨小舅子兼未来妹夫,皇帝挽着袖子,开始让他家十六弟追究官逼民反的责任了。吴贵妃的父亲免了职,连吴贵妃都跟着挨了训斥。北静王也是先前与平安州平度使有些往来的人,同样被徒忻报到了御前。身为一个王府,开销确实大了点儿,连王熙凤都说:“就是王爷家也有缺钱的时候呢。”不知道徒忻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把北静王也给掀了。先闭门思过,一切等平安州的事情结了,视情况再给后续惩罚。
反对的声浪马上消失了,仿佛如镜的湖面,大家自我安慰,有由王子腾帅领着的‘猪队’拖累着,绝对可以打击一下张炯的嚣张气焰的。并且,京中官场震动,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有家属在军中的人,开始活动了起来,要求王子腾与张炯各领一军,张炯领军很毒,白痴只能当炮灰和诱饵,大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当然是想自家借机起身的,谁想当垫脚石谁是孙子!这样,本该锁拿进京的王子腾在综合作用下依旧在风口浪尖上呆着了。MD!分功!贾宝玉差点失控想领人打上他们家大门!要命还是要功,你们不会想想清楚啊?!没事扯我舅舅做什么?
王夫人对着贾宝玉欣慰地道:“还好你舅舅依旧领军。”贾宝玉差点当着她的面骂娘了,这算什么好事儿?当人家的对照组。本来吧,王子腾现在回来了,也就是丢点脸,降两级,至少命和家业还能保得住,如果他在未来的战争中继续出错,那结果,还真不好说。贾宝玉快要绝望了,正在此时,又一封军报来了,先前下放锻炼的‘国之栋梁’,死了俩。原因,不听命令,擅自出击。
贾宝玉快要疯了,这种时候绝不是明哲保身能够解决的,就算奔赴前线的没有他的‘世交’,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带队的是他舅舅。贾政是没法指望了,贾宝玉与贾珠商议,两个书生,指天划地挥斥方遒的时候还挺有气势的,但是一具体到细节,都傻眼了,到了现在两个人于官场的勾心斗角都有些心得了,要拿出真杀实砍的本事,那数值接近于零。
恰在此时,召他入宫的旨意来了。
皇帝与张炯见面,拍板决定让这位蠹虫去米缸,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自在的,因为前面的那些人,也个顶个的拍着胸脯说能完成任务的,结果全陷在里面了。他就想把准妹夫召过来商量一下,听几句好话,心里有些安慰,皇子里只有太子到场了。
听了皇帝的计划,贾宝玉很无语,皇帝他想一战而下,又对人家不大放心,居然想出两军竞赛的办法来了,真是……一山能容二虎么?张炯至少有点真本事,但是另一路么?贾宝玉至少了解这些人,别的不行,内斗在行。有两个婆婆的家,必然是个乱糟糟的地方,光看荣国府里邢、王二夫人就知道了。要是到时候张、王二人斗起法来,张炯是个滚刀肉、王子腾别的不行就这个在行,那结果……张炯有真本事,皇帝不得靠着他,张炯本人又不笨,吃亏的只能是王子腾,王子腾又不是个惯受气的,当然忍不住,最后……张炯可能被参上几本,抱着金银回家过年,王子腾连着他的关系网都要一起倒霉,必须得阻止。
外甥的话,舅舅却是未必会听的,这位舅舅还是个积威甚重的人,想靠一封书信改变这样大事件上的立场,外甥还不够份量,关山数重,不定是什么情形呢。贾宝玉头脑一热:“陛下,臣愿往。”
皇帝愣了一下,他只是要找人来说说话的,谁料到贾宝玉会请缨直前线。皇帝道:“你这是什么话?”前番的热血青年他还没忘,现在一个个都没什么建树呢。贾宝玉道:“陛下容臣细禀。一山不容二虎,一军难有两帅,然则……”张炯军与王子腾部是两个系统的,单让一个人领着,底下就要反营,如果将领再有点信心,那这仗不用打了,光内斗去了。他太了解这些纨绔的德行了,张炯去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或老羞成怒或认识不清,必然会跟这个读书人死磕,在京城他们或者有一斗之力,放在军队里只会被张炯玩死。
但是要让这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吧,他们家人在朝中肯定要给张炯使绊子,开始不答应他们就去罢了,现在这样只能认了。如果战事不顺,王子腾第一个要负责,谁说都没用,那就要让双方和平共处到战争胜利。这就要一个人能在中间进行镇压调节,派个宗室去又怕压不住,派个郡王去又小题大做了,贾宝玉本身就担着考核军官的职位,又是王子腾的亲戚、推举张炯的人,正合适。当然这是贾宝玉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的。
皇帝且还不想撤了王子腾,他是另一打算,有王子腾在,张炯贪污的时候至少能够收敛一点吧?只要张炯贪得不是天怒人怨,皇帝就想起用他,毕竟现在能打仗的人太少了。但是让个准妹夫上前线?准妹夫还是个文弱书生?他舅舅还……吃了败仗?皇帝也犹豫了,只说:“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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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从殿内出来,天已擦黑了,被冬天的寒风一吹,他清醒了许多。紧了紧衣服,出了宫,打马回家。到了家里,却听二门上的小厮说:“史大姑奶奶今儿过来了。”这说的就是湘云了,贾宝玉心中一沉。
到了贾母那里,湘云果在的,出嫁的新媳妇能在亲戚家过夜,显然是经过婆家允许的。湘云是来打听卫若兰的消息的。贾宝玉道:“张大人不日起程,正在点选兵马,不用担忧。我意欲请旨随军而行……”
“什么?”这回最先跳起来的居然是贾母。
贾宝玉道:“老祖宗宽心。不过是这么想的,圣上还没允。”他允不允,都要力争的,不然就完蛋了。贾母与王夫人还不放心,拉着絮絮说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不许去!”
贾宝玉道:“云妹妹来了,到园子里与妹妹们玩罢,我寻大哥哥说话去。”贾母、王夫人只能干瞪眼看着他去了,嗯,封建社会有时候还挺好的,爷们决定了的事情,亲娘、亲祖母都没办法。
贾珠也是不同意的,一面咳嗽一道:“我身子本就不好,你这一去又是凶险,琏儿又是个沾着女人就犯糊涂的东西,这一大家子,要交给谁?”贾宝玉给他掖了掖被角:“大哥哥却才病了,不必操这个心,我无碍的,又不冲锋陷阵。再者说来,这一大家子,最后终要琏二哥哥管着呢。我……也是为了自己。尚主岂是容易的事儿?难不成要一辈子寄人篱下?”尚主是个护身符,就算全家死绝,只要不犯十恶,本人也不会挂掉,只是形同入赘,公主死了,连住了几十年的家都要上缴,太惨了。
如果能立下军功,按照现在的情势,哪怕贾宝玉只是个去打酱油的,只要不添乱,最后必有一份功劳,皇帝一高兴,有爵必有府,至少子孙有了去处。和平年代,平安州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必须把握。王子腾又在那里,张炯或者能看自己的面子(?贾宝玉怀疑)不为难王子腾,现在看来以王子腾的本事更大的失败还在后面,战场上一败就要命,要张炯在打仗刮钱之余还当王子腾的保镖,那就不可能了,贾宝玉不能让自家舅舅完蛋。张炯说了,让他打仗也行,打赢也行,有兵有钱就行,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仗要他自己打,要么就当头,要么各领一军,皇帝答应了。
贾珠恨得捶床:“我这身子越发不顶用了,不然……”
贾宝玉忙说:“大哥哥好生休养,我要去了,家里还指望着你。”这才安了贾珠的心。才说完,又有小厮来叫贾宝玉,说是贾政有请,显然是贾母、王夫人告状了。书房里,贾政搓着手,反对不是,不反对也不是,贾宝玉干脆把他的意见与贾琏一道忽略了。
但是另一个人就不那么容易忽略了,一道旋风冲进荣国府,他是纵马来的。林之孝在后头还嚎着:“恭王爷到——”贾政这里果然吩咐:“大开中门……”阵势还没摆出来,十六爷已经直奔贾宝玉书房去了。徒忻找到贾宝玉的时候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徒忻这是头一回来荣国府,贾宝玉再没想到他会来的。正要说话呢,林之孝等几个大管家一齐赶了来,贾政也慌得换上正装,拖着鞋就来了,走到一半才发现没穿靴子,又折回来换靴子。
徒忻马鞭一扔,正落在榻上,笑得白牙尽露和蔼极了,一手扶着贾政道:“我与介石有些话说,来得急了些,老先生请便。”贾政这里刚跪下呢,听了这话,只好应了。
林之孝退出去前好心地把门带上,一面扣门面一面想:他没来过咱们家呀,那他是怎么知道宝二爷书房在这里的?
139.一番离别前行平安
“你凑的什么热闹?眼下还不够你忙的么?”
贾宝玉听这语气不太好,起身倒了杯茶放到榻中的炕桌上,拉着徒忻坐下了。徒忻叹了口气,灌了一口茶,温度适中,还好,暖暖的茶水纾缓了情绪,徒忻细细询问内情:“你是怎么想的?”
贾宝玉把所虑的一一说了,外甥怎么可能不管舅舅?舅舅这回垮了,贾家能全身而退?那些孩子去了前线的人,怕不要把贾家生啃了!徒忻道:“明年公主府也该建成了。”那就是个极好的避难所,一年的光景,这些吃了败仗的东西,十六爷有办法把他们全家挨个儿收拾了。
贾宝玉道:“我总不能老躲在旁人身后。”
徒忻静默了:“我是旁人?”
贾宝玉给他续茶:“不是旁人,就更不能躲了。”
徒忻怒极反笑:“我知道像爷们,只你自己说说,你一探花,是该去兵营的么?”贾宝玉笑道:“谁说我去平安州就是要抡刀砍人的?”徒忻道:“还是太险。” 贾宝玉自斟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平安险中求。”徒忻低声道:“圣上正在犹豫,你就这么拿得稳瓶儿,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尚主的旨意已下,还愁没机会么?”
贾宝玉道:“我既说了,圣上就必会应的。他不放心平安州,小半年了,还没个结果,本来谁都没拿平安州当回事儿,结果太打脸了。朝里又扯皮,我舅舅回不来,我得去。”
“你!你是武职么?连只兔子都打不中!”徒忻开始揭人老底。
贾宝玉道:“圣上才不会叫我领兵。”
徒忻泄气了:“你说着了,圣上的意思,以考核为名,你去前线,把不中用的给带回来,顺道儿给你舅舅跟张炯说和一下子。你不许逞能。”贾宝玉道:“合着先头你是哄我呢,圣上准了?”徒忻没好气地瞅着他:“你倒得意了?”贾宝玉陪笑道:“我……也没想着是这样。”看来后来递的折子皇帝是看进去了,折子里贾宝玉就说了一条——现在京城里谁都不知道平安州是个什么情况,先前觉得事小不在意也就罢了,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事情越闹越大,再不能这么隔岸观火了,必得有人亲自去看一下。他是职方司的,自然是责无旁贷。别人下去,说不定会指手划脚,他保证不去添乱。
“语无伦次。”
“呵呵。”
“明儿……旨意就要下来了,晚上……你家里要是没事儿……”
“嗯?”
“……”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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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旨意果然下来了,贾宝玉以考功的名义,给配了百名锦衣卫随行。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满天素白,荣国府哭声一片,宝二爷要随军出征了。母亲、祖母、嫂子、姐妹……一个个做鞋做袜、收拾行李,哭天抹泪,丫环一边包手炉子一边红着眼睛,贾宝玉很想说,我不是去死啊!男人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个,实在看不下了,逃出后院,被贾政、贾珠拦下,拎到书房,贾政一面说着:“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面递出好多信来:“都是一些世交写的,他们的儿子在军中,带过去,看在他们父亲的面子上,也要看顾你一两分。”
贾宝玉:“……”谁看顾谁啊?还是收下了。心意难得。
贾珠拿出一张名单来:“这是邻近州府之官员名单。”这个比较实用,收下。估计再等下去这两位也要嘱咐了,贾宝玉想跑了,他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大家担心他,他心里暖和,但是一哭,他就难受了。
此时,小信鸽儿又来了:“恭王爷有请。”
贾宝玉顺势逃了出来,披上大红羽缎的披风,被小信鸽往城外引。贾宝玉道:“这不是去王府的路。”小信鸽儿笑弯了腰:“真让王爷说着了。”说着拿出锦囊里一封信来,是徒忻的笔迹。城外银妆素裹,有徒忻的一个庄子,徒忻坐在室内,桌子上摆着酒菜。屋里烧得热热的,小太监为贾宝玉脱去大衣裳。
贾宝玉不客气地坐在桌子边儿:“饯行么?可倒好,家里哭声一片呢。”徒忻变了颜色:“没心没肺!”贾宝玉笑着给两个斟了酒:“总好过情深不寿。”
徒忻沉下了脸。
贾宝玉低声道:“你看顾得好自己,从小到大,何曾吃过亏的?唯有我挖坑给人跳的……”
“这回自个儿往坑里跳,还是火坑。”徒忻捏着酒盅吱一声干了,也不理贾宝玉。
贾宝玉重又给他斟上:“这算是——报应?”
徒忻甩了杯子,在贾宝玉的目光随着杯子落地看着地上一片洇湿的当口站到了他的面前。贾宝玉不自主地抬头看着他,缓缓站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唔……”
徒忻的舌头滑进口腔里,舌头有点儿凉,双唇很有力,嘴巴被吮得生疼的时候贾宝玉如是想。唔,好疼,下唇被咬了一下儿。贾宝玉回神对上徒忻眼睛,黑亮的眼神透着狂疯。贾宝玉闭上眼,停止了挣扎,明日一别,再见时,就是咫尺天涯。大概,这些事到时候也会被丢在哪个角落里生尘,大家还是好亲戚。
脖子被吮得又痒又疼,贾宝玉睁开了眼,偏头一看,嘴边的那只耳朵太碍眼了,他不假思索地咬了上去,代价是襟口被拉开了。伸手一推:“发什么癫?不吃饭了?”“正吃着呢……”
……
……
……
“要拦着你也挺容易的,你们家,随便拿出件干过的事儿来,就够你老实窝个三年五载的了。”徒忻轻声说着。
“是么?”
“真这么干了,你一准儿要生气。”
贾宝玉摇摇头:“他们干的事儿,伤阴德的也不少,真遭了报应,也只是活该。只要不是反罪,他们干过的事儿,与我何干?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也真舒了一口气了,总好过这么担惊受怕的……”
“是我的不是了,到了这会子,还说这些个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儿地回来了……”
“少说傻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你会拦着我?”
“我真想过要拦了你。”
“……”沉默,“我会好好儿回来的,放心。”
“……”
“殿下,贾大人回了,您是不是也回府去?”
“跑了的人,还会回头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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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五味杂陈回到家里,然后就是吃各种饯行酒,家里的,姐妹们单邀的,没能去前线的狐朋狗友的,部里的。徒愉还拉着他去灌了一回,席上陪客皆是熟人,徒忻赫然在座,四目相对,贾宝玉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缠住了。
孟固笑道:“我如今在御前伺候,保不准要去那边跑腿儿,到时候咱们俩可要相互照应着了呢。”这才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徒愉没媳妇儿,家里非常自由,当然有媳妇的那一位,也没人敢管他,酒酣耳热之余,徒忻三言两语就把孟固打发掉了:“你还不去与你媳妇道别?”孟固道:“现在还没点我的差呢……”在徒愉的嘲笑声中,孟固溜了。余者也纷纷告辞。
徒忻把贾宝玉留下,征用了徒愉百年难得一用的书房,书房的格局与徒忻府上的完全一样,乃是徒愉偷懒照搬来的——他没心情在这上头花心思。小榻上摆着一堆包袱,徒忻一件一件亲自点着:“这是内造的上好伤药、这是父皇赐的软甲,我现今用不着,你带上,这张熊皮带上,平安州冬天湿冷,铺着免得关节受寒……记住了么?”
贾宝玉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等徒忻点完东西转身发问,轻轻上前一步,含住了两片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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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收拾好,时间已到了十月末,这些人,真是太能拖拉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炯清点兵马,分配任务,他手下也有几个得用的部下,带着几十个得用的亲随,要分配着各领一部,这一回皇帝不敢再选拔‘有用子弟军前效力’了,交给他全权处理了。他要求,先在京城附近大营里整训二十天的士卒再去前线。这些部队张炯看过了,仿佛菜摊子上摆在外面的样品苹果,当面光鲜红润,背后难免有几个虫子眼儿。不事先整出一点精气神来再出发,等到了前线,遇到那些蔫头耷脸的败兵,还不叫那些懒兵带坏了?还打个P!老子是去捞钱的,不是去送命的!张炯坚信,人都是有野性的,看他一个斯文人,可不就比那些草包强多了?所以要先训。
这边儿张炯觉得勉强合格了,那边儿不走也不行了——平安州军,哗变了。理由也很正常,大冬天的,王子腾所部有冬衣、有配给,平安州的地方军没有,四面其他州县来了个坚壁清野、坐壁上观,乱民是被围了,平安州军也陪绑了。本来跟着节度使大人敲诈勒索、横征暴敛,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现在好了,以前任由宰割的牛羊亮出了犄角,抢回了原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朝廷的光辉又迟迟不照到他们身上,还能怎么着?反吧!乱刀剁了节度使,完全忘了这人先前带领他们发家致富奔小康。然后,平安州的局势彻底失控了,这些干正事不出彩的人干起坏事儿得心应手多了!
援军再不用停留了,走吧!这回很低调,也许是天冷的关系,送行的唯有兵部尚书。寒暄已毕,大军开拔,当官的有马骑,士卒只好步行,踩得雪咯吱咯吱地响。贾宝玉不算他们编制里面,大部分人依然很敬重他 ——看到考功计分的面子上——也默许了他的两大箱行李被夹带了进来,大毛衣裳红披风、内衣鞋袜扎头绳、手炉脚炉织锦被、文房四宝来两匣,少不得还带了些银票碎银……
徒忻纵马跟着队伍一气跑了二十里地,张炯听了底下的回报惊讶万分,转头对贾宝玉道:“贾大人,这位大概是送你的,快看看去罢。”
斥侯回报的时候,贾宝玉也听到了,此时对着张炯一搭手,勒马回转。徒忻勒住了马,看着一片红云在白雪地上飞了过来,眼睛被这色块刺得生疼。两人站在地上相顾无言,徒忻伸出左手一把把人拽到了怀里。右臂一扬,徒忻身上玄黑的大披风兜头罩住了两人,脚下的积雪反着光,旁边的光线被披风挡住了,密闭的空间里,唇上被咬破了,生疼。贾宝玉伸手反抱住他,两人都用尽全力似的,收着胳膊。
静静的雪地里,只余喘息之声。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许久,贾宝玉哑着嗓子道:“我去了。”
玄色的披风水般滑落,柔顺地贴在徒忻身后,贾宝玉听见他说:“我等你回来。”
140.风雪行军初次吃苦
贾宝玉回到行军行列的时候,双颊犹自发烫,做贼心虚地四下瞄瞄,结果……没人理他。大家都兴奋着呢,张炯的名声早在集训的时候已经传遍全军,跟着这位混,有“钱”途啊!哪怕当小兵的,有功劳让上面抢了,还能落个实惠不是?上贪下也贪,哪能有个数知道谁贪了多少呢?当然前提是,大家认真砍人,打个胜仗,而且,据说这位主将他老人家更爱钱一点,所以心思花在两个问题上——打仗、捞钱,不会费心贪大家的功劳。这支精神支柱诡异的队伍,就这样以诡异的兴奋状态行走在官道上,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
贾宝玉完全是多虑了,以徒忻的仔细,两匹高头大马打掩护,一件大披风盖住了头脸,断不会让他陷入为难的境地的。天上飘着雪,两万人踩地的雪地,即使是官道,也泥泞不堪了,地位高的有马骑还能带着辆车,地位低的只好动用11路。贾宝玉的马蹄上裹上了草垫,后面粮草车的车轮也包上了蒲包,士兵们的待遇没这么好,除了YY未来的光明‘钱’景,还要注意脚下跟摔了跟头被人耻笑,根本没心思注意到其他。
也有心思活络的,知道贾宝玉是职方司的,职方司平时不算什么,但到了这个时候,负责考核,对于军官来说就很算什么了。虽然兵爷们打了胜仗不用太担心这人说什么坏话,不过襄着点儿总是好的。但是这人太‘乖’了,从出了城门就跟着主将一道并马而行,旁人不大插得上嘴,只好打着主意等晚间安营扎寨的时候再悄悄凑个近乎。
贾宝玉快打几鞭追上张炯,继续方才的话题。刚才恭维过了张炯治军有方,张炯也顺势说贾宝玉年少有为有眼光,现在就是闲聊两句如何分兵,贾宝玉顺口问一句今天在哪里安营扎寨。两人之前并无接触,张炯纵使间接知道是贾宝玉保的他——唐佑说的,也没那个时间精力找贾宝玉好好聊天,他得在短时间内把能看的兵练成勉强能用的兵,还要见皇帝、太子去解说一下,还得与各方人员扯皮。张炯也挺想跟贾宝玉聊两句的,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在京畿地界,多少双眼睛看着,队伍不能走得太慢,因有风雪这个因素,走不很快倒也有情可原。到了中午,雪越发下得大了,风也烈了起来,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细细的一层如白沙一样从地平上弥漫开来,与铺天而下的鹅毛大雪交织着填满天与地之间的空隙,已经不能正常聊天了。张炯掏出怀表一看:“是时候歇息一下儿了。”贾宝玉斜眼看去,那是一枚金壳怀表,图案精美,浮雕着花枝、喷泉,像是件泊来品,丝毫不比自己见过的东西差,心里点头,这家伙是有家底的人。贾宝玉也捏出自己的怀表,果然,午时三刻了……
官道选路都拣平坦的修以便利用,到了这会儿反显得磨人了,两旁地势很平,山坳也难寻一个,勉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埋锅造饭。高级军官如张炯,身份特殊人士如贾宝玉还有个帐篷在里头吃,普通士兵就只好在雪地里顶着斗笠端着碗就着天上的飞雪下肚。吃完饭,他们还得继续赶路,雪越发的大了。
行军打仗,真不是人干的勾当!一路上爬冰卧雪,这个绝对真实!下午的时候天阴得越发厉害了,到了下午,依旧彤云密布,贾宝玉身上大红羽缎的披风带着帽子和扣子,系紧了倒是防风防雪,头顶都能感受到雪落的重量,雪花打在帽子上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大骂:“有心情赏雪作诗折红梅的全TMD是吃饱了撑着的王八蛋!”完全忘了自己以前也是属于王八蛋族群中的一员。
这一天只走了八十里地,如果说这是急行军救援显然是不合格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对于这群平常不怎么出去的人兵来说却也是极限了,人困马乏。路边有个驿站,理所当然地被征为军用了,三间上房张炯一间,贾宝玉也不客气地得了一间,余下的一间住了三个副将。级别再低的就往厢房里凑合,另有一个副将没抢过同僚,也住在了厢房,级别更低的只好住帐篷。作为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人,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苦不堪言,哪怕宝二爷的铺上还铺着毛皮盖着锦被。痛苦是一回事,需要挺下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说宝二爷没受过这样的罪,哪怕是贴身伺候的奴才,也没吃过这样的苦,李贵、扫红两个腰酸腿疼,脸都冻成青白色了,还挣扎着催逼驿丞烧热水给贾宝玉洗漱烫脚,换身轻快的大衣裳。贾宝玉道:“且等等。”他还得去看看随行的锦衣卫安排得如何了。锦衣卫自然是住得不错的,贾宝玉心里明白,如果有什么事儿,自己未必指使得了他们,一个弄不好,还得命令他们把自己的‘亲友’们命下,不然就等着一块儿被拿下。锦衣卫领队的是个千户,姓叶,住在西厢,此时也来看望下属,对贾宝玉道:“大人放心,我们省得事儿。”贾宝玉道:“跑完这趟差使,必亏不了大伙儿,旁的不说,有这番经历也是一笔谈资。与张大人出行——”底下话不用说,大家都会心一笑。贾宝玉这才回屋收拾自己。
驿丞不敢待慢,也是怕了遇到不讲理的兵,也是因着里面有个准驸马,一一安排好了。还烫了好酒,还小心焖了只三黄鸡,吊起个羊肉锅子,生怕被挑了理去。两撇老鼠须的驿丞窝在偏屋里,口中念念有词:“弄只老鼠看米仓,好好的驸马不当跑去受苦,这世道,邪了门儿了。”
被他称为邪门的两个人此时正与一干下属围桌闲坐。除了张炯,一桌坐的还有几个副将与厢房里住的几个人,林林总总也有十好几号。大家,咳咳,不大看得上贾宝玉,细皮嫩肉,锅碗瓢盆带了一大堆,临走吧,他家未来大舅子之一给了百名锦衣卫,之二还送了十个护卫……到了地头,卸下车,炕上一层毛皮两层褥子还要加两床被子,点手炉脚炉,他家奴才还满院子追着要热水热茶,挑剔饮食不够好。个少爷!上了阵别尿裤子就好。副将们单论级别,比贾宝玉都高,但是……不管什么时候管人事的总是比较牛气一点,贾宝玉不完全算管人事的,只是他管的那一块儿刚好掐住这些人的脉门而已。一群三、四十岁的家伙,不平衡了一点儿。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要奉承一下:“贾大人为国分忧。”“贾大人慧眼识英。”除了张炯。这些人的文化水平,也就是说这些了。张炯先举杯祝酒,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这份缘分值得干。一杯喝完,张炯不忘谢谢贾宝玉:“听唐学士说了,还是你举的我。”贾宝玉连称不敢。然后张炯开始介绍他的手下,手下一一敬酒,贾宝玉又介绍叶千户给大家。酒多了一点,不是斯文人出身的人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大脑了,尤其张炯说了:“这是最后一顿酒了,打明儿起,这军中就只有水没有酒。”说完也刻意扫了一眼屋里。
贾宝玉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想这样喝酒啊?老子在京里场子少了么?还缺你这一点儿?再说了,你这里的酒,那档次,啧啧。男人喝酒喝得多了,容易生出弱智孩子来,李白苏东坡刘伶……哪个儿子智商正常了?
然后就开始起哄了,有意无意,说起‘头前跟随张大人的风光’来了,某某单枪匹马从敌营杀了个对穿,某某身中八刀还拼命往前(你们拼命往前抢钱去的吧?)末了,就有个张副将趁着酒意问贾宝玉:“不知贾宝玉大人于战场之上,会些什么?”张炯都听不下去了,他只是……感谢一下,然后——通过这一天接触知道贾宝玉不是个傻瓜——暗示一下贾宝玉,那啥,大家互相合作一下。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副手会拆台。张副将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酒多了,在军营里兵痞喝高了的时候说起话来还真是百无禁忌的,互相嘲笑一下太正常了,真戳到别人痛脚了大不了醉的时候打一架,醒的时候赔个不是也就完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集训,大家知道了,开国武勋世家嫡孙的兵部官员贾宝玉同学,是个上了围场要特训,拿起弓箭要作弊,围猎需要别人帮忙的——武艺废柴。贾宝玉同学一路上不哼不哈也不故意找碴,张副将对他还算有好感,说话喝酒也就没提防着他,把他勉强当半个熟人。这不,人一熟,说话也就没顾忌了,话一出口,自己也顿住了。
张炯的脑袋大了一圈儿,正想一巴掌乎走副将,自己来解释。只见贾宝玉斜坐着,随意举杯晃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我什么都不会干,但是我会什么都不干。如何?”
众人:……
张炯首先反应了过来,亦起身道:“爽快! ”仰脖干了。张副将弋着眼儿,看了贾宝玉半刻,起身与贾宝玉一碰杯:“往后只要有事儿,您只管开口。”都是爽快人,也都是明白人。凡事就怕外行指挥内行,别的还好,比如做生意,顶多是赔钱,要是打仗,那就是赔命。眼前这位,职衔不高,现管,年纪不大,驸马。他要乱插手,还真是麻烦。
这杯酒奠定了日后军事行动的基调,贾宝玉笑对叶千户道:“你我闲坐京中,指点江山,真刀真枪的本事却未必如他们呢。譬如头前那一拔出京的,谁想到要先整肃军纪了?这才是懂行的人呢。”张炯也不要脸的吹捧贾宝玉之前写的教程:“我与唐学士算是平辈,便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离京前圣上与太子召我问话,还拿出你写的那本《方舆纪要》来,写得真是好!我老张不说假话,你呀……不入这一行,亏了。”行了,上道了。
贾宝玉这才起身给大家斟酒,众人哪里肯坐受?都起身接了。贾宝玉团团一揖,端起杯子:“我本书生纨绔,再也没想到会走这一步也不必走这一必的,到这里来,也是逼不得已。”亲舅舅都掉坑里了,外甥能不来么?“不求旁的,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只要能把人囫囵儿带回去就成了。总之到了地头儿,一切全听大伙儿的,败军之将不言勇,那头儿,我尽力劝着。”
这是贾宝玉早就想好了的,明显的,不管张炯是不是专家,已经败了的王子腾等人明显是外行,自己也是不懂内情的,现学也要看缘份,不如在一开始就全托给张炯,省得日后把脸全丢完了再与别人闹翻了之后去求人,也是全了自己的面子保了自己的命。原还不知道要如何尽快寻个机会把话说透又不失面子呢——时间不等人总要在开打之前把芥蒂给去了才好办事,这下正好有了个由头。
张炯一口干了,酒盅一甩:“老弟,一言为定。”满面红光两眼绿光,张炯太高兴了,很好,非常好,这回可以甩开胳膊干了。当兵的最恨的就是自己在前头拼死拼活,完了后头还有拖后腿的,你拼命得了胜利,还要被参,好处没有,罪名倒有。贾宝玉如此知情识趣,与军人打交道又这样爽快不扭捏,倒真像是行伍人家出来的了。张炯很想说一句:我很看好你哟~
喝得正高兴呢,一路驿马呼啸而来,被大军斥侯拦住了拿下送到张炯跟前。紧急军报本来是不能随便看的,但是送信的人是可以问一问的。贾宝玉同学又兼着兵部的差,恰逢其会。不问不打紧,一问,坏了。
先前那位援助的将军,被拖累着死了……
张炯喝酒的兴趣也没有了,一挥手,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启程,加速前进,不能让事情再恶化了。漫天风雪,看着可真是愁人。
141.艰难行军见到舅舅
贾宝玉一夜没睡好,与他一样的人估计不在少数,第二天早晨起来,雪还没有停,因为有不利消息,也没人敢再多抱怨一出门就这样辛苦了。匆匆洗漱,吃了东西,贾宝玉做好了思想准备,驰援么,当然要辛苦一些。孰料早上一起来,气氛倒是够紧张了,吃完了饭,行军的速度居然慢了下来,贾宝玉心下狐疑,开始还不好说什么,直到第一次停下来休息,速度都没快上去,比昨天还不如。休息的时候自然是高级军官堆作一堆,小兵们聚成一团,贾宝玉终于忍不住去问张炯。
张炯比较给面子,与周围的副将等笑完之后,转问贾宝玉:“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介石可知是何意?”贾宝玉一愣,听张炯续道:“这样的天气,再跟昨天似的,只怕到了平安州这些人也累得拿不动刀枪了,如何还能应敌?”贾宝玉于军旅之事本就不大懂,三十六计倒是读过,练兵之类的基础知识却是非常缺乏,说到机动力,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印象里勉强记得的那一点给翻了出来,他却忘了,他的那点知识里混杂了不少两百多年后的常识,而现在却是个没有卡车之类运输工具的地方。听张炯这么一说,不由脸上泛红,心说反正已经丢脸了,不如索性一次性丢完,省得以后再问被人二次鄙视,于是问道:“那昨儿为什么不慢下来呢?”
张副将代答曰:“昨儿还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呢。”行了,甭说了,全懂了。昨天那是作秀呢,对张炯来说,虽然是打定主意大坑一把,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齐的,比如,让皇帝看见他很努力,也好堵一堵言官的嘴。本该纯洁的军队、本该单纯的战争也这样乱七八糟,前面的失败还真是活该,贾宝玉心想,也对到达平安州之后的扯皮有了更多的忧虑。这还只是跟军队外部的人耍心眼儿呢,那些人还窥不到内里,要是到了平安州之后,窝里斗……
这次降雪的范围不小,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走出降雪的范围,然后悲催地遇上了——降雨。雨比雪更难忍受,雪至少不会直接化掉,拍拍身上衣服依旧能保护比较干爽,雨就不同了,哪怕兵士们身上都披了蓑衣,还是觉得骨头缝都冷得生疼,更有一些连蓑衣都没有只能弄个破斗笠带着或者两人合用一件蓑衣的。贾宝玉当然要好很多,他老人家直接奔马车上坐着了。就算他想与大家同甘共苦,张炯也不敢让他这样。张炯本人披着羽缎斗篷来回跑了一阵儿之后,也窝了进来,抖开地图,就着蜡烛的火光,张炯告诉贾宝玉:“照这样走下去,还得个十天。就算头前训过了,这些兵还是差着些了,再者,我怕——这一路已经累成这样了,到了平安州,他们已经是疲弊之师,难以直接上阵,还要休整,到时候怕还要有麻烦。平安州虽有败绩,只是有先头的事作警醒,令舅想必不会冒然出击,且不用过于担心。”
贾宝玉来就是平事儿的,他知道如果张炯带人到了地头,不直接投入战斗,那群打又打不赢,架子还摆得挺高的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一点头:“到了地方儿我就与舅舅聊聊,只是……”犹豫了一下,“我舅舅也是刚刚失利,我真怕底下的人未必肯全听他的。”张炯一笑:“无妨,王大人体谅就成了。”他出征的时候临时加了个节制全军的衔,名义上大家都归他管,但是本人内里却依旧品级不高,又是个空降来的道德败坏的家伙。
贾宝玉看了一回地图,图他倒是熟,看着平安州旁边不远就是史鼎的辖区,忍不住又指着地图问张炯:“张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了,此处亦有民变的迹象,据张大人看,是否会成燎原之势?”张炯扫了一眼开口道:“我也正想与老弟说这个呢,此处要是混作一气,便隐隐有几省糜烂之势,到时候不大好收场。只是……”张炯同学的意思是,先收拾了平安州,让史鼎处再乱得大一点然后去收拾,这样也算是大家的一份功劳。而且这一等,必然事情会略大一点儿,那样行动的范围就会更广一点儿,自己也能捞得多一点儿。张炯心里已经评估过了一回,就是先不管史鼎那里,以自己的本事,弄个平安州也不需要太多时间,史鼎那里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
贾宝玉挺无语,开始觉得自己荐错了人,平安州是怎么闹得这么大的?不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没遏住苗头么?思及此,贾宝玉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张炯笑道:“你我原是为平安州而来的,难不成不管平安州而管那里?岂不本末倒置?再说,那里是贵亲所在之处,他是你长辈,就算你去了,他没闹大的时候,你能把他如何?你是晚辈,来硬的不行。好声好气的说着,他会听你的劝?不逼到了份儿上,他能乖乖听话?他们要真有本事,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既然没本事就不能由着他们闹还供着他们,想闹的,我就只好压着了。我们既然走到一条道上了,不妨多说两句,别叫他们连累了你,你好好的在岸上还能捞他们,要被他们拖下水了,大伙儿一道玩儿完。只要压得住这些没用的,我能保证把事儿平了,只要这事揭过去了,你有多少本事不能使?有多少人不能捞?”
贾宝玉不吭声了,他对史家的感觉并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感情,史家的熟人就一个湘云,史家的子孙也没什么出息,挺让人瞧不起的。诡异的,贾王史薛四家,阴盛阳衰得厉害。就是王家,贾宝玉也没打算把自己累个半死,再让舅舅依旧光荣,然后……依旧可以包庇杀人犯。他的目标,是让四家别死绝了就行,其余的就看各人的努力和造化了。贾宝玉点点头:“我们虽是姻亲,我却也知道轻重,他们本没多少正经本事,放到这样的位子上,祸害百姓不说,这是虚的,也是祸害他们自个儿。没那个本事偏要担那个担子,结果只能把自己压死。”张炯捋须笑道:“孺子可教也。我当初,咳咳,就是明白自个儿不是在京里与他们混的料儿,才……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么?”
贾宝玉心说,你那是有一技在手,而且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垄断嫌疑才能这么嚣张的好不好?他却不知道,皇帝对他的大局意识这项技术也比较欣赏,此时贾宝玉狐疑地看着张炯:“您该不会——对平安州也是这一手吧?”
张炯张口欲辩,又笑了:“我自不会看着事态做大,却也要让他们熄熄气焰。令舅是个明白人,自没什么。只是一帮子年轻气盛的爷们,”张炯从鼻子里喷出轻蔑的气息,“他们得净饿两顿下下火。”教训这些家伙,贾宝玉完全没有负担,不过仍然提醒:“这里头难保没几个真有本事的,您还是别一道儿得罪了。”张炯道: “我省得,在京时早看了邸报并加急文书,倒是有几个可堪一用的。”只是大部分还是不成。
张炯坐的是贾宝玉的车,里面舒服得很,往板壁上一靠,张炯幽幽地道:“本来要是只三五个,练练手也就罢了,这人呐,最怕扎堆儿,好的也就不好的给带坏了。你说,都是朋友,别人都怒发冲冠了,你有多大定力能装怂?还是在兵营这么个地方,三句话说起来都能赤膊上阵的。所以还要防着炸营。”贾宝玉心说,不错,从众加众从,在某些环境下人容易被忽悠。
口中也缓缓地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偏偏把这些人放到一块儿,互相撺着火儿,顶上再一个压不住。”张炯笑了:“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贪。”贾宝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张炯也笑得更大声了。贾宝玉敛了笑:“划算就成了。”张炯点点头:“这倒是。”干实事的人往往讨厌空说大道理的人,皇帝说了:“贾介石与我算了一笔账,叫你去,划算,你可别叫朕亏本儿。”算账二字,很对皇帝的胃口也很对张炯的胃口,所以,他不介意跟贾宝玉多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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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依旧住在驿馆里,扫红已经止不住在嘟囔了,前两天李贵还在他头上拍了两巴掌叫他少啰嗦,今天李贵也扛不住由着扫红说了。李贵的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往常出的都是美差,还有外快可以拿,跟着贾宝玉出门,遇上个大方的主儿出手的赏银是以两来计的。这回倒好……李贵说后悔是假的,说难受却是真的。累了一天,还要看管贾宝玉的行李等物,徒忻送的护卫他哪敢指使?锦衣卫他就更不敢使了,只有自己动手做这做那,李贵憋屈了。想到随着贾宝玉随驾打猎的那两回,营地里都有差使太监等帮忙的,虽说贾宝玉没主动要求,依旧有分派的使唤人,眼看着黑压压两万多颗脑袋居然没有拿来用,他动了歪心眼儿。
晚间到了屋里,李贵便挨挨扎扎地过来了:“二爷,咱们的箱子还没卸完,今儿有雨水,不大好搬动,不如——跟张大人他们借两个人使使?”白天(虽然没出太阳),张炯跟与贾宝玉说完了士卒疲弊,贾宝玉想这些人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打杂的呀!人家白天在雨地里泡了一天了,晚上还要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也累,这不是添乱么?这会儿还要支使旁人,贾宝玉心中略有不快了,这都带了什么人出来哟。
李贵能忍到这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前几天他都没吭声,这会儿腿都肿了,见贾宝玉还在犹豫,只好把腿亮了出来。贾宝玉一翻白眼:“罢了,借两个人使使,到了地方儿,别忘了给人些银子,出门在外,他们又不归咱们管,不能白使了人家。”
张炯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先时看你带了人,怕这些丘八粗手粗脚的不合意,要是做些粗活倒有的是人。”贾宝玉道:“他们那是有正事的,我这些仆人,在家也是娇贵的,日子过得都不像是奴才了。”张炯道:“不妨的,出门在外,谁身边儿没几个亲兵打点伺候的?”当下就从自己的亲卫里拨了四个给贾宝玉,并申明直到战事结束贾宝玉回京,他们就跟着贾宝玉干粗活了,战争结束后会给他们也记一份功劳。
有了出力的人,李贵也来了精神,指挥着四个人把箱子抬进了屋,让扫红一样一样地安放东西,他自与小兵们聊天套关系。贾宝玉仰天长叹,由此一点就能看出自家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主子面了,奴才也没用。掂了块碎银子给四个小兵,贾宝玉出门跟张炯聚餐去了。
吃饭的时候贾宝玉还是有些郁闷的,荣国府的风气实在是太坏,丫环养得比小姐娇贵不说,连男仆都这般脆弱,当年跟着主子出门砍人的风采哪里去了?好用又忠心的跟班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的,李贵好歹比较放心一点儿,贾宝玉郁郁地想。不过……自己好像也很废柴的样子,也不好挑剔别人娇贵,论起娇贵程度,宝二爷在全家那都是数得上号儿的。
席间,张炯以为贾宝玉是在为他家亲戚人神交战,便说了些开解的话,把战局往好里说,又说史家无恙等语。散伙的时候,贾宝玉悄悄对他说:“史家一门两侯,去一存一也成了,只是……”张炯接口道:“我有数儿,必叫谁都挑不了你的理儿。”冲贾宝玉不拦他发财,他不介绍再背点儿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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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雨地里行了两天,天才放晴,士卒们把蓑衣一扔,斗笠一摘,就差往上面踩两脚以示庆祝了。贾宝玉也重新坐到了马上,李贵和扫红也活了过来的样子,两个家伙跟四个小兵聊天之后才知道要打个绑腿儿……
李贵本来存了个弄几个粗使人的主意,不料这些兵们行军的经验居然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张炯临时教的还是军队里代代流传下来的,总之,比李贵懂得多多了。李贵此时也收起轻视之心,倒是没敢把人家当成荣国府的三等小厮使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因此而躲过了被这几个粗人罩麻袋海扁的痛苦。
终于到了地头,南方的天气有些湿冷,比干冷的北方更难熬,哪怕已经出了太阳。贾宝玉的条件好些,惊奇地发现,皮肤似乎变好了不少,囧RZ……宝二爷出行,家里给带了沤子、胰子等各式洗涤化妆用品,薛蟠表示,等战事略好些,他家商队能路过的时候给表弟捎带日用生活品。
经过艰苦的行军之后,张炯部携观察员贾宝玉一枚抵达了平安州外围,与王子腾部会合了。因为张将军的阵亡——此人死得实在太冤了,因为没打过胜仗,死也没个追悼——‘援军’们被王子腾收拢。两下见面,王子腾见了外甥很是高兴,见了张炯又有些尴尬。
两下见礼毕,王子腾先划下营盘请张炯休息,张炯看看贾宝玉,没吭声,寒暄两句就领人去了。贾宝玉心里苦笑,张炯来了,明显是要收了王子腾的权和兵的,王子腾这会儿又给人划地盘儿,可真是……
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甥舅没外人,王子腾把人往自己的帅帐一拉,随着门幕落下,他的脸刷地变了。贾宝玉不及寒暄,顿悟舅舅这等老狐狸怎会见面就给未来合作对象(其实是上司)兼救星脸色看?显然是有坏消息要与外甥通个气,本来要是贾宝玉不来,王子腾说不定就得捧着自己的败绩任张炯宰割了,但是外甥来了,有个商量转圜的人,王子腾肯定要遣开别人。
当下甥舅两个直奔主题,王子腾很干脆:“知道张将军是怎么死的么?”
贾宝玉一摇头:“只听说是出战不利,不过我猜是叫人拖累死的。”
王子腾道:“废话!一群混帐东西,有一小半儿吓得不敢上阵,另一半儿发了疯似的上去就不看着,刀箭无眼,张将军是受了圣命要带着他们的,护哪拨都不是……”好容易把人都拉下来了,亲自砍了人尝了血的心也大了,把出征前家里人的叮嘱全给忘到脑后了,还嫌上司胆小,居然想带着家奴亲随劫营去。他们面对的是哗变的士卒,好歹人家也是当过兵的,当然没让他们得逞,张将军不得不领兵去救援,却被人打了个埋伏,光荣地憋屈死了……
贾宝玉:……我就知道,到了这里最难对付的不是站对面的,而是站旁边跟后面的人……
142.准备就绪即刻开战
吐了口气,贾宝玉跳下马来,把手中的马鞭扔给了李贵,到了平安州五天了,与繁忙的众人相比,他实在是太闲了,曾经梦寐以求想睡个懒觉的他,在不用上班不用被家长监督的条件下,也不好意思睡到日上三竿,更兼战事紧张,他多少有了点儿危机意识,每天早上起来之后努力练习技能——骑马——以作战略转移之用,当然,偶尔也下地跟着马小跑几步。当然打死他也不会说这是为了逃跑做准备的。因为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倒叙的分割线——
当日听王子腾一说平安州的情况的时候,贾宝玉心都凉了,晚上冷静下来的时候仔细分析,鉴于他未来老婆的身份,以及以后要做的许多事情,来这一趟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当时他是真的后悔了,恨不得再穿一回。贾宝玉压住心里的烦燥,先跟王子腾说明了情况,同时劝王子腾:“事到如今,唯有配合着张大人将功折过了。”王子腾道:“那些个惹了祸事的,我且还能压一压,只是这一回有负圣恩,非但没胜,还叫少年子弟一道跟着丢脸……”
谁都知道这些人是祸头子,但是王子腾一个长辈可以教训他们,却不好上表在御前说他们的坏话与他们打官司,那样太掉份儿了,又的推卸责任的嫌疑,这些家伙的家里也不会甘休。最要命的是,皇帝是选了人来交给你带着的,你没带好。王子腾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儿埋怨的,然而……他外甥出了主意了,这些人都是考过试再送过来的,皇帝说他们合格的,谁也不好再说别的什么了。
贾宝玉还没忘自己的主要任务:“这回差使是我自己讨来的,圣上、家里没人答应,是我硬要来的……实在是不放心这里,舅舅这里的情势可不大妙……”贾宝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硬拉了张炯来,王子腾这里必得会败得很惨,然后问责,然后王家垮掉,再然后多米诺骨牌一样地,没了军方实权人物的庇佑,四家人原先做的那些贪赃枉法的破事全被掀出来,然后一块儿玩完。当然最后这场战事也会有新的或许是张炯这样的人出场来收拾,成全了别人的令名。自己与贾珠或许能全身而退,也要元气大伤,再然后被人拿这事儿来回炒冷饭说‘见死不救’,‘刻薄寡恩’。
这么想着,贾宝玉的语气就更重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张大人善战且贪,他要不是有这么个小毛病,朝里人扯皮不放心,这才留下舅舅叫他碍着有人在少拿些儿,这会子……舅舅该锁拿进京问罪了。这场战事,平了,一切都好说,输了——那些新来的年轻人,以后有的是翻身的机会,舅舅就……不如靠着张炯。”
王子腾也被这些不能帮忙反而添乱的人折腾得够呛,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把张将军很放在眼里了,反而因自己战败此人增援心情有些微妙,直到张某人战死,他才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想来外甥是不会害自己的,王子腾连声答应了,又说:“你是快要尚主的人了,还要以身赴险!这会子你比我要紧多了!偏又累你到这里来,便是此番功成而返,我也没脸见你母亲了。”
甥舅二人说着话,要紧的说完了,就是上茶说家常,王子腾又问了京中情势与各家情况,最后说到贾琏的事儿,狠骂了一回:“那时我不在京里,不然他倒是敢!净会惹祸。”又问贾珠可好,身体如何一类。
正说话间,那边已经安扎完毕,晚间就是接风宴,因有贾宝玉这个打圆场的在,王子腾又是官场老油条,人品的下限也比较低一点,张炯等人觉得贾宝玉人还不错,也给他面子,这顿饭倒还真不错。席间,王子腾表示:“明日一早,咱们就交割一下儿,我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军中禁酒,大家还清醒着,张炯道:“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此地诸事还请多多提点。”又是一番寒暄,总的来说,情况还是不错的。王子腾表示会继续压着这些笨蛋,张炯道:“总拘着怕也不成的,不如……挑几个勉强可用的,寻个由头打发了不中用的,也好叫人没话说。”王子腾道:“他们如今都在营里,全凭张大人作主罢。”
贾宝玉明白张炯的意思,明显的,皇帝出的主意就算再馊,你也得把它变得好闻点儿,如果能历练出哪怕一两个人,就能表明皇帝依旧英明,给大家提供了机会,没出头的人只能怨自己不努力,瞧,那谁谁跟你一样的,怎么人家行你就不行了呢?
王子腾心里不舍放权,但是皇帝不是命张炯给他当下手的,在外甥的‘劝说’下他至少明白这个时候最好配合张炯,倒也干脆地交出了指挥权,当然他的亲信们还是归他管。
——转回——
自从张炯与王子腾搭上了线,贾宝玉就不大管这些事了,虽然军事会议也会带上他,然而商量军务的事情,贾宝玉就没再插嘴。他知道自己纸上谈兵兴许可以,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没什么把握的,尤其他的工作重点是调解以及……密报。
天天写小报告给皇帝,身边还带着有着优良传统的锦衣卫,就算他不写也没人相信。锦衣卫也自有渠道去密报,如果收不到他的小报告,皇帝那里不定会怎么想呢。再者说了,为臣者最担心的就是失了圣意,离得远了就容易被人拍黑砖,现今有这么一个沟通的渠道,不老老实实每天写点作业交上去的那是傻瓜。他出京来,诱使皇帝同意的一个理由就是:军中无人可细报详情,下面的人说不定还瞒着不少东西,致使京中也是雾里看花,不如他去看得仔细些,也能写得明白一点,皇帝这里也能更有数一点儿。
贾宝玉开始几天的报告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外是今日风雪,路上艰辛,士卒的御寒衣物不甚充足等等。到了平安州,就更有内容好写了,其中就包括了张将军死亡的真相。贾宝玉去看了不少以前‘好友’,一个个……挺让人吐血的。卫若兰等还惭愧一下:“本想争个脸,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的,这会子实在是……当然也是头脑发昏了,累得张将军阵亡。”这算是态度良好的,贾宝玉虽然生气,倒也忍了,另有一等急急惶惶,来的时候自以为天下无敌,见了敌人就尿裤子,而后再也不肯上阵的。最可恨的是……连累死了人还不知悔改的,嚷嚷着主帅无能,张某人贪生怕死没有出动,当时要是跟着他们一鼓作气必可一战而下,必不会被打埋伏。理由是:这是围点打援,打的是援军,你要是一道过来了,大家泰山压顶……
去你爷爷的!死背书都背不好的家伙!围点打援是这么个意思么?贾宝玉恨不得把他们当场踹死!记了几个人的名字,某伯之子某侯之孙的几个人,回到住处就写小报告去!相信军中必会有其他人给皇帝写同样的报告的,贾宝玉决定修改一下,这一部分全部写实给皇帝,同时像张炯计划的那样,报告也要有好有坏,最后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贾宝玉大人评论皇帝的英明决定:是大浪淘沙,剩下的才是精华,皇帝英明。
这封信刚送出去,没两天另一件事情又发生了——张炯接管了营盘之后全面布防,重新修整了队伍。贾宝玉怀疑有人故意放出了他的贪名,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张炯本人,因为现在流传的是,这个上司会捞钱、会带着大家一道捞钱——士气空前高涨,反而没人说这人捞的都是军费,是本来会贴补给大家的钱。这些事情贾宝玉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战争的结果如何,目前看来,至少张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原本颓丧的败军也被带得有了生机。
张炯重新整理了营盘,加设岗哨,同时不停地命人去请熟知当地地理的人来咨询情况,贾宝玉从旁听着,这些人知道的可比自己空从书上得来的知道要清晰的多了。贾宝玉只能描述:“此山险。”采药人却可以告诉你:“山上没路,山坳里有条小溪,水清可饮。”得,不用担心了,张炯很专业。
就在贾宝玉旁听的时候,巡营官带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家伙来了,五花大绑,满脸尘土,嘴巴里还不干净:“知道爷是谁么?知道爷是做什么的么?”张炯没理他,直接问自己的部下:“怎么回事儿?”答曰:“抓着一个往外头送信的。”
张炯面无表情地把信递给贾宝玉。这是一封家书,详细说明了现在来了个叫张炯的王八蛋,连着王子腾的外甥一块儿领兵来的,俩混球胆小得要命,正在修整…… 别说张炯了,贾宝玉都想掐死这王八蛋!曾经记得看过一个故事,一女间谍跟军官的妻子交上了朋友,诱导军官的妻子集邮解闷,每回军官来了信,俩人就一块儿研究邮票,偶尔还看看信的内容。靠!邮票上是有邮戳的,于是……部队到了哪儿,敌方很快就知道了。
这个故事不论真假(很有可能是假的,军邮的邮戳是不是标了普通人都能看懂的地址戳还不确定),都能说明一个问题,军队的行动要隐密才行,这群王八蛋居然偷着送私信,还事无巨细写得忒详细,还不用官方的比较有保障的行邮系统(战事吃紧,官方的驿站还轮不到他们用)。大家在这里还算不得主场,要面对的都是土生土长或者是长期驻守过这里的人,不小心叫人截着了一封,那结果……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连信,带人,连他主子,一道儿,捆起来打包送回京去!这群猪不筛选是不行了。贾宝玉拱手道:“大致的道理我懂,只是这折子我怕写不明白,您写,我连署。我也会另具折上奏,以作旁证。”张炯点点头,他爱财不怕事儿,尤其看这帮子废物的这个样儿,还真不用怕他们报复,那点子本事,能做什么?倒是留下来的人要好好选一选。
事实证明,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它的人材储备是成正比的,张炯的不担心是完全有道理的。被捆起来送走的人,贾宝玉一一辨认,还拉来王子腾作参谋,都是家现颓势的,真凭本事留下来的不过十一二个,除去卫若兰这样半是循私半也是有点本事的人,其他的八、九个全是家里人才济济的,不服都不行。人兴家兴,人矬家败,亘古不变。
是
终于修整好了,贾宝玉又写了一个小报告,也接到了皇帝催促进军的旨意。一般而言,太监不给出京的,传旨的是侍卫,这回领头来的是孟固,正是熟人。旨意到时,张炯贾宝玉等正等着前线的消息,王子腾提醒张炯:“我出来得早些也有小半年了,阁下到此也有大半月了,快过年了,若是合适,在正旦之前有封捷报才好。”张炯正好准备完了,路也问好了,营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碍眼的也打发了,爽快地答应了。贾宝玉一言不发,回去之后给皇帝的小报告里就写道:“王子腾无帅才,却可为佐。”不能不说舅舅的好话,但也不能总说他好,优缺点并存,才真实,皇帝才肯信一点,王子腾才能有活路。
接了旨,传旨的人也留了下来,正好可以看个结果回去复命,如果是捷报,说不定皇帝一高兴还有额外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孟固就被贾宝玉邀去喝茶。进了贾宝玉的帐篷,孟固掸眼一看,暗暗称奇。床的造型比较简单,上面的铺设却比姑娘家的还精致,喜鹊登枝的绣花枕头、织锦被子、底下露出来铺床的还是上好的皮毛。有书案,宣纸湖笔端砚小小一个如意形的铜镇纸。居然还有个小圆桌子,老榆木还雕着花纹儿,上面一套紫砂茶具,下面四只圆凳儿。地下烧着火盆取暖,桌上香炉里燃着檀香增幽。
“你……亏得殿下还怕你吃苦……”许久,孟固蹦出这样一句话来。连询问一下此次进军的详情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宝玉同学,他不会强出头的,大家请放心。
但是不排除某肉坑他一把……
143.连战告捷新年抢劫
“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贾宝玉淡定地说,惊得孟固目瞪口呆,没来得及掩耳朵,继续听他瞎掰,“这么多东西,不带就罢了,带了也得用罢?就算没带,还不兴我现找着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儿?”孟固差点以为贾宝玉傻了。
贾宝玉快要憋疯了,等待战果的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即使硬扛了,最后心理压力也不是一点两点的大。这回战争他已经分析过了,必胜的,他是来镀金的,所以他想尽办法说服皇帝过来了。然而,前途是光明的,这阵子的经历委实曲折,他才发现,如果结果是好的,中间发生了一点儿不好的事情,固然可以被掩盖,但要是这不好的事情牵扯到自己,估计自己也要被坑了。总而言之,初上战场的新丁,忧郁了。
孟固坐着听贾宝玉念叨了半天‘在任何条件下都要让自己过得舒服的言论’(无限循环式播放),直到前线战报——大捷,哗变士卒聚起来的队伍被张炯给阴了一把,如今部分被灭,余部逃窜,斩首千余级,活捉了三千余人。
这真是个好消息,孟固终于想起来问:“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贾宝玉翻翻白眼,复述了一下张炯的布置:“哗变的士卒在当地没人缘儿,补给跟不上……”孟固双手一拍:“跟冬天在雪地里逮麻雀似的?”贾宝玉没这么干过,但是穿越前的石磊同学在学过鲁迅先生的小说节选之后曾经试图模仿过,倒也听得懂,一点头:“差不多。对了,咱们该去道喜了,回来我写表上奏,跟张大人一块儿送过去,晚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真不容易,都多久了,才有这么个大大的好消息?满营都沸腾了。张炯很大方,自己吃肉,亲信啃骨头,余下的小兵也可以喝口汤。衡量了一下,张炯的捷报里根本没要求把战斗减员的名额给补齐,他老人家根本没报这档子事儿——打完了要抚恤金的时候再说,战争期间的这个空额,他吃定了!打完了仗,作为对皇帝慷慨的回报,他会把手头究竟有多少人,没有水份地上报的。
晚间,孟固如约而来。都是熟人,贾宝玉完全没负担,把被遣返人员的恶形恶状说了一回,又问他们回去之后有无什么流言。孟固笑道:“就算原本有,这会子也没了。这会子捷报一传过去,这些人怕再无起复之日了。”除非他们家有个突然封了皇后的闺女,或者此人突然开窍。孟固觉得,他们很可能的下场是,在下一个恭王亲审的案子里全家被牵连。
贾宝玉目前关心的另一件事就是他舅舅被秋后算账的结果有多惨,孟固想了想道:“旁的我不知道,只是……王大人送过去的加急文书,圣上似不大放在心上。倒是你的折子,圣上看得还仔细些。”王子腾给皇帝丢脸了,皇帝目前当然不爱信他,不过……如果以后好好改造好好表现,大概顶多降职罢官还不至于被抄家,对贾宝玉来说,这就够了。
孟固点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样儿了,”歪头看了一下贾宝玉,“我说,你这么着可不成啊,好歹也得冒个头。咱们好,我才说的,眼看你舅舅这回是不成了,先头那一位来的又死了,张炯又是那样一个人,先头弄了那么大动静,这仗打赢了,圣上得树个榜样,圣上脸上也好看也好对群臣说道说道。看来看去就是你了,你倒是振作点儿啊! ”贾宝玉一个哆嗦:“你看我是那块料么?不说这个了,殿下近来如何?”树型典?营里人多着呢!
“你还知道问呐!”孟固说着,扔过来一封信。贾宝玉认得封皮上的印章,那是自己亲手刻的。
孟固还在嘱咐:“消息不通,不敢私递信件入军营,这回,我这也是夹带的,你好歹小心着点儿。后儿我启程回京的时候,再来拿回信。”
信颇厚,足足有十几页,打头几页写着京中情势尚可,勿忧,同时嘱咐:“营中诸事你自有分寸,只是令舅之事不可强求,或风光不如前,总无性命之忧,不可强求冒进反招祸患。”贾宝玉看着不由失笑,这人总是这样操心。后面几页纸上的墨迹看着却比前面的旧,从生活的点滴写起,梅花开了、庄子上缴了年货来了……次后附了一页笔迹不同的信纸,是贾珠的,写着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贾宝玉提笔写回信:“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絮絮叨叨把近来的生活轨迹都报告了一遍,以此表明自己一切都好,也没有傻乎乎地想提刀上阵当英雄,颇“有自知之明,我至此,为使胜。设需上阵,责无旁贷,需静坐,亦无怨尤。”总而言之,为了这个最终目标,做什么都行,不在乎出不出风头,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末了说,因为前阵子的家书事件,自己就不写回信给家里了,让徒忻代为说一声便罢。
吐了一口气,抓起个鸡蛋大小的木头坠子一道封了进去,闲得发慌,贾宝玉终于学会了雕东西,当然只是雕些简单的造型,这是一只小羊,造型有点Q,意思也吉祥。其实照他的意思是想雕个羊驼的,但是鉴于这个神兽目前没人认识,又有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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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固带着捷报、俘虏一起上路,回去自然也少不了受赏,皇帝很高兴,年前收到了好消息,也不吝封赏。
贾宝玉曾经问过张炯:“张大人可想更进一步?”张炯大笑:“你考进翰林,我可没有,怎么进?只要翌日不要有人计较我今天得了好处就好,这机会也是旁人给的,要是他们有能耐又清廉,可没我什么事儿了。”贾宝玉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难。”说完两人都笑了。
贾宝玉回去给皇帝的密折里就写明了这一点,这个人有用——“为惜其才,不可使久废,然为惜其才,亦不可使其有机会更贪而自毁。”简单地说,就像钟点工一样,不过这个钟点工收费有点儿贵而已。皇帝深以为然。下来给前线的封赏里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泛泛地赏赐了羊酒,将领各一领新衣,贾宝玉也得了一身儿,皇帝欣赏贾宝玉识人的眼光,但是张炯的人品是众所周知的,不能明诏表扬贾宝玉有识人之能,只好在心里记上一笔,至于王子腾更是像碗里的沙子也没有表扬的兴趣。不过,户部这回拨的军费么……就算是贾宝玉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是一笔巨款,至少超出了常规一成。一场战争的一成费用,贾宝玉默,这个钟点工收费真是够贵的。
张炯爱财,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算是默契,或者说是潜规则了。有规则就好办事,你爱钱没人品,我花钱消灾,但是官就不给升了,当然,我也不会计较你贪污的事儿,毕竟用得着你,用完就宰会寒了臣下的心。我爱财也不想权利太大,我怕到时候一个把持不住,最后给当成肥羊宰了。彼此心知肚明,却是面对面的时候都不能说的协议就这样达成了。
把东西分一分,也到了过年的时节了,京中又来了赏赐的年礼,这回人人有份儿,最让人意料不到的居然是……薛蟠趁机资助军需?贾宝玉绝对震憾了,这位表哥可真是够上进的了!薛蟠还没精明到这个地步,他只是觉得亲舅舅身陷险境而自己没办法帮忙,就算他想花钱买人帮忙,都找不着门路,表弟又扎了过去。一想同为外甥,自己至少也要做点什么吧?当年打死人的时候,这两家亲戚可都出了力的,前后花了两千银子,打听到前线好像是缺冬衣,薛蟠大惊,这还了得,冻坏了亲戚怎么办?他想捐些,幸而薛姨妈见他忙,问了一句,他还吱唔着,被宝钗看出端倪,问明了之后对他说:“哥又糊涂了,这事儿自有朝廷操心,咱们如今是商家,有这心是好的,哪能自己出头得这样的名声呢?不如,哥走走亲家那里的门路,从内务府里递个话进去,再找几家相熟的商议着一道做这事儿,也不显眼。”
薛蟠一拍头,回去找了岳父家,岳父听了笑道:“我没选错女婿。”由他从中斡旋,补了薛蟠、宝钗见识不足之处,又在皇帝那里小心卖了个好儿。事便成行,薛蟠托老伙计约了几家有来往的商行,一道做这件事情。因有内务府斡旋,倒没招厌,反得了五万盐引的变相赏赐。薛蟠觉得,也许重领帑银行商的目标并不是那么难实现的。这个年,薛家过得格外舒心。
贾宝玉这里就不那么美妙了,新年了,头一回在外头过年。虽然孟固说贾宝玉住的地方不错,但是跟家里比起来,真是差远了。衣食住行皆不如意,澡也不能随意洗,饭也不能随便吃,军中厨子的手艺……即使是小锅饭,吃起来也就是混个饱,绝称不上享受。没有烟火,没有说话的人,有个舅舅,还是个担忧前途的,真是凄凉。
正凄凉间,张炯一抹嘴巴:“吃饱了没?吃饱了抄家伙! ”
“!?”众人不解。
张炯狞笑道:“咱们过年,他们也过年,抄他们老窝去!打赢了回来吃肉喝酒记功! ”
怪不得上头发下酒来您都到现在没让大家喝,原来是存了这个心呐!
贾宝玉只得在后面跟上一句:“我等大家回来,如实为诸位向皇上报功请赏。”
张炯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今天抢的东西,全归自己。”
嗷呜!
全营沸腾了。
贾宝玉:……
这一仗理所当然地打赢了,据回来的人说,敌方喝得醉醺醺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被官军一阵乱剁。这回面对的是乱民,穷苦人,可怜得很,一年快乐的日子没几天,过年就算一个,因为能吃顿好的。起事后延续了这个传统,又没有多少军事纪律和常识,被抄了。亏得张炯说了一句,抢的东西归自己,官军们光顾着抢东西了,杀得人比较少……但是,都说了是穷人了,你们能抢到个啥?只能说,张炯这家伙,真是太阴险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明明是被逼得活不下去才想挣命的,还是把命填下去了。
贾宝玉犹豫着问张炯:“经此两役,震慑全州了么?能出安民告示了吧?”
144.战线推进宝玉建功
本来贾宝玉个人看来治理平安州就需要‘剿抚并举’,只是朝廷在平安州的代理人节度使之前做的事情太不地道,王子腾等先前又吃了败仗,没人愿意信朝廷也没人爱理会朝廷。张炯的观点是:打,不打,张炯怎么捞钱呢?王子腾等人的观点是:打,不打、不打赢了,他们怎么将功折罪呢?皇帝的观点是:打,不打,皇帝怎么出这口气?
但是在张炯与皇帝这些水平稍高一点的人看来,打完了,还是要抚的,毕竟平安州不能丢,它还是国土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抚,还得抚出水平来,至少要保证未来几十年不要反叛。当然对于乱民,还是要教训的,不然到了明天谁都说自己受了委屈都要反一把,那皇帝就不会混了。
贾宝玉最后给皇帝的建议是:诛其首罪,而放过协从,不然还能怎么样?平安州全境的劳动人民都被压榨得很苦,这次事件套用古话就是‘赢粮而景从’,抄刀为匪,扛锄为民。除非想不要名声搞个大屠杀,然后再从旁处移民来,搅得天下不安,不然就得区别对待,以期快速平定。当然,折子上写得话是非常委婉了,人民是被‘协裹’的,坏人就那么几个。贾宝玉心里却认为这些坏人其实是英雄,但是……英雄的下场总是挺惨的。
贾宝玉在这样矛盾的心情里终于认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俗人,都是俗人了,就做一点封建知识份子会做的事情吧。所以,安民告示来了。
张炯连番大捷,在平安州站稳了脚跟,行事也从容了些。能够把劳动人民都拉过来,既削弱了叛军的力量,又能长己方的实力,何乐而不为?真要再不知体恤民情,把人都逼到了对立面儿,那才是真正的‘资寇兵而赉盗粮’了。
安民的告示是应该以张炯的名义签发的,他是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但是他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又是两番砍了几千颗头的‘屠夫’,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王子腾等人的名声也不咋地,最后只好把贾宝玉包装一番,借着探花郎的名头,让他连署了布告,这才陆陆续续地安定了下来。张炯也趁此机会扩大战果,拉起战线一点一点往前推进。兵者,诡道也,以正合以奇胜,张炯深谙此道,坑死人不偿命,等到二月时节,已拿下了平安州一半的地盘,照这个情势,再不用两个月平安州就可平定,大家可以回京吃着贡品西瓜了。
平安州本来就是羁縻之地,没什么文官,但是春天到了,还是要组织春耕生产的,这个任务就落到了贾宝玉的头上。虽然他自己也是四体不怎么勤、五谷不大分的人,但是看来看去就他比较像能够负责这方面的。张炯一甩手,把事情推给他了。贾宝玉没忘上道折子说明情况,打个申请过去,皇帝很快就批了下来,最后还缀了四个字‘朕心甚慰’。
平安州的民众归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毕竟朝廷大军不是吃素的,哗变的士卒本就是欺压他们的人不可能待他们好,而起义的民众——多少起义军都是栽在‘不懂马上不可治天下’上的——也不大懂得组织生产生活一类。在最初的打土豪分田地政策过后,起义军发现大家也要吃饭,而他们抽不出人手种田,还得征粮,算来算去,只是得了一点糊口的田地却要背上背叛朝廷的名义,不由得人心难安了。
在这种情况下,贾宝玉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份差使,这是战时,朝廷不会再派个平安州节度使来添乱,万事只好自己动手。反正平安州本来就不收什么税,贾宝玉便把朝廷的规定搬出来发布了,要说经都是好经,就怕叫歪和尚给念邪了。原本朝廷规定,平安州每家每年只需出布一匹,粮一石即可,这样的税赋算少的了,连人头税都没收,比普通百姓的一年夏秋两季交税、每次折作银两再被盘剥一次,冬闲还要服徭役相比,实在是太少了,就算翻一翻来收,也不到全国平均水平,天知道上任节度使是怎么搜刮的,就能刮得大家造反!
都不用摆出什么亲民的姿态,只要让士兵在营里呆着,不要抢己方民众,骚扰良家妇女,再把盖了大印的文书一贴,叫人识字的人一念,一切就都解决了。当然,贾宝玉也没忘记把还没被打死的乡老(官军控制范围内大约有那么个百十来个)找来每人送了一点纪念品——米一石、绸一匹、酒一瓶、羊肉五斤,出资人,张炯,来源,上次抢的小股哗变士卒。效果出奇的好,贾宝玉本人就长着一张可人疼的脸,办的事又比较在谱,顶着斯文人的名头,快要被说成是星宿下凡了。
贾宝玉办这些事之前就问过张炯,张炯最初就是在这上头栽的跟头,他不会再吃这个亏,再说了上任平安州节度使搜刮来的东西,被哗变士兵一抢,最后又转到了张炯的手里,抢这些东西可比刮穷老百姓的地皮丰富多了。所以张炯很大方地一甩手:“这些介石看着办就好,不必问我,我只管行军上的事儿。”贾宝玉接口道:“那我就只管文书上的事儿啦。”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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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张炯还要收拾兵马继续往前推进,此时又接到史鼎的求援信。贾宝玉看完信就问送信的人:“你们侯爷还接着收税呐! ”王子腾都在心里骂史鼎不懂事儿了,这已经是第四封信了。第一封,张炯虽说没派兵,依旧解释了一下目前平安州比较要紧,教史鼎调本省兵丁马上行动灭了这苗头一切都好,王子腾也写信把自己的血的教训告诉他。没料到史鼎根本不顶事儿,他是鸡蛋过手轻四两的主儿,平时也不肯花钱装备兵丁训练士卒,等到要用的时候,谁会为他卖命?就算大家肯出力,装备不够好,破铜烂铁的刀枪还不如锄头锋利,那可真时卖了老命了。
第二封信至的时候,贾宝玉写信给他,请他多少拿出一点之前贪墨的银子来安抚一下局势,把兵抚好了好保命,今年的税少收一点,让民看到一点希望就不会造反。史鼎不想吐钱,侄女出嫁他赔送了不少嫁妆,又往京里送了许多银子打点关系,剩下的本已不多,更要攥在手里死活不松手。再者今天的税不收有什么用?史大人去年的时候已经把今年的税收完了……
于是就有了局势恶化之后的第三封信,此时张炯正忙着收拾平安州,正在关键的时候,哪敢分兵?史鼎等不及了,干脆打了报告给皇帝,说张炯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意指这里的问题是张炯造成的。张炯能不火么?贾宝玉都火了。直接对张炯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如果说之前还看在亲戚的份上觉得能拉则拉不能拉则放的话,贾宝玉现在是巴不得史鼎去死了。一旦讨厌上了一个人,他的什么坏事都能想起来,又想起湘云幼时的孤苦可怜,亲叔婶拿她当针线上人使唤,越发的去劝王子腾:“对亲侄女都这样,也不必管他了。如今对他倒是雪中送炭了,也指望不上他日后也能这样对咱们。”张炯从旁听了,就心里有数了。贾宝玉骂完了,狞笑着对张炯道:“咱们也得上折辩上一辩,只是圣上未必有心看咱们打官司,不如认个错儿……”以退为进。
皇帝本人衡量了一下,为着一直危险却事态没有严重的史鼎处再选一支军队去,很不划算不说,要是再选个‘猪将’,太丢脸。不如让张炯去呢,朕都付了他一半的账单了,这钱当然要花得值得才行。同时,皇帝接到了张炯和贾宝玉的联署密折,请皇帝对史鼎处表个态,比如:批评史鼎做得不对,或者调他走,暂时平了民愤,这样或许就不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即使有,也能发展得慢一点。
贾宝玉因为担心皇帝怕这是双方磨牙,因为据唐佑夹在指示时的小抄讲,史鼎也打了他们的小报告,于是贾宝玉特意说明了自己不愿意坑亲戚,这是为了史鼎好,更是为了国家好,最后缀上一句‘平安未平,陛下已忘事之肇因乎?’
皇帝正要用着张炯呢,那边儿史鼎也闹得委实不太像话了一点儿,一省大事毕竟人多眼杂,多少有些风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官场上的人,谁就能对一个空降来的只会捞钱又不会来事儿的上司尽心尽力?皇帝就知道史鼎为官不厚道,与张炯这里的认错态度一对比,皇帝又收到贾宝玉的小报告,越发瞧史鼎不顺眼了。皇帝马上就拍了桌子,严旨切责了史鼎,但是同时也命张炯要加快进度。
史鼎遭了训斥,吓得要死,但是辖内之事实在不是他的长项。史鼎一面继续打点搜刮金银珠宝往京里疏通关系,一面装孙子求张炯这里帮忙,亦写信给王子腾、贾宝玉求援。王子腾自身难保,贾宝玉根本觉得他死活无所谓了,勉强写了一封此处不由本人作主的信而已。
张炯心里转了好回主意,最终还是道道:“带个信儿去,我奉命是来平平安州之乱的,便是要驰援了,也要先了结此处才好。叫你们家大人先顶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平安州稳了,我才能动,不然出了事儿,谁都担不起。”打发走了人。张炯直叹倒霉,本来能很轻松完成的任务这会儿又来了个添乱的,还不能不救,因为…… 圣旨已经下了,命张炯尽快平定平安州,然后挥师去史鼎处。
张炯虽然不爱搭理史鼎,但是圣命还是要执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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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很惆怅,没想到有这么多惹事的亲戚,看来贾王史薛四家,也真是到颓境了。大厦将顷,独木难支,自己能找个避难的去处已然算不错了。摸出小刀,默默地刻了一只羊驼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李贵很惆怅,宝二爷带过来的用具,有不少已经磨损了。小羊皮的靴子因为行军的关系已经磨破了,只能扔掉,幸好还有一双鹿皮的可用,却也只剩这一双了。被褥上回拆洗,被现找来使唤的不知轻重的当地粗使婆子洗坏了被面儿,同时阵亡的还有一件江绸袍子,平安州战乱之后,要到哪里找能让宝二爷的娇贵皮肤不觉得磨的料子,又上哪里找有手艺的裁缝呢?
扫红很惆怅,二爷常喝的茶叶也用完了,本来带得就不多,张大人还爱来蹭一点儿……
仆人有仆人的忧愁,老爷有老爷的烦恼。
为了加快速度,张炯与贾宝玉、王子腾商议,他率大军继续推进,贾宝玉坐镇后方,王子腾率一部慢慢跟在他后面做善后工作。要知道大规模作战很畅快,但是小小的剿小股土匪就很难缠,不适合大部队作战,王子腾对军事不算在行,但是带着已经厮杀了几个月的老兵收拾小匪盗倒是可以,为保险起见,张炯还派了个副将跟着王子腾。这是明摆着给王子腾送分了。王子腾谢了他的好意,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毕竟是受了别人的恩惠,而王子腾一向是高高在上的。他也知道这是给他面子,跟外甥抱怨完了之后,也老老实实率部起行了。
他们这一走,不知道是坑了贾宝玉还是成全了他。反正用王子腾的话说,他是真的没脸见妹妹了。在张炯走后,王子腾慢悠悠地拉网,他还拉漏了,让一股部队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去找他外甥的麻烦。前头被张炯坑得很惨的哗变士卒余部与乱民暂时达成了一致,叛军一部千余人重新聚集在张炯的背后。
不是张炯不努力,实情是——这些人久在平安州,口音、习俗完全跟当地土着一样,以前的户籍册子又毁了,现在的户籍正在造册还没弄好呢,很多人的身份都是不确定的,又不能‘宁可错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只好等着贾宝玉把人头理清了才算完事儿。
古龙先生说过,隐藏真实身份的最佳做法就是——换个马甲!这些人化整为零,装成百姓,绕过张炯再重新集结。就这样,他们把马甲换完,成功地隐形了。
他们不敢动张炯,反过头来邀了一个乱民的向导,去找别人的麻烦了。王子腾本来是个软柿子,但一是他老人家带着兵旁边还有个监工的,贾宝玉这个读书人就成了软柿子。
偏偏因为他是在后方,前面两道防线,张炯以攻代守,王子腾又是拉网保护,再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分兵是大忌,他身边只有几个护卫、几十锦衣卫并一百军士而已。平安州境内的城池本身就小,按制,人口过万可建县,这里也就是刚刚够这个标准而已。除去分散在各处乡村的人,一个县城里八个月到八十岁的加起来有五千人就不错了,除去老幼病残和混乱中被炮灰了的,剩下的精壮有个一、两千也就顶天了。战后疲弊,被张炯攻破后为缓和矛盾也没征用民夫葺。
贾宝玉得了消息的时候,修城已经来不及了,正是农忙的时节,青壮都下田了,老弱妇孺根本不够看,留着这点人守城?只得带人往山上走。临走命令把仓库都打开,随叛军抢,反正还能再抢回来,这样他们还能少祸害一下老百姓——再让叛军祸害下去,最后就算打赢了也没意思了。
一面走一面观察身后,如果叛军进城了,就杀个回马枪。千户以为他疯了:“逃且不及还打回头?”贾宝玉道:“放他们进城,城里可就遭秧了,咱们辛辛苦苦的名声就全完了,老百姓只道咱们不可信,以后的事情就难办了。事完了也没法跟上头交待。”
叛军急红了眼,正想抢点补给,不想一旦靠进城池就有尾巴来骚扰,知道大军不在就横下心来先啃了贾宝玉再抢东西当盘缠,抢完了大家散伙各奔前程,换马甲的办法还是很好用的,抢了钱之后马甲一换,另寻个地方安家落户还是良民。贾宝玉逃到附近山上,叛军也没那个耐心叫阵,直接放火——被张炯坑惨了的人心理阴暗了。
千户的脸马上白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镀金不是送命,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危险。再说了,看着个准驸马,要是把公主弄个成个望门寡,他可以马上去死了。一甩头,千户直接对贾宝玉道:“往北就出了平安州,那里有协防的兵士,咱们还有马……”骑上跑吧。
跑个P!贾宝玉让千户寻几个机灵又骑射过硬的人分路往北报信,自己却不走。转头说:“砍树。”这样的城池多是依山傍水而建,或者说有山有水的地方才有了城。幸亏平常他爱四处蹓跶,地形挺熟,山间溪流边找了块小平地,能容几十人紧紧地站在一起而已,刀剑矛戈作斧头用,砍掉周围不少小树,勉强能容身。靠着溪水站定,然后从里往外放火,等外面的火烧过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可燃烧的树木了,几人靠着小溪边儿,完好无损地逃过一命。山头不大,烧到了后半夜地面还带着余热,众人沿着溪流往下,正遇着叛军进城。
叛军还是围观了一阵儿的,准备这些人受不了火烤往下冲的时候捡个便宜,或者多等仨时辰等他们烧死了好放心抢劫。等到夜里火光映红了天,也没人出来,这才放心地去抢。城里老百姓早跑光了,有不少心眼儿活络的还从大开着门的官仓里顺里了路上的干粮。叛军入了城,队形就乱了,一抢东西哪还有组织纪律可言?贾宝玉带着人聚成一团,形成了小范围内绝对的优势打起了巷战,躲到一边观察的百姓当然是舍不得家的,看着官军杀回来了,形势还不错,又念着刚打的家具新糊的墙,也有不少胆大的回来助威。在没有热兵器的年代,巷战的时候如果遇到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可真是上帝来了都犯愁。
等王子腾回来救外甥的时候,外甥已经摆着一堆人头等他了。这回贾宝玉的军功是坐实了,连护卫们也有功,徒忻通过正规手续塞过去的,美其名曰,保护亲戚。虽然锦衣卫自己也有自己的系统,护卫们是属于王府的,也都被贾宝玉写了名字报了上去,反正吧,他就是掌管着武职考核的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身为一个还算称职的文人,笔杆子一摇,把报功申请表之外的详细记录写得那叫一个精彩,全用短句,读起来节奏鲜明,不但突出了砍人高手众侍卫,把‘义民’的形象也用了一定笔墨加以描述。整个场面立体丰满,各种人物一齐出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波澜壮阔,读的人真有身临其境之感了。别的不敢保证,有着一堆人头和俘虏作旁证,皇帝绝对会乐于见到这种‘民心向太阳’的美好景象的。
没几天就有旨意下来了,命把参与此役的名单记录在档,战后一并封赏,这就表示大家的功劳没有被污下来,‘义民’也得了终身免役免赋的奖励。皇帝还表示,要‘勒石’以记,表示朝廷还是很得民心的。贾宝玉心领神会,重新起草了一篇碑文,突出表现了上下一心这个主题,得到了中央领导的首肯。
经过此役,大家深刻认识到了一点:跟着贾宝玉有肉吃。
145.平安已平大军将回
贾大人的名声好得不得了,爱民如子一类的称呼就扣到了他头上。被赞誉有加的贾大人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他还得给张炯去信,让他不用回来了,前线比较重要,自己这边还有张炯留下的副将,贾宝玉把军事上的事情全委托给了这位副将,自己拉着王子腾喝茶聊天。
王子腾垂头丧气,心情很复杂,有这个他没保护好的外甥出面,他只好老老实实听外甥的。老人家的心里百味杂陈,出征前他还是逮着哪个亲戚随便训的,现在对着外甥也开不了口了。王子腾现在就是个闲人,军事上有副将在支撑着,完全不用听他的,民政上他外甥完全不用他插手已经把诸项事务安排妥当了。献俘的事情也由锦衣卫押队,表章都写好了。
王子腾如同所有退居二线的老领导一样,真是各种滋味在心头,整天瞎转悠。平安州这个战后的地方连个象样儿的戏班子都找不着,背井离乡的地方也没啥熟人老朋友排解寂寞都没个酒友。吃了几仗的时候王子腾都没老得这样快过,原本花白的头发白得更厉害了,整日念念叨叨的。真正把他击垮的还是另一件事情——他的好外甥把他的一个亲随小厮挂在旗杆上风干了。
事情挺简单的,官军虽然有纪律,但不是一支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部队,打仗之余偶尔也顺手捞人家一只鸡两只鸭,调戏调戏一下妇女什么的。先头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干,只是后来又是败兵又是被张炯整顿,已经好了很多了,但是有些人就是找死,比如仗着是王家世仆主子乃是贾宝玉的舅舅,认为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某些人。一般百姓唯有捏着鼻子认了的份儿——在京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发生过——但是平安州这地方最近比较热血,受害者家属纠集了几个亲戚,拎着棍子等着小厮离营的时候一顿乱殴。小厮鼻青脸肿地回来哭泣给王子腾:“遇着个乱民,讹人。这般刁钻怕不会是乱民罢?小的叫人欺负了不怕,可恨谁不知道小的是王家的奴才,这样对小的,岂不是连老爷也没放在眼里?”
王子腾正在自觉没有存在感的时候,敏感的内心被刺痛了。居然着人锁拿‘刁民’去。女人原本就羞于出门,因躲在城外亲戚家里逃过一劫。受害者后来听说家里人找人说理去,结果却被逮了,不由慌了。心道:“我死也就罢了,不能叫家里的顶梁柱儿没了。”看着贾大人似乎是个好官儿。单纯的百姓认为有这样的青天,不告白不告。虽然他舅舅是坏人,但是也别无选择了,只好试试运气,成,全家活,不成,一道死。驻地本就小,贾宝玉又有个晨练的习惯,偶尔也会带几个人看看大家春耕生产战后生活。这不就被拦住了么?
贾宝玉看那女人,一身布衣,只是五官端正而已,并不见有什么出色之处,双眼红肿。他也不想让事情闹大,把人带到僻静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敢指认么?”有啥不敢的?一面打发李贵去打听王子腾是否真的发签拿人了,李贵四下看看,悄悄在贾宝玉耳边说:“这事儿干系到舅老爷的脸面呢。”贾宝玉冷笑道:“真叫个死奴才能当了枪使,我舅舅才真是没了脸呢。你很不必护着他们,我最恨这等东西,自己犯了恶,反叫主子背黑锅。天下多少事,都是叫这起子小人给作弄坏的。”见他发了狠,李贵只得去了,回来含含糊糊,只说舅老爷那里像是真关着人。
贾宝玉带人去找王子腾,女人一见小厮就要发疯,十指成爪地扑了过去,把小厮吓了一跳。贾宝玉连忙吩咐人给拦住了,一道带到王子腾的大帐里,外头着人守着,别招人围观丢脸。又问王子腾是否拿了人。王子腾也生气了,觉得外甥太过无礼了:“怎地不信自家人偏信个泼妇?”小厮伶俐,跪在贾宝玉脚下说:“这是个粉头儿,小的给了她家五两银子,还嫌少呢……”女人不听犹可,一听了不由破口大骂。贾宝玉对锦衣卫道:“诸位看笑话了,帮忙找找她家里人罢。”
王子腾见外甥不卖面子,怒道:“你出息了,带人来搜亲舅舅。”贾宝玉道:“我搜,总比翌日旁人来抄强。舅舅倒是想想,此事是这个奴才犯了军纪在前,他虽不在名册,入了这个营就得受规矩管着。有哪家主子为奴才摆平粉头的?这奴才单凭告状这条就该打死。外头生事,把主子的名声也给累了。王大人把追他奴才债的粉头给抓了,能听么?”王子腾想要说什么,被身后另一老仆一拉衣服:“老爷。是真是假,这事都不能闹大,也瞒不住人。”王子腾的脑袋这才冷静了下来,贾宝玉又道:“我知道还罢了,奴才瞒了您,我只有替您出气的。这里,要是叫旁人知道了,传出去或叫御史听到了风声……”王子腾脸色灰败,小厮一前爬到他跟前哭着求饶,又说自己冤枉。正闹着,门幕被掀开了。
锦衣卫是抄家的专家,一会儿就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几个男人找了来。王家小厮还抡着拳头上来要打人:“你这刁民,敢攀咬我!我一向在大人身边伺候,何曾离了的?”王子腾面上很好看,硬是不肯松口,还说:“这个确是贴身伺候的,他平日在我跟前端茶递水,你过来的时候难道没见过?”女人急了:“真真没撒谎,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叫一把火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真假难辨,但是这事绝不能拖。
贾宝玉问小厮:“她是粉头,花名是什么?”小厮道:“奴才便是说了,她不认又如何?”贾宝玉笑道:“她没个邻居?听着口音也是本地人,难不成没人认得她?粉头开门做买卖,总不会隐姓埋名罢?”小厮不语,女人道:“我认得他,他…… 我看到的,背后靠左肩有颗痣……”衣服一扒,立见分晓。贾宝玉笑道:“舅舅一向在营里的,你这个不离舅舅身边儿的人,旁人是如何知道这个的?混账没个边儿了,亏得舅舅一听你有事儿还这么护着你!昧了良心的东西。”又向王子腾道:“舅舅,外甥跟您讨个人儿,改明儿给您补个伺候的人。”王子腾冷道:“这样欺主的奴才,要他做什么?”
贾宝玉笑对小厮道:“男人比女人就多那二两肉,也就金贵在这地方儿,这都管不好,还是男人么?玩升旗是吧?叫你再升一回!啊,做了鬼,记得来回来找我。晚上梦里见着了你呀,我也能提醒自己个儿,人不是畜牲,办了畜牲的事儿就是这么个下场。”啧,没听说过么?QJ 犯在牢里都是锁马桶上的!
锦衣卫都觉得听得脊梁发凉,连忙拖了人去。背后还听贾宝玉说:“抢点儿钱抢点儿粮就算了,只要不饿死了人,我只当没看见。TMD!糊弄我舅舅,我抽死你。”锦衣卫一个哆嗦,加快了步伐,幸好,这城里没什么漂亮姑娘能入得了眼……
小厮被挂上了旗杆,王子腾也病倒了。贾宝玉去探望他,见他瘦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双眼也没了神采。曾几何时这人给了自己、贾家几多庇护,这会儿居然是这个样子,贾宝玉心里也很难受。但是这个小厮是必须罚的,这样的东西抛开公平正义不提,为了安民着想,也要重责。
王子腾先前还想找点存在感的,不意是这个结局,意气丧失,也是被这个外甥吓的。贾宝玉公然叫人做了鬼来找他,浑不在意的样子让王子腾心里发毛,此时见了外甥也客气了很多。出门在外是没太医看病了,军医治个外伤还行,王子腾这样的也只好‘静养’了。
贾宝玉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皇帝看了之后可有可无,本来王子腾就该下台一鞠躬,等到战事结束后算总账的,后来是看着他外甥还能用又有意让他制衡一下张炯。这个制衡也不是让他做什么,就是放这么个人在这儿,意思是说:张炯,军费你可以拿,但是要把事平了,别拿得太过份。就是个背景板的意思。皇帝捏着贾宝玉的折子看了一会儿,又把锦衣卫的密报看了半天,再翻出前阵子险些让京城物议沸腾的某折子,大笑不止。提笔令王子腾返京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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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圣旨而来的依旧是孟固,念了旨,只是赏下了羊酒等物,至于封爵,要等战事结束后回京一总来算。再次打量贾宝玉,笑道:“这会子倒有点儿丘八样儿了。” 贾宝玉摸摸脸,是结实了不少。又问孟固:“京中如何?我舅舅此去……”孟固笑道:“谁不羡慕他有了个好外甥?你到这儿来,难道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你们家?败军之将不言勇,圣人对他岂有不失望的?到时候墙倒众人推,不死也脱层皮了。”孟固另一句话没说出来,王子腾办的事儿里全翻出来,不抄家也要死人才是真的。
孟固是羡慕贾宝玉的,本来吧,这人从各方面说是不必来这里的,但是他要求了,皇帝也允了,这就是有意要锻炼他了。暂时留下王子腾,也是为了他的面子——要结婚了。孟固同情地看了贾宝玉一眼,大概他还以为真保下了舅舅了吧?啧,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等你平了事,回了京,领了功娶了妻,你舅舅该被人参了,而且,一定是要被人参得罢了官才好。皇帝这是要给你上一课呢。
贾宝玉要是平时也能想到这一节,只是眼下舅舅再在这里,有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不好办。贾宝玉能甘心当绿叶,王子腾也能忍,只是一向顺遂惯了就会在其他地方找点存在感,这种找死的行为不值得提倡。还是到京里比较安全,至少那里多少双眼睛看着,能让他收敛些。
孟固依旧夹带了私信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包裹。徒忻在信中说京中一切都好,贾宝玉在平安州做的事情皇帝很满意,又说贾宝玉先前遇险太让人担心,让他等事情大概平了就随军返回。小包裹里装的是两瓶子茶叶,几本新书。贾宝玉收了东西,孟固在那里打量着贾宝玉室内陈设,唯有床上那张上好的皮子还是原来的,叹道:“越来越像是出门在外的了。”
上回乱军入城,不少东西都丢失了。贾宝玉带的都是好东西,被抢了的,砸坏了的,带出来的东西也有磨损折旧不堪用的,剩下的不过十之一二。贾宝玉笑笑:“出来头两天,我道自己再受不得这样的苦的,如今也过来了。人真是福能享得罪能受得。再者,比起外头的人,我这已是独一份儿的了。”看孟固动了动嘴唇,贾宝玉问:“还有事瞒着我不成?”孟固笑道:“没有。”贾宝玉道:“必是有的,否则何以为难?”孟固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已经严肃了:“给我个准信儿,何时能了?”
贾宝玉一怔,孟固道:“不能说便罢,我只是想着,回去好回话。”贾宝玉道:“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也说不准,这样的事情我不通。不过照势,”掐指一算,“如今已是三月,以张大人之能,月底便可平了。”这里头也有贾宝玉一份功劳了,劳动人民最朴实从另一方面讲也容易相信人,只要给一点希望办一点实事人家就确实相信你。贾宝玉闲来无事,组织人写各种小传单,又收买了不少能说会道的,四下宣讲朝廷政策,加上他本人办事还可以,效果居然很好。
因为张炯把民事委给贾宝玉,贾宝玉就以战乱为由说户籍册丢了,下令乡老领头重新登记户口,然后表明这户籍会上报户部存档。意思也挺明白的,这是站队,登记了的,只要以后老老实实,就是良民。当然,如果你以后再闹腾,咱只好按照户口本逮人了。事实证明没了群众基础是没办法造反成功的,很多乱民里的士兵扛起锄头下山了。原本剿不净的‘匪’,一时之间销声匿迹,只有先前已经聚齐被张炯围了的一部而在负隅顽抗着。张炯发现,把背后交给王子腾还不如交给王子腾他外甥。
张炯用兵又不错,连打再拉加分化。然后按照传统套路,叛徒也出现了,张炯顺水推舟,把叛徒捧得高高的来吸引仇恨。在平安州吸引完仇恨,再带回京里,不出一年就找个罪名砍了,这是后话了。张炯现在最担心的是,怕这股部队从平安州转移到外省去,那罪过就大了,尤其是史鼎处本来就不安稳。
孟固一听,犹豫了一下,慨然道:“既这么着,我还奉旨要请王大人回京的呢,不如等王大人病情稳定了再走。”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能听到捷报,先一步赶到京里,这也是个彩头了。贾宝玉会意,邀他一起品茶。
果然没过几天,张炯就领兵回来了。与孟固见过,领了自己的那一份赏格,就对贾宝玉笑道:“此番你的功劳实在不小,要不是你,事情也没这么顺遂呢。”贾宝玉道:“我什么也不懂,只好少做少错,万事还是要前辈提点呢。”张炯又问起王子腾的事情:“怕不容易善了。”贾宝玉道:“原本就是想能保住家业就不坏了,难不成还能想像原来那样风光?”
贾宝玉心里一直矛盾着,公平地讲王子腾要是继续风光下去真是老天爷还没睡醒,但是王家要是败了,他也难过,毕竟是自己舅舅,毕竟是指点过自己的人。张炯看他这个样子是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说句难听的,自家子孙都顾不过来,哪能人人都照顾周到?你才多大?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要是出息了,他就是失势也不至惨到哪里。你要是一门心思想捞他反把自己折了进来,才真是……如今这话也能说了,先前我就不看好你过来,幸而你无事也还罢了。这件事情上,你出了主意就不必再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唠唠叨叨说了好久。
孟固得了好信儿,得他的喜鹊去了。这里张炯还在打包行李:“先打发一部三千人往史鼎那里看消息,等朝廷派人来接管平安州,我与你一起拔营后行。”史鼎那里能撑到现在也亏得他底下的人州府县府不傻,硬顶住了史鼎的压力,没再加税。跟着史鼎捞钱他们愿意,跟着史鼎送死他们就不乐意了。平安州殷鉴不远,节度使死了罪名全顶了,他底下的人虽没罪名可也没得着好,一旦乱了起来人命如草芥谁能保证一定平安?
四月初夏,史鼎终于盼来了张炯,贾宝玉还贡献了硕果仅存的两条绦子出去给张炯佩带。贾宝玉为史鼎、张炯作相互介绍的时候,邸报来了。平安州事了,京中议功的同时,又有人议及追究责任。北静王被免了王爵,降位为侯,罚俸三年。(贾宝玉心说,北静王家日子要难过了。)然后是王子腾等战败过的,升官是不要想了,王子腾家奴办的事情贾宝玉没提锦衣卫也会说。这样的大错,都察院跟王子腾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护着,御史们上了弹章。王子腾只得上了请罪的折子,皇帝一面说自己很失望,另一方面又说皇帝也不是没有人性的,看到一向倚重的家伙这样惨皇帝也难过,好在王子腾自请解职,不用皇帝发话,也算是全了双方的脸面。于王子腾来说是辞职不是解雇,于皇帝来说不用他翻脸不认人,依旧是个念旧情有人味儿的好皇帝。
经此一阵,王子腾彻底垮了,也没心思修理那个欺负他侄女的贾琏了。他不修理,不代表别人不修理——事情却是因为平安州的事而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的下场,连同宁国府的下场,马上就要来了,摸下巴。
为毛我这么兴奋?为毛虐这些人的时候我很鸡血?难道我开始BT了么?
146.京中诸事报应来到
当日贾宝玉见有叛军来袭,一面退着,一面也没有坐以待毙,比起惊动已经走远了的张炯和不靠谱的王子腾来说,派个腿脚灵便的人往隔壁州县去请援还比较快。贾宝玉相信接到救援的人是不敢不来救援的,毕竟张炯出马基本上能保证胜利,贾宝玉又是兵部的官员且还是未来的驸马,没几个人敢忽视的,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也得把他捞出来,免得事情传出去说他们见死不救,最后可不是罢官能解决的。
接到了求援信,一面忍痛分兵救援,一面也不忘上报朝廷:我去救了啊,第一时间去救的啊,救不出来,那是张炯和王子腾失职没料到这情况留的兵少了,不干我的事儿啊,我的辖区也要防匪患呢。
消息传到京中,贾珠很快就打听到了,当然,关心此事的人也很快打听到了。其中有一些就是从军中被灰溜溜地赶回京里的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生气呢?皇帝不再为他们撑腰,张炯假惺惺地带着几个他选中的人上了前线然后报了好几个小功劳回来,弄得自己这些回来的人跟被拣剩下似的成了大家的笑柄。
在王夫人烧香念佛心里骂哥哥的同时,这些人行动了。又有一等人见王子腾根本已经被讨厌了,而荣国府里贾珠在个冷衙门,贾政已经致仕,贾赦早不中用了,贾琏也是个没用的,打起了踩两脚的主意。荣国府开张这么多年,要说没跟人结过仇,真是鬼都不相信。王子腾现在身上还带着官爵,打他的缺的主意的人真是不少,踩倒了王子腾,可不就空出一大肥缺了么?
还有一些心地端正的人,眼看着贾家曾经做过不少恶事,有心揭发也是顾虑重重,打击报复事小告不成反而让坏人警惕消灭罪证就不好了。此时他家中用的人也遇险了,不趁机出手,真是对不起公平正义。至于那位遇险并极有可能转化成遇难的同学,顶多大家不参他,说不定还夸夸他,给他来个死后哀荣。
又有宁国府里也不太平,结的怨仇比荣国府只多不少,要说荣国府还有点让人忌惮的,那宁国府就根本没什么好让人手下留情的了。贾珍又是一个重口味的人,早有人看不惯他了。要说他府中丫环姨娘真不少,名义上全归他了,偏偏他心爱的却不是这些人。细数起来,贾珍看得上、喜欢‘照顾’的,秦可卿是儿媳妇、尤家姐妹俩算是小姨子、还有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侄儿贾蔷……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心理上有问题。
这回吧,他又闲得看上了后街一贾氏同族人家的儿媳妇了,算起来在辈份上是他弟妹。尤氏跟娘家的关系现在是很淡了、荣国府里又不待见她,她又不能没个人说话,便找来后街上的亲戚说说话。后街上的人家都是分出去的旁支,混得好的少,要靠着两府揩油过活的多,被尤氏一邀,家里人巴不得叫上车把媳妇送了过去。不意被贾珍看上了。先前被贾珍看上搞在一起的,至少搞的时候都在宁国府里关起门来搞,这一回消息就颇走漏了不少。
虽然是分了宗,但是直接动荣国府好像有点风险,毕竟宫里还戳着一位带着儿子混的娘娘。干脆拿宁国府来试试水,看看反应好了。有心人从贾珍的私生活开始参起,这是正式的文本,不小心在处理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他在父丧期间生活不检点,开个聚会聚个小赌,既然是正式被参,还在朝里混的忠顺王岂有不知之理?一听‘去岁于其父丧时’忠顺王打着盹儿反应了一下,去年除了母妃薨了,还有别家办丧事呢?不对!去年我娘死了你居然开庆祝会?忠顺王理所当然地怒了!
京中的纨绔别的本事可能没有,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如果让忠顺王在不经意间帮了自己的忙……只要把某些事情捅给他老人家,都不用特意送礼拜托了。虽说有一个恭王爷与在平安州的那个人关系很不一般,不过人死如灯灭,恭王爷真能为一个死人跟大家扛上了不成?打定主意抱成团儿,把各种风言风语传给了忠顺王。
徒忻听了消息之后只是冷笑,综合一下两府分宗的时间,明白人就知道荣、宁两家为什么交恶了。忠顺王正在气头上,徒忻没有直接劝他不要找荣国府的麻烦,只是在跟他哥哥联络感情的时候说了一句:“有用得上弟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去年我就奇怪了,怎地好好的一门两公府突然分了家,宝玉那里也不怕人家说他们有了起色就不顾同宗之谊,原来还有这等事在。他也是,居然不早告诉我一声儿,不然去年就正好把贾珍这个混账东西办了,倒叫这王八蛋多逍遥了这一年。”忠顺王的耳朵动了动:“你听到过风声儿?”
徒忻道:“去年圣上不是又钦定了个案子么?审证人的时候,有说漏了嘴的,我本不在意。你知道的,我与宝玉比旁人好些,那时候父皇又为两府分宗的事儿不高兴,宝玉也因些被黜到了兵部,我不想再惹父皇生气又牵累他。也是想不到贾珍这东西居然这样大胆,他亲生父亲的热孝还没过呢,就这样。也不怕老头子气得半夜从棺材里爬出来。不说这个了,我去翻卷宗去,只要哥哥用得上的,都给您找出来,只是卷宗不好随意拿走,您看完了我还得还回去。”
荣、宁分宗的事儿忠顺王是知道的,太上皇是借这个机会打压了一下‘叛徒’荣国府,以此与皇帝打擂台,忠顺王忆起此事,冷哼了一声:“他们倒乖觉,当时就该告发! ”徒忻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别看您现在气成这样儿,当时他要告发了,您也要瞧不起他为避祸而卖亲了。”忠顺王气平了点儿,心理的不舒服还是有的:“小王八蛋,居然还成了妹夫了!你干的好事儿。”徒忻玩着茶杯,笑道:“就是取中的这一条儿。”忠顺王道:“也是。贾珍我却是饶不了的。”徒忻道:“贾珍又干咱们什么事儿了。”忠顺王道:“当日的供词,你把说的人给我,我自去问,不用你担干系,只是圣上问起的时候……”“我必据实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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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治贾珍,光一条居丧不谨就够了。皇帝把他下部治罪,那罪名一条一条地挖,把府中心腹仆人一审,连偷小姨子扒灰与同族通奸都审出来了。皇帝心里也在嘀咕着。前面说了,皇帝是比较想于旧家里面择几个能用的,本来选中了贾宝玉的,但是看他的亲族实在是不像话,要不是近来又发掘出贾宝玉在大局上的那点儿能力,皇帝都有心另择一人来培养入阁了。看吧,舅舅败仗、原来的同宗不顾伦常孝义、远亲史鼎也是个祸头子,姨表兄闹出了人命官司,幸而现在悔过了……
于此同时,都察院上了一章,却是看着王子腾失势,急着摘清自己。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皇帝的案头上了一本,却是参贾宝玉于国孝家孝期间偷娶的,原来那位御史被上司压下了本章,心中自然是不乐意的,现在见上司都不顾情意了,自然要申张正义。他还记得上回是上司把事儿压下来的,专门走了个后门儿,找了个同乡把折子塞了进去。这位同乡姓秦名璃。
唐佑是个仔细的人,掂着手里的折子发现感觉不对,细细一看,乐了,他本来是很担心得意门生的,现在么……他等着看笑话了。以唐佑对贾宝玉的了解,死了也就罢了,只要有一口气活着回来,必定会有一副正义、公平、慈悲、宽容又为难的样子,到时候这御史的名声就臭了。
并且……皇帝怎么可能让事关他妹妹的丑闻宣扬出去?只会在小范围内愤怒,然后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了,诬告的人就要倒大霉了。不知道整个平安州事件到最后就没几个能拿出来装脸面的人么?还来添堵!皇帝现在对偷娶事情有多么愤怒,未来对诬告的人的怒火只会更高。再者说了,唐佑倾向于给贾琏一个大教训,位置越高能力越差的人闯的祸就越大,为了不让他以后拖累自己的得意门生从而拖累自己,唐佑乐于在这些事情上把贾琏的地位打得低点再低点,让他以后拖累人的效果降到最低。
至于王子腾同学,贾宝玉临行前与这位老师有过一番密谈,唐佑并不很担心。
皇帝果然愤怒了,正常的皇帝看到这封奏折,那心情简直就是在看梅花烙了,当场就摔了笔。唐佑见皇帝这样,遂上前开解:“陛下这是因何而怒呢?”伸头假意看了一下,笑道:“本是拿来给圣上解闷权作一笑的,怎地惹您生气了呢?贾宝玉是什么事的人,圣上不信自己的眼光么?再说了,他们那样的人家,要什么样儿的没有,犯得着偷‘娶’?”皇帝平静了下来,着锦衣卫去查,唐佑拦着道:“此事干系到长公主,毕竟也是准驸马,如今正查着宁国府,不如宣了恭敏王来,悄悄的一查,媒是他保的,有事儿他也得担着呢。真有什么,也不用您操心。”
皇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徒忻一摇头,还查什么?翻一翻黄历查一查值班表,那天贾宝玉在宫里呢没时间去办‘喜事’。贾珍的小厮全招了,看门的苍头说是贾琏去的外宅,卖香烛纸马的铺子老板说是贾珍着人去他那里买的一应婚庆用品。徒忻拿笔一改,春秋笔法,成了贾珍养着小姨子当外宅,邀贾琏去饮宴作乐。反正户籍上没有显示,贾珍与尤家姐妹早有首尾,正常人谁能想到有人心甘情愿地做活王八的。
徒忻夹着卷宗,邀着忠顺王,带着一个看热闹的徒愉来复旨了。至此,宁、荣两家翻脸的真相大白了。为了脸面着想,还不至于明旨说这个事儿,但是贾珍却以不遵孝道为由夺了爵位,另择旁支承嗣贾敬。贾琏以与贾珍丧期会饮,夺了捐来的同知,躺在床上的贾赦当时还没瘫,以教子不严为由一口气降成了骑都尉。
一档子打贾珍黑枪的人也没大讨着好,有不少人有亲戚跟着贾珍赌过钱的,有些人干脆就是本人去喝过酒,被皇帝下决心裁汰了。平安州那里捷报频传,几个原纨绔也略有功劳,皇帝的面子也转回来了,也不担心说皇家不能与开国元勋共患难,一气把给他添堵的人的爵位降的降夺的夺,皇帝心里舒爽极了——朕不差你们这几个。
皇帝的意思,还要罚着贾政与贾珠连坐一下。忠顺王开口了,笑对徒忻道:“这么说来,贾宝玉也实在可怜了,在前头拼死拼活,为了捞他们连命都不顾了,后头还在捅漏子。”皇帝要连坐的心思就淡了。恰在此时,贾宝玉的最新战报来了。皇帝看着居然笑了:“天将降大任于厮人。”忠顺王异常开心,本来是卖弟弟一个面子才说的好话,这会儿说得正是时候,人情卖得太顺了。说话服了皇帝耳朵的忠顺王被皇帝留下来吃饭,顺便联络感情,琢磨着是不是给小儿子也求个好一点的爵位。
唐佑还要下个舌头:“都察院自郑大人去后,越发不堪了。王子腾倒也可怜,得势时什么事都给他藏着掖着,一朝失势,就成了旁人的投名状。这样的人。”说着摇了摇头。徒愉大大咧咧地道:“看人下菜碟儿,他叫什么名儿,我得记下了,以后离他远着点儿。倘或犯了错儿,真怕背后下刀子的。”徒忻自从汇报完就没说话,这时忍不住了:“到现在不知道左都御史叫什么,你可以了! ”扬一巴掌拍上后脑勺。皇帝笑道:“你别欺负他了,那般小人,原就很不用记。”
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贾宝玉已经踏上了返京的官道。路上听说新的左都御史已经上任了,据说名义上算是他的师叔——此人是唐大人的同年。
147.回到京中各听赏罚
听着京中消息,贾宝玉并不很难过,贾珍父子是活该,贾琏更是活该了,心知肚明这里面徒忻没少操心,自家兄弟倒霉了贾宝玉反倒一路抿嘴笑着回来了。没想到这一回除了被人烤了半天,一切都很顺利,更不想史鼎那里也挺顺溜,原还以为这里官僚体系比平安州完备得多,各种关系也复杂,担心各种扯皮。谁料到史鼎处的善后工作非常简单,毕竟还没有弄出大毛病来。
事情全交给张炯来办了,贾宝玉本就属于一个记分员的工作,屡次申请过来不过是找一个想锻炼的借口好过来捞舅舅一命而已,到了这里就安份地窝起来继续做他的记分工作。捞舅舅那是近不得已,亲缘关系再远一点的史家他就不怎么乐意管了,公平地说,这么些个贪赃枉法的家伙,要不是自己亲戚,他非常乐意想法子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也就是碍着这一份关系才没主动去招惹。因此给两人互相介绍完了,贾宝玉就退居幕后休息去了。得好好洗个澡,在香罗软衾里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赖尚荣特意赶到了省城来给主子磕头,主仆二人趁着史鼎与张炯磨牙的时候说了不少的话。贾宝玉看赖尚荣身着官服,人显得更加白胖了,脸上比在京中更带着几分骄纵之气,显然日子过得不错。虽然还是给贾宝玉磕头,贾宝玉现在却不能受了他的全礼,赖尚荣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呢。叙礼毕,赖尚荣就说:“听说二爷来了,把奴才吓得不行,那是块险地,亏得祖宗保佑,您建功而还。到底是国公爷的血脉。”
贾宝玉不置可否,只问目下情形。赖尚荣道:“不瞒二爷,这块地方儿,扣点子火耗银子,弄个踢斛淋尖,收点好处给人办事等等等等都是有的,上上下下也都明白。别说是这里了,全天下外放的官儿,都是这么做的。只是……史侯爷做得有些儿过了,单火耗一样儿能收得比旁人多一倍。”贾宝玉笑得怪异:“他们家到了他手里,过得原也拮据,外放本就是捞银子的好去处,我就知道他必不会手软,只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赖尚荣是被同僚公推了来打听风声的,这时候贪污要不连成网,根本不可能长久,一省上下,都有惯例在的。是以史鼎之前下手太狠却不怎么分给底下人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些微词,后来见势不妙,为了长久地贪下去,倒也团结起来顶住史鼎的压力坚决不做竭泽而渔的蠢事。期间史鼎写信求援的时候,他也没少偷偷写信与同僚们走门路把信往贾宝玉手里递。虽然原因不同,结论都是一样的:快来吧,再不来就要出事儿了。我还是贾家出来的人,别人可没这层关系,真要让他们偷偷参了史鼎,大家的面子就都不好看了。
贾宝玉又问了一回赖尚荣家中如何一类,没给他个准信儿就开始东拉西扯,说起京中趣闻,又说:“再没想到还能在京外相遇呢。”赖尚荣急个半死,耐住性子给贾宝玉介绍本地风物,贾宝玉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心知他的同僚们恐怕在另一边已经盯上张炯准备拉拢行贿了。但是是张炯虽贪却不蠢,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拿要拿到个什么程度,他是再有数不过了,不然何以为么多年来贪了这么多的钱愣是没激起士卒哗变来?
如是数日,这边贾宝玉听赖尚荣讲古,跟他打太极。那边张炯一面研究军情,一面收着史鼎孝敬的钱银,觉得把史鼎掏得差不多,才与贾宝玉沟通:“这位史大人,早老实不就没事儿了?您看看,是不是接手一下庶政?”贾宝玉连连摆手:“平安州那是不得已,再没个帮手了,我这才勉强顶上的。到了这里,处处盘根错节。平安州是咱们说了算,有您一句话,我是想什么着就怎么着,不用怕人告黑状。到了这儿,”摇摇头,“没这么容易呢。”张炯道:“搁了你来收场,能做到什么样儿?”
贾宝玉道:“要我说,火耗先减到常例,再请旨,说有小股盗匪越境,把这两年的租税减个几成,最后把那位爷弄离了此地,能做到这三样儿,也就齐活儿了。此地并没大乱,大军过境再多做手脚反而易出事端,这个时候少做少错。”张炯再次确认:“你忍心叫他灰头土脸儿的回京?”贾宝玉道:“难不成这回成全了他的脸面名声,留着他再作耗把这里变成第二个平安州,然后全家跟平安州节度使似的叫人乱刀剁了?到时候连亲戚的脸面都没了,没那个本事就别出来找死。”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转脸就继续写小报告把史鼎平日的行为一一细写,言词恳切,求皇帝救救他家亲戚:史某已有贪酷之行,臣为陛下臣,不敢有一字虚言。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然人心有偏正,为史某计,实不如令其归田或可保全首领于户牖之间,亦可安一境之黎庶免受荼毒之苦。史某才德不足不堪此任,害人害己,恐其累及家人。臣不忍祖母高年而闻此噩耗,涕泣恳请陛下全忠靖侯一脉。此与不令张炯久居要职,同一理也。
真是闻者感动,智者叹服。
他敢这么做,也是因为锦衣卫非常好使地抄了史鼎的账本儿,不怕有人翻供。
皇帝派锦衣卫跟着他是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贾宝玉禀公办理了,那就是帮手,如果他下手捣鬼,那就是阎王。锦衣卫说来是亲太子一系的,与贾宝玉也算有点儿八竿子能打着的关系,倒是挺帮忙。
皇帝接了贾宝玉的捷报就把他从那个乌龙的‘偷娶’事件里给摘了出来,看了贾宝玉的新报告,想了半晌,倒是挺放心贾宝玉。贾宝玉当初要是首告了贾珍、贾琏,此时再告史鼎,那就是为人刻薄寡恩,但是他一力要救舅舅去了平安州,又颇有建树,宁荣二府的事情也只是分宗而已并无宣扬,倒是显得公正隐忍。至少在皇帝的眼里,他是个大大的好人,可怜的被亲戚拖累的好孩子。贾珠在京中还很照顾那个曾经闯了祸的薛蟠,又据最新消息,贾宝玉同学出京前还记得把贾雨村通过非正规渠道弄来孝敬贾赦的扇子千方百计找人还给了原主,还给了安家银子。不管怎么说,足够了。
皇帝还拿着这个到太上皇那里炫耀了一阵儿,您看怎么样?朕选的人,够意思吧?您看好的那些个可不怎么样哟~为他们分宗,您老还跟朕打过擂台呢,看看,冤枉了吧?太上皇笑呵呵地:“忻儿看上的人,果然是不错的。”皇帝满头黑线,郁闷的心情无以复加。回来一挽袖子,召集内阁叫来太子与诸王,好好说道说道如何赏功罚过。
平安州节度使死了,但是事情还没完,人死了官也要夺了去,家产估计早没了,即使还有,大概也是被哗变士兵与乱民抢了,然后如果有剩下的,再转手让张炯一抢= =。与他合伙做买卖的,一个一个也不能逃,鉴于不能牵连太广,只罚了北靖王,与吴贵妃的娘家。邻近州县作壁上观,但是有个报信及时的功劳在,今年的考评就得了个中。史鼎处亦有民变,可见是主官无能,罢官回京,降爵与贾赦作伴去了。被连累死了的张将军,无法说得出口的原因,不赏不罚,却让他的儿子补了个侍卫。先期被弄回京的纨绔,皇帝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了屏风上,提醒自己,以后有正事千万不能用这些人。
这些是罚的。
当然还有赏的,不过这要等兵部统计出最终成绩后才能颁布。眼下大军凯旋,当然要有个郊迎仪式。平安州的事情说大不大,一番闹腾下来说小也不小,去迎的就是内阁领着百官。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张炯的人品名声在那里了,真立了功,也不敢大用、不能大肆表扬。这也是初战失利之后皇帝不想马上起用张炯的原因,用他可以,给钱也可以,但是用完了如何收场是个大问题,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体面的交代不是?哦,我用个贪官儿打赢仗了,赢了就要奖励,皇帝奖励巨贪?听着也不像话啊。张炯一回家,有了新上司的御史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卯足了劲儿参他,弹章像雪片儿一样的飞了过来——我们有理由相信,唐佑唐大学士在里面表了态。
有勇有谋安民有策的贾宝玉同学就拣了个大便宜,顶着万民伞回来——张炯就是顶着这玩艺儿也没人信,就便宜他了——又有几百颗脑袋的战功,还是自家亲戚,不捧他捧谁?就算皇帝没这个心,唐佑也会掇撺着他有这个念头。培养一个政治接班人太难了,首先得考得上翰林,其次要投了皇帝的缘,人品还不能太次,要有感恩之心,还要有点能力。现在看来贾宝玉不哼不哈,已经把亲戚从泥坑里捞了出来,虽然不如以前风光,但是案底已经全抹平了,完全过了明路,人也简在帝心了,又有长公主这个护身符,还是自己的学生,再不烧这个热灶,那就是脑袋有问题了。
唐佑一面说皇帝圣明,一面琢磨着怎么把窝里放横炮的秦璃给掐死——当然要让贾宝玉知道老师出的力。原本唐佑还想留着秦璃,一是刺激贾宝玉更死心塌地跟着老师混,二也是觉得秦璃到底是自己学生,再不看好也说不定会有别的用处,但是秦璃同学一件事情记恨人一辈子的剽悍战力让唐佑也脊梁发凉,万一唐老师做的什么事情让秦同学觉得不满意呢?
贾宝玉回来,先不能回家,他得先陛见缴旨,把写好的各人功劳簿子一递,被皇帝问完话,然后才能捧着封赏回家。皇帝还挺伤感,贾宝玉小朋友黑了瘦了,水汪汪的正太不见了。就冲这一条儿,皇帝就认为贾宝玉认真干活了。再一看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认为贾宝玉的评论很中肯。再看张炯递过来的折子,两者差别不大,只是贾宝玉的更详细。皇帝笑道:“知道了,你且回家看看罢,这些日子,怕家里也想了呢。”贾宝玉告退回家。
一同陛见的当然有张炯,皇帝与他略交谈几句,问了平安州的形势。然后皇帝非常和蔼地命令小太监抬出一堆的弹章,让张炯自己看。张炯也非常配合地惶恐不已,心里却骂,老子卖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嚷嚷?只听皇帝说:“他们远在京中,如何得知军中情状?朕竟不知道他们比朕更清楚了。卿不必过虑。”但是御史们的话也不能全当放气,张炯的名声实在不好,御史们也说了‘向有贪名’,还有御史非常灵醒地开始算账,朝廷给了多少钱,一场战争要花多少钱,士兵的粮饷本来就是国家给的,那另拨的钱到哪里了等等。皇帝意思意思地又安抚了两句,就把这位狠宰了他一刀的家伙给打发走了——看着他都觉得肉疼,御史算的账虽然有水份,却也是有道理的,皇帝保守估计一下,一仗下来张炯差不多贪了他二十万银子,这还不算张炯打仗期间明抢不上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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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回到家里,受到了大开中门的欢迎。被赖大、林之孝等管事拥簇着捧着进门,被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等管事娘子接着送到贾母跟前。地下早铺了拜褥,贾宝玉兜头就扑到贾母跟前:“老太太,我回来了。”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并姐妹们都在,此时陪着贾母一道欢欣落泪。贾母把贾宝玉拉起来到自己身边坐着,细细打量,另一边王夫人早移了几步去看儿子。
皇帝都觉得‘黑了瘦了’吃苦了,到王夫人这里,简直要心疼死。王子腾出事,本来王夫人还要让贾宝玉在京中斡旋一下的,但是想到儿子居然以身犯险,而哥哥没照顾好自己的儿子。贾宝玉的凶讯传过来的时候,王夫人当场厥了过去。接着就是各种不好的消息,王夫人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贾母还问:“吃苦了罢?偏要上赶着去,我与你太太在家里听着你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想过没了?”王夫人打量着儿子身上,一袭府绸褂子,根本不是原先带的上等宫缎的那件儿,针脚也差很多,腰上的绦子还是原来的只是已经褪了色,脚上的靴子、头上的簪子全是次货,带回来的行李较之家中三等仆妇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也正常啊,贾宝玉同学当初就是开了官仓由乱兵抢的,他住的屋子算是最好的,人家高级抢匪也识货,先往大屋子里抢去了,抢不走的就顺手一砸一撕幸而还没来得及烧就被巷战了,贾宝玉的家当可不就毁得差不多了么?
王夫人对贾母道:“人回来了就好,叫他去见了老爷他们再梳洗换衣裳罢。估摸着等会子就要有人来看他了,一早上又是进宫去,怕也不得吃饭。也到饭点儿了,老太太这里也该传饭了。”贾母一迭声叫厨房做饭,王熙凤连忙道:“还是我去看看罢,宝玉想吃什么?”贾宝玉这才注意到王熙凤,她瘦了不少,脸上的线条也显出了刚硬来,联系到前阵子发生的事情,知道她最近过得也不大好。起身对王熙凤道:“有劳凤姐姐了,是吃的就成。”听得众人俱是一愣,他已经跑去见贾政了。贾政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到如今家中的形势,叫他先洗澡换衣服等会儿再说其他。
秋纹、麝月、绮霰、小红等早站在院门儿上迎着了,洗澡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浴盆已经清洗备用了,衣服也备下了。回到家里真是舒服,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这会儿仰卧着泡在热水里,秋纹还在给他洗头,贾宝玉真想哼哼两声以示庆祝。重新穿上柔软顺滑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上网圈儿别上支簪子,探春给做的新鞋极其合脚,秋纹还翻出个金丝香囊来给戴在腰上。
一般打扮完了,再去展览给一群女人看。饭摆在贾母那里,还是按照以前的座次,探春、黛玉等吃得少,一会儿就吃完了,贾母也搁箸了。贾宝玉许久不吃这样精致的饮食了,在军中他受到的是高规格的待遇,衣食住行比张炯还要好,只不过因为整体水平不高,比起京中总要差些。军中倒也不缺鸡鸭鱼肉之类的食材,厨子的水平却不高,调料也不好,有好东西也做不出好滋味来。是以贾宝玉吃着以前腹诽过的食物,现在是感动得泪眼汪汪的。
王夫人看儿子饭量也涨了,吃饭的速度也变快了,喝烫的时候舌头都烫着了,又是一阵难过。贾母又指挥着:“那道云林鹅给宝玉端去,汤呢?不会给他吹吹?仔细着,别烫了舌头。”
贾宝玉堪堪吃完饭,外头说老爷叫过去。贾母着几个老嬷嬷把他送过去,王夫人又与贾母一起把李贵扫红叫来问话,两人也要卖个好表个功,把一路艰难夸大了十分,把贾母与王夫人心疼得半死。贾母抹泪道:“从落地就受过这么大的罪。”王夫人了旁陪着哭,心里骂着哥哥,骂完哥哥又想着给儿子进补。
贾宝玉那边与贾政还没说两句话呢,对他封赏的圣旨到了。
148.宝二爷新封一等子
“贾大人,哦,现在是爵爷了,快接旨啊~”夏太监笑得一张老脸成了一朵大菊花,“奴婢给您道喜了。”这家伙一到,全家跟着乱套,重新穿衣戴帽,除了贾珠还没回家,连贾琏都跟着过来跪着接旨。当然女人们还是在贾母跟前聚着。
贾宝玉还在发呆,他拣了个大便宜,被封了个一等子爵。位置不算高,但是对于只办过这么一件大事的贾宝玉来说,这赏还是太厚了。旨意下来,贾宝玉再淡定也不由张大了嘴巴,被贾政在后腰上骈指一戳,贾宝玉仰脸问夏太监:“旁人都得了什么赏?”夏太监把圣旨一合,捧着往前走了一步道:“张大人做了散佚大臣,没办法儿,他那个人,御史能说道的太多了。旁人都不及您呢。快接旨吧,奴婢可等着回去缴旨尼。”
天上掉下个大馅儿饼,这样的馅饼敢吃的是傻子!主官没得爵,你个跟着混日子的还能得这样的好处,想死么?!贾宝玉十分忧愁,夏太监对贾政道:“老大人看看,咱们的驸马爷这是不是欢喜得傻了?” 贾宝玉听了,忙道:“我得上折子辞了这个。”夏太监道:“那也得先接了旨呀。”一波三折的太监调,听得贾宝玉心情更恶劣了。
虽然皇帝说得很明白:“其功有四:举张炯,炯定平安;赴险境,为君分忧;亲操戈,杀敌有功;亲坐镇,保境安民。”贾宝玉的爵位比他伯父的还高,再住在一起,就很不相宜了,皇帝大笔一挥,赏了座府邸下来——这赏也未免太重了。
没办法啊,张炯的事情,皇帝虽然说不追究,但是也没明着斥责御史,御史们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不怕报复的还不往死里参。张炯不属于皇帝离不开的人,只有在有兵事别人收拾不了的时候才会想到他,太平盛事,用着他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这么个好靶子,新官上任的新任左都御史会放过才怪!组织人手,表达自己的正义,作为同辈人,左都御史知道张炯的黑历史,也与唐佑通过气了,以此毫无忌惮。皇帝没办法也不愿意捧张炯,只好转而表扬别人。
要说这种不太名誉的事情,也是可以藏着掖着的,但是作为一个皇帝,想的东西就要多一些。比如,皇帝么,需要的是文治武功,文治,皇帝自认做得不错。到了武功为里就坏了,他不知道是命太好还是命不好,登基到现在也就只遇着这么一件事儿,要是把这个给抹了,他就没什么可以书写的武功了。实在不甘心!总要弄个人来表扬一下,以示在皇帝在武功方面也是领导有方的。
皇帝还有另一重意思,他自认是个‘明君’,至少是个‘明白君’,阻止这些人抱团是不可能完成的。你家有儿有女是吧?儿子要娶媳妇儿闺女要嫁人吧?你个公府的小姐不能嫁个一穷二白没家没业的乞丐吧?你个未来侯爷不能娶个村姑吧?总要门当户对吧?一门当户对,可不就结成关系网了么?人在网在,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皇帝想要用的人,那也得相对的干净清白,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让他们不住一块儿。这样至少看起来就不是一家人,各自成了一个小家庭,很多时候就容易分得开了。
当然这些贾宝玉都不知道,他只怕自己扛不住这个‘福气’,夏太监再四催着,贾政还在拿儿子练二指禅。贾宝玉拍拍膝盖爬起来接了旨,贾家一片喜气洋洋,夏太监得了个二十两的大红包,喝着今年的贡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边林之孝指挥着撤去香案,赖大飞奔去贾母处报喜,单大良叫人准备鞭炮——这个被贾宝玉拦下来了。
贾宝玉对夏太监道:“劳您等一会儿,我写道折子您给带过去。”贾宝玉匆匆写了封谢恩折子,固辞这个爵位,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先写自己年幼不堪高爵,又写自己荐的张炯虽然打赢了仗,但是物议沸腾,然后是写自家情况复杂(写这一点的时候注意到不实写贾琏名声不好,只是隐约提及了一下),最后说,前线拼杀的将士还没得赏,自己这个打酱油的只是路过给了别人一板砖,实在不值得这样的表扬。写完一抹汗,让夏太监给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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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抖开奏折一看,字迹还算工整,问夏太监:“他是现写的?”夏太监低眉顺眼答道:“是。”皇帝玩味地看着这份折子,对唐佑道:“你这个学生倒是有趣。”命唐佑再拟了道旨,说皇帝很明白谁该赏谁该罚,不用贾宝玉操心,同时说‘毋效三辞之庸人’。
贾宝玉硬着头皮接了旨,还得写个谢恩的折子,必然谦虚一番,谢过君恩比天高比海深,自己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其万一,以后一定继续为建设一个和谐的封建主义兴旺帝国奉献终身云云。搬出荣国府,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儿,然而还是不可以马上同意接受爵位搬家,原因也简单,贾母还在、贾政夫妇还在,自己不能‘不孝’,所以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看了折子,对唐佑道:“他想得倒多。”唐佑道:“他年纪小,经过的见过的也少,骤然得蒙降隆恩,怕是吓坏了呢。臣也是看中他这一点,什么时候都记得本份,奉亲至孝。自古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倒要贺陛下得一可用之臣。”皇帝大笑:“你也向着他。这事儿交给你办了。”唐佑应下了,领着夏太监,重又捧着子爵的服色配饰出了宫。
贾宝玉家里鞭炮还没放,一家大小等着最后的决断,厨房里的厨娘都准备好了杀鸡宰鸭办酒席,贾宝玉院里的丫头婆子等着打包行李,家下仆人算计着走门路讨好主子跟着去当子爵府的奴才……
唐大人写个条子给他学生:给我过来!贾宝玉换下官服,骑着马带着几个小厮亲随,颠颠地去看他老师。还是那间书房,气氛好了不少,唐佑直接切入主题:“你是什么大贤么?这般与陛下矫情?”贾宝玉苦笑道:“我这算什么呢?本来就是跟着去看热闹的,也不跟您说虚的,我去是为了看顾我舅舅的,他如今没旁的事儿了,我也知足了。这会子独我有这个,旁人都没有,我哪儿能安心呢?”唐佑不跟他废话:“圣上的意思,你老实听着就是了。君为臣纲,懂不懂?贾琏做下那样的蠢事,你再住在那里?从那里出来尚主?回去接旨去,白叫内官们跑这几回腿。”
无力感又回来了,贾宝玉在心里骂娘,所谓和谐美好的封建社会,就是你的兴衰荣辱,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就算是个坑,他让你跳你还得跳。你不跳,人家能拎着你后领子把你甩坑里去。所以啊,别给脸不要了,老老实实自己把衣摆一扎跳吧!
跑回家,接了旨,又封一个大红包给夏太监。贾宝玉这回上的就是谢恩的折子,夏太监听贾宝玉说:“稍等一下儿。”的时候脸颊绝对是抽了的。苦着脸陪笑:“爵爷、驸马爷,您真不用再推辞了的。”贾宝玉道:“就是道谢恩的折子……”夏太监克制了很久,方道:“您快着点儿。”
荣国府这才大大的欢喜起来,打发人往各处亲戚那里送喜信。做饭的做饭、订戏班子的订戏班子、打包行李的打包行李。这时贾珠也回来了,听了也欢喜,贾宝玉苦着脸道:“这算什么?跟叫赶出家门似的,往后我要见老太太、太太怎么办?我要想跟兰儿玩怎么办?我要想见三妹妹怎么办?”
一串怎么办还没说完,早被贾珠拍了一巴掌:“想来府邸也不是一时半儿能建好的,总要大半年。你这番回来不久就要尚主,原也在家里住不了多大会子。”是了,十二长公主已经嫁了,十四长公主的府邸已经造好,就等封赏等事收尾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好结婚了。尚主之后,按理说是要住在公主府前院里的,如果驸马有爵位自有府邸,那又是另一种说法。总之,贾宝玉于荣国府已经是个曾经的住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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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等欲借这喜事去去连日晦气,也叫人知道贾家还是有顶用的男人的,想好好庆祝一下。贾宝玉的意思却是要低调一点比较好,毕竟家里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皇帝不连坐已经是给面子,这会儿再张扬,那就是找抽了。因请示贾母:“只自家人乐一乐便罢了,把二姐姐、云妹妹接了来,姨妈家、舅舅家并咱们自己一处说说体己话岂不是好?”
贾母还有一层意思,这样的热闹,以后怕是不多了,她自贾琏事后,想了很多,暗中已把自己的私房并贾家的家业来回滤了一回,存了分家的念头。琢磨着趁现在看着还光鲜给黛玉订一门好亲事,等放了定,就把家产分一分。贾宝玉得了爵位与御赐宅子的旨意一下,她就知道贾政一房不能再在府里住了——有些尴尬了。
这样也好,自家人都齐了,比起东府,强多了。贾珍一家已经无权再居住在那里了,一应奴仆都被锁拿,论起来贾琏‘偷娶’的罪状更严重些,不过皇家面子重要,受过的就是‘挑唆’的贾珍父子,一家子被赶到后街上三间屋子一个小院儿里居住,倒是尤氏陪嫁来的一房家人不算贾府原有的奴才,跟过去伺候了。贾珍父子又没有谋生手段,这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呢,这会子大概是靠尤氏那点不多的陪嫁醉生梦死吧。贾母心下恻然,倒是打发人去送了两百银子去:“或置几亩地或做小买卖,总好过坐吃山空。”
家宴上,贾宝玉才仔细看了贾琏,贾琏萎缩了不少。公开的罪名是国孝家孝期间伙同贾珍饮宴,但是花枝巷的宅子被抄,谁都知道是东窗事发了。所以即使王子腾没心情收拾他,他也嚣张不起来,被王熙凤管得厉害。王熙凤守着儿子,现在除了贾母,那是谁都不怕的。贾宝玉受他连累不少,实在生不出同情心来。
席间薛蟠是极高兴的,他得岳父的消息,很有可能在来年重领内务府帑银行商,说话都带着笑音。他是存不住话的人,笑着对表兄弟说:“真是大喜事,说来我们家也有喜事。”众人因问有何喜。原来,薛宝钗要定亲了。贾宝玉默默算了一下,她也是到要结婚的时候了,便问亲家是什么人。薛蟠笑道:“是两淮的人,身上也捐着功名。”原来薛蟠因资助军需,得了盐引,发票的时候与两淮盐商有了往来,一来二往,于两淮盐商程家彼此看着顺眼,为妹妹定了程家一个中了举的儿子。众人又都恭喜。
王子腾神色萎靡,谈笑都很勉强,贾政还安慰他:“你素来得圣上青眼,不日或有恩旨也未可知。”王子腾只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回了京来谁不说他运气好,有个外甥舍命去捞他,看看张将军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数数历来败军丢脸的将帅,有几个还能像他这样领着退休金过日子的?贻误军机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被参了两本,他家外甥亮了个更招人恨的大靶子为他挡灾。被外甥恐吓过的王子腾只能承认了他有个好外甥的事实,然后把背后放了他黑枪的前左都御史骂个狗血淋头,而已。
得知贾宝玉被赐了爵,不少友人都来道贺,卫若兰亲自送妻子来做客,自己也留下来喝酒。他因自己努力,又有贾宝玉开后门,得了守备之职,不日就要携眷上任。一面喝酒一面感谢贾宝玉,要不是贾宝玉及时把他捞了出来,估计这会儿他也该不名誉地阵亡掉了。
贾宝玉不敢多饮,来回在招呼了一下,又往贾母处侍奉一回。众人里只有王夫人、李纨、探春、湘云几个纯是高兴,其他人多少带着忧愁,贾母还好些,王熙凤那里简直是压着心里的烦乱在招呼客人。迎春还是为亲哥哥稍有担心,黛玉、惜春感念自身飘零,邢夫人已不露面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自己的喜事,也不好意思很庆祝了。贾宝玉退回自己书房,提笔就习惯性地写短笺,自从踏上返京道路就不停地接收各种消息,回来之后心情更是大起大落,实在有太多的话要写了。问候的话,告知自己回来的话,以及抱怨回来的时候都没功夫见上一面,连同平日里随手写的那些东拉西扯,一道打包正想打发人送到徒忻那里,忽想起来他家已经有了女主人。又犹豫了。
正在此时,一眼熟的小信鸽儿又扑腾扑腾地飞了过来。
149.宝玉尚主名份早定
两人许久没见了,徒忻的外貌改变并不很大,贾宝玉却觉得他更高深莫测了些。贾宝玉的样子就能明显看出改变来,徒忻把贾宝玉按到榻上细细看着,眼睛更亮了,许是常在外头跑的缘固皮肤晒成了蜜色,泛着柔和的光,依旧眉飞入鬓,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却更鲜明了,唇角时时翘着,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掌下的身体像是结实了不少,徒忻手掌缓缓游移着,嗯,弹性更好了。瘦了,从腰身上明显能感觉得出来,徒忻用一只胳膊就圈起了那把细腰还有剩余。
都有不少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静了片刻一齐笑弯了腰。小太监上了茶来,徒忻道:“今年的新茶,尝尝。孟固回来说你开头来好,后一回去看你,用的东西都不堪了,究竟是怎么弄的?”贾宝玉把不幸被抢的经历说了,被徒忻死盯着看了半晌:“罢了,回来就好。”贾宝玉靠着引枕睨他:“您给的人我可原模原样儿的还的回来,您问,他们敢不说?还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会子又来审人。”徒忻伸手抚着他脖子:“旁人说的,跟问你的,不一样。”贾宝玉低头喝茶。只听徒忻道: “今番回来,该你担着的不该你担着的都算有个了结了,且没事要忙了罢?”贾宝玉唔了一声,闭上眼睛。
徒忻看他这样,也往后一倒,两人窝作一处,享受这难得的安闲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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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贾宝玉眼前还有一件事儿要磨牙,只是他没说,因为觉得算不得大事儿。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被夺了爵,但是宁国公是开国元勋,他的香火不能断,不能因为子孙不孝害得祖宗没人供一碗饭做了饿鬼。皇帝虽不欲再理会这一家人,仍然给了一个都骑尉的爵位,命择一‘孝悌忠义’的好人,入继香灯。问题就是,选谁?宁国府里就门口的俩石狮子是干净的了,与他们有关联的人,说是干净的都没人肯信。
京城里的闲人都在等着看荣国府怎么说,宁国府的财产都还封着,正等着下一个主人呢。虽是分了宗,但是分宗的原因渐明,大家多少有些耳闻,都叹贾宝玉好运气,要是在尚主的旨意下来之前曝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根本没这机会有这好婚姻。谁叫旨意下来之后他立了大功之时这事曝出来的呢?皇帝都得为他兜着点儿了。
但是贾宝玉却一点儿也不想管东府的事了,贾政、贾珠还念及同姓之情,有一丝想为宁府选个伶俐孝顺的好孩子继承的意思。贾宝玉冷笑道:“这么些年,家学里笔墨点心冬柴夏冰白供着族中子弟读书,可再有一个出息了的?这会子谁敢说哪个必是正人君子的?凭他是谁,宁愿又傻又笨,可千万别再伶俐了。从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贾珠道:“事已至此,还有人传我想把堇儿过继过去的,总不能由着他们说。”贾政道:“旁的不说,你们四妹妹可还没着落。”贾珠低声道:“问她可知道哪个可过继的,她只说从来只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再不去管那些事,她原就冷,这会儿越发听说想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了。”贾宝玉道:“东府的事儿咱们是没法儿插手,早分了宗了,哪有管回去的道理?不如听凭圣裁,再者说了,他们那头也不缺年高长者,不比咱们这些晚辈名正言顺?”
最后还是皇帝从金陵原藉那里择了一个叫贾葳的入继宁国公为后,爵位却只剩下个骑都尉了,家产也在抄来抄去之中折损了四五成——抄家不落油水真是铁公鸡都不相信。这事总算落下了帷幕,重开宗祠那一天,荣国府也着人送了礼物去,贾葳领着媳妇亲自登门道谢。听说当天贾珍父子并没有出现在现场,与会的各色人等也没有提起他们招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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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回来,皇帝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把家中诸事忙完,贾宝玉禀了贾母,奉她往自己庄子上小住。贾母含笑道:“我如今也老了,懒得动,咱们家的园子那里也可消夏。你若在家里住得烦了,自去消夏,”说着摸摸贾宝玉的头顶,“长大了,再两个月就没这么松快的时候了。”这说的是贾宝玉尚主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初。
贾宝玉低声应了,家中气氛不太好,他如今爵位比伯父高,官职倒依旧是原来那样,又将尚主,恐怕前途不止于此。贾珠还好,贾琏跟前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是以在家中为他准备婚事的时候,贾宝玉悄悄往城外庄子上小住去了。
脱离了荣国府贾宝玉浑身舒畅,也寂寞得很。徒忻要上朝,没法往城外跑,只得让人来回跑着送信。徒忻信中数次报怨贾宝玉住得远了,不能天天见面。贾宝玉回信,怀念乡村生活了,欢迎殿下来做客。徒忻真跑到庄子里去了,把贾宝玉吓了一跳。
徒忻黑脸的时候非常有震慑效果,贾宝玉差点以为荣国府被抄了,他是来抓自己的。徒忻看他一副呆样,没好气地道:“没见过?”贾宝玉连连点头:“见过见过,旁的样儿见得多了,这副吃人样儿还没见着。”徒忻狞笑着扑了上来:“怎么着?让爷看看洗干净了没有,不干净的不吃。”贾宝玉一面吩咐管事的准备席面,一面问:“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明儿该赶不上早朝了。”徒忻恶狠狠地道:“明儿休沐!”
贾宝玉失笑,日子都过得糊涂了,说起来庄子上住得可真是舒服。晚饭摆了上来,徒忻挥手让小厮退下,小厮抬眼看了贾宝玉一眼,见他点了头,才放下酒壶掩门退下。徒忻道:“旁人苦夏清减,你倒养回了些,先头吃苦了。”贾宝玉道:“也没什么,我算是过得好的了。去的时候就是跟着玩的,回来还占了一个大便宜。”徒忻抬高了声音道:“玩?!玩到遣人求救,京里当时都道你回不了……”调子慢慢低了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多心焦?”
贾宝玉闷声不吭地给他斟了酒,又递了徒忻赞过的野菜:“我自是知道的。那时候,你不是也答应了么?”徒忻不接杯子,斜眼问他:“你还有理了?”贾宝玉把酒递到他唇边:“好不容易得见一面儿,这会子不好好说话倒算起账来了。兵者,危也……”徒忻一偏头:“接着说。”贾宝玉往他身边挨着坐了:“真要把时候耗在这上头么?”垂头丧气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拇指摩娑着杯口。徒忻从侧面看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副落寞模样,好气又好笑:“你磨圣上时的功夫呢?这会子又这样,对我就这么没耐性儿?你护着杯子,叫我对着壶灌么?”
贾宝玉冲他一笑,松了手,徒忻依旧不动,贾宝玉坐着摇晃了好几下,终于把杯子再递到徒忻唇边。他是没伺候过人的人,徒忻只管拿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丝毫不管配合,喝到嘴里的只有一半儿,另一半儿洒到了贾宝玉手上还沾到徒忻唇边。贾宝玉甩手要去拿帕子擦,不防被徒忻抓住了手。贾宝玉睁大了眼,徒忻他他他他……居然在吸自己的手指,还说:“果然香醇。”贾宝玉脸红了眼绿了,这是调戏么?!
可喜可贺,贾宝玉抽回了手,愤愤地把爪子伸向炸鹌鹑。徒忻只觉得他这样实在有趣,空中拦截了贾宝玉,拉着人家的手先问自己关心的问题:“今儿打发我住哪儿?”
“饭还没用呢。”
“先说,看你这样儿,怕不打发我到马圈里睡去?”
贾宝玉冷哼一声:“上好客房一间,我们家老太太都没享用过的。”用力挣扎着准备脱困之后继续袭击鹌鹑。
徒忻嘴角都因为用力而歪了:“我的床有你一半儿,你叫我住客房?客·房?”
别想吃了,你!
“饭还没吃呢,发什么疯。”
“不用吃饭你已经够难缠的了。”客房在哪不好说,但是主屋的位置却是很好找,正中央就是了,拉起,走。“再挣扎试试,你想试试大半年练出来的跟我十几年的功夫谁厉害?”
外头是自家奴仆,暴力份子有把自己当半袋子土豆扛肩上以毁灭自己光辉形象的倾向,贾宝玉妥协了:“吃完再去行不?”徒忻抚着他的肩:“你吃饱了该更难缠了。我有力气就行了。”贾宝玉:……
……
……
“你什么时候回城?”
“消了假就回。”
“哼?”
“回去也是吃酒,都当成大了不得的事儿了,烦。”
“那再住几天,东宫要添太孙了,大伙儿再不留意你的事儿。”
“嗯。你要做什么?”
“叫他们重给你摆饭,旁的就不要了,汤水倒可用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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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静等着到假期结束,又细细翻拣那一摞书信,嘴角勾起一道笑纹来,某位准爸爸高兴之余把兴奋之情记录了下来,昨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道给带了过来。平心静气地恭喜了徒忻,祝他老人家有后,贾宝玉坐在窗前发呆,看着夏日阵雨来袭打湿了窗纱。
贾宝玉伸个懒腰,他该回家准备娶媳妇儿了。大哥别笑二哥,俩有妇之夫,都是背着老婆的王八蛋!
家中依贾母的意思,在贾宝玉娶亲之前,还是不要分,总要让近百年的荣国府再风光一把。贾母把自己的私房分作几份,一份留给了林黛玉,一份给贾政一房,另一份给贾赦一房。宋元瑶也得了一份,并被拉来作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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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太上皇嫁女儿,一切都得按规矩来办,放定、大婚,贾宝玉默背着婚礼流程,完全没有喜悦之情。他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实在是喜悦不起来,虽说‘公主’一般都应该是美女,也只是应该而已。住到她的地盘上也没什么,结婚么,两人并成一家的事儿。娶个老婆,你对她行礼也就罢了,这一点完全没有负担,跪地求婚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家爹妈奶奶都要跪着她,就颇有一种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的感觉了。要命的是你家爹妈还得跪着她家爹妈谢恩,这感觉就更微妙了。
清早起来,换上礼服,骑马到宫里磕头,全家都要到宫里磕头……呃,愤青了。反正贾宝玉光记得骑马磕头了,旁边还有礼部与内务府专门派的人跟着提醒:“该左转了。”、“该向圣人行礼了。”诸如此类。
因十四长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儿而太上皇仍在,婚宴就设在太上皇宫里,一切依十二长公主的例来。贾宝玉从山寨皇亲升格为正式国戚,奉了太上皇、皇帝两位喝酒,两人坐了一阵儿:“不拘着你们了。”就退下了。剩下的人就热闹了,贾宝玉被徒愉拉着要喝酒,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太子为首的一干‘内侄’,还有几位连襟、几位‘侄婿’。徒愉非要让他改口不行,因为……十四公主比徒愉小两个月。
徒家人在一旁看热闹,眼中分明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贾宝玉十分不爽又不能对他们发脾气,只好斜眼看着徒愉:“你备了什么见面礼来?”徒愉道:“你你你你你……你跟张炯混多了罢!”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贾宝玉到底小声:“十、八哥。”徒愉乐得尾巴直翘。
贾宝玉黑线着继续敬酒,忠顺王是必得敬的,徒忻是媒人,这两杯酒前者喝得颇有一种一醉泯恩仇的放松,后者就让人感慨万千了。
忠顺王左右打量了贾宝玉一阵,看得贾宝玉发毛了才说:“还行。”徒愉一旁起哄:“大舅子准了。”贾宝玉又一阵黑线,忠顺王道:“大舅子有称呼没有?”贾宝玉对着这位跟自己亲爹差不多年纪的家伙,憋出了一句:“二哥。”忠顺王干了杯中酒,贾宝玉这回不敢使诈老实喝了——贾宝玉厚重的礼服袖子里左右各掖了五六块手帕,选的是吸水性好的料子,左遮右挡东洒西漏,就是为了能够活着去洞房。
一圈儿喝完了,贾宝玉才走到徒忻面前,众人还在奇怪,怎么到最后才跟这位关系一向不坏的人表示?徒愉这会儿又从结巴状态复活了:“谢媒酒晚了啊~”
面对面站着,贾宝玉看着对面的人,只觉得殿中一切嘈杂声都听不见了,他听到到自己轻轻开口:“十六哥。”
150.别立门户殿下之称
走到徒忻跟前,贾宝玉轻声道:“十六哥。”
徒忻听到自己心里咯噔的一声,许是太高兴了喝多了,徒忻觉得两耳嗡嗡的,四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眼前白胎青釉的酒杯,清白得刺眼,白花花的反着光,在眼前晃了晃,徒忻定了定眼,揉揉太阳穴,眯着眼:“唔。”徒愉一旁歪头道:“十六哥酒多了么?”徒忻展开眉眼:“以前一听‘十六哥’三个字,就知道有人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一时恍惚了。”
“啊,哈哈,二哥,咱们还没喝过呢。”徒愉顾左右而言他,引得众人一阵嘲笑。徒忻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酒,手一伸,瓷器碰在一起一声脆响,两滴清澈的液体飞溅了出来落在日渐恢复白晰的手上,一般的景致,却是不一样的心思。一仰头,微凉的酒水顺喉而下,徒忻的眼睛闭了又张,一亮杯底,发现对面的人正拿着杯底照他。
徒忻笑了笑,这应该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究竟为何,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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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宴会不像在自己家中那般随意,今天这个还是婚宴,何时何刻新郎官该做什么都有规定,贾宝玉袖子里的帕子都没有用到,宴会就结束了。徒忻目送那一抹熟得不能再熟的剪影离开,缓缓地踱着步子往宫门走去。
洞房花烛夜,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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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终于搬出了荣国府,也终于不用在公主府‘寄居’,他的子爵府修好了。这年头没有什么有毒建筑气体之说,新模新样的,贾宝玉在公主府住了几天,把回门等程序走完,就打起包袱开始往里面迁居。宅子是按规定建的,前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后花园里倒是花团锦簇。还专有一戏楼,放在西院里,大约是贾母居所的位置。
贾宝玉喜静,主要是在荣国府的时候被家务事闹的,他更乐意家里安安静静的,以此家里的下人也少,除了必要的负责洒扫的婆子仆役外,不过再有几个厨子几个马夫而已。原来他身边伺候的丫环们,只带走了没有亲戚在荣国府的几个,如小红等有父母在荣国府的都没有带——这些人负责贾宝玉的日常起居已经完全够了。贾母与王夫人还说太过简陋:“旁的不要,浆洗上、针线上的人呢?”两人又给他挑了十来个人。
贾宝玉的意思,是不想要府中旧仆的,荣国府中恶习不少,贾宝玉宁愿挑选庄子上憨厚老实的来。却被探春劝了一回:“没个灵醒的人也不成的,再说了,你那里怎么能没个揽总的人呢?”贾宝玉最后要了单大良一家作为管事,李贵是常跟着他的,也过来了,旧日惯使的几个小厮也到了。
林林总总加起来,这新府里总共一个主子,倒好有五十多个奴才,这还是最少的。王夫人的意思,等有孩子出生了,保守的估计还得再添上一二十人。贾宝玉算算这些人的月钱、衣食花费,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完全是——买得起车买不起油啊!贾宝玉有两份俸禄,一份是爵位的一份是官职的,加上冰敬炭敬,这些一年撑死了能有个四千两再加上百多斛米,但是奴才们的月钱每月要发掉二十两加上年底红包就是五百两加上四季衣裳每日伙食,花在奴才身上的就要下去千把两,贾宝玉自己的衣食住加起来至少也是这个数,又有养车马的钱、赏人的钱,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万一遇上年景不好,庄子上的收入减了,就余不下几个钱,还不够买一样上好古董的。他又是新开府的人家,底子薄,来往交际要用的各种礼物都没有什么积攒。
好在他娶了媳妇了,一应应酬倒是有永嘉长公主在操持,长公主的嫁妆里有一间当铺五六间空铺子取租,另有陪嫁的田庄,公主府的僚属有国家出工资。贾宝玉却拉不下这个脸来用媳妇的钱,好在张炯是个好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于贾宝玉结婚的时候直接包了五千银子的红包并许多古董当贺礼,等到贾宝玉搬家之后,才包了个五万的红包过来。
贾宝玉晚间一拆封,哭笑不得。却也感叹,这是确实是贴心的举动。长公主的那一份子财产,最后还得原模原样的交给朝廷,哪怕两人有了儿子,这孩子能得到的大概就是长公主攒下的私房,以及因为是长公主的儿子而能得到的一个爵位了。如果这孩子是在公主府长大的,那连生长的家都不是他自己的,死了娘之后还得搬出来。但是结了婚的男人,虽然可以有自己的私房,却不能不把家底交给老婆,这是贾宝玉坚持的事情。
贾母主持把自己的私房分了他一份,倒是有不少字画玩器摆设又给了他五千银子做私房。王夫人那里从荣府分了两处庄子,把小的一处给了贾宝玉,又把自己名下的私产给了贾宝玉一处庄子一处宅子一处铺面用来取租收利,这才没过得窘迫。
贾宝玉把从贾府里分出来庄子与一处铺子交给永嘉,也是试试看她如何管家。而且他也弄不清楚,会不会交到她手上的东西,最后全被她那抠门的哥哥侄子收了回去。所以自己还留着点儿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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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觉得,他快把这辈子要忙的事情都给忙完了。荣国府还老实呆在那里没有被抄,贾珠还在做他的官,迎春嫁了个不会虐待他的丈夫,王熙凤把他的丈夫捏得死死的。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用做光头了。一切看起来都挺好,如果……他能再自由一点儿的话。
收到迎春的喜信的时候,贾宝玉正在他家新园子里对着新开的桂花琢磨着今天晚饭吃什么点心。单大良过来道:“爷,二姑奶奶那里传来喜信儿,您又要做舅舅啦。”迎春顺利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贾宝玉道:“去那边儿府上说一声儿。”说完了,自己也想吐血,那边儿府上,说的是他老婆的驻地……
永嘉还算能干,一应家务倒是处理得还好,她的嬷嬷们倒也没有太为难两个人只是两人虽然是新婚,却是各有各的府邸。也是……贾宝玉打听了嬷嬷们的来历,把她们做官的儿子想法儿调到自家亲戚的手下,嬷嬷们再体面也是皇家奴仆,儿子们的官位也不很高,调起来倒也方便,所以,并不敢为难。也不好真叫两人住一块儿,那就是不分君臣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手就镇住了底下不少人,公主府中仆役见驸马精明,也不敢从中做点儿什么中饱私囊的事儿。
迎春儿子过满月,永嘉倒是非常给面子地参加了,其实她也是在府里住得闷了。这年头,公主一举一动代表着体面典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家哥哥先收拾她了。哪里敢犯错?永嘉下嫁后觉得日子比在宫中过得顺心多了,关起门来是一府之主,不用看人脸色。只是有一条,依旧不能四处逛,显得不够端庄。以此,她每每隔三岔五到荣国府看祖婆婆,到贾政现居的地方看婆婆和嫂子。一是解闷,也是显得自己贤良。
这回有一机会出去散心,也是融入丈夫的家族,永嘉是很乐意的。打发了公主府的长史去子爵府,送来了礼单说是给驸马过目看有没有要添的东西,同时传达了自己想要到场的善意。她提出来了,而且平日对自己母亲和祖母都还算亲近,贾宝玉是不好驳她的面子的,再说了,要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也不能分得那么清楚。贾宝玉便道:“有劳了,到了日子,我去公主府接公主。”长史得了确切消息,又与贾宝玉确认了日期才离开。
二姐夫红光满面,二姐夫的爹笑得见牙不见眼。场面很是热闹,贾珠、贾琏都来了,女眷们则是在后院里看迎春和孩子。二姐夫家屋子并不算很宽敞,倒是郊区地方院子大,院子里扎起彩棚来,天气不冷不热,正相宜。酒过三巡,贾宝玉要求去看外甥,二姐夫笑道:“应该的,要不是月子地里的孩子见不得风,原就该抱出来看舅舅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用避讳,当下一起走了过去。
路上,贾宝玉打量着贾琏,干瘦了不少,眼睛也抠下去了,原本风流浪荡的公子,如今是霜打了的茄子,就知道他过得不好。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敢在王熙凤那里给他说情,贾琏不是坏人,就是脑子会进水,这样的人万不可让他做决策,否则就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大胖外甥,小婴儿生下来带着的皱皱巴巴已经长平了,很是可爱。贾家的男人这才放心了,有了儿子,才算是有了倚仗。
贾宝玉亲自把永嘉送回府,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永嘉心情很好,话也多了起来:“二姐姐已经有了儿子,三妹妹可说了人家?”贾宝玉一顿,居然忘了这事儿!荣国府里还住着个林黛玉没处理呢!便问永嘉有何意见。永嘉道:“我今儿触景生情才想起来的,哪有什么谱儿?”贾宝玉略一沉吟,这事儿,还是得跟贾政夫妇商议。
永嘉挑挑眉,她也只是一提,自己过得顺心了,当然有心情关心别人。但是小姑子的婚事,她还不想过于干涉,只是尽尽嫂子义务提醒一下而已,也显得与夫家亲近。投桃报李,贾宝玉对她不坏,够尊敬,也够为她着想,她当然要给夫家做脸。其实已经开始琢磨好了给小姑子添箱的礼,必得拿上造的好物件儿来给探春长脸才好。
小丫头进来添了茶水,嬷嬷就过来了:“主子,是时候安置了。”完了还一脸正经地问贾宝玉:“公主房里被子已经铺好了,爷喜欢什么香?”永嘉低下了头,双耳有些淡淡的红。贾宝玉咳嗽一声:“不拘什么,不要太浓。”
……
……
……(没人抗议这仨省略号吧?)
说起来,贾政选亲家的眼光真的很不错,贾宝玉有些恶意地想,难道这是‘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一开一扇窗’式的补偿?他老人家依旧喜欢读书人,看来看去,以读书人为标准,经贾珠介绍,择了贾珠的同年之侄为婿。直隶人,新中的举人,正在攻书备春闱,贾珠看了他的文章,又亲见了人,认为人也靠得住,就算想不老实——咱认识他叔叔,咱知道他家老底,咱家三丫头是带刺儿的。谁怕谁啊?!为探春择婿比迎春容易得多,因为探春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已,她自己的生活,自己会经营。
翻了妹夫祖宗八代,连小时候尿炕的事儿都知道了,发现并无劣迹,贾宝玉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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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给太子的儿子过百日,徒家人齐聚,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巴不得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不点儿早点挂掉,面上都还是谈笑宴宴。贾宝玉这样的身份,略有尴尬。官样的文章做完,跟周围的人碰了几杯,拣锅子里的萝卜嚼着,贾宝玉与靳源两人聊着天。
靳源的话音里有些酸溜溜的:“你是完了一桩大事儿,听说——你们家那位三个月了?你真是好本事! ”公主跟驸马不住一块儿,夫妻一体的亲密敌不过君臣大妨的规矩。俩人不住一起就罢了,哪天想在一块儿了,还得公主主动宣召,驸马想见老婆说说话,还得先打个申请等候批准。传说中的嬷嬷就算不严厉,公主也不好意思天天说想见丈夫,驸马也不能总打申请。倒霉的驸马新婚头一年还不能纳妾,也不能让通房怀了孩子,在没有小套套的年代,这是一个大问题。
娶个老婆不能经常使用,还附带退散效果,靳源憋屈之余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家清俊小厮的菊花上了。这种情况下永嘉那里有喜讯传来,怎能让人不嫉妒?要么是男人太给力,要么就是……俩人经常能相会。贾宝玉笑笑,新婚夫妇总是有几天婚假的,公主大婚的日子也是要算好的,这期间努力一下,什么事不好办?
靳源还在说:“你倒好了,什么时候喝喜酒?”一语双关,老婆怀孕,自然是可以享用小老婆了,谁都没话说的。贾宝玉道:“你会没法子拿捏那些老货?既能拿捏得住她们,打听到小日子,自然会有喜信儿。独个儿的女人,关在后院太可怜,给个孩子也有个念想,你们两下都便宜。”靳源跟贾宝玉碰了一下杯:“愿如君言。”
他的郁闷还有另一层原因,他的老婆长相太端正了,跟在皇太后跟前时间久了,颇有一种威仪在,闺房之乐就大减。对于勒源这个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的人来说,历尽千辛万苦见了面老婆还是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忧郁。许多驸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在没有需要老婆出面的时候压根不想去见公主的。勒源闹不明白,贾宝玉怎么可能对着无味的老婆还下得去手?!
贾宝玉对于永嘉公主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太上皇不用管利益关系之后纯看上人家生得漂亮而临幸的后宫生出来的青春少女能丑到哪里去?泼辣型的赵姨娘与哭孝型的尤二姐在前闹得家中鸡犬不宁,贾宝玉更喜欢端庄一点的女人。再者,对于他来说,从来就知道老婆不由他自己作主,要求不高,自然不会失望。
撇撇嘴,靳源琢磨着如何跟老婆生个孩子好让自己解困去了。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在贾宝玉耳边道:“淑太妃打发奴才来请驸马爷,说是永嘉长公主有些不适,正要回去。”孕妇是最脆弱的群体之一,淑太妃也不想担这个干系,直接叫人家丈夫去接人。
贾宝玉一理衣襟跟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过去了,徒忻在上头喝了一阵儿,等到大家串场的时候,他往下面一找,却没见着想看的人,眉间有些暗晦。忠顺王走了过来:“找什么呢?”徒忻道:“随便走走,他们太闹了,我去那边儿看看母妃。”忠顺王道:“代我请安。”
徒忻步出殿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雪珠子,小太监急急过来:“殿下外头下雪了,您——”徒忻看看阴云密布的天,问道:“方才,贾,唔,十六妹夫,去哪儿了?”小太监回道:“方才淑太妃打发人来请,奴才把驸马爷领了出来,驸马爷跟着淑太妃的人往后头去了。”徒忻跺跺脚,抬步要走,被小太监举着把伞拦住了:“殿下,伞。”
贾宝玉是由着淑太妃的人引着走的,也没能进女眷饮宴的场所,只在偏殿里看到了永嘉,气色还不算太差。见贾宝玉来了,永嘉脸上红了一红:“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怀孕反应强烈了点儿,她身子原弱些,宫里圈养出来的姑娘,不常运动,不然寻常的怀孕反应淑太妃经过的人也不会让人请她驸马过来了。贾宝玉问了太医,太医道:“已无大碍,却须静养。”贾宝玉一想,如果是一般娘家,就地休养是最好的,但是宫里哪有自家省心?问明可以起身,就打算趁着雪还没下大把老婆带回家去。
亲自扶着永嘉出了殿门,太监宫女打着伞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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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忻走到转角处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关切道:“殿下,仔细脚下滑。”徒忻展开了笑脸,正要说:“我又不是十八弟那个急脚猫,怎会跌着了?倒是你别光顾着看别人。”前行一步抹过转角,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两人因这两个字开始的一段纠葛,贾宝玉称呼他最多的就是‘殿下’二字,渐渐熟了之后,这两个字就成了徒忻的专属,叫别人就是嘉号或者排行再加上殿下,比如‘十八殿下’一类,十分之好认。徒忻没想到,这两个字单拎过来还能用在别人身上。
一顿之下,孕妇都按着肚子福下身了,徒忻等永嘉站直了身子,才哼哼了一句:“怎么要走?”贾宝玉道:“她似是动了胎气,这会子最娇弱,不敢马虎。”徒忻道:“她?”好亲密!贾宝玉一低头:“屋里有点儿热,人多又闷,是我没想着,早该嘱咐小心的。”永嘉知道这位哥哥不好惹,忙为丈夫解围:“十六哥,十六嫂已经显怀了,如今还在里头呢,您去看看罢。”
贾宝玉扯扯嘴角,跟徒忻道别。
错肩而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九猫猫说,还是虐……
我早就想写这样的结局了,抱头。韩嫣那样的已经写过一个了么……
PS:为什么觉得林妹妹配给谁都不合适?
151.后记
本来偶是写了一个番外,虽然本攻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偶家小受也同意说不虐的嘛,但是阿九这只猫猫总说不满意,然后偶就写了一个番外,还没放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让本文完结在“本文完”三个字上也是很不错的,抱头跑。
摸下巴,偶一开始只是想写一篇同人文而不是耽美文。嗯,主打是这样的没错。感情上的BL问题,是在动笔选择标签的时候,可恶的晋江啊,为毛非要选这些标签?乃分个大类就好了么,切得七零八碎的板块很有成就感么?乃家又不是开全聚德的!
扯远了,扯回来,于是某肉就考虑是言情还是耽美取向,嗯,感情问题从来不是重点啊不是重点。
至于为何不言情,肉爹那天看87版红楼,然后冒出一句来:“谁家有林黛玉这样的儿媳妇,可真是……”为防肉爹被拍,评论部分不作复述。
某肉问肉爹:“黛玉不好么?”肉爹:“我说的是儿媳妇、儿媳妇! ”某肉:……
肉弟胖胖的媳妇小蜜蜂是个有着圆圆苹果脸的可爱憨厚的姑娘,笑眯眯得眼睛像两道弯月亮,某肉好想捏一把她肉嘟嘟的腮,嗷~~~肉弟把小蜜蜂带回家,至今未收到肉爹肉娘的反对信。于是,某肉初次发现了爹娘们的标准。以及,附近邻居娶儿媳妇,老太太对媳妇儿的评价就是:“长得猴儿样。”大妈,你儿媳妇那么高挑的一个骨感美人,俺羡慕得要死啊,嚎!
然后,某肉挽袖,开始翻红楼作笔记,深深地觉得,如果不是林黛玉,宝玉你可以自由地……
然后偶跟某人讨论,肉:偶觉得吧,在那个时代吧,男人跟男人比较有共同语言。你说吧,男人在外面,女人在家里,接触的东西都是两方面的,曹大写的宝玉丫都有女儿国籍了,没见着男主外的气概,是他入籍女性一方了。偶不想让他这样娘吧,他就得出来,他出来了,眼界就不一样了,可家里的女人却无法入籍男性一方啊(某肉顺便高呼,妇女解放运动万岁!)
思想不一样,不能做深层次的沟通交流,那么,他只好向外发展遇知音了。
某人表示同意。
最后,本文基调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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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两只的关系问题,世界上除了黑和白,还有其他各种色彩,仁者见仁吧^0^
本文写写停停,历时一年多,感谢大家一路陪着某肉走到了现在。老老实实承认,因为身体不好休养的关系,中间又是请假断更后来也变成两日一更,群里很少冒头,留言有看没有回……抱头,为毛越说越 觉得自己是在讨打?
在此要感谢一直追文没弃文的同学,要感谢颜颜同学经常给偶捉虫(还有其他同学,名字不一一提出来了,会显得偶……虫子太多,巨没面子捂脸),感谢经常出没的粥粥同学(让偶喝一口吧)、潇湘同学(乃喜欢林妹妹么?)还有传说中的莫斯特姐姐、123同学偶……不知道乃这马甲是不是公马、yulaner同学樱宁同学乃们的长评偶看了、冰蛇同学乃太有才了……以及众多木有点到名的同学,因为有了大家,偶才会一直坚持下来,天知道爪子麻得想死的时候有多痛苦,有多想跑掉,药好难吃= =
众多的地雷君,谢谢大家哟,霸王神马的,也有贡献点击啊,心意偶领了^0^
呀!感谢了一堆,道歉又给打断了,来,继续……
咳咳,因为有断层,本文最初的构思被打乱了,最后的结尾也改了又改。写红楼文是件让人心力憔悴的事,我用自己的惨痛教训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真理。
终于理解了张鼎鼎大人为毛坑了偶家宝玉,对哒,伊在07年有篇宝玉,然后……偶跳坑了……然后……偶被坑了……然后……偶受刺激了……然后……又被众多大人坑掉了,比如板栗大……偶木有怨念,一点都木有啊!表误会哟~
再然后,偶开始写文了……至少即使偶坑了,自己还知道结局嘛~~^0^(喂!)
——我是周五请假去参加同事婚礼,为赶火车木吃中饭、到了车站丢了车票只好买站票、火车上站了七个小时吃不下晚饭、周六下午回程火车晚点、到了地头木赶上回宿舍末车、周日想睡懒觉却被饿醒、醒来发现宿舍只剩白米和水榨菜都馊掉了、然后终于错乱到爬上来胡言乱语的倒霉蛋。
嗯,胡言乱语这么多,其实就是感谢大家能看到现在。某肉琢磨新坑去了,咳咳,大家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