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也不管尹觉明浑身赤裸酸软无力,忽然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走到窗口。
尹觉明卧室的窗很大,临着一米宽的飘窗,上面铺着羊毛毯子。
第一次打算跟张弛说再见时,他们就是坐在这飘窗上。
现在,羊毛毯暖融融的,张弛拿过一旁的毯子,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他一把扯开纱一样的窗帘,玻璃窗外,天色已经基本青黑,只剩下一点光源,隐匿在远处的大厦缝隙之间。
白绒绒的雪花好像羽毛,又好像柳絮,速度缓慢地在空中飘d_àng。密密麻麻,浩浩d_àngd_àng,像是某种降临。别有根芽,却漂泊天涯,不是人间富贵花。
“好美。”尹觉明喃喃说道。
暖黄色的光从卧室的窗口泄出,渲染了夜色中一圈雪花,被光照亮,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城市,放眼望去,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中。只有远处的灯火好像虚无缥缈,闪烁不定。
“是啊。”张弛将人往怀里裹紧了些,将烟灰缸掏出摆在一旁,开了窗一条小缝,给尹觉明递上烟,“明年,后年,以后每年,都一起看雪吧。”
尹觉明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们离那个夏天,好像已经很远了。其实也没有多久,但就是感觉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然后终于来到谁的身边。
以前是不相信这些的,因为感到虚妄,无可期待,捉摸不透。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却其实从内心深处,厌恶那样的感觉。那一点都不美,他需要什么人,确定的,毋庸置疑的,将他收纳,就像现在一样。连轻飘飘的灵魂本身,都好像找到了栖息地。
“只要你在。”
张弛知道,这对尹觉明来说,已经算是一句不轻的承诺了。
他将他唇边的烟推开,深深地吻他。
窗户的缝隙中,飘进来一片很小的雪花。落在不知他们二人谁的皮肤上,很快融化了。
第二天一睁眼,天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尹觉明不知昨晚的雪究竟下得有多狠,多凶,多久。
他只知道后来两人迷迷糊糊在一支烟后,又滚到床上去了。他倒很清楚后来的事,多狠,多凶,多久。
当然,那条可怜兮兮的腿,至今完好无损,没有半点疼痛,足见其被珍惜重视的程度。
二人在白茫茫的雪景前,共用了早餐,一起坐着看雪,看书,发了会儿呆。
r.ì头倾斜的时候,张弛摸了摸尹觉明的脸颊:“我得走了。”
尹觉明指间掐着烟,闻言侧头在张弛掌心里蹭了一下:“嗯,一路平安。”
“你这腿……要到年后都好不起来了吧。”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等我回来。”张弛最后亲吻了他的双唇,然后同尹觉明道别。
张弛一走,尹觉明忽然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好似都低了。昨天看了还觉着暖和的雪景,现在竟也看出了孤冷的意味。
手机屏幕亮了。
显示是秦纪峰的短信——
“觉明,腿好些了吗?明天过来看你。今年的圣诞节和ch.un节,有什么安排?和往年一样到家里来过?”
家,这个字眼,从来就是秦纪峰给他的。也是这么多年,尹觉明心中觉得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今年,可能会有别的安排呢。”尹觉明想了想,又发出一条信息,“秦伯,谢谢你。我好像找到爱人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他来见你。”
第三十一章
张弛回鹤岗后,径直去了老太太。他何止是j.īng_神焕发,简直浑身都散发着酸臭味。
张海音何其了解张弛,如今见了他这样子,心中好笑,给孙子做了一桌的菜,却什么都不说,就等看他什么时候憋不住。
果不其然,用过早餐后,张弛偷偷地做到老太太的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同他讲起尹觉明的事。
“如果喜欢的话,搬到对方的城市去怎么样?”
张海音这么说时,张弛就有点不高兴:“外婆。你现在怎么总把我往外推?”
“你早就不是雏鸟,我知道。”张海音拍了拍张弛的手背,“但总有一天,你该离巢。外婆很好,一切都很好,所有的心愿都了结了,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希望你能快乐。”
第二天清晨,张弛回到自己的公寓。
他起得很早,刚回到公寓,没多久又要去公司。因此一周没有检查的信箱,他也并没有留意。
因为快年底的缘故,张弛手上的工作量忽然就大了。好像总有画不完的图纸,改不完的线条,还有很多的小组会议。
张弛一心想,只要手头上的工作完满完成,紧接着月底就能和尹觉明过一次不错的圣诞假。
明明才回来一周,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思念好像要泛滥一样。
另一边,秦纪峰和秦硕来探望尹觉明。
这已经是秦纪峰第二次来了,他身体虽然已恢复,但终究不如从前。尹觉明虽然之前三令五申不要他再来,但秦纪峰对他的腿,很是关心。
秦硕转身去泡茶,秦纪峰则坐在了尹觉明身边。
“这些年,看着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真的很欣慰。”
“干嘛忽然说这个。”尹觉明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秦纪峰,“秦伯,您之后什么打算。”
“我嘛,都到这个年纪了,该经历的什么都经历过,本想去看看没看过的风景。但秦硕这孩子,你知道,我总是不放心他。”
尹觉明沉默了片刻,对秦纪峰笑了笑:“您放心,我会帮你照看他的。”
秦纪峰很缓慢地摇了摇头:“觉明,这些年,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你的关心不够?”
尹觉明笑了,连忙摇头:“怎么会?您给我的反而比我预期的更多。”
秦纪峰的脸上出现些许动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是怎么想的。你觉得秦硕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关照你,就好像r.ì后你一定要关照秦硕一样。这些年,你对他的好,我看在眼里。”
“但是,觉明,我想说的是……”秦纪峰想了想,笑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很认真地看着尹觉明,“我从来,从来没有把你当做附属品。我在你身上付出的j.īng_力和时间,看你一点点长大,走到现在……”
尹觉明忽然意识到秦纪峰想要说什么,一瞬间,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从他身上褪去了。他不自觉坐直,就连放在腿上的手,都不自觉握紧了。
“其实我,一直一直,把你当做我儿子一样。”秦纪峰说。
尹觉明的眼眶瞬间就s-hi了。他有点失态地低下头,却掩盖不住发红的眼眶。
秦纪峰看着尹觉明那个样子,就好像忽然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腼腆的,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
他苍老的手覆盖在尹觉明发顶,轻轻揉了揉:“你和秦硕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我重要的孩子。”
尹觉明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在厨房的秦硕不知是不是听到只言片语,安静地没有过来,给二人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
“这些年来,你很少跟我说你的事,却总跟秦硕在一起。我当然——”秦纪峰斟酌了一下语句,笑道,“我当然希望你们是真的关系好。不过我也很害怕,害怕你把这一切当做报恩。那天你跟我说,你有爱人了,想要带来给我见见……我是真的很高兴。”
“秦伯……”
“别哭,小崽子。”秦纪峰再次揉了揉尹觉明的发,手劲儿大了些。
接着,他从随身带的包中,取出了几份文件。
“这些,你需仔细看清楚。周一的时候,我会带律师来……觉明,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所以我想,是时候了。”
尹觉明光看了一眼,就有点接受不了。那是一份遗产和身份过继。
此时此刻,他全身心都陷在一种巨大的情绪中,很复杂。有震撼,有彷徨,有狂喜,有感动。
太多年了,他没有再体会过这样震撼的感受。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在猜测的某样礼物,终于落在了手上。
“不要……我不要。”尹觉明蹭了蹭脸颊,忍住胸口汹涌翻滚的情感,“我只想陪着您。”
“谁都不能永远陪着谁,除了他的伴侣。”秦纪峰对他眨了眨眼,“你告诉我的,你已经找到了,不是吗。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别因为秦硕绊住自己,也不要顾虑。觉明,我一直觉得你该是那种,做自己想做的事。为此,我已经付出了许多年,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硕听着客厅的对话,沉默地靠在厨房的石台上。
咖啡已经有些凉了,是尹觉明最喜欢的浓度。
他很缓慢地,一个人喝光了那杯不加糖和n_ai的咖啡——真苦,是真的很苦。
秦家父子二人要离开时,秦硕回头跟秦纪峰说了什么,秦纪峰隔着他冲尹觉明点了点头,先行转身下楼了。
然后秦硕转过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留在玄关的尹觉明。
良久,他说:“我们谈谈。”
“好。”尹觉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